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企业数字化转型:理论机制与实证检验※
2024-01-12王磊李吉
王磊 李吉
内容提要:企业数字化转型是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在微观层面的具体体现,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为其提供了有力支撑。基于2007-2021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数据,以“宽带中国”试点政策为准自然实验,构建多时期双重差分模型实证检验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影响及作用机制。研究表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显著推动了企业数字化转型,并通过创新激励和信贷融资渠道实现;CEO信息技术背景和CEO风险偏好均强化了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促进作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提升效果在具有不同产权性质、技术禀赋、生命周期阶段以及经济政策环境中的企业具有异质性。
一、引 言
中共二十大报告强调,加快发展数字经济,促进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企业作为数字经济重要微观主体,数字化转型是企业提高生存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的必然选择,企业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面临众多挑战,部分企业存在数字配套设施不足、高端技术人才匮乏、技术创新能力有限、转型成本高与风险大等问题,陷入“不会转”“不愿转”“不敢转”困境(阳镇等,2023)。据《埃森哲2022中国企业数字转型指数》报告,2022年中国仅有17%企业凭借良好数字化基础优势成为数字化转型领军企业,超80%企业数字化转型进展有限。因此,探讨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具体途径对促进实体企业稳定健康发展、推动数字经济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伴随新一轮科技革命兴起,以光纤宽带等为代表的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实现了跨越式进步,成为数字经济发展的重要载体,占据重要战略地位。为抢占数字发展先机,国务院于2013年8月印发了《“宽带中国”战略及实施方案》,意味着宽带部署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宽带中国”试点政策落地实施,扩大了宽带网络覆盖范围,促使网络基础设施建设迅速推进,推动其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为企业发展带来信息时代的数字红利(Liu和Wang,2019),也为企业数字化转型带来新引擎(朱晓满和王伊攀,2023)。那么,以“宽带中国”试点政策作为核心发展战略的网络基础设施建设能否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作用机制是什么?厘清此问题,有助于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更好地推进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理论依据和现实基础。
鉴于此,本文以中国沪深A股上市公司2007-2021年面板数据为研究样本,结合“宽带中国”政策背景,采用多时期双重差分模型实证分析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影响。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主要在于:第一,本文从微观企业层面入手,将“宽带中国”试点政策作为准自然实验,探究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影响,以丰富并拓展宏观发展战略对微观经济主体的影响研究。第二,本文从企业创新能力和信贷可得性两个维度出发,探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作用途径。考虑到企业数字化转型作为高风险的重大创新发展战略决策,CEO个人特质可能会对企业是否愿意数字化转型以及如何开展数字化转型产生重大影响,本文从CEO信息技术背景和CEO风险偏好出发,探讨CEO个人特质对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助推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调节效应。第三,本文进一步探讨在经济政策不确定视角下,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影响,丰富并拓展了在外部经济环境不确定条件下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战略决策影响的研究边界。
二、文献综述
学术界关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讨论日益丰富,与本研究联系最为密切的文献主要有两类。
