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坍塌于信仰失落的时刻
2024-01-11胡巧
评论
胡巧,华东师范大学创意写作硕士在读。有评论刊于《当代人》《广西文学》《当代小说》《河南日报》等报刊。
《功夫》是一篇很有辨识度的小说,从语言、题材到处理方式,都显出智啊威的个人风格。“我曾经信以为真的东西坍塌了”,这是小说《功夫》开头处的一句话,讀到此处,“坍塌”两个字击中了我,让我突然捕捉到走入智啊威小说的一个关键词。
从小说集《解放动物园》到这篇《功夫》,作者一直在小说中展示着关于“坍塌”的悲剧:当曾以为坚固的东西烟消云散,精神的居所业已坍塌陷落。在这篇小说里,学习铁裆功对“我”而言是摆脱“庸常的人生”的途径,是超脱凡俗的信仰。随着“我”一步步走进父亲的骗局之中,却发现他的表演是谎言,所谓“铁裆功”更是彻头彻尾的欺骗。如果说在戳穿第一个骗局时,“我”还可以靠对铁裆功的信仰从打击中走出,那随着“铁裆功”烟消云散,“我”的信仰彻底坍塌。父亲这一角色既承载过信仰,又最终向“我”揭示了残酷的真相:长久以来,我们身陷一个真实坍塌的世界。
智啊威的小说中有许多看似荒诞夸张的形象,用麦子给自己“陪葬”的祖父(《破碎的祖父》)、在精神病院“当官”成瘾的父亲(《鸟投林》)和不断走向极端的片三(《牧云》)等都很有代表性。《功夫》中的人像则更多了几分滑稽与丑陋,显出争先逐利的丑相。僧袍是父亲虚假的面具,而真实被掩盖在手指数钱的动作之中,在刘叔、老段和亲戚们卑躬屈膝的姿态里。关于年幼的“我”,小说中也隐含了一颗危险的种子:对于父亲所灌输的惟金钱论价值观、虚伪的世态人情,“我”曾一点点让步,而“我”想要通过炫耀铁裆功以满足虚荣,为此痴迷恍惚,“我”的脸上是否有与父亲三分相似的表情?比父亲更令人悲哀的是,孩子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父亲。作者在这篇小说中还设置了一个巧妙的隐喻:信仰没落的时代,人像张扬,神像残缺,父亲等人对此不屑一顾,而“我”却面对神像感到恐慌。在此,神像隐喻世俗平面之上的信仰,在破庙中的神像出场时,作者已经以神像之残缺破碎暗示信仰坍塌的结局。
权力与财富是欲望最集中的对象,也是最容易坍塌的事物,这些欲望之于当代人的伤害是智啊威的小说中突出的主题。“羊庄”是作者在系列写作中不断建构的一个文学空间,但这一地理空间的建构却是伴随精神空间的坍塌而成立的。《去羊庄捉鹤》中,羊庄来鹤所象征的是不切实际的欲望,但在为金钱疯狂之后人们却发现,长生不老或是发财的愿望都会崩塌破碎,因为在此之前人心已经因贪婪而坍塌了。《鸟投林》中的父亲安享被权力拥护的小世界,他将自己的欲望盛放于权力与荣光的壳,退休后才发现从前所享受和信任的那一套是不坚牢的,但他无法接受自己的权力与虚荣骤然塌垮,故有了小说中的种种荒诞行为。
情感世界的坍塌是作者所关注的另一维度。在智啊威的小说《安魂》里,父亲在主人公年幼时抛家而去,自那时起,情感世界的某一角就已坍塌。小说的最后父亲再现,但亮二却没有与之相见,因为这份亲情早已随“父亲”这一角色一起坍塌了。亮二的精神世界已有一个缺口,收集灵牌的奇特行为某种程度上是他填充缺口的方式,但不复相见的结局似乎宣告了这一努力的失败。内心坍塌的角落难以被重建,这才是悲剧真正悲剧的地方。
世界在一点点坍塌,我们该如何重建内心,重建情感和信仰?或许第一步不在于搭建,而在于看见。《功夫》及许多智啊威的作品恰是在此意义上与现实生活构成内在联结,他以文学的方式让我们看见世界从何处、以何种方式开始坍塌。
责任编辑 李知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