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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梵音
——藏传佛教觉囊派金刚鬘羌姆考释

2024-01-10

中国音乐 2023年6期
关键词:法会咒语金刚

○ 杨 屹

引言:金刚鬘羌姆②觉囊派经书将此乐舞称为“”(金刚鬘金刚舞)、“”(萨羌姆),僧人口述中又将其称为“”(金刚舞)、“”(卡尔),出于避免混乱,且符合学界研究传统的考量,本文行文中以“金刚鬘羌姆”述之。

自2017年起,笔者开始长期关注藏传佛教觉囊派③觉囊派是藏传佛教后弘期兴起的一个重要教派,“觉囊”()一词原为地名,全称“觉摩囊”(),位于今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市拉孜县境内的一处山沟内。公元11世纪起,因此地聚集很多以他空见进解时轮六支瑜伽的修行人,遂独成一派,并冠以“觉囊派”()之名。觉囊法脉在雪域传承千年,先经历了在卫藏地区初传、全盛、中兴、衰落,后至朵麦地区继续发展。该派现存寺院34座,主要流传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壤塘县、马尔康市、阿坝县以及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甘德县、班玛县、久治县等地区,地跨2省1市5县。祖寺—藏哇寺④藏哇寺(),位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姆自治州壤塘县中壤塘乡,所谓“藏”(),即指“后藏人”;“哇”()指“男性主人的后缀”。觉囊派第四十七代法嗣嘉阳乐住仁波切曾言:“前藏和后藏称之为卫藏,后藏是指日喀则那个区域,那边的人直接迁移过来建的庙宇,我们把人名起为寺院的名字,就叫作藏哇寺。”音声佛事活动。方知法会〔前行〕+〔正行〕基本程式框架之下,于〔前行〕首日仪式中承继着明显区别于国内研究中典型的羌姆类型⑤“哑剧式的系列舞蹈,且大多以驱魔镇邪内容为主旨;表演者多头戴立体式的大型性格面具;在表演中,各种神祇手持多种法器,如刀、剑、戟、铃、杵、钵等,身着色彩各异的法衣,以显示法力和区别身份;伴奏乐队均为相同的乐器组合方式,使用的几类吹奏乐器及打击乐器亦基本相同。”田联韬:《藏传佛教乐舞“羌姆”音乐考察》,《中国音乐学》,2000年,第4期,第7-8页。。综观其特征,此羌姆基于曼荼罗修法,以掘地筑基为内容;表演者顶戴五佛冠,冠内以黑色绒帽有流苏垂下遮蔽面庞,分别着红、黄、黑、白四色法衣,周身佩戴白色骨饰;表演过程中唱诵与舞蹈共行,左手持金刚铃,右手持金刚杵,口诵咒语,手做手印,脚踏金刚步,无伴奏乐队。学术研究伊始需准确切入路径,笔者意识到以金刚鬘羌姆具体形态为切入点,或可充实现阶段藏传佛教羌姆艺术的考察与研究。⑥金刚鬘羌姆,尚未引起国内学者重视,笔者目前仅查阅到布达拉宫朗杰僧院最后一任第巴赤巴—穷乃,曾口述格鲁派时轮金刚法会中存在此类乐舞。西方学者关于此类羌姆之研究,侧重于格鲁派,或止步于服饰描述,或止步于过程描述,尚未涉及其音声形态本身。

图1 金刚鬘羌姆

一、纵横损益的文本叙述

20世纪初,敦煌地区相继发现古代藏文文献,国内外学界自此开始了长达百年的整理与研究工作。这一“新史料”的出现,使藏学研究不再只依赖《红史》《青史》等史料文献,极大程度拓宽了研究思路。这种情况同样出现在音乐学界,1989年田联韬教授在西藏采风时,于拉萨萨迦寺发现萨迦班智达·贡嘎坚赞所著《乐论》以及阿旺·贡噶索南扎巴坚赞《乐论注疏》,并嘱赵康教授将其翻译为汉文。直至今日,学界对于这两部著作的整理与研究仍在继续。然而,藏传佛教中大量类似《乐论》的古籍文献尚待挖掘整理。

