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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阳马”

2024-01-15乔卫星

艺术设计研究 2023年6期
关键词:釉陶斗拱塑像

乔卫星

汉魏宫殿赋中有“阳马”一词。《文选》何晏《景福殿赋》:“爰有禁楄,勒分翼张。承以阳马,接以圆方。”吕向注:“禁楄,短椽也。勒分翼张,分部之貌。阳马,屋四角引出以承短椽者。相连接或圆或方。”李善注:“楄,阳马之短桷也,《说文》曰:‘楄,署也。’扁从户册者,署门户也。桷、署虽殊,为文之意则一也。扁,与楄同。……勒分翼张,言如兽勒之分,鸟翼之张。《释名》曰:‘勒,与肋古字通。’阳马,四阿长桁也,禁楄列布,承以阳马,众材相接,或圆方也。马融《梁将军西第赋》曰:‘腾极受檐,阳马承阿(楄)。’”①二人之解释稍有差异,前者说阳马从屋四角引出,承接短椽,即禁楄,后者说阳马是长桁,承接四阿,但两处未说明为何将从屋四角引出,承接短椽或四阿的长桁称作阳马。后世解释阳马时,亦多引而不释,②所见唯《全三国赋评注·景福殿赋》对其称谓问题做出了说明,阳马“房屋四角承托短椽的檀木,因其顶端刻有马形,故称。”③但这种解释的依据何在尚不清楚。此外,吕向关于阳马还有一种解释。《文选》张协《七命》:“阴虬负檐,阳马承阿。”吕向注:“虬龙阴物,马为阳物。谓刻作其象,负荷檐梁之势,承接木石之曲。阿,曲也。”④此处,吕向认为阳马是马形雕塑,负荷檐梁,承接建筑木石转折处,与长桁条顶端刻作马形装饰的解释迥然有异。在出土的汉代建筑明器、画像石墓室建筑中见到了较多符合《七命》吕向注的马形塑像,应该就是赋中所言之阳马。但资料所见,其与楄、桷、长桁以及飞昂之间的组合搭配关系较文献记述更为复杂,以下试对有关出土文物做出分类与描述的基础上,结合文物与文献两方面的资料,对相关问题展开具体考述。

一、建筑文物资料所见马形塑像

按照建筑明器的类型、塑像所在位置、承托建筑部件及其艺术造型的差异,可将马形塑像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第一种,建筑形制为三层陶水榭,⑤马形塑像立于建筑四隅平出横梁顶端,承托一层平坐。见于1956 年河南陕县刘家渠出土三层绿釉陶水榭(图1)、⑥灵宝三大动力厂出土汉代陶水榭(图2)、以及运城市博物馆藏平陆县出土汉代绿釉三层陶水榭(图3)。挑梁顶端多饰为龙首状,马形塑像直立于其顶端,前肢上举,与头部一同支撑平坐。部分建筑正面或再做两个斗拱,与四隅的马形塑像一同承托平坐。与第一层相比,其上二三层承接平坐或四阿的皆为斗拱。

图1:陕县刘家渠汉墓出土水榭及其局部图,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拍摄。

图2:灵宝三大动力厂出土汉代水榭,《河南出土汉代建筑明器》,图版43

图3:平陆县圣人涧镇出土汉代绿釉三层庑顶禽鸟御人水榭,运城市博物院藏,拍摄。

第二种,建筑形制为带院落的三层陶楼。灵宝三大动力厂出土东汉晚期绿釉陶楼中(图4),马形塑像立于建筑正面平出两横梁的左侧(以观者视角)横梁之上,以首部承托一斗三升斗拱,斗拱承托前檐。右侧横梁上承桁条,似简化的马形塑像,承接斗拱,与左侧共同负载前檐。陶楼二三层正面所见支撑结构与一层右侧样式相同。另外,每层都有从建筑四隅斜出的长桁支撑四阿。郑州大象陶瓷博物馆藏汉代绿釉陶楼(图5)与灵宝出土绿釉陶楼相同,只是马形塑像被安置在了侧房的屋顶。河南省博物院藏三层绿釉陶楼(图6)结构与前两个基本相同,只有在三层正面平出的两个挑梁上置马形塑像,负载一斗三升的斗拱,斗拱承托前出屋檐。

