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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吃茶

2024-01-25梁平

城市地理 2023年11期
关键词:竹叶青茶楼茶道

梁平

当代诗人。著有诗集《三十年河东》《时间笔记》等13 部,以及散文随笔集《子在川上曰》、诗歌批评札记《阅读的姿势》。

获郭沫若诗歌奖、十月文学奖、北京文学奖、紫金· 扬子江诗歌奖、屈原诗歌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等。

作品译介到美、英、法、日、韩、俄罗斯、波兰、保加利亚等。

现为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成都市文联名誉主席。

吃茶与喝茶,还是说吃的好。

因为喝茶仅仅止于现状,而吃茶的一个“吃”字,可以自然勾连文化的久远。古人最早发现的,是茶清热解毒的药效,茶叶可以生吃,煎炒之后泡水,还可以就茶叶嚼食,都是吃。在我这里,吃茶比喝茶更意味深长。十几年前,中国台湾诗人洛夫先生来成都,文朋茶聚,就给我留下一幅墨宝,五个字,“我们吃茶去”,这幅字装框之后至今还挂在我的客厅。所以直到现在,喝茶的时候自然而然联想到那个“吃”字。说不说,这个字都已经根深蒂固。

喝茶的时间也不短了,但我觉得真正意义的喝茶还是在来了成都以后。以前在重庆,喝茶就是喝茶,没有那么多讲究。成都就完全不一样了,满城铺天盖地的茶肆、茶馆、茶坊、茶楼,琳琅满目的茶品、茶道,无论落座古典还是现代,无论环境浓墨重彩还是舒适恬淡,你都可以随意依照当时的心情,选择一家沏上一壶,多至十几人,少则几人,甚至两人世界,甚至独处,几乎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茶最早起源于中国无可非议。17世纪,葡萄牙人和荷兰人把中国茶带入欧洲传到英国,这也是有记载的。英国贵族喜欢喝茶,喜欢喝中国茶,在英国的文学作品中,可以找到很多关于中国茶的描写和赞誉,比如《傲慢与偏见》中就写了很多聚会,大家吃完饭后,还得转场或者不转场,接下来继续中国茶会。

中国最早的茶馆起源于成都。这个说法虽然我没有去考证过,但是不是最早并不重要。成都人的茶聚声名远播,天下人所不能及。《成都通览》有过这样的记载,清末的成都,街巷计516 条,茶馆即有454 家。到了1935 年,成都《新新新闻》报载,成都共有茶馆599 家,每天茶客多达10 万之众。然而当时成都人口还不到60 万,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字,即使这个数字有它的不精确性,这样的描述在今天我们也随处可见,闹市有茶楼,公园有茶园,街巷有茶摊,校园有茶肆,河边有茶座。尤其是老街老巷,茶幌比酒幌密集。现在我居住的府南河边的南河苑,方圆百米之内,露天的、进屋的、上楼的,高、中、低档喝茶的去处至少有20 余家。

以前在重庆喝茶,一般不会去茶楼。早上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杯里放适量的茶叶,一直喝到下班。应该说,这是纯粹生理上对水的需要,解渴而已。而且,茶叶没有特别的讲究,新茶、陈茶也不经意,只要味道是茶就行了。那年去日本,我被日本的茶道折磨得死去活来,恨不能立马走人。后来又去了云南的洱海,也有茶道,却不像日本的肃穆、正统,添加了一些民族风情陪衬。只是仍然覺得压迫和繁琐,压迫的是自在,繁琐的是程序,还是让我痛快不起来。两次茶道都没有进入我自己想要的情景,却记起身边朋友一句俏皮话:“一道水,二道茶,三道、四道赶快爬!”不过,面对那么多几近虔诚的茶徒,我不能念出声亵渎了他们,只好嚼烂了重新吞回肚里。于是我基本断定自己是文化人里的粗人,细不起来就不去装细,雅不起来就不去装雅,顺其自然罢了。像我这样一贯大大咧咧的人,喝茶以喝得痛快、喝得淋漓为原则,似乎倒也相称。在我的印象里,品茶、茶艺、茶道,无论哪个级别,都是雅人的事,我反正不雅,一个喝字了得。

到成都20 余年了,入乡随俗,无论公事私事都好在茶楼一聚。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包括人的生活习惯。这么多年,仅仅是喝茶,居然把一张嘴喝得高贵起来。尽管我与身边那些满嘴茶经的人不在一个档次,但是对茶的好坏也有了自己的评判。别说其他,就是新茶也可以区别明前还是明后,茶叶的品级和品质可以一嘴说出个一二三来。

成都是一个柔软的、滋养文人的城市,整个城市就是你想急也让你急不起来,软软的、绵绵的,一壶茶可以一个下午聊得天昏地暗。身旁都是些文化人,文人们的喝茶虽然不是天天摆那些繁琐的茶道,却真是喝得精心,喝得细腻。这样的场合多了,一张嘴不变才怪。我发现我的茶观念转变就缘于嘴,原来只要是茶,一概喝,无论红茶、绿茶、花茶,来者不拒,因为喝得简单、明了,喝得清爽、直接,即使喝,也只是图一时畅快。现在不一样了,一定要喝新鲜的明前茶,不光是喝茶,就是玻璃杯里上下浮动的茶尖,以及在水中慢慢舒展叶片的过程,都可以傻傻地观看许久,看着看着,就必然生出些别样的意义,或者牵动情怀,或者想入非非。一杯茶,喝到这个时候,开始喝出味来。喝出了味道的茶,就像一场自己期待已久的陷入,回味无穷,心旌荡漾。越是进入这样的境界,就越是会在所有的茶品中选择你的钟爱,一个人可能一辈子就只喝一种茶。

我喜欢喝绿茶,经常在朋友面前说只有绿茶才是茶,惹得普洱、铁观音的拥趸们非常不满。而且我在绿茶家族中尤其喜爱龙井和竹叶青。龙井太远,往往能够喝到的都是偶有朋友寄过来的,大抵是不能保证经常,所以只是存有念想。竹叶青就是成都本地的绿茶,可以保证喝到当年的新茶,无论明前茶还是明后茶,都可以喝得放心,那种纯洁无瑕的少女般的新绿和清香,一杯下去,便时时弥漫在你的生活之中,挥之不去。即使现在的茶肆里推出各种各样的花茶,也丝毫不能动摇我的钟情。

茶在茶肆里的演变,先是茉莉花的加入,然后是菊花、玫瑰花等等,最后还有什锦型的混饮果茶,这些都不如绿茶的自然、不及绿茶的美妙,花香终归是花香,哪里比得上绿茶沁人心脾的甘醇、梦魂牵绕的清冽呢?

所以,我对一切有其他物质加入的茶都一律拒绝,以为还是本质的好。最近去了一趟龙泉驿,坐在东安湖畔沏了壶竹叶青,看东安湖垂柳下的微波,听身旁客家的软语,一句话不说,只是慢慢地品,慢慢地体会那些不可言状的美妙。

从龙泉驿回到武侯的南河苑,已经入夜了。在书房偶然翻看到一份资料,说有学者考证发现,我们一直认定的“CHINA”一词,并不是来自对瓷器的音译,而是最早藏语对茶的称谓。这实在是个非常有趣的发现,打算空闲下来再认真去查找它是否确凿。如果真的是这样,在外国人眼里,原来从瓷器通感的中国,是否要改变成从茶来通感呢?倘若这个发现得到证实,我以及我们的国人,又该对中国的茶多一份敬畏了。

编辑+ 夏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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