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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珍稻草人

2024-01-21周晓枫

十月·少年文学 2024年11期
关键词:小珍稻草人溪水

1

它最初没有名字,只是一拃普通稻草。那时的记忆,模模糊糊。稻草不算名字,就像所有的猫都叫咪咪,那可算不得名字。即使成了稻草人,也不是所有的稻草人都有名字。名字是专属的,不能通用,不能互换。

它曾回忆自己由一粒粒种子,成长为秧苗,结穗,灌浆,成为沉甸甸的稻穗。当谷粒从身上剥离,稻草倒在原地。多数稻草,生在稻田死在稻田,终生驻守故乡,成为泥土中的肥料。只有少数稻草,被用来搓草绳,制纸浆,编织工艺品,有时还会有神奇的相遇,稻草制作的编筐装了稻谷制作的爆米花—这就是稻和草的重逢。那么,它的命运呢?

……草篮子里盛着几只水果,草蒲团里睡了一只小猫。外婆擅长编织,手边这么一拃的稻草拿来做什么呢?她的手指忙碌起来。

袖小珍就这样诞生了。没错,这是外婆给它取的名字。其实外婆最初想编只兔子,编出两只长耳朵,又改了主意,把那拃稻草编成了一个小小的稻草人。

田间稻草人都高高大大,远远就能看到;相比之下,它呢?个头比孩子的手掌大,比大人的手掌小。它长得没有稻高,也没有草高,更没有人高,简直比袖珍型还袖珍。所以外婆说:“就叫你袖小珍好啦。”

动物里的水母啊、甲虫啊、孔雀啊什么的,东西里的蚕丝啊,珍珠啊,螺钿啊什么的,都自带光泽。在有光层的物品中,稻草是最朴素的一种。现在,袖小珍浑身就闪烁着不易察觉的低微光泽。从普通的一拃稻草,成了一个稻草人。虽然不那么高大,但命运的意外还是让它惊喜。而且,它还长着两只兔子那样讨喜的长耳朵。外婆做事一丝不苟,就像把婴儿裹好在襁褓里,外婆把袖小珍绑扎得非常紧实,虽然不像木头那么硬,但也让它有种肌肉紧实的感觉。

谢谢外婆,袖小珍有点儿喜欢自己。

可除了外婆,还会有人喜欢它吗?它太小了。稻、草和人,如果前面都加上“小”,就成了“小稻、小草和……小人”。哎呀,稻和草加上“小”都更可爱,只有人加上“小”可怕。小人?太难听了,而且有点儿阴险和危险哦,谁会喜欢呢?

当然有人喜欢呀,外婆编织袖小珍,是为了孙女巧巧。

三岁的巧巧好开心啊,她把袖小珍放在面颊贴贴,然后像棒棒糖那样举起来:“小人,小人……”

“嗯!哦,不是小人……是小小的人儿。”外婆笑眯眯地纠正。

巧巧喜欢袖小珍,连吃饭都舍不得放下。外婆和巧巧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吃饭,袖小珍呢,就像家里增加了一个新的人口。虽然袖小珍什么也不吃,巧巧还是把它摆放在桌边。巧巧用勺舀饭喂给袖小珍,可袖小珍望着巧巧,不开口。以往吃饭的时候,都是外婆照顾她;现在巧巧觉得自己长大了,她得学会照顾袖小珍。可惜一这么三心二意,就笨手笨脚,巧巧不小心把盛着鱼汤的碗打翻了,汤汁洒得哪儿哪儿都是,把袖小珍都弄脏了。

饭桌上一片狼藉。袖小珍一点儿都不在意,就像稻子不在意泥土和雨水,弄脏一点儿,弄湿一点儿,有什么关系呢?倒是巧巧被吓了一跳,外婆摸摸她的头安慰,然后把袖小珍放在桌子旁边,拿起抹布收拾。

外婆忙于收拾,没注意,那只叫作三狸的猫悄悄靠近,突然蹿上来,一口叼起袖小珍,扭头就跑。

在三狸眼里,袖小珍不是玩具,而是食物……唔,身上沾着鱼汤的袖小珍闻起来好香!让三狸都馋啦。快跑快跑,远远跑到没有人的地方,三狸才会安心享用偷来的美味。

稻草人不能自由控制身体,只能在小范围内调整……哎呀,动作幅度小到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何况是小小的袖小珍。没想到,仅仅在外婆和巧巧旁边待了两天,就被三狸叼跑了。袖小珍没办法,它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怎么办。三狸的四条腿飞奔,把巧巧的哭声远远甩到身后。

