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一 年让自己成为自己

何菲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都市情感作家，专为本刊撰写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一年一年又一年，好快，总觉得时间的流速不是均匀的。

2023 年岁末的一天，我又得了一张请柬，是实体纸质请柬，请我去参加一个“尊享活动”。地址是上海展览中心，离我家和单位都挺近。

这是有关奢华旅行的尊享活动。有一些小国的驻华大使、领事、参赞等参加，合作伙伴是瑞士国家旅游局、汉堡旅游局、中信银行、一些公务航空公司、包机公司、房车公司等，也有一些文化传媒界的熟人。

美食也印在请柬上了，有 8 年珍稀鲟鱼子酱、西班牙曼切戈奶酪、黑松露云云，红酒是旧世界名庄酒。显然这个尊享活动的目标客户是高净值人群，与我没什么关系，将我混在其中，估计考虑凑个“品种”。

这几年，看到“奢华”“尊享”这类大词，我都避而远之。这次我想让自己显得兴致勃勃些，像《新闻女王》里的高知悍女那样鸡血满满，于是没吃午餐，稍作装扮后准备去活动现场吃点东西垫饥，顺便旁观一下后疫情时代政商界人士的社交生活。但临到要出发时，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假笑、无效社交，这些可以预见的套路让人倦怠至极。于是就取消了前往。

2023 年以来，我已收到众多此类邀约，当然绝大多数我是婉拒的。这类活动以前不少，在新冠疫情中减少了很多，2023 年却与旅游、演出市场一样井喷式爆发。如果是“社牛”，应该会喜欢这种热闹，而我宁愿黄昏去走走银杏落叶满地的街道。热闹是他们的，更何况这种热闹与往昔的热闹，终归有点不同。

前 几 天 看 摄 影 家 老 邬 发 的 朋 友圈，內容是静安区胶州路某处的对比，2007 年是一家叫做某某浜的日料店，如今同一个位置，是某某米线店。不能盲目地说这是消费降级，但调性确实不同以往了。

我常常要路过的“南鹰饭店”曾是南京军区空军第三招待所，底楼临窗的铺面在 2007 年前后是一家雅致洁净的上海菜及粤菜馆，我和友人们曾多次在那里聚叙。后来空置了几年，不是住在“南鹰饭店”的客人连杯咖啡都不售卖，如今却人头攒动，门口常有不少人在等位，凑近一看，成了涮烤全羊店。这样的热气腾腾衬着“南鹰饭店”的背景，在淮海中路上，在这片矜持的历史风貌区，显得十分魔幻。

经历 3 年疫情，我越来越喜欢安静与纯粹的生活。我相信这样的人还为数不少。

成年人的世界，现实领域的重要构架已然定局，要在生存空间和心理延拓上有实质性突围，几乎是神话。圈层已然固化，有些人的起点，很可能就是绝大多数人奋斗的终点。各圈层人群之间的心门也逐渐闭合，心防趋于深沉。

其实西方社会阶层更为固化。我觉得，阶层固化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如果流动性很强，固然热闹有活力，却缺乏应有的规则与秩序。于是早点放弃幻想、认清现实才是成熟的要务。用我老师的话说，“身心要有摆处”是最重要的。

低欲望社会，一切向内求诸。从被动的缺，到主动求缺，也是思维的一种精进吧。犹记得连曾国藩都给自己的书舍取名为“求阙斋”。

实话说，2023 年对于个体来说差异很大，很多考验才刚刚开始。

有经济学家对 2024 年的宏观 经济与市场展望是：出清之年，匍匐前行。中国宏观经济大概率在 2024 年的复苏依然是波浪式、曲折式的。系统性风险可能进入真正的深层出清阶段。从金融到财政，从股票到房产，从货币到信用，都会有深度的重构和重估，以适应去房地产化的高质量发展阶段。中国经济进入了转型深水区。

从大环境来看，不论体制内外，2023 年都很卷。

第一次新冠感染以后，我在想忧乐的顺序是可以变通的。要习惯不做任何中长期规划的日子，只专注当下，享受当下。“二阳”之后，吃药，睡觉，精神好了就散散步，喝咖啡，晒太阳，心安理得地躺平，不理会那些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事，我想所有的最好，不过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刚刚好。

9 月初，上海广播电视台女记者跨界学习活动走进了“美团”“小红书”“米哈游”公司。这些都是有着极大知名度的行业龙头公司，不仅是技术的汇聚点和创新平台，也是产业链的核心。“小红书”和“米哈游”员工的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八九岁，这些公司都有着资本优势、技术优势和年龄优势，在不断自我精进的同时，也影响着产业的发展和优质企业的成长路径，是过去 10 年中国新增就业的主平台。它们不仅用数字技术服务广大消费者，也赋能了以亿计数的劳动者、创业者，连接了全社会各行业和城乡生活的边边角角。它们的成功，是基于对消费者需求的深度洞察和人文关怀，是对存量经济的创造性重构。在这些企业身上，我看到了探索、开放、活力、创新和朝阳感，十分可贵，某些精神内核也值得传统主流媒体借鉴 ：尊重所有声音，但只成为自己。