图5:汉代三层绿釉陶楼,郑州大象陶瓷博物馆藏,赠图。

图6:汉代三层绿釉陶楼,河南省博物馆藏,官网。

第三种,马形塑像立于四阿顶上方座四隅,承托方座上的平坐,见于法国吉美博物馆藏东汉绿釉陶楼上层、⑦三门峡市湖滨区白马峪村采集东汉晚期三层绿釉陶水榭(图11)以及刘家渠汉墓出土陶水榭的中层。⑧灵宝三圣湾采集到的西汉晚期到东汉早期三层绿釉陶水榭(图7),一层四阿顶与其上平坐之间有一马形塑像,四肢着地,用背部负荷平坐,原有四个,承托四隅。

第四种,见于三层陶楼,马形塑像呈蹲踞状,分别置于一、二层正面的屋檐上,承托其上凸起的模印菱形方窗。1987 年内乡县出土东汉晚期三层绿釉陶望楼中(图8),马形塑像面部较长,双眼突出,刻画出了鼻孔,较为生动逼真,其上有相同装饰,但已脱落。河南省博物院征曾集到一件三层红釉陶望楼,⑨结构与内乡出土望楼相同,二三层方窗下均有马形塑像。

图8:内乡县出土东汉晚期三层绿釉陶望楼及其局部,郑州商都遗址博物院展出,拍摄。另见《河南出土汉代建筑明器》,图版55。

第五种,马形塑像位于一斗二升斗拱之间,承托屋檐或横梁。陇西县博物馆藏汉陶楼(图9)正面,有两个位于平出横梁上的斗拱,马形塑像位于斗拱中间,与其他两升共同支撑屋檐,一层建筑转角处以及另一侧也有相同结构,承托其上建筑之平坐。汉画像石墓室建筑斗拱构件中也有此类装饰。临沂市博物馆藏画像石墓室一斗二升斗拱(图10)之间有一高浮雕兽类装饰,与陶楼所见马形塑像加以比较可知,表现的是呈蹲立状,前肢上举负载横梁的马形塑像,略呈三角形的马首刻画形象,其上为马尾之末节。

图9:汉代陶楼,陇西县博物馆藏,赠图。

图10:画像石墓室建筑构件斗拱之间的马形塑像,临沂市博物馆藏,曾磊拍摄。

第六种,部分建筑明器多层都有马形塑像。三门峡市湖滨区白马峪村三层绿釉水榭(图11)与刘家渠汉墓出土的一件水榭结构基本相同。⑩第一层分为上下两段,下段四隅平出挑梁,上置斗拱承托平坐。上段相应位置处,置马形塑像,前肢上举,与头部一同承托二层平坐,横出挑梁较短无装饰,塑像紧贴于建筑。中间一层,方座立于四阿之上,马形塑像位于四隅平出横梁之上,承接上层平坐。第三层也分上下两段,下段为斗拱承托平坐,上段为马形塑像负载四阿。刘家渠汉墓出土水榭第三层下段是马形塑像,上段是斗拱。徐州圣旨博物馆藏汉代陶楼(图12)第一层上下两段、第二层以及第三次下段均有马形塑像。耶鲁大学美术馆藏东汉三层绿釉陶楼(图13)和中国园林博物馆藏河南出土东汉绿釉陶楼(图14)每层四隅均有马形塑像。

图11:三门峡市湖滨区白马峪村采集东汉晚期三层绿釉水榭,《河南出土汉代建筑明器》,图版41。

图12:汉代陶楼,徐州圣旨博物馆藏,赠图。

图13:东汉三层绿釉陶楼,耶鲁大学美术馆藏,引自耶鲁大学官网。

图14:河南出土东汉绿釉陶楼,中国园林博物馆藏,引自中国园林博物馆官网。

二、文献记载与建筑资料对比分析

首先是关于马形塑像的判断问题。汉代建筑明器以及画像石墓室构件中有塑造逼真的马形塑像,也有部分塑像因表现空间不足制作失真,或因图录不清等原因,常被识别为熊的形象。以上所见,马形塑像大多头部修长、眼睛凸出、齿部紧密齐平、无獠牙、尾部粗长,艺术塑造上与古代相马术所载相符。《齐民要术》载:“四下为令,头欲长”,“马眼:欲得高;眶,欲得端正;骨,欲得成三角;睛,欲得如悬铃”,“口吻欲得长”,“齿:左右蹉,不相当,难御。齿不周密,不久疾;不满、不厚,不能久走”,“尾本欲大而强”,⑪足以与熊的形象区分开来。马形塑像均立于桁条之上而独立存在,因此,认为房屋四角承托短椽的檀木因“顶端刻有马形”而被称作阳马的观点并无根据。马形塑像大多现于建筑四隅平向引出的横梁之上,承接四阿、平坐或方窗,表现的正是“作其象,负荷檐梁,承接木石之曲”,与《文选·七命》吕向注相符。