(一)文本解读

笔者实地考察过程中获赠觉囊派乐典性质经书,名谓《所愿宝藏·众善成就法门》⑦此经书长43.3cm,宽9.5cm,厚9cm,共1,226页,扉页书有“吉祥觉囊巴之总传承,特此恭称为吉祥藏哇寺之传承,舞、曲、手印等的目录能欢喜卑智之宝瓶”()字样。可知,此本经书记录了觉囊派祖寺藏哇寺所传承的舞、曲、手印等相关内容,凝结了历代高僧大德对于梵音之感悟,珍贵之处无须多言,即使在僧侣范围内,也仅有各寺院中重要的翁泽()方可持有。本文乐谱由觉囊派红土寺翁泽尼丹喇嘛于2020年9月28日赠予。(),此中涉及本文研究对象条目为《遍智笃布巴大士之动土仪轨金刚舞笔记课诵宝鬘》()、《彼之能胜宝鬘》()、《以姿态动土》()。然而,若仅使用单一出处文本尚显单薄,遂逆向检索《觉囊派典籍要目》⑧何布甲等:《觉囊派典籍要目》,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年,第5、123页。发现相关条目,并获得了《金刚鬘歌舞先行修法》()、《萨羌巴诵读法》()、《萨羌巴神舞》()⑨查阅相关条目后,通过马宁居士的帮助,联系到负责整理《觉囊派文集》的相关僧侣,获赠已整理完毕但尚未出版的三部电子版经文。三部经文文本。六者互勘可获如下信息:

其一,《金刚鬘歌舞先行修法》成书于公元14世纪,此时恰逢觉囊派卫藏全盛时期,为该派大德笃布巴大士⑩更钦·笃布巴·喜饶坚赞(1292—1361),后藏阿里人,《觉囊派教法史》中将其一生概括为“初期自利、中期立教益民、末期事业圆满”。初期自利是指笃布巴青年修习时期,因其家族世代信奉宁玛派,故早年在家中学习宁玛派教法;16岁赴雅孜寺学习萨迦派显宗经文以及若系时轮教法;21岁离家追随萨迦派高僧杰顿嘉央扎巴于萨迦寺出家,经过一年半的学习,掌握萨迦派《现观庄严论》《量决定论》《俱舍论》《入行论》四部大论及其注释本全部内容,遂巡回西藏各地讲经,讲经过程中因熟知经典、舌战群雄得“更钦”美誉,译为“遍知者”;31岁时他来到觉囊寺,师从克尊·云丹嘉措学习灌顶与教诫,专修六支瑜伽。中期立教益民是指笃布巴遵从其上师意旨,出任觉囊寺住持。这一时期他在卫藏各地广传觉囊教法,将信徒从后藏逐渐扩展到前藏,觉囊派也出现了建宗以来的第一次全盛时期。所著经书文本。此文本的出现恰与《青史》所载“他⑪此处他指笃布巴,笔者注。将寺院交付译师而前往前藏,在拉萨安住后,教导《瑜伽六支导释》,以及导修的舞姿遍行于拉萨诸寺庙庄园”⑫廊诺·迅鲁伯:《青史》,郭和卿译,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509页。记载互为印证。

其二,《彼之能胜宝鬘》《萨羌巴神舞》为名异实同的两部文本,《萨羌巴诵读法》又择取上述二者中咒语部分单独成文,三者成书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觉囊派的中心已由卫藏地区转移至朵麦地区,由该派高僧阿旺·措尼嘉措⑬阿旺·措尼嘉措(1880—1941)生于壤塘尕多之热木卡村,师从曼木达哇·图登格勒。1936年,前往果洛拜见九世班禅洛桑确吉尼玛,受学《香巴拉祈愿经》。曾任藏哇寺森康经房的讲经师、扎西拉则寺第四任金刚上师。所著。觉囊派教法14世纪末初传朵麦之时,羌姆随即传入,《觉囊教法补遗》中记载:“他⑭此处指仁钦贝,仲·噶玉哇·仁钦贝(1350—1435),嘉绒藏区人,自幼离家,18岁入藏,30岁奉师命回朵麦弘法,于青藏高原东南部,今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壤塘县中壤塘乡,建立了觉囊派在朵麦地区第一座寺院—确尔基寺,笔者注。修持方面还练就轻功,能于丝带帷幕上作金刚舞,或结不动金刚跏趺坐姿,还能在塔尖上端坐等等”⑮蒲文成、拉毛扎西:《觉囊派通论》,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75页。。通过上述文献爬梳可知,14世纪笃布巴大士所传金刚鬘羌姆历经时光流转始终承续,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变迁。

