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明使眼中的浙江城市面貌
2024-01-19徐春伟镇海口海防历史纪念馆
徐春伟/ 镇海口海防历史纪念馆
沈家国/ 宁波市镇海区档案馆
明朝自洪武元年(1368)开国,浙江长期以来一直是外国使节和商旅最重要的游历地区,因此形成了大量游记和城市面貌画作。其中,嘉靖年间日本策彦周良使团的遣明实录是最重要、最详细的。明代镇海城人薛俊在《日本考略》中提到:“凡贡献必由于定(海),次于宁(波)郡(城),以及杭(州)省(城),然达于京师。”当时海路朝贡明朝的外国人首先要在镇海登陆,并接受入关检查,然后沿着大运河一路经过宁波和杭州,最后到达北京,完成朝贡的使命。本文按此顺序,向读者详述遣明使所见浙江城市面貌。
镇海
镇海是遣明使在明朝见到的第一座城池。洪武二十年(1387),信国公汤和重建定(镇)海城。新城东起巾子山,沿唐代海塘、东南缘甬江、西连平川、北负大海,三面环濠河。嘉靖《定海县志》记载了新城五座城门的名字:“东曰镇远,南曰南薰,又南曰清川,西曰武宁,又西曰向辰门。”
成化三年(1467),世界文化名人雪舟随乘贡船由镇海进入明朝。名画《唐山胜景画稿》即是雪舟将大运河旅途中所见风景的速写,共有定(镇)海、宁波、绍兴、吴江、镇江五个城池以及特写建筑物宝带桥。《唐山胜景画稿》第一段为“定海县图”,是现存最早的明代镇海城市风貌图,描绘了甬江上的风帆,招宝山上的建筑以及城内的街景和民居。图中的定海城有三个城门,分别为镇远门、南薰门和武宁门,前两者各建有瓮城。从画稿的视角分析,作者的位置当为江上,并由东向西看。图中南薰门外东南角的建筑便是《筹海图编》《明史》等文献中记载的操江亭。沿南薰门往北,绘有城内最高建筑鼓楼,它位于定海卫署前,是定海卫的仪门。乾隆《镇海县志》中记载:“县治东北一里,演武场南。”《策彦入明记》中记载,嘉靖二十年五月二十五日,策彦周良与正使湖心硕鼎在回国前进定海卫署,“谒总兵,有拜,拜了吃茶。”
明代地方志书只提及了镇海城池的规模,没有提及人口规模。策彦使团的另一成员柳井乡直撰写的《大明谱》记载 :“定海人家四万间也”。以每户人家4-5人计算,人口在16-20万之间。当时,日本的城池规模大约只相当于中国的堡寨,规模非常小。柳井见到镇海城池的规模后,感到震撼,可能因此特意记载。
宁波
过镇海城后,进入宁波城。宁波是使团在明朝生活时间最长的城池。使团成员在城内的嘉宾馆,等候朝见皇帝圣旨;朝贡完毕后,则在宁波等候季风回国。
遣明使见到的宁波城重建于元末。嘉靖《宁波府志》记载:“本府据甬水为城,南汇它泉,北源姚江,合流桃津。延袤一十八里。辟为六门,东曰灵桥、东渡,南曰长春,西曰望京,北曰永丰,东北曰和义。”
策彦周良像
《唐 山 胜 景画稿》中的“宁波府图”是继镇海之后的第二座城池画像。三江口附近的三个城门是整个画面中体量最大、描绘最为细致的建筑物。画卷从上到下的三座城门依次为和义门、东渡门、灵桥门。和义门注有“北门”,灵桥门正对的江面上可见浮桥身影,旁注“宁波府东门也”。江面上桅樯林立,渔船及货船停靠在岸边或锚泊在江中。护城河、灵桥门与东渡门之间的半边街均可见。城内建筑有古刹天宁寺,以及遣明使出发去北京的始发驿站四明驿。
嘉靖十八年(1539)五月二十七日,初次来到宁波城的策彦周良曾仔细观察了灵桥门,“城门榜‘灵桥’二大字。门傍挂牌,牌上有‘盘诘’之二字。”六月二十二日,策彦等人在长春门为海道送行,“南门榜‘长春’二大字。”十月十九日,策彦使团从盐仓门走上大运河朝贡之路。“巳刻,自宁波北门之前,发舟泊于西坝。予问水夫以处名并舟行之程。水夫云‘盐仓门至西坝四十里。’”
嘉靖二十七年(1548)十月六日,再次北上朝贡的策彦周良从东渡门出,再从盐仓门上船。“酉刻,宁波起身,自东渡门而出。予、副使以下次第驾轿。船在北门之外而待。即各乘船。”
策彦周良对牌坊特别感兴趣,记载了众多牌坊。嘉靖十八年(1539)六月初一日,“或榜以‘三世进士’四大字,或揭以‘彩凤联飞’,盖及第门也。‘彩凤联飞’,疑是兄弟同时登乎?”据雍正《宁波府志》,“三世进士”为金亮、金洪、金朴立。“彩凤联飞”是嘉靖四年为赵昊等举人立。
相比《策彦入明记》,《大明谱》对宁波城墙的记载更为详细。宁波城的周长、六门与嘉靖《宁波府志》完全对应,“灵桥门、南门、西门、北门、盐送门、东渡门……筑地径回(周长)在一十八里”。盐送门即盐仓门(和义门),因日语“送”“仓”同音误记。城内境清寺、天宁寺、延庆寺、月湖等名胜也一一记之。灵桥门外有通往“补陀寺”的大浮桥,即灵桥,补陀寺即今七塔寺。