《景福殿赋》吕向与李善所注,关于阳马是“屋四角引出的长桁”的认识是一致的,但对于其承载的建筑部件所述不同。吕向认为作为“阳马”之长桁,是从屋四角引出“以承短椽者”,即禁楄。李善则认为阳马是“四阿长桁”,阳马承四阿。魏卞兰《许昌宫赋》中也提到:“见栾栌之交错,睹阳马之承阿。”⑫李善注四阿时,但所引马融《梁将军西第赋》在宋刊明州本《文选》中却写作“阳马承楄”。其实,两种解释并不冲突,反而可说明阳马作为建筑部件的多种用途。就汉代建筑明器所见,作为塑像之阳马与楄、桷、长桁之间组合承载关系更为复杂。

在对阳马及其构成的组合承载部件做出说明之前,首先要确认楄与桷的所指。宋李诫《营造法式》中说:椽“其名有四:一曰桷,二曰椽,三曰榱,四曰撩。短椽其名有二,以曰栋,二曰禁楄。”⑬在当下建筑学里,椽通常被认为是位于檩条之上、瓦或望板之下的构件。但以上汉魏宫殿赋与汉代建筑明器所见,楄或桷所指不应该是屋顶部分的椽。古代建筑追求大屋顶形制,出檐的椽子通常悬于建筑本体之外,因此才需要从建筑本体引出的长桁加以支撑,此结构对应赋中的“阳马承阿”。若将楄,即短桷,视为屋顶之椽,建筑形制则难以理解。另外,桷有装饰,常刻为龙桷,在汉代建筑资料中,也未曾见到屋顶之椽有此类装饰。

汉魏时期的楄与桷指的应该是建筑本体平向外引出的或长或短的椽,即上述平出之挑梁。李善注引《说文》曰:“‘楄,署也。’扁从户册者,署门户也。桷、署虽殊,为文之意则一也。扁,与楄同。”可知,此处的楄、桷应该与门户而非屋檐部分相关。《后汉书》载:“凡有孝子顺孙,贞女义妇,让财救患,及学士为民法式者,皆扁表其门,以兴善行。”⑭匾额置于门上,门额部分则需支撑之物。扁与楄同,或是由于从建筑本体平向外引出的短椽因承扁而被称作“楄”,待考。在法国吉美博物馆藏东汉绿釉陶楼一二层的大门之上确见有四个短椽,一层门额面积较大,可置匾额。中国园林博物馆藏河南出土东汉绿釉陶楼一层大门上也有两个平出的短椽,两处所见应该就是文献中的禁楄。此外,飞枊又称“斜桷”,⑮即对应平出之桷。以此理解,“如兽勒之分,鸟翼之张”是将兽与鸟的躯体比喻成了建筑本体,从中引出的椽,即楄、桷的排列分部比喻成了兽的肋骨状貌,其相对于建筑本体则如舒展之鸟翼。

从建筑正面或四隅平向引出的横梁,有长短之分。长的为桷,短的为楄。在上述第一类建筑明器中,河南陕县、灵宝以及山西运城地区出土建筑明器第一层四隅横出挑梁较长,且顶端刻多有龙首装饰,即龙桷,不宜称为楄。在三门峡白马峪村三层绿釉水榭一层上段、第二层以及刘家渠汉墓陶水榭中段,⑯承托阳马的横出挑梁明显较短,以至立于其上的阳马紧贴建筑本体,是为短桷,即禁楄。由于楄本身较短,在建筑明器中又较狭促,一般不做雕刻装饰。阳马若立于四阿顶上之方座四隅,承托平坐时则不必一定表现出楄,如法国吉美博物馆藏东汉绿釉陶水榭所见,但三门峡市湖滨区白马峪村三层绿釉陶水榭相应部分仍表现出了楄。楄和桷在长短上的区分并非十分明确。徐州圣旨博物馆藏汉代陶楼四隅平出横梁介于楄和桷之间,阳马既不紧挨建筑,也非支撑平坐边缘。与楄或桷皆为横出不同,建筑四隅向上斜出之挑梁,应为文献所言之长桁。桁、桷与楄对应实物相同,但桁为斜出,较长,故称长桁或斜桷,与短桷之称谓相类。