其三,《遍智笃布巴大士之动土仪轨金刚舞笔记课诵宝鬘》为声乐谱性质的“羌姆移”,所载咒语较之14世纪《金刚鬘歌舞先行修法》有所变迁;与19世纪末20世纪初《彼之能胜宝鬘》《萨羌巴神舞》《萨羌巴诵读法》咒语基本相同,却又假借“笃布巴”之名,隐藏“阿旺·措尼嘉措”之名。觉囊派现存寺院仪式皆使用此谱。《以姿态动土》舞蹈谱性质的“羌姆移”,篇幅所限本文暂不做相关解读。

表1 觉囊派羌姆唱诵文本溯源

(二)横纵对照

若对三类文本进行比较,可派生横纵两种维度。《先行修法》与《诵读法》构成纵向维度,相距近五个世纪之久的两部经文,其中所载咒语又会隐匿着怎样的变迁?而《课诵宝鬘》与《诵读法》构成的横向维度,同一作者所载之咒语在乐谱和文本两种体例中能否全然一致?

1.纵向方面

《先行修法》与《诵读法》在篇幅方面的损益,显示出二者在传承过程之中产生的变迁,而细节差异方面与横向维度大体一致,后文将详述,此处不做赘述。

其一,主体删减部分。《先行修法》篇幅更为宏大,《诵读法》中只选取部分咒语进行诵唱,删除《先行修法》最后一部分,名为“八个不定”(),或正因其不确定性在承继过程中被隐去。

表2 《先行修法》整体结构

其二,主体增添部分。《诵读法》在删减的同时又进行了增添。首先,增添开始句“”(咒语)及结尾句“”(咒语)。其次,大量增添“”(吽),且常以组合的形式呈现。其形式既可以是乐节⑯此处“乐节”乐谱所体现“唱词”的划分情况,为避免西方乐理体系下小节概念相混淆,此处使用乐节进行表述。内部2字、3字组合,又可以是乐节与乐节之间的多字组合。全曲之中“”(吽)字共以2字、3字、4字、6字、7字、8字的六种组合形式出现,共计56个乐节,约占整体篇幅三分之一。其中,3字一组的单乐节与6字一组的多乐节使用最为频繁,6字一组又可分为3+3与3+2+1两种形式。

表3 “吽”字组合形式

2.横向维度

《课诵宝鬘》与《诵读法》二者虽在整体上保持一致性,细节上却呈现出几点明显不同:

其二,相近字誊写中存在不同。如“ཊ”与“ཌ”书写方式上极为相近,《课诵宝鬘》中此句写作“ཊ་ཀ་ར་ཎ།”(咒语),而《诵读法》中此句写作“ཌ་ཀ་རེ་ཎ།”(咒语)。

其三,音节添加部分。《课诵宝鬘》出现了个别音节添加现象,直接影响其基本格律,乃至音声形态。如《课诵宝鬘》“ཨཱད་མཱ་ནཾ་ནིར་ཡ་ཏ་ཡ་མི།”(咒语)较之《诵读法》此乐节“ཨད་མ་ནཾ་ནིརྱ་ཏ་ཡ་མི།”(咒语),增加了“ཡ”(啊)。

其四,分句方式存在不同,较之前两者而言,现象虽不普遍,却充分体现出其唱诵音声对于文本书写所产生的影响。例如,《诵读法》中为“”(咒语)一句,而《课诵宝鬘》中“”(咒语)与“”(咒语)被划分为两句。