一是关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驱动力因素研究,主要集中于内外部两个层面。内部层面,企业高管特征、内部员工能力等是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的重要因素。管理者的教育背景、个性偏好、价值观以及面对风险时的态度等特征会对其行为模式和认知产生持续性影响,进而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过程中的组织结构及战略偏好(张昆贤和陈晓蓉,2021;Porfírio等,2021)。高管信息技术背景可以有效增加企业数字化专利产出、减少管理层短视行为,进而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吴育辉等,2022)。具有强大数字和分析技能的员工可以挖掘大数据中最有价值的信息,为公司和客户创造更多价值(Verhoef等,2021)。并且,在经济政策不确定环境下,充沛的数字化人力资本、管理者长远的战略眼光能为企业推进数字化转型提供重要机遇(王超等,2023)。外部层面,数字技术、经济环境政策是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的重要因素。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加速了与企业的深度融合,促使企业组织创新,成为数字化转型重要的外部驱动因素(Tsou和Chen,2023)。数字基础设施相关政策有助于为企业提供银行信贷、政府补助等资金支持,改善企业经营状况,还能扩大供需、增强纵向与横向市场竞争,提升产业链竞争力,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王海等,2023;朱晓满和王伊攀,2023)。政府财政支出政策能够有效缓解企业融资约束、稳定财务状况、激发创新行为,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有效动力(吴非等,2021)。
二是关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的经济效果研究。微观层面,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加快企业内部知识技术扩散、加强对外技术合作(薛成等,2020),拓宽企业市场和技术信息获取渠道,拓展企业创新边界(沈坤荣等,2023),降低内部交易成本、集聚高端人力资本,进而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金环等,2021)。网络基础设施建设能够通过提升地区金融包容性、降低企业信息不对称程度来缓解企业融资约束(孙俊成和李恒宇,2022)。宏观层面,网络基础设施建设通过缓解资源错配、推动产业结构升级、加快技术进步等提升地区全要素生产率(赵莎莎,2022;刘传明和马青山,2020)。网络基础设施建设能通过缓解资本和劳动力错位促进地区创业水平的提升(Li等,2023),对城市创新水平(张杰和付奎,2021)等也会产生影响。
综合上述文献发现对于如何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以及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所产生的经济效果的相关研究已取得较为丰富的成果,为本文奠定了良好研究基础。然而,鲜有研究将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管理者背景和心理特征等内部因素与政策环境等外部因素综合到一个框架内展开讨论,并且,基于宏观政策背景分析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微观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影响机制缺乏深入探讨,将作为企业发展领航者CEO的个人特质一同考虑在内的研究更是屈指可数。因此,迫切需要结合宏观经济背景,从理论和现实出发更深一步探讨企业数字化转型机制。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1. 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直接影响
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持续推进,满足企业在生产和组织方式、要素资源配置、数字人才投入等多方面数字化转型需求。首先,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加快了具有高渗透性、高成长性等特点的数字技术涌现,企业借此将数字技术应用到生产经营等各环节,提升企业从设计到服务、从生产到客户的互联互通能力,提高管理效率和生产效率,促使企业组织模式和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Xu等,2020)。其次,5G、工业互联网等网络基础设施为企业提供完善的数字化转型配套设施,企业借助其高速率、范围广等特点,促使数据要素赋能传统要素,引导企业将资源分配到数字创新领域,优化技术、资本等要素配置(刘传明和马青山,2020),推动企业要素数字化转型。最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为企业选优配强数字技能人才和管理人员提供极大便利,企业与人才双方通过数字平台进行实时沟通,实现劳动市场供求双方更优匹配,满足数字化转型人才需求。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有利于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
2. 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中介效应