袖小珍有些头晕,它的身子横卧着,眼睛望向地面,背部不断吹过三狸急促的鼻息。

路面看似平整,其实沙土凹凸不平,路边很小的花就像溅出来的火星。那天外婆做饭,划亮一根火柴,袖小珍看到了光苗,耀眼跳动。那些花,就像火苗一样,跳啊跳的,但不熄灭。路过一只蝗虫,但时间太短,看不清它腿上的斑节;路过几只瓢虫,但速度太快,数不清它们金属般壳上的圆点;几只蜻蜓好奇地跟飞,透明翅膀却反光,让袖小珍眼前出现瞬间的炽白,随后才恢复视力。袖小珍没有眼睑,所以无论它多开心也不能眨眼,无论它是睡着了还是害怕,也不能闭上眼睛。

忽然,袖小珍看到远处的身影:一个稻草人!天啊,那么高大,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袖小珍来不及呼救或者呼唤,仅仅匆匆一瞥,就被三狸衔着跑远了。

跑啊跑,跑啊跑,跑进了一片陌生的丛林。

周围是青苔斑驳的树,是蕨类植物的羽枝,是慌慌张张飞过的蠓蚊,还有小溪哗哗作响的水声。袖小珍被放下,后背靠着湿柔的苔藓,它看见猫科动物突然放大的瞳孔……哦,三狸要开饭啦。

2

被带刺的猫舌头舔了几下,袖小珍不害怕,只是觉得身上被挠痒一样,想笑。

这是什么呀?三狸困惑地咂了咂嘴,鱼味只有表面的一层,里面的草秆无味,再舔还有点儿苦、有点儿涩。三狸冒险当了小偷,上当了,偷来的东西根本不能吃。

巧巧拿袖小珍当宝贝,三狸不。它气哼哼地,用爪子把袖小珍拨来拨去;越想越气,干脆用力一撩,袖小珍就从地毯般的苔藓上滚落,滚到溪边才停下来。三狸呢?它用前爪洗了把脸,转身消失在树影那端。

溪水溅起零星的水沫,打湿袖小珍的面颊和身体,它觉得自己重新干净起来。透过树冠照进的光线,也干净得像溪水一样。它听到鸟儿拍动翅膀的声音,听到它们婉转的旋律,在树枝之间起伏、回荡。

然而就在好听的鸟鸣声中,好像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哭泣,以及断断续续的唠叨……原来,它身边有只像宝石那样闪光的漂亮步甲,它的名字叫崩崩壳。

崩崩壳真倒霉,它平常胆小,总是和自己的家族成员在一起。偏偏就勇敢那么一次,它蹚水,独自跑到这边玩儿。谁知道,突然涨水的溪流,把它和自己的家人阻隔开来。崩崩壳来回跑动,尝试找个渡口,但水面越来越宽。

小溪虽小,但对崩崩壳来说,就是大河汹涌。

它不会游泳又不会飞,只能轮流跺着自己的六条小腿,不停喊啊叫啊。可惜嗓门太小,被溪水的流动声覆盖,它的亲人们根本听不见。崩崩壳要崩溃了,加上不吃东西只是哭个不停,搞得脑壳也“嘣嘣嘣”地疼。

遇到袖小珍,崩崩壳的脑壳里闪过一道亮光:有办法了,袖小珍可以帮助它,成为横渡溪水的小桥。它的脑壳也不疼了。崩崩壳使出大力气,搬起袖小珍架在溪上。可转眼,袖小珍就顺着溪水流淌的方向漂了下去。一秒钟都没迟疑,崩崩壳追向下游。幸好袖小珍在前面停下,它利用拐弯处溪间的几块石头卡住了自己,变成一座小小的悬桥。崩崩壳爬上去,小心翼翼,低下身体重心。袖小珍晃动了一下,还是顶住了水流。等挪动到边上,崩崩壳估测了一下,才发现对岸看似还有点儿距离;但假如借助袖小珍的长耳朵,好像问题不大。崩崩壳在袖小珍的面颊上亲了一下,算是感谢的吻别,然后它踩着长耳朵,用力一个弹跳……凌空蹦过去,落到对岸结实的沙地上!

“哇!”崩崩壳高高举起前肢,欢呼起来:“崩崩壳成功啦,崩崩壳回家啦,崩崩壳棒棒的!”