第二种带院落的三层陶楼正面所见阳马构成的承托结构更为复杂。阳马立于建筑正面引出的楄或桷上,先承托一斗三升斗拱,再承屋檐,四隅另起长桁承四阿。但阳马并非直接承斗拱,马形塑像头上与斗拱之间有一正方体,应该是简化了的位于阳马之上的楄或桷。耶鲁大学美术馆藏东汉建筑明器第一层,先是四隅出楄,楄上立阳马,阳马再支撑较长之楄,楄上再立一斗三升的斗拱,支撑平坐,形成一种双重支撑,将其与第二类建筑明器所见加以对比可知,两者结构是相同的,下半部分的结构所表现的应该就是《景福殿赋》吕向注,以及宋刊明州本《梁将军西第赋》中所说的“阳马承楄”,以此观之,阳马之所以承接平出之楄,是因为楄上还要负载其他建筑部件或物品。

另外一种常见的承载结构就是《文选·七命》、《许昌宫赋》所述以及李善注解之“阳马承阿”。四阿属于大屋檐,四角屋脊向外突出较多,需要给与支撑。耶鲁大学美术馆藏东汉三层绿釉陶楼、三门峡市湖滨区白马峪村陶水榭所见,在建筑四隅楄或桷上立阳马,支撑四阿顶,与第一种建筑明器所见阳马负载样式相似。有时,承阳马的楄或桷下还有斜出的长桁相支撑,见于中国园林博物馆藏河南出土东汉绿釉陶楼。值得注意的是,在耶鲁大学美术馆藏东汉建筑明器中,二、三层的四阿顶相对较大,楄较短。因此,阳马与楄之间的斜倾度较大,整体上看起来像斜出之长桁,但“桁条顶端刻作马形塑像”的解释在此亦不成立,因为阳马仍是立于楄上。若阳马立于较长之桷上,则二者之间大致呈直角,独立之状更为明显。

以上梳理了阳马、楄、桷、长桁之间多样的承载关系,见到了阳马承阿、承楄、负荷檐梁、承接木石之曲的建筑结构。同样的负载样式,也可以用与马形塑像相应的斗拱或桁条来支撑,并由此形成称谓上的互指。因此,李善才将阳马释为作为普通构件的“四阿长桁”。此外,飞昂亦可称之为阳马。《景福殿赋》:“飞昂鸟踊,双辕是荷。”张铣注:“飞昂,阳马也。言如鸟之飞踊,下有双辕负之,故云是荷。双辕,承柱木也。”李善注:“飞枊之形,类鸟之飞,又有双辕,任承檐以荷众材,今人名屋四阿栱曰櫼枊也。”⑰结合两处注解,飞昂是由两根承柱木负载,呈凌空状,再负载平坐或四阿的斗拱。中国园林博物馆藏河南出土东汉绿釉陶楼所见,长桁承楄,楄上又置阳马承接平坐与四阿,表现的结构应为“双辕是荷”,此处的阳马即可称飞昂。参见该建筑明器第一层,其所对应的建筑部件,即一斗三升之斗拱,应该就是汉魏时期宫殿赋中所说的飞昂。此外,前述建筑四隅斜出承接四阿或平坐的长桁,可称作阳马,也可称作飞昂,即“斜桷谓之飞昂”。

与阳马承阿相对,阴虬亦负檐。《楚辞》在描述楚国建筑装饰时提到“仰观刻桷,画龙蛇些”,补曰:“言仰观视屋之榱橑,皆刻画龙蛇,而有文章也。”⑱这里的榱橑与楄桷相同,是建筑本身引出的桁条。相较于楄,桷相对较长,建筑明器所见,其前端多刻画为龙首状,故称龙桷,又虬龙为阴物,即与阳马相对之阴虬。除了平出之桷与向上斜出承接四阿的长桁外,还见有向上斜出后又向下转折,呈现抛物线状的桁条,在转折处最高点承接一斗三升斗拱,桁条前端雕刻龙首,在结构上似为斜出之长桁与平出之桷结合的简化,见于三门峡刘家渠出土东汉中晚期三层陶水榭二层(《河南出土汉代建筑明器》图版三十八)。临沂博物馆藏画像石建筑部件中,阳马与阴虬共同组成一斗三升样式的斗拱,阳马位于中间,旁边两升分别塑造成了虬龙,负荷檐梁。