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具有创新激励效应。企业通过完善的数据库、网络基础设施等数字平台可以共享数字化生产要素,形成专业化要素供给市场,拓宽企业要素获取渠道和范围,满足企业对多元化创新知识要素的需求,为开展研发活动提供丰富的创新资源和良好的网络共享环境,助推企业数字化转型(薛成等,2020;刘传明和马青山,2020)。网络基础设施具有外部网络性,借助信息元提高数据流动性和信息传播速度,打破地区间企业的知识沟、信息沟,迸发新思想,实现协同创新,提高企业数字化转型能力。同时,高技能人才通过数字知识平台开展学习交流,提高知识传播效率,降低高端技术人才的知识数据获取成本,创造优质科技创新氛围,有利于形成优质数字化人才虚拟集聚,加快企业创新能力跃升,为数字化转型提供创新人才和技术支撑(王嘉丽等,2021)。
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具有信贷融资效应。完善的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为企业数字化转型中融资难、融资贵等问题提供了新的解决途径,通过提供资金支持、节约经营成本等有效改善企业财务状况,缓解融资约束,筑牢数字化转型的资金“底座”(王海等,2023)。银行等信贷金融机构借助数字平台,有利于低成本、高效率地获取企业身份信息、财务信息和信用报告等数据,提高信贷方信息透明度,减少信贷机构的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并通过信用评分模型对企业进行信贷风险评估,增强违约风险预测能力,降低信贷风险,提高银行贷款意愿(姜婷凤和易洁菲,2022)。并且,政府牵头联合企业、银行、投资方等其他机构搭建的企业投融资一体化数字平台,实现了对信贷市场金融资源的有效整合,拓宽融资渠道,降低资金获取成本,提高信贷可得性,使得企业将更充足的资金用于研发创新等活动以保障自身的投资决策,为企业数字化转型奠定物质基础。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2:网络基础设施建设通过提高企业创新能力、信贷可得性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
3. 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调节效应
CEO的信息技术背景意味着企业决策者具备更强的数字化转型意愿和能力。首先,在战略制定层面,信息技术背景CEO具有丰富的经验积累、知识储备及数字领导力,借助数字平台可以敏捷地捕捉到经济前沿动向和未来发展机遇,制定适合企业长期发展、适应政策环境变化的数字化转型目标和规划,并将其整合到企业整体发展战略中,有效指导企业数字化转型(吴育辉等,2022)。其次,在运营创新层面,信息技术背景CEO具有完备的数字技术能力,借助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强化对前沿数字技术的把握,洞察数字技术潜在价值,将其融入企业生产全线,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资源和技能支持(Verhoef等,2021)。信息技术背景CEO的极强求知欲会驱使其更快且持续获取先进知识和信息资源,实现对创新资源的有效利用,提高创新成果转化率,助力企业数字化转型(Liu和Wang,2019)。最后,人才是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最关键因素(Kane,2019),有利于发挥出技术的最大价值。在人才培育层面,信息技术背景CEO更注重数字化人才培养,借助网络基础设施建立完善的员工数字化思维体系和企业信息平台,提升员工数字化技能,促进数字技术和现有业务的深度融合(李瑞敬等,2022)。
CEO风险偏好度越高,企业决策层的冒险和创新精神越强,更愿意以承担风险推进企业数字化转型(张昆贤和陈晓蓉,2021)。与之相反,CEO风险偏好度越低,表明其拥有相对谨慎、保守的心理特质,更担忧创新失败的风险损失,会降低创新投入以规避风险(苏日娜等,2022)。在面对需要改进和重塑企业现有经营体系且风险高、成效慢的数字化转型决策时,风险规避型CEO为减少风险损失,往往会维持现状,或扮演追随者角色,风险偏好型CEO意识到数字化转型蕴藏的发展潜力可以帮助企业抢占未来发展优势,巩固市场地位,会倾向于采取“富贵险中求”的转型策略。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的契机下,风险偏好型CEO会率先利用数字平台开展转型活动,加大研发投入以得到更多创新产出,加快企业数字化转型进程。此外,面临不确定的经济环境时,风险偏好者对创新所带来的风险收益和所需成本预估平衡后,会选择投资高风险、长期性的创新活动,引进先进数字技术设备,推动数字技术在企业管理方面的应用(顾夏铭等,2018),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技术支撑。基于以上分析,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3:CEO信息技术背景和风险偏好均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企业数字化转型中发挥正向调节效应。
综上,本研究的理论机制如图1所示。
图1 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机制
四、研究设计
1. 模型设定
为探究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因果关系和内在逻辑,本文借鉴薛成等(2020)、吴育辉等(2022)的研究,将工信部、国家发改委于2014年、2015年和2016年分三批次共遴选出120个“宽带中国”试点城市视为一次外生的准自然实验,通过构建具有固定效应的多时期双重差分模型对其政策效果进行评估。为纠正异方差问题,控制企业层面聚类稳健标准误。具体模型如下:
