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保护”十年 “护蕾”微光成炬
2024-01-23王慧
王慧
“一个社会对妇女儿童的态度,代表着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在儿童性教育领域,我们今天一起努力做的,影响的绝不仅是一代人,而是一代又一代人。”
——孙雪梅
今年是“女童保护”十周年。日前,“女童保护”十周年暨北京众一公益基金会五周年庆典在京举办,庆典主题为“爱在行动·共护未来”。活动伊始,北京众一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女童保护” 公益项目发起人、凤凰网副总编辑孙雪梅以 “没想到”“停不住”“向前走” 三个关键词做主题演讲。而在此之前, 5月25日,“两高”已联合发布司法解释:从严惩处强奸、猥亵等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自2023年6月1日起施行。这,让“女童保护”公益项目发起人孙雪梅颇受鼓舞,“我们能影响的不仅是一代人,而是一代又一代人”。
文 ·李江
“媒体人+ 公益人”“压榨式成长”实现多方共“益”
“我2010 年研究生毕业,加入京华时报做记者。2013 年,我们百名女记者联合多家媒体发起了‘女童保护’ 公益项目。2018 年,基于‘女童保护’ 团队,我们成立了北京众一公益基金会。”面对采访,孙雪梅侃侃而谈。
今年,“女童保护”迎来十周年。而谈起成立“女童保护”组织的初衷, 孙雪梅称,永远忘不了2013 年5 月20 天内接连曝光的8 起女童遭遇性侵案例。
面对恶劣行径和惊心的数字,孙雪梅有了拍案而起的冲动:“作为媒体人,在舆论报道之外,我们希望还有其他推动改变的方式。”于是,百名女记者联合多家媒体,发起了“女童保护”公益项目,“我们想让孩子提高防范意识,学会自我保护”。
创立之初,她利用出差之余去上课,在云南、贵州山区开始试讲。也不止一次遭受过质疑,有的学校老师和家长,一听是讲防性侵就皱起眉或摇摇头,“他們担心这个课讲不好, 就把孩子教坏了”。
防性侵课程教案是最基础的。当时没有系统的防性侵教材,孙雪梅和其他发起人找到专家,从零开始,历时半年多、40 余次修改后,第一版教案最终成型,教案内容“用的几乎都是大白话。”目前这个教案已经修订了57 次。
孙雪梅和志愿者讲师们的很多授课经验,都一一体现在教案里。第一次在云南上课,有个小女孩听着听着就突然哭了,下课后小女孩说,因为课堂上好多次提到爸爸妈妈的保护, 她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根本就见不着。这让孙雪梅的心咯噔一下紧了起来,“既不能让他们恐惧,又要让他们开心快乐地去学习。”于是决定在教案里修改这个细节,“我们开始给大家讲家人和监护人的概念。”
“女童保护”一直坚持男女同堂授课。男孩女孩都需要保护,孙雪梅坚信,孩子多掌握一些自我保护的知识和技能,他们的成长就会多一份保障。可儿童保护的道路任重而道远, “越到后面你越会发现,改变观念这件事,根本做不完”。
2015 年8 月,孙雪梅离开京华时报,加入凤凰网公益,在其主导下搭建了凤凰网“行动者联盟”公益平台。2020 年起,她开始负责凤凰网“美好生活内容中心”,公益之外又多了健康、教育、文旅、女性等领域。2022 年8 月,孙雪梅负责的范围又增加了凤凰网全国政务中心,和地方政府及相关机构沟通交流多了起来。
“我一直都是媒体人加公益人的双重身份,有人开玩笑说我是斜杠青年。”孙雪梅把自己过去的十年称为“压榨式成长”的十年,“有很多付出也有很多收获。总体来说,1+1 工作量< 2,效用> 2。”
媒体人和公益人的双重身份,也让孙雪梅更多去学会平衡。把本职工作做好了,就有更多时间与空间做公益;把公益做好了,对社会有益了, 才能实现多方共“益”。
防性侵教育课程+ 参与推动政策完善十年“女童保护”产生深远影响
“女童保护”坚持“两条腿走路”, 在参与推动政策改善、完善儿童保护相关法律制度的同时,推广儿童防性侵教育课程,改变公众意识。
如今,“女童保护”自主研发的教案有儿童防性侵课程儿童版、家长版、讲师版3 个版本,在全国31 个省份面对面授课覆盖超过900 万的儿童和家长。在此基础上,“女童保护” 团队又开发了“拥抱青春期”性教育课程教案。据了解,分5 个年龄段的性教育系统课程已研发完成,今年下半年开始试讲。