崩崩壳这用力的一跳,让卡在溪水中的袖小珍摇动一下,方向从横直变成倾斜,被上游溪水继续冲刷。等崩崩壳在对岸站稳脚跟,回头向袖小珍挥手道谢,才发现小小的稻草人已经顺着水流迅速漂走了。尽管看不见了,崩崩壳还是冲着袖小珍消失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袖小珍在溪水里跌跌撞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淹没。对于人类来说,齐到脚踝的水面并不造成困扰,至多挽起裤脚,细雨中的农人只要穿双橡胶高筒靴,就可以像在寻常天气里那样劳作。对于稻草人来说,身在高处,甚至以淋雨为乐事,它们平日被暴晒的身体就像稻谷生长时那样吸收着水分。可袖小珍个子太小,它下意识地支撑起身体,提醒自己放松平躺,才能枕水漂浮,不至于下沉。

顺着溪水,袖小珍漂到一条小河里。它左手的绳结松了,稻草有点儿散开,这让它有种奇异的欣快感,像攥着的拳头放松了。但这样一来,袖小珍难以保持平衡,它的身体侧歪过来,面部贴近水面,让它呼吸困难。幸运的是,一只西瓜皮色的好心青蛙,连推带拱,把袖小珍送到浮萍上。

累坏了的袖小珍睡着了,时间很短,只做了短短的梦,梦境跟现实极为相似。它恍惚坐在一朵睡莲上,睡莲就是它在河流上的床,就是它漂泊中的船……突然,睡莲像小船一样翻转倒扣过来。袖小珍呛了口水,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小河汇入大河,水位落差,让它跌落。袖小珍没有办法,它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

袖小珍突然停住了。原来,河水里有着许多看不见的透明细线,袖小珍被拦住,动弹不得。它感到自己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压出去,同时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力量压迫着,难受、疼痛和恶心,袖小珍的感受相当于一个人被扔进大团的凝胶里。在绝望中,一切都像藻草那样动作变慢了。

而此时,一条波光粼粼的小鱼,朝袖小珍这边游来。鱼眼不会闭合,虽然大睁着,但这条鱼像在走神,很快就会撞上网线。袖小珍可不愿它像自己一样被固定住,那它就不能摆自己漂亮的鱼尾啦。袖小珍借助水流,让稻草之间残存的空气冒出来。小鱼被连串上升的气泡吓住,它停下来,才发现危险近在眼前。它甩动尾鳍,掉头游向相反的方向。

袖小珍只记得眼前一条尾鳍像溶解在水里消失,然后就意识模糊了。

恰巧,船上的人收拢渔网—哎呀,这回运气不好,撒下去的网什么也没捞到。渔民没有注意到袖小珍,只把它当作一段湿了的绳结,从网上摘下甩出。船上的人,划桨前行。被斜入桨板推远的水流,打着一大一小两个拳大的旋儿,十秒后,变成浮出水面的气泡和涟漪。这些之所以被缓过来的袖小珍看到,是因为它被甩到船的边缘;只差一点点,它就再次掉入尾浪中。

船上杂物很多,没有谁会注意到袖小珍,它就一直待在那儿。经过浸泡,袖小珍的小小胳膊小小腿,都比以前膨胀了一些,也许这让它看起来体积大了一点儿;就像曾是秧苗的时候,每当下雨,吸足水分的叶片和根须都会成长一些。

跟着那只渔船漂了好久,直到黄昏。夕阳照着万物,也以温柔的金色照着袖小珍的后背。袖小珍的睡意,渐渐袭来。

3

袖小珍醒来的时候,它被凑到眼前毛茸茸的脸、钟表般的瞳孔、又长又硬又反光的喙吓了一跳。此前,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动物:一只颧鸟。

这只鸟长得很凶,还有点儿显老,却有和它的样子不一致的名字:甜包。其实呀,甜包并没有它的样子那么老—从鸟的年龄来说,它还是个小小少年呢,所以还保留着强烈的好奇心。

甜包用长长的鸟喙小心地碰碰袖小珍,碰碰它的肩膀和手臂,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来。

在确信没有什么危险以后,甜包“嘎嘎嘎”地笑起来:“稻草人不是最厉害吗?平时不都是来吓唬我们鸟类的吗?我可没见过这么小的稻草人,小得简直不像是稻草人!”不过,甜包的眼珠转了转,想起自己刚刚从蛋卵里孵出来也很小,和自己现在的高大威猛完全不同,它心里暗想:“也许这个稻草人也会像自己一样长大吧?”那又怎么样?甜包拍了拍自己宽阔的翅膀:“反正,我不怕啦!面对稻草人,我变得勇敢啦……嗯,这还不够!”甜包坏坏地笑了,“总是稻草人吓唬鸟,现在轮到我这只鸟,让稻草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害怕!”