digii,t,h=β0+β1digdidi,t,h+β2Xi,t,h+ζi+μt+πh+εi,t,h
(1)
其中,i为企业,t为时间,h为行业;digi为企业数字化转型;digdid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用“宽带中国”试点政策的虚拟双重差分变量表示;X为一系列控制变量;ζi、μt分别为企业和时间固定效应;因不同行业在数字化转型方面存在较大差异,用πh进一步控制行业固定效应;εi,t,h为随机扰动项。
2. 变量选择
(1) 被解释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digi)。本文借鉴吴非等(2021)构建的数字化转型关键词词库,提取沪深A股上市公司年报中与数字化转型相匹配的关键词(1)关键词分为“底层技术”和“实践应用”两类。其中,底层技术包括人工智能、区块链、云计算和大数据;实践应用为技术实践应用,具体包括数字技术应用。并加总计算。在此基础上,为解决词频数据右偏问题,对加总后的数据加1取自然对数以得到企业数字化转型指标。
(2) 解释变量网络基础设施建设(digdid)。本文用双重差分虚拟变量衡量,选取“宽带中国”试点政策作为外生冲击,当企业所在城市入选为“宽带中国”试点城市,digdid在当年及以后年份取值为1;反之取值为0。
(3) 控制变量。为尽可能减少因遗漏变量产生的偏误,获得更准确的估计结果,本文选取如下企业层面控制变量:企业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现金流量(cflow)、托宾Q(tobinq)、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top1)、盈利能力(roe)、高管持股比例(manholdr)、企业年龄(age)、高管薪酬(top3)、独立董事占比(idsize);同时,为缓解宏观环境系统性变化给研究结果带来的偏误,进一步实现对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因素的有效控制,加入如下地区层面控制变量:金融发展水平(fina)、经济发展水平(pgdp)。
变量说明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的定义
3. 数据来源
鉴于上市公司于2007年起实施新会计准则,本文选取2007-2021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的相关数据为研究样本。对数据进行如下处理:剔除金融类企业、ST和*ST类企业以及关键变量缺失严重的样本数据,并对所有连续财务数据进行上下1%水平的缩尾处理。最终得到3759个企业样本,33467条企业-年度观测值。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WIND数据库、上市公司年报以及EPS数据平台。
由表2可知,企业数字化转型均值为1.255,最大值6.380与最小值0.000相差较大,说明各企业的数字化转型水平存在较大差距,部分企业尚未开展数字化转型。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均值为0.435,说明受到“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影响的实验组样本占总研究样本的43.5%。此外,通过对变量间相关系数检验可知,相关系数均小于0.8,并对模型(1)中各变量进行方差膨胀因子(VIF)检验,结果VIF最大值为2.33,均值仅为1.45,表明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统计
五、实证检验
1. 基准回归结果分析
首先考察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企业数字化转型之间的关系,回归结果见表3。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变量的估计系数均显著为正,即网络基础设施建设能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验证了假设1。列(1)为仅有核心解释变量的结果,列(2)为加入固定效应的结果,列(3)为加入控制变量的结果。由列(3)可知,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变量系数在1%水平上正显著,估计系数为0.107,表明“宽带中国”试点城市企业的数字化转型程度比非试点城市高10.7%,即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显著促进了企业数字化转型。以上结果意味着,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为数据、知识等要素的自由流动提供了载体,加快要素在企业间的开放共享和创新应用,实现优势互补,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控制变量结果基本与现有研究一致。
表3 基准回归结果
2. 稳健性检验
(1) 平行趋势检验。为保证多时期双重差分模型回归结果的准确性和有效性,运用事件分析方法进行平行趋势检验,以考察“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实施前,实验组和对照组样本的企业数字化转型是否具有相同发展趋势。动态模型设定如下:
(2)
其中,n为各企业所处城市距离成为“宽带中国”试点城市时的年份数(n=-4,-3,…,0,…,9,10);pre、current和post均为虚拟变量,分别为企业i所处城市在t年实施“宽带中国”试点政策之前的年份、当年以及之后的年份;其余变量与前文一致。