明代宁波志书里对宁波城内外民房数并无记载,《大明谱》记载,宁波城内“人家八万间云云”,算上城墙外的,“一十六万间云云”。以此言之,当时宁波城及城外近郊,光民房数都已经有16万间。
杭州
出宁波城后,使团经浙东运河前往杭州,途中经过的余姚、绍兴等城池是不进入休息的。杭州至北京的途中经过的城池也是不休息的。杭州是宁波至北京途中,唯一入城休息的城池。
与宁波一样,遣明使见到的杭州城也是元末重建的。元末散文家贡师泰曾在《杭州新城碑》一文提到:“城之周六万四千二十尺,高三十尺,厚视高加十尺……为门一十有三:东曰候潮、曰新门(明改永昌门)、曰崇新、曰东青、曰艮山;西曰钱湖、曰清波、曰丰豫、曰钱塘;南曰和宁;北曰余杭、曰天宗、曰北新。”
嘉靖十八年(1539)十月二十八日,策彦所在的船舶“须臾着杭府东门外之岸。岸上有二重楼,揭‘映江楼’三大字。”万历《钱塘县志》记载:“出永昌门东南为映江楼。”永昌门一带明清以前一直是观潮胜地,明代有映江楼,有“形势东南属此楼”之誉。可见,策彦所见的“杭府东门”当为东南门永昌门。十月二十九日,策彦入住武林门之外的吴山驿。十一月初一,策彦看到了武林门,“又有一门,揭‘武林’二大字”。
清末和义门远景
明嘉靖十八年(1539)十一月初一,策彦入城后,见到了城内最高的建筑,杭州鼓楼“镇海楼”,“有二重楼,横揭‘镇海楼’三大字。盖置漏量时之楼也”。策彦所见的鼓楼当为成化十年(1474)灾后重建的镇海楼,他也判断出该楼是报时刻所用的城市功能建筑,镇海楼历史上多次重修。2003年,杭州鼓楼因创建文化名城而重建,重建的镇海楼按明代建筑形式,采用五开间,二重檐歇山顶,斗拱装饰。
在回程的路上,嘉靖十九年(1540)九月三日,策彦等人也是从北门武林门进入杭州。“正使及予、大光、钓云三号居座土官并从僧以下上岸。各携仆者一个人。方轿过吴山驿。自武林门而入城里。”五日,在回宁波的途中,显然策彦等人已经从明朝人口中得知映江楼是观潮胜地。他们不顾明朝官员催促迎潮渡江,一览钱江潮水胜景。“巳刻……暂登映江楼,凝远眺……申刻,观潮。实壮观也。”
《策彦入明记》对明代浙江地方最高机构——省级三司衙门的描写也要比明代方志详细。嘉靖十八年(1539)十一月初一日,策彦拜谒了布政司。成化《杭州府志》只记载布政司、按察司、都司等三司“在清河坊内(今上城区河坊街)”,对建筑外观没有任何描写。策彦看到“总门揭‘浙江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十大字(二行各五束之)。门柱题云‘襟吴山带越水,东南第一雄藩’。第二门横揭“方岳”二大字。堂里中央颜‘经济堂’三大字。”浙江布政司是当时浙江最高行政机构,门柱上的对联除了写有浙江的地理位置外,也写了浙江在明朝的地位。第二门“方岳”源自唐尧典故。传说尧命羲和四子掌四岳,称四伯。至其死乃分岳事,置八伯,主八州之事。后称任专一方之重臣为“方岳”。“经济”即“经世济民”之意,表明布政司为行政管理机构。同日,策彦“次谒都司。门竖揭‘仪门’二大字。堂颜‘总武’。”
四明驿
按察司“外门揭‘总宪’三大字。第一门竖揭‘按察司’三大字。堂正而檐额揭‘钦恤’三大字,其后横揭‘上帝临女’四大字,其后中央颜‘澄清堂’三大字。”“总宪”即管理一省刑名、法治之意。堂上所额的“钦恤”典故出自语本《书经.舜典》,“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意为指对刑戮之事谨慎恤悯。其后的“上帝临女”出自《诗经·大雅·大明》“上帝临女(通‘汝’),无贰尔心”,“天帝在你的上面,你不要三心二意”。嘉靖二十七年(1548)十月十五日,作为正使的策彦,乘轿子从浙江驿进入武林驿。浙江驿在候潮门外,他大概率是从侯潮门进入杭州城的。
除了《唐山胜景画稿》只存摹本外,其余遣明使文献,均被日本国家档案馆收藏,并被该国文物部门定为仅次于国宝的重要文化财产。可以说,遣明使是明代浙江地方档案的重要补充。这些文献展现了海洋和运河在浙江城池中的重要作用 ,凸显了浙江主要城池镇海、宁波和杭州在海丝之路文化带以及大运河文化带中的特殊地位和重要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