若将觉囊派金刚鬘羌姆文本中展现出的咒语,与蒙藏地区流布的《格萨(斯)尔》史诗相关文本中的咒语互参,恰又呈现出诞生于不同时期的各艺术类目,凡涉及咒语均处于所在仪式核心地位之规律,即“仪式是集中在咒语底念诵的”⑰〔英〕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李安宅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6年,第80页。。

二、乐舞共融的表演纪实

2019年5月16日至6月2日(藏历土猪年角宿月十二日至二十九日),藏传佛教觉囊派祖寺藏哇寺于大经堂内举行盛大的时轮金刚法会,全称为“二〇一九年觉囊大藏哇寺角宿月时轮金刚共修大法会及至尊阿旺·云登桑布圆寂十八周年”(༢༠༡༩ལོའ་དཔལ་འཛམ་ཐང་གཙང་ཆེན་དགོན་ནག་འཁོར་་མཆོད་ཆེན་མོ་དང་ྲེལ་བའི་ངག་དབང་ཡོན་ཏན་བཟང་པོ་དགོངས་པ་ཆོས་དབྱིངས་སུ་་ནས་ལོ་འཁོར་བཅོ་ལོན་པའི་་ཆོས་འཚོགས་ཆེན་མོ།)。法会程式包括:5天前行法会、8天正行法会、2天辩经、3天护法经,共计18天。

法会的主持者即主法,由藏哇寺堪布及金刚上师担任;法会音声活动的引导者即翁泽,其从觉囊派各寺院中选拔而来,每三年进行一次轮换。本次法会中,前行法会主法为哲布饶嘉措堪布,尼丹喇嘛担任翁泽;正行法会主法为嘉阳乐住仁波切担任,尼丹喇嘛担任翁泽;护法经念诵主法为丹增嘉措喇嘛,尼丹喇嘛担任翁泽。

(一)仪式实录

2019年5月16日,春季时轮金刚法会拉开序幕。仪式的主要场所为藏哇寺大经堂,此座经堂占地面积2397平方米,共两层,坐西朝东,木石结构,由200根方形立柱和数百万片石块搭建而成,建筑宏伟,肃穆威仪。经堂内部供奉有释迦牟尼佛、至尊笃布巴佛像(在建中)、至尊云登桑布的大型佛像,藏文佛经《甘珠尔》103函20套、《丹珠尔》213函100套,及佛塔、法器若干。该经堂曾被毁,后经过多次修缮,于2014年正式投入使用。

时轮金刚法会首先进行的是前行法会,僧人们分为多组,各司其职,为正行法会做准备工作。大经堂门厅处的僧人负责制作中小型的朵玛及供品,大经堂内部南侧坛城处另一组僧人进行大型的朵玛的制作,意在减少搬动次数方便安置。大经堂内部北侧设有供台,一组僧侣分坐于供台两侧小桌旁诵经,由翁泽领诵,众僧齐诵。全天分四个时段念诵《时轮金刚九尊部》()。前行法会念诵时间并不完全固定,而是由翁泽灵活掌握。

除每日的念诵外,前行法会中最重要的音声活动当数5月16日举行的羌姆仪式。此日上午10∶40僧人们开始在经堂南侧坛城供台所在位置进行简单的布置,翁泽手持司涅⑱本文依照《中国少数民族乐器》标准书写乐器名称。乐声编著:《中国少数民族乐器》,北京:民族出版社,1999年。唱诵,旁有乐队小锣(1)、达玛如(1)、金刚铃(1)、那额(1),主法站于坛城之上,手持金刚橛进行净化仪式。11∶15十余名僧侣齐聚坛城供台西侧列队,翁泽领诵,并手持司涅敲击节奏,另外一僧侣持那额与翁泽持司涅所敲节奏保持一致,其余僧侣齐诵经文,唱诵共持续半小时。12∶02跳羌姆共九名僧侣,其中前行法会的主法站立于坛城之上,其余八名分别站在坛城四周,左手持金刚铃,右手持金刚杵与一炷香念诵《时轮金刚赞》,念诵时长为五分钟。