“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实施前后企业数字化转型变化趋势如图2所示,在试点政策实施前,政策虚拟变量的估计系数均不显著,企业数字化转型不存在明显差异,满足平行趋势假设检验。进一步,动态效应检验表明,在试点政策实施第1年及之后,变量估计系数表现出明显差异,且逐年放大。这说明“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实施当年没有对企业数字化转型产生显著影响,并且政策效应逐年增强,即“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对企业数字化转型有动态持续性影响。
图2 平行趋势检验
(2) 安慰剂检验。为保证基准回归结果准确性,本文采用随机抽取伪“宽带中国”试点城市的反事实方法进行安慰剂检验。具体而言,随机不重复抽取与实验组相同数量的城市作为伪政策虚拟变量,构建伪实验组,其余为对照组;随后将伪政策虚拟变量代入基准回归模型,此过程重复500次。由图3可知,回归结果的估计系数服从正态分布,主要集中于0值附近,且估计系数与基准回归真实估计系数相差较大;p值大部分大于0.1。这表明基准回归结果基本不受其他不可观测因素实质性干扰,本文结论是可信的。
图3 安慰剂检验
3. 其他稳健性检验
(1) 内生性处理:工具变量。本文的主要解释变量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为城市层面数据,而被解释变量企业数字化转型为企业层面数据,很大程度上弱化了反向因果关系。但进一步考虑到“宽带中国”试点城市可能不是随机设立,会受到地区经济发展基础、信息资源等多因素影响,而这些因素如果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则会引致政策评估偏误,产生内生性问题。基于此,本文借鉴张杰和付奎(2021)对工具变量的选取与构造,基于地理视角选取地形起伏度(iv)作为“宽带中国”试点政策的工具变量。地形起伏度会影响地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的相关成本以及宽带网络信号等,由此对“宽带中国”试点政策的实施产生影响,即满足相关性条件;且地形起伏度对企业数字化转型不具有直接影响,即满足外生性条件。KP-F和KP-LM检验均拒绝了“工具变量为弱识别”“工具变量识别不足”的原假设,确保了工具变量的合理性。回归结果如表4列(1)列(2)所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变量的系数仍为正显著,且与基准回归结果相比有所增大,即借助工具变量缓解内生性问题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促进作用更强,进一步表明基准回归结果的稳健性。
表4 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
(2) PSM-DID。因“宽带中国”试点城市在分批次选择时可能会丧失随机性,产生样本自选择偏差,引起内生性问题。因此,本文选取控制变量作为匹配变量,采用1∶4邻近匹配和核匹配两种方法进行匹配,并再次进行DID估计,结果如表4列(3)列(4)所示,“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对企业数字化转型存在显著正向影响,表明结论的稳健。
(3) 剔除直辖市样本。直辖市相比其他城市在经济发展、基础设施建设及政策支持等方面更具优势,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和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良好发展基础,进而可能会影响本文结果。因此,本文剔除北京、上海、重庆和天津4个直辖市的样本数据后重新回归,结果如表4列(5)所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变量的系数仍显著为正,即本文结论依旧成立。
(4) 排除其他政策干扰。考虑到与“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同时期的其他数字经济战略政策也可能会对企业数字化转型产生影响,干扰“宽带中国”试点政策的识别效应。因此,本文将国家智慧城市试点政策(zhdid)、国家级大数据综合试验区(dsjdid)以及国家创新型城市政策(cxdid)的虚拟变量纳入基准回归模型(1)中。回归结果见表4列(6),“宽带中国”试点政策仍显著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证明结论的稳健性。
(5) 替换被解释变量。本文借鉴张永珅等(2021)的测算方法,采用上市公司数字化技术无形资产之和(2)当上市公司财务报告附注披露的无形资产明细项目包含“软件”“网络”“客户端”“管理系统”“智能平台”等与数字化转型技术相关的关键词以及与此相关的专利时,将该明细项目界定为“数字化技术无形资产”。占无形资产总额的比例重新计算企业数字化转型程度,回归结果如表4列(7)所示,解释变量的估计系数仍为正显著,结果较为稳健。
六、机制分析
1. 中介效应
前文理论和实证结果均表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可以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那么具体的作用机制是什么?为此,本文借鉴吴非等(2021)的研究方法,构建逐步回归模型检验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影响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传导机制:
midi,t,h=δ0+δ1digdidi,t,h+δ2Xi,t,h+ζi+μt+πh+εi,t,h