“我们追求有质量的规模化,并不是简单地增加覆盖数字。”孙雪梅清楚,做儿童保护工作,远不止上一堂课那么简单。
与孙雪梅一样,很多富有善心的志愿者纷纷加入“女童保护”组织。可成为一名志愿者讲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一位讲师上台前,需要通过标准化的考核流程。
防性侵课程有一定的敏感性,如果志愿者讲师讲得不好或有歧义,很可能让课程无法开展下去,甚至把孩子和家长带入误区。所以,“女童保护” 志愿者讲师队伍的建立着重在培训考核上,每一位志愿者都会进行严格的试讲考核。
课程的教案拆分成61 个要点,要求脱稿试讲。试讲考核实行百分制, 90 分以上才算合格。在这样的考核制度之下,有的志愿者会反复试讲三四次才能通过,拿到讲师资格证后,如果一年内没有上够课数,需要重新考取资格。
有一位叫薛玲的讲师,来自河南许昌,今年是她加入“女童保护”的第七年,累计授课超过700 节。
她退休多年,曾患脑梗而记忆力减退,一天到晚在家里坚持背教案, 考取了讲师资格证。自从走上讲台, 薛玲平均每年讲课100 节。“我在女童保护项目中找到了人生第二春,这是我的第二份事业。”薛玲对女童保护的满腔热忱,也让孙雪梅有一丝自豪, 个人和组织能够相互成就,一起成长。
过去十年里,在公众意识层面, 孙雪梅和她的同事们能感受到公众对防性侵课程接受度的变化。
“2013 年我们去给孩子们讲防性侵课程的时候,各方仍然是谈性色变, 即便是讲安全教育,在推进过程中也面临种种困难。十年过去,我们的课程变得供不应求,现在全国累计通过考核的讲师超过11673 名,依然是不够用的。学校老师和家长对防性侵课程的接受度大大提高,很多地方在持续约课。截至今年6 月底,参与过我们面对面讲授儿童防性侵课程的孩子超过839 万人、家长超77 万人。”谈到10 年“女童保护”工作取得的成效, 孙雪梅很欣慰。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公众意识的改变是漫长而循序渐进的过程,但变化确是显而易见地正在发生。“女童保护”的安全教育课,不仅影响了正在上课的孩子,等孩子们长大,他们一定还会去影响身边人,甚至去影响下一代,这种影响是长远的。
“在政策改善层面,所有这些改变, 首先是党和政府相关部门推动的,我们只是作为社会组织小小的力量参与其中。”孙雪梅说。
“女童保护”的案例和数据为相关部门提供了决策参考,呼吁相关部门参与推进问题的解决。过去十年,“女童保护”一共提了10 多条建议,比如, 废除“嫖宿幼女罪”并入强奸罪、完善网络儿童色情问题的治理机制、延长受性侵儿童的民事诉讼时效、将儿童防性侵教育纳入常态化教学,等等。
“女童保护”发起第一天就呼吁废除“嫖宿幼女罪”并入强奸罪从重处罚,很多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一直在提。2015年《刑法修正案》正式把“嫖宿幼女罪”废除,并入强奸罪。
“我国法律原规定受性侵儿童提起民事诉讼的时效是两年,但孩子遭受性侵时年纪尚小,难以意识到遭受性侵这一事实,过了18岁也未必能意识到,等意识到时可能早已过了两年的时效期。在‘女童保护’三周年研讨会上,我们和梁慧星教授一起呼吁保障受性侵儿童的民事求偿权。”在各界人士的不懈努力下,《民法典》中相关规定已经改变:未成年人遭受性侵的,诉讼时效自受害人年满十八周岁之日起计算,可以在年满十八周岁后的三年内提起诉讼。
“女童保护”还参与推动将“性侵害儿童犯罪人员从业限制制度”写入法律条文,促进信息公开制度的逐步完善。2016年,“女童保护”团队发现上海市闵行区检察院在办理一起教师强制猥亵女学生案时,向法院提出从业禁止的量刑建议。同年,浙江省慈溪市多部门出台《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人员信息公开实施办法》。经过大量案例统计分析,“女童保护”认为这些举措非常具有推廣意义,将其作为2017年“女童保护”全国两会代表委员座谈会的议题。在此基础上,参加座谈会的时任全国政协委员汤素兰经过调研完善,向全国政协提交了《关于公开性侵儿童犯罪人信息并禁止其从事易于接触儿童职业的建议》并得到答复。2021年6月1日施行的新修订《未成年人保护法》,对密切接触未成年人的单位招聘工作人员时应查询应聘者是否具有性侵害等违法犯罪记录以法律形式作了规定。2022年9月,最高人民法院提出“完善性侵害儿童犯罪人员信息公开制度、性侵儿童案件特殊证据标准”。