三、阳马的出现与演变

传世文献中,《文选》李善所注引东汉马融《梁将军西第赋》最早出现了阳马一词。从出土文献看,江陵望山沙冢楚墓二号墓遣册中已经出现了“昜馬”一词。⑲

柱昜馬,禺纯。 望山简2-15

柱昜馬,□䋺。 望山简2-16

柱,整理者未释,并与昜馬连文。研究者对该简考释并不一。⑳何琳仪把“柱阳”释为南阳郡之地名“堵阳”,而刘信芳、彭浩认为“柱昜馬”应该分开释读,应断为柱、昜馬,昜馬即为后世文献中的阳马。二人均引用传世文献记述以及李善对阳马的注解,认为楚简中的阳马即四阿长桁。㉑本文赞同刘、彭二人对马车形制的考释,认为望山楚墓遣册所见昜馬与后世文献中的阳马相同。据此称谓之出现可判断出,在战国时期应该已出现了马形塑像装饰。将马称之为阳马,则与当时的阴阳观念有关。马为阳物,《五行大义》载:“午为鹿马麞者,午为太阳,马有员蹄,象于阳也。”㉒负荷檐梁以及承接木石之曲的塑像之所以选马的形象,当取其善于负载之意,乾为马,健也,马取其健也。

战国时期,高层建筑尚未发展起来,阳马主要用于承接四阿,即文献所言之“阳马承阿”,汉代建筑中的阳马当承自战国而来。随着斗拱的大量使用以及建筑技术的进步,楼阁台榭逐渐脱离夯土而发展为独立的大型木构架结构,因此,阳马多立于建筑四隅之楄或桷之上,承托楼榭平坐转角之处,负荷檐梁,承接木石之曲。唐宋时期的文献中也有关于阳马的记述。

唐皮业光《吴越国武肃王庙碑铭》:“阴虬回抱,阳马奔趋。虎牙衔枅栱连,龙脊褭而栾栌转。”㉓宋冉曾《京兆府兴平县保宁寺浴室院新建钟楼碑文》:“阴虬增绚,阳马腾光。名翚飞以神行,绀兽蹲而峰峙。”㉔宋祁《復州广教禅院御书阁碑》:“木摩而匪彫,栋隆而弗挠,鸣翚斯飞以异状,阳马如舞而四承。”㉕从前后描述来看,以建筑部件解释阳马似与文意不符,当时应该还存在作为塑像的阳马,但唐宋时期的建筑与魏晋已然大相迥异,李善注解《文选》以及李诫撰写《营造法式》时,已不再用塑像释阳马,彼时建筑中阳马的具体使用情形则有待考古资料的发掘以便进一步考述。

结语

从名实关系上看,汉魏建筑中的阳马本指马形塑像,时人刻作其象以负荷檐梁,承接木石之曲。马属于阳物,故而被称为“阳马”,将起承托作用的建筑部件塑造为马的形象取其健壮善于负载之意。从出土文献来看,阳马在战国时期应该已经出现。到了汉魏时期,随着高层建筑的兴起以及建筑形制的发展演变,阳马多用于承托楼阁台榭之平坐与四阿顶。与阳马相应的普通建筑部件,长桁以及飞昂也可以此称之。阳马与楄、桷、长桁、飞昂之间有复杂的搭配关系,汉魏宫殿赋中的“阳马承阿”、“阳马承楄”都只是对部分阳马负载样式的描述。以《文选·七命》吕向关于阳马的注解为锁钥,结合汉代文物建筑资料,才能全面认识阳马负载建筑形式的多样性。

注释:

① [南北朝]萧统选编:《新校订六家注文选 第2 册》卷一一《何晏 景福殿赋》,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13 年,第712 页。此处所引之《梁将军西第赋》在日本足利学校藏宋刊明州本《文选》中作 “阳马承楄”,[梁]萧统选编,[唐]吕延济,刘良,张铣,吕向,李周翰,李善注:《日本足利学校藏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卷一一《景福殿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年,第184 页,0734。