(3)
digii,t,h=θ0+θ1midi,t,h+θ2digdidi,t,h+θ3Xi,t,h+ζi+μt+πh+εi,t,h
(4)
其中,mid为机制变量,分别为企业创新能力(rd),采用各企业研发投入金额占总资产的比重衡量,企业信贷可得性(loanrto),本文参考王海等(2023)测算方法,采用各企业短期借款、1年内到期的非流动负债以及长期借款之和加1并取对数衡量;其他变量含义与式(1)一致。
表5汇报了中介机制检验结果,网络基础设施建设通过提高企业创新能力和企业信贷可得性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验证了假设2。
表5 中介效应回归结果
列(1)中,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在10%水平上对企业创新能力存在显著正向影响,表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可以显著提升企业创新能力。列(2)显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和企业创新能力变量分别在10%和5%水平上显著为正,即企业创新能力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中发挥中介效应。进一步的Sobel检验显示p值为0.001,Bootstrap检验结果在95%置信区间不含0,表明存在创新能力的中介效应,说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有助于加快技术、知识等要素扩散,吸引高素质人才流入,提高企业创新能力,助推企业数字化转型。
列(3)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变量在5%水平上对企业信贷可得性存在显著正向影响,表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可以提高企业信贷可得性。列(4)显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和企业信贷可得性变量均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即企业信贷可得性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中发挥中介效应。进一步的Sobel检验显示p值为0.000,Bootstrap检验结果在95%的置信区间不含0,表明存在信贷可得性的中介效应,说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有助于为银行等金融机构提供更健全的企业信息,降低企业信贷成本,提高信贷可得性,助力企业数字化转型。
2. 调节效应
本文从CEO信息技术背景和CEO风险偏好两个属性出发,进一步验证CEO特质对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调节效应。在基准模型(1)基础上加入调节变量mod及其与核心解释变量的交互项,构建如下模型:
digii,t,h=φ0+φ1digdidi,t,h+φ2modi,t,h+φ3digdidi,t,h×modi,t,h+φ4Xi,t,h+ζi+μt+πh+εi,t,h
(5)
其中,mod为调节变量,分别为CEO信息技术背景(ceoit)和CEO风险偏好(ceorisk)。借鉴李瑞敬等(2022)的方法,当该企业CEO具有与企业信息化管理、信息技术相关的教育或从业经历时,变量ceoit取值为1,反之取值为0;借鉴郭道燕等(2016)的方法,从资产结构、偿债能力、盈利结构、利润分配和现金流量等5个方面衡量CEO风险偏好(3)CEO风险偏好从5个方面进行衡量,具体包含6个指标:风险资产占总资产的比重、资产负债率、核心盈利比率、留存收益率、自身资金满足率及资本支出率。。其余变量含义与前文一致。
由表6可知,CEO信息技术背景和CEO风险偏好均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中发挥正向调节效应,进而验证了假设3。
表6 调节效应回归结果
列(1)考察了CEO信息技术背景的调节效应,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CEO信息技术背景的交互项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即当企业CEO具有信息技术背景时,可以强化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促进作用。由此可见,信息技术背景CEO具备更加完善的数字专业知识和领导决策能力,对企业未来发展趋势有更清晰的把握,能作出更准确的战略决策,且注重数字人才的培养,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坚实支撑。
列(2)考察了CEO风险偏好的调节效应,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与CEO风险偏好的交互项在1%水平上显著为正,即CEO风险偏好度越高的企业,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促进作用越显著。可能的原因是,风险偏好型CEO具备更强的风险承受力,出于扩大企业发展空间目的,会率先利用数字技术和创新资源等,积极开展创新活动,进而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
七、拓展性分析
1. 异质性分析