2018年“女童保护”全国两会代表委员座谈会提出“全面推行受性侵儿童‘一站式’询问机制”的倡议。参会的时任全国人大代表刘丽在此基础上进行调研、完善,提交了相关建议并得到答复。2019 年,最高人民检察院将“推行未成年人被害人‘一站式’ 询问、救助机制”写入《2018—2022 年检察改革工作规划》中。
在对儿童网络性侵害的治理上, “女童保护”从2016 年起开始密切关注利用互联网性侵儿童的趋势动向, 将犯罪分子通过网络性侵害儿童的相关资料举报到公安部门,并持续向有关部门反馈,通过全国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提出相关建议、提案,同时通过各个平台向社会普及网络性侵害形式。2021 年4 月, 国务院办公厅发布的《中国反对拐卖人口行动计划(2021—2030 年)》中提出,要依法严惩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对利用网络对儿童实施“隔空猥亵”或者制作、贩卖、传播儿童淫秽物品等犯罪,坚决依法惩处。
“这十年来,儿童防性侵领域的法律法规政策有着巨大的改变,教育部的相关文件、2021 年6 月施行的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都直接将‘性教育’写入其中。最高法、最高检对于受性侵儿童的司法解释中,将没有身体接触的猥亵行为也定义为对儿童的猥亵,这些都是非常重大的进步。最高法、最高检、全国妇联及民政部等在儿童保护领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开展研究和行动。‘女童保护’作为一股小小的力量,非常荣幸参与到儿童防性侵领域的改变中。”孙雪梅说。
调查报告+ 项目拓展为孩子成长撑起更多“保护伞”
截至2023 年,“女童保护”已经连续9 年发布上一年媒体公开报道的性侵儿童案例统计和防性侵教育的调查报告。
孙雪梅和发起人们在早期调查中就发现,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诸如“熟人性侵的案例更多”“发案地点更多是施害人或者受害人家里”这些现象。
“调查报告能引起社会公众的重视。尽管我们报告统计的是公开曝光的小样本,但其比例能和一些检察院或法院发布的数据总体比例相印证。通过报告和样本,大家能看到儿童防性侵领域需要关注的一些数据和新的状况,在提升公众意识方面特别有价值。” 孙雪梅说,如果发现网络猥亵增多的情况,“女童保护”会在报告中特别强调网络猥亵的案例。报告的权威性也体现在,长期被各媒体引用。报告也用以提醒家长,并包含了相关建议,比如“孩子上网家长需要关注哪些问题”等,为预防儿童性侵提供了实用的参考。
无论是推动公众意识的改变还是政策的完善,都离不开持续的资金支持。2018 年,“女童保护” 团队在北京成立众一公益基金会。“我们的资金来源和投入总额没有特别大的变化,资金来源主要还是公众筹款,占比80%~90%。但成立基金会后,项目类别比之前更多元。”孙雪梅介绍,北京众一公益基金会成立后,业务在原“女童保护”项目的基础上有所拓展和延伸。比如, 从“ 女童保护” 项目中拓展出了“拥抱青春期”性教育项目,长江商学院EMBA 同学设立了“微光者行动”专项基金, 今年6 月,“女童保护”十周年之际, 开启试点对被性侵儿童进行法律援助的“法援蓓蕾”项目等。
目前,“女童保护”项目资金仍然主要来自公开募捐,通过公募平台来筹款,比如腾讯乐捐、阿里的公益宝贝、微公益、哔哩哔哩公益等,其中来自腾讯乐捐的最多。我们持续地公布工作进展,获得了很多月捐人的支持。
“女童保护”更多资金是用于一线儿童防性侵知识普及。同时,过去十年,孙雪梅和团队的精力更多地用于多个版本教案研发、标准化讲师队伍培养、核心产品打造等, 这可能也是媒体人的职业敏感使然。
“我们希望能发动多元主体参与公益,不需要每一个主体在每一个方面都是专家,但每一方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发挥出来。”孙雪梅认为,除了开发系统性教育课程、利用TOT 模式培养专业志愿者,未来“女童保护”还要在“如何发动行业力量、联动跨界伙伴”“如何更大范围地开展性安全教育工作,带动更多公众关爱儿童”等问题上多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