记 得 2023 年 1 月 份 时， 众 友 在“阳康”后首次迎新春聚叙，好友、上海中医药大学方剂系主任都广礼教授劝我少喝多年来喝惯了的红酒，而改喝白酒，“因为好白酒能补气”。末了有人提议每人说一段新年寄语。喝了“好白酒”的我，突然想起一句那阵子让我很带感的诗，“希望 2023 年，‘乘一根刺穿越大海’”……

3 月，好 友 杨 忠明老师 突 发 心 脏病离世。事发前一晚，他还在与我微信聊天，我在忙活别的，没好好回复他。我们日常经常会聊天、聚叙或一起参加活动，相逢和闲聊都是自然而然毫不刻意的事。我有时会把一段在我国台湾省北投温泉乡的影像拿出来反复看，昨天又看了一遍，这是杨老师在我手机里唯一的影像。我们在酒家门口的温泉池里净手，他说水温有80℃，我说肯定没有，估计 60℃（后经证明是 58℃）。生动鲜活，历历在目。2019 年 12 月趁文化交流之际，我陪杨忠明去孙中山纪念馆（我国台湾省称“国父纪念馆”）找寻他数年前复刻的一套供纪念馆展陈的孙中山曾用印，无奈那天因为馆务问题没能得见，约好下回去台北再看。不承想这一别，就是一生。

杨忠明葬礼那天我在北京，空气晴冷、甲流肆虐。我去了雍和宫为他祈祷。他的遗孀将我和先生送的花圈放在最上首的位置之一，以纪念这段漫长的友谊。在杨老师离世后的第五天，我收到了他去世前一天购买赠我品尝的芦苇笋。

只要是还在工作的人，认识的人都不会少。但大雪天，能想到一起拨炉煨芋、扫雪烹茶的人，其实也只有那么几个。低能量的社交，真不如高能量的独处。这一年，关于情谊，我也有了相对更成熟内敛的考量。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成熟的好友间，既能彼此给予情绪价值和成长价值，又能用才华和资源为彼此赋能，提供实用价值，互通有无，取长补短，才是值得交往的滋养型关系，才能同路很久。

成年人最适宜的生活态度，套用丰子恺先生的一句话很是贴切 ：走正确之路，放无心之手，结有道之朋，断无义之友，饮清净之茶，戒色花之酒，开方便之门，闭是非之口。

听说后疫情时代的年轻人流行“性缩力”，而成年人之间，仍看重关系的张力。毕竟我们是从一个比较考究的时代走过来的，有着家国蒸蒸日上的集体记忆和一些古朴而固执的价值判断。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允许别人做别人，允许自己做自己。

2023 年，我感觉很多气氛是到了，但景气和社会情绪的全面恢复恐怕还有一段不短的路程。

2023 年的演出市场爆棚。曾经有一周，我有 4 天都在看演出。演唱会票价极高且一票难求 ；2023 年，在上海“城市漫步”（Citywalk）的人越来越多，去享受夜经济的人也为数不少，尤其在小龙虾季。为此我还作为嘉宾参与了一些电视、电台节目的直播。一到周末节假日，美兰湖畔、森林公园里，只要有草坪，必然有人支起帐篷露营，其实不管是“城市漫步”，还是夜经济，还是帐篷露营，都是以低成本获得高情绪价值的体验。

2023 年日元持续贬值，有段时间4 000 多元人民币就能兑换 10 万日元，机票也便宜，日语教师女友趁着低价位说走就走，她的诉求就是去吃点东西，买点甜点、饼饵和教材。女友说，中产的作死之路，或死于理财，或死于投资，或死于折腾，死于挥霍一空的反而极少。

2022 年夏秋，打开电视机，看到友人在某频道打广告送福利，吃饭 3.9折，1 道 菜 298 元，良 心 出 品， 欢 迎惠顾。低价也没唤来几个消费者，至10 月，他的饭店果然易主。沉寂了一阵，2023 年春天，他的私房菜又开起来了，选在了内环内毗邻延安路高架的某建筑的 29 层、30 层。视野开阔，几乎能俯瞰整个西上海，“外滩三件套”也清 晰 可 见。 每 月租 金 25 000 元，这在上海西区黄金地段实在是实惠价格，捧场的虽然都是朋友熟客，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先做起来了，后面慢慢都會好的吧。

而这家店我两年前去过，前主理人也是熟人。真希望后浪能胜过前浪。

2022 年， 不 少 人 离 开 了 上 海。2023 年，上海又回来很多人。这座城市自有一番动人之处，包括上海市民在市井气息之中的城市现代文明共识，以及共同的精英期冀，这很关键，还有上海的官员，也似乎更能接受平民化，这也反映了城市的文明程度。我想，所有觉得自己没有被上海包容到的人们，有时应该扪心自问，自己是否先用一颗包容的心来看待上海。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经历了这艰难的两年，东方明珠——上海显然更加坚毅、通透、脚踏实地。

无需纠结结果，答案都在路上。

前几天走在南京西路、大沽路一带街头，我和闺蜜感叹，在我们年轻的时代，大家都穿得很考究，而现在街上的年轻人，衣着越来越中性化，细高跟鞋是难得一见了。这也折射出当代年轻人对于自我舒适的追求远比来自他者的注视看得更重要，或许这也是一种进步吧。

社会的逻辑变了，个人的思维也要变。人都是处在大小周期之内，正视周期，学会在周期之下，踩准节奏，尽量精准地坚持与放弃，是 2024 年我的小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