(1) 企业技术禀赋。近年来,高新技术企业越发受到重视,良好的技术禀赋又是企业数字化转型的重要支撑,进而在开展数字化转型时,高新技术企业可能会有更高的主观能动性。因此,本文探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具有不同技术禀赋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异质性影响(4)根据2016年科技部、财政部以及国家税务总局联合发布的《高新技术企业认定管理办法》,将样本划分为高新技术企业和非高新技术企业。。结果如表7列(1)列(2)所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分别对高新技术企业和非高新技术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在10%和1%显著水平上存在正向影响。可能的原因是,高新技术企业本身在资源禀赋、研发创新能力、资金以及技术设备等方面相对更有优势,反而使得“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对其产生边际效用递减效应,促进作用稍有显著;而对于非高新技术企业,“宽带中国”试点政策的实施在更大程度上弥补了其在资金、人才、技术等方面的不足,提供了丰富的创新资源。因此,“宽带中国”试点政策的实施使得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非高新技术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具有更强的促进作用。
表7 异质性回归结果
(2) 企业产权属性。不同产权属性企业的管理方式、获取资源的渠道和承担的政策性负担等会有所不同,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发展的速度及企业对其适应能力也存在差异。因此,本文探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不同性质产权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异质性影响。具体回归结果如表7列(3)列(4)所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国有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在1%显著水平上存在正向影响,而对非国有企业影响不显著。可能的原因是,国有企业相比于非国有企业,与地方政府的联系更为紧密,受到政府政策影响更大,同时还得到政府更多的资金和技术等方面的支持。因此,“宽带中国”试点政策的实施,为国有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了更多的政策激励和帮助,使得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国有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影响更显著。
(3) 企业生命周期阶段。根据生命周期理论,处于不同发展阶段企业面临的压力、研发能力、拥有资金资源等会有所不同,进而影响企业决策行为。因此,本文探讨处在不同生命周期阶段的企业,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其数字化转型在时间维度上的异质性影响。结果如表7列(5)至列(7)所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成长期和成熟期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分别在10%和1%水平上存在显著正向影响,而对衰退期企业影响不显著。可能的原因是,成长期企业处于发展初期,组织模式和生产方式比较灵活,对外界环境的调整速度较快,借助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可以更好适应数字经济的发展趋势,吸收数字技术,提升创新能力,并且网络基础设施建设降低了其信贷融资约束以满足企业发展的资金需求,进而企业愿意进行数字化转型;成熟期企业具有完善的组织结构、充足的资本积累等,重视且有能力发展创新,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可以为其带来技术进步,促进数字化转型;而衰退期企业的发展战略开始逐渐保守,人力资本和创新能力等逐渐降低,数字化转型成本高,难以充分激发员工创新能力,进而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其数字化转型不存在显著影响。
2. 进一步检验:基于经济政策不确定视角下的企业数字化转型
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持续增强,倒逼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而企业数字化转型通过发挥“降本增效”的作用,增强了企业应对宏观经济冲击所带来负面影响的能力(祝树金等,2023),还会提高企业的经营成本和经营风险,在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情形下,各企业在面对数字化转型时作出了不同的战略决策。一方面,部分企业认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不断上升会加剧企业数字化转型过程中的不确定性因素,导致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本身也同样面临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存在增加企业转型成本、效率损失以及降低企业收益等问题。因此,企业为避免风险叠加,会采取降低创新研发投入等措施,推迟数字化转型进程(祝树金等,2023)。另一方面,不确定性是企业获得利润的重要来源。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增强加剧了市场竞争,部分企业会更倾向于风险主导,特别是拥有信息技术背景和风险偏好CEO的企业,会迅速作出战略调整,选择具有长期性收益的决策行为,借助数字技术、知识等提高创新能力,增大研发投入,提升市场竞争力和生产效率,表现出强烈的数字化转型意愿(阳镇等,2023;王超等,2023)。