就这样,袖小珍被甜包带到天空。被三狸的牙叼,袖小珍像被钉子穿着;被甜包的嘴咬着,袖小珍像被板子夹着……它倒没有什么痛感,只能嗅到鸟兽隐约的口气,不算好闻也不算难闻。最初,飞行高度有限—袖小珍想起刚掉进河里时,看到沙床上缓慢摇动的水草,就像是天上的飞鸟看地上的树丛。但很快,甜包越飞越高,直抵云层。袖小珍惊讶地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害怕,它甚至喜欢这种凌空翱翔,喜欢交混着美妙的错觉:大地既辽阔无边,世界又小得像一张卡片……天哪,从来没想过能飞上天,袖小珍对甜包充满了感激。

相处下来,以往敌对的双方成了朋友,甜包把袖小珍放在了自己的背羽上。听袖小珍说它的出生和历险,甜包耸耸翅膀,说它讨厌人,更讨厌猫,不过倒是喜欢袖小珍有意或无意帮助的虫子和鱼。这就轮到袖小珍惊讶了,尤其得知虫子和鱼都是颧鸟菜谱上的食物,原来甜包说“喜欢”,是“喜欢吃它们”的简称。“是啊,假如虫子溺水了,或者鱼被人抓走,我又吃不着……你救了它们,就是在给我节省食物;它们也许会生许多虫子许多小鱼,等我们明年迁徙回来,就有迎接鸟类的丰盛大餐。”

哎呀“迁徙”,怎么忘了自己的头等大事!甜包离开迁徙的大部队太久,得赶紧去追。带着袖小珍飞行,影响速度是其次;关键前方是沙漠,太危险。

朋友之间,总有聚散。甜包把袖小珍放到下面的树冠,选取角度恰好的枝丫,对它说:“你在这里,能看到风景。”而袖小珍看到的第一个风景,是鹳鸟张开羽翼,远飞,逐渐融入朝霞的满天金红。

树上,这是一个完美的位置,可以看到很多,远远近近、高高低低、上上下下……这样看风景,袖小珍就像一只停在巢里的雏鸟。

不过,这里气温上升很快,早晨还有一丝凉意,到中午已酷热难耐。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路边倒是有辆近乎废弃的巨大货车,轮子很高。一条狗钻到车下,在轮子内侧刨动,把发烫的沙面刨出一个浅浅凹坑,然后俯卧在沙面上,长长伸出舌头,急促喘息。但这样做,狗舌面有限的水分在蒸发,狗在车底的阴影里只待了一会儿,还是难以忍受周围升腾起来的热气。它爬起来,在袖小珍所在的大树下待了更短的几分钟,就摇了两下垂耷下来的尾巴,在水面般晃动的蜃气后面,跑远了。

只剩下袖小珍。

4

没有候鸟,袖小珍却再次高飞,带着不可思议的呼啸速度。

来了,龙卷风。

早被从树杈上掀翻的袖小珍,从未见过如此野蛮的力量。急剧旋转的暴风,猛如怒兽;又像万千魔鬼被瞬间召唤,组成一支庞大军团。咆哮,撕扯,席卷,无坚不摧。这条无比粗重的风绳,从天到地,抽打一切,令人震撼。气流从四面八方卷入涡旋底部,并将裹挟之物抬升到远远悬离地面的高度。在飞沙走石的旋浪中,袖小珍什么都无法辨识。

如果你曾身置悬崖,并走在没有方向的雾里,就能体会这种沙暴里的恐惧——你在高空的深渊里,你在绝对的灰暗中。这是和鹳鸟甜包带它飞翔完全不同的感觉。

袖小珍想,它很快就会散架,一根根稻草即将从它的身体里抽离……没想到自己的生命,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它没有感到被撕裂的痛苦,反而在龙卷风的中心,在最后的倒计时里,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然而,一切并未结束。

当一切恢复安宁,袖小珍躺着,它知道自己手脚都在,心跳也在。并且,它躺着的地方,质感与以往的都不一样,是那种既细腻又粗粝、既柔软又坚硬、既温暖又寒冷的感觉……这是什么地方?