② [宋]李诫撰:《营造法式(全四册)》序目,上海:商务印书馆,1954 年,第38 页。梁思成著:《梁思成全集 第7 卷》,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 年,第34 页。李剑平编著:《中国古建筑名词图解辞典》,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1 年,第100 页。赵逵夫主编:《历代赋评注 魏晋卷·景福殿赋》,成都:巴蜀书社,2010 年,第102 页。

③ 龚克昌、周广璜、苏瑞隆:《全三国赋评注·何晏 景福殿赋》,济南:齐鲁书社,2013 年,第362 页。

④ 李善此处关于阳马的注解与《景福殿赋》所见基本相同。“善曰:‘虯,龙也。’《楚辞》曰:‘仰观刻桷画龙蛇’,马融《梁将军西第赋》曰:‘腾极受檐,阳马承阿’。《周书》曰:‘明堂咸有四阿也。’” [南北朝]萧统选编:《新校订六家注文选 第4 册》卷三十五《张协 七命》,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13 年,第2288 页。

⑤ 对于此类建筑形制,发掘报告中或以陶楼称之,但其底部为水池,属水榭,在引述时皆以此称之。

⑥ 其中一件现陈列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即本文图1,其他出土建筑明器图片见于叶小燕:《河南陕县刘家渠汉墓》,《考古学报》,1965 年第1 期,图版6,1;12,2;18,5。

⑦ 图片参见:林树中主编:《海外藏中国历代雕塑 上》,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06 年,第111 页。

⑧ 图片见于《河南陕县刘家渠汉墓》,《考古学报》,1965 年第1 期,图版18,5。

⑨ 图片见于张勇主编,河南博物院编著:《河南出土汉代建筑明器》,郑州:大象出版社,2002 年,图版54。

⑩ 图片见于《河南陕县刘家渠汉墓》,《考古学报》1965 年第1 期,图版18,5。

⑪ [北魏]贾思勰著,石声汉校释:《齐民要术今释》卷六《养牛、马、驴、骡第五十六》,北京:中华书局,2009 年,第496、503、507、510 页。

⑫ [唐]欧阳询撰,汪绍楹校:《艺文类聚》卷六二《居住部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第1113 页。

⑬ [宋]李诫撰:《营造法式(全四册)》序目,上海:商务印书馆,1954 年,第 39 页。

⑭ [南朝宋]范晔撰,[唐]李贤等注:《后汉书》志第二十八《百官五 县乡》,北京:中华书局,1965 年,第3624 页。

⑮ 飞昂“其名有五,一曰櫼,二曰飞昂,三曰英昂,四曰斜角,五曰下昂。”[宋]李诫撰:《营造法式(全四册)》,序目,上海:商务印书馆,1954 年,第 38 页。

⑯ 图片见于《河南陕县刘家渠汉墓》,《考古学报》,1965 年第1 期,图版18,5。

⑰ [南北朝]萧统选编:《新校订六家注文选 第2 册》卷一一《何晏 景福殿赋》,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13 年,712 页。

⑱ [宋]洪兴祖撰,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卷第九《招魂章句第九》,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第206 页。

⑲ 朱德熙、裘锡圭、李家浩:《望山一、二号墓竹简释文与考释》,载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江陵望山沙冢楚墓》,北京:文物出版社,1996 年,第 276、290 页。

⑳ 罗小华:《战国简册中的车马器物及制度研究》,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 年,第301 页。

㉑ 彭浩:《望山二号墓遣册的“□”与“昜马”》,《江汉考古》,2012 年第3 期,第121-123 页。

㉒ [隋]萧吉撰,马新平、姜燕点校:《五行大义》卷第五《第二十四论禽虫》,北京:学苑出版社,2013 年,第248 页。

㉓ 董浩等编:《全唐文》卷八百九十八《皮光业 吴越国武肃王庙碑铭》,北京:中华书局,1983,第9376 页。

㉔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三百二十五《冉曾 京兆府兴平县保宁寺浴室院新建钟楼碑文》,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年,第74 页。

㉕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五百二十六《宋祁 复州广教禅院御书阁碑》,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 年,第91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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