本文借鉴Baker等(2016)构建的中国EPU指数的月度数据,并对其进行算术平均后,作为衡量经济政策不确定性的年度指标。根据其中位数进行高低分组回归,以进一步探讨在不同经济政策不确定性水平下,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影响。结果如表8所示,无论经济政策不确定性高低与否,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均在1%水平上显著促进企业数字化转型,并且,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越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变量的系数越大。以上结果表明,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促进作用具有较强的政策稳定性,受经济政策不确定性影响较小。因此,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可以提高企业的创新能力,为企业提供更多的信贷资金支持,有效规避政策不确定性风险,使得企业主动拥抱数字化转型。
表8 基于经济政策不确定性视角的回归结果
八、结论与建议
本文以2007-2021年沪深A股上市公司数据为研究样本,以“宽带中国”试点政策为准自然实验,采用多时期双重差分模型探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影响及作用机制。研究表明,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作用下,企业数字化转型得到显著提升;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可以提高企业创新能力和信贷可得性,推动企业数字化转型;当企业具有信息技术背景和风险偏好度高的CEO时,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促进作用更加显著;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国有企业、非高新技术企业、高新技术企业以及处于成长期、成熟期企业数字化转型促进作用显著,而对非国有企业、处于衰退期企业的影响不显著;进一步分析发现,经济政策环境越稳定,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促进作用越强。基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得到以下启示建议。
第一,加快推进“宽带中国”试点政策建设进程,引导企业依托网络基础设施建设进行数字化转型。政府要充分发挥引领作用,全面落实“宽带中国”等数字经济发展相关战略政策,逐步扩大政策覆盖范围,提高网络服务质量。企业要借助网络基础设施在传播速度、覆盖范围以及技术溢出等方面的优势,加大对生产、管理以及销售等各个环节数字化改造力度,使得企业更好地享受到数字经济发展红利。各地区要加大对工业物联网、人工智能、信用信息平台等网络基础设施领域投资力度,提高网络覆盖率,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良好的外部环境。
第二,提高政策针对性,构建差异化数字化转型技术支撑体系。政府要推进创新共享平台等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制定协同创新减税、共享奖励、减税降费等激励政策,鼓励并引导各企业在网络平台上开展合作创新活动,协同推进企业创新研发能力建设。做到因企施策,对于高新技术及非高新技术企业、成长期以及衰退期企业要加大创新资源引入、技术人才培育力度,提高企业创新活跃度,强化企业数字化转型意识。加大对非国有企业政策支持力度,破除政策、资金、资源、技术等进入壁垒,提供多方保障,降低数字技术创新成本及风险。企业要将数字技术应用到生产、经营等环节,打破企业数字化转型困境。提高经济政策透明度,制定合理且精准的促进企业创新的经济政策,维持政策连续性。
第三,提高信贷资源可得性,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充足资金保障。政府要借助网络基础设施搭建企业数字化信贷融资平台,建立完善的信用体系和信贷风险监管体系,完善企业信贷信息系统,提升信贷资源配置效率,创建有效融资市场,拓宽企业融资渠道,提升企业创新活动信贷资金获取效率,有效破解企业特别是衰退期企业和非国有企业数字化转型的融资约束。协调银行等金融机构之间数字业务联动,制定与数字化转型信贷相关经济政策和专项业务,健全信贷激励措施,增加对企业信贷供给力度,使得不同企业通过数字平台可以更加均等地获得融资机会,提升企业数字化转型动力。
第四,完善高层管理人员培养和激励机制,引领企业数字化转型。企业要与高校、政府等机构联合培养数字化人才,健全培养体系,增设对信息技术背景人才和技术人才特别是CEO的培训课程,加大数字素养培育财政投入。选优配强企业数字技能人才,做好企业高端人才储备工作,建立复合型高管团队,增强企业对先进数字技术吸收和运用能力,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坚实技术人才支撑。优化薪酬、人才晋升等激励机制,激发CEO的主观能动性和风险偏好等心理特征,提升企业管理能力和风险应对能力,推进企业数字化转型战略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