沙漠。

袖小珍躺在这里,最渺小的它置身最浩大的世界中。虽然沙漠是最干燥的,稻田是最湿润的,可沙漠有着稻草成熟后的颜色。这金黄的颜色让袖小珍感到熟悉和亲切。稻草与沙漠相近的颜色,让袖小珍发现,离得远的,也许离得最近,就像星空只是天上的沙漠,就像沙漠是离它最近的星空。沙粒怎么不是星尘呢?如果不是,当风吹起它们的时候就是。这就是袖小珍体验到的诗和远方。

然而稻草人体验到的美好,对真正的人来说,也许就是恐怖……甚至是危及生命的灾难。袖小珍和那个沙漠里的独行客,相遇了。

什么原因让这个人走到这里?他是因为在沙尘暴里迷失了方向吗?他是否在返回自己帐篷时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他怎么没有装备?那他是怎么来的呢,是不是骑着骆驼?是不是他把脸埋入骆驼粗糙而暖膻的颈毛里,白天在沙漠之舟的晃动里,倾听催眠的沉坠驼铃;晚上睡得太沉,骆驼走失了?这些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濒临绝境。没有骆驼。

独行客遇到了袖小珍……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这是救命的。

这个绝望的人本已放弃,他认为自己不再有获救的希望。他太疲倦了,嘴唇干裂,腿如灌铅,走不动了。

他想躺下来,选个舒服一点儿的姿势,就此告别这个世界。可突然出现的稻草人,重新燃起他的希望。他紧紧抓住袖小珍,放在眼前,努力辨认。不错,它虽然体形袖珍,样子潦草,但明显的编织痕迹,说明这附近有人,否则,沙漠里怎么凭空会有稻草人呢?

救命的稻草!

这沙漠里的神奇邂逅,独行客认为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他又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尽管又饥又渴,但有了袖小珍,他就像有了一个小小的保护神。他挣扎着起身,沿着沙丘的脊线,又一步一步向前,内心带着微弱却不灭的希望。

袖小珍呢,也很意外。它被猫叼过,被渔网捞过,被鸟翼托举过。它出生的时候,被外婆的手握住;它以为自己会被风暴摧毁,没想到重新回到陌生人的手中……它感到一种秘密的循环。它希望自己能给人以希望,虽然这个人由于干渴和疲倦,并没有对它说一句话,只是用温暖的掌心握拢自己。

这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最后还是倒下了,被发现时他已陷入昏迷。好在,来得及抢救。没有谁注意,营救的时候,从他手里滑落……一小把毫不起眼的稻草。

5

像是替代那个人躺下,袖小珍独自拥有了整个沙漠。

袖小珍知道,稻草人一辈子只站在一个地方,终生不会离开木桩植入的土壤,但它成为例外。严格地说,袖小珍都算不得稻草人。不过,正因它太小了,才得以旅行,而且是海陆空的旅行。稻草人属于大地,使命是防御鸟群啄食粮食;袖小珍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水中漂流,还能在空中飞行—和鸟一起飞,也在暴风中飞。

每一次看似灾难的经历,都让它走得更远,看到了田边高大的稻草人所无法看到的风景。

一路上,它帮助过甲虫,陪伴过候鸟和迷路者,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帮助和陪伴,让袖小珍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以前,把稻、草、人前面加上“小”字,让它自卑,但陆海空一路旅行下来,它变得更接受自己,甚至有点儿喜欢自己啦。外婆说得对,它是个小小的人儿,而不是什么小人。

小小稻草人,它要在沙漠里休息啦,要睡一个极其漫长的觉啦。它可能对抗不了下一次来临的风暴,因为它袖珍,薄薄的沙层就可以很快将它埋没。何况,兔耳朵掉了,脑袋也有点儿歪,它知道自己快被拆散了,也许不久之后,就会还原为一根根的稻草,甚至更细小的细缕,直到完全消失。

袖小珍不害怕,也不难过,它只是有点儿遗憾,什么也不能留给收留它的金色沙漠。如果,它的身体里藏着一颗小小的稻谷或者草籽就好了。可惜,没有。袖小珍嗅嗅自己,千百里路,让它的身上有种不一样的气味,但不难闻,好像雨落在含有沙质的土层里。

并非好像。

沙漠里极其稀有又极其稀疏的,是雨水。

此时,一滴小小的雨,刚好落在袖小珍露出笑意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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