此后,12∶10跳羌姆的九位“舞者”移至大经堂门厅处进行换装。换装完毕后九名僧人在大经堂门厅处进行简短的唱诵,12∶29由白色旗帜引领,后为乐队锣(1)、海螺(2)、翁泽持司涅(1)和藏哇寺几位管家,以及九名舞者依次步入大经堂。12∶32时轮金刚羌姆正式开始,依照《课诵宝鬘》唱诵,领诵者为罗让列玛喇嘛,同时依《彼之能胜宝鬘》舞蹈,唱诵舞蹈一体,此部分时长为一小时。时轮金刚羌姆结束之后,翁泽唱诵经文。14∶05翁泽站上坛城与前行法会主法一起合作,翁泽念诵一段,主法勾勒为坛城画线,此部分共持续50分钟,至此羌姆仪式结束。

羌姆仪式结束后,翁泽回到大经堂北侧继续领诵佛经,九名“舞者”中的四名开始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制作时轮金刚彩沙坛城,直至5月20日下午完成。彩砂坛城完成之后,四位僧人们将帷幔放下遮蔽坛城,随后再将做好的朵玛、供品、法器放置坛城四周,至此前行法会全部结束。制作坛城的四位僧人在正行法会期间,依旧负责坛城诸神的供养。

(二)谱乐互参

时轮金刚法会中使用的乐谱为曲线形式的“羌姆移”,由紫色曲线、黑色乌金体咒语、红色乌金体注疏⑲乌梅体文字是藏哇寺属寺僧侣土丹喇嘛,根据《彼之能胜宝鬘》注疏于咒语下方。采访中土丹喇嘛表示,此部分为自己学习过程中的笔记,仅为提醒记忆功能,未形成体系,故不便告知。为此,笔者又寻访多名土丹喇嘛所教授的学生,他们均表示在学习“羌姆移”过程中并未关注过下方注疏,完全依照师傅口传心授,自己模仿并进行记忆。故本文暂未对此部分注疏性质的文字进行翻译,仅以音调曲线的方式与乐谱对译。三部分共同构成。

图2 《课诵宝鬘》羌姆移首页

“羌姆移”音高承载方面极为有限,曲线的弯曲程度并不能完全展现音高变化,仅结尾处陡然直下的结束曲线可与音高曲线变化相互吻合。《课诵宝鬘》所载音声总体音域在一个八度之内,全曲核心音列为A1、C、D、F⑳此四音列在唱诵过程中,音高游离现象普遍存在。笔者认为原因有二:其一,负责羌姆唱诵的僧侣未如翁泽那般,需要经过长期的唱诵训练及实践,故唱诵能力有限。其二,仪式过程中唱诵始终需与舞蹈保持同步,一边唱诵一边舞蹈更是加大了其保持“音准”的难度。。“羌姆移”乐节划分层面,其以符号划分乐节,全谱共166乐节,唱诵时基本遵照此乐节划分进行㉑但是仍有例外,如经文相同的第134乐节(咒语);在第146—148乐节被拆分为三个乐节,分别是(咒语)、(咒语)、(咒语);又在第154—155乐节被拆分为两个乐节,分别是(咒语)、(咒语)。上述三者在唱诵过程中,却并未依照乐谱标注进行停顿,仍以第134乐节为标准连贯唱诵。。“羌姆移”中为唱诵过程中的“颤音”符号,亦为本乐谱中唯一的装饰音记号。

1.旋律维度

“羌姆移”与实际唱诵间存在“叠与变”“变与扣”的两个典型差异,展现出“死谱活唱”的艺术特色。

其一,叠与变。中国传统音乐理论中叠与变为旋律发展的两种手法,但在金刚鬘羌姆中“叠”往往出现在“羌姆移”中,而“变”往往出现在实际唱诵中,即“羌姆移”所载相同两乐节,实际演唱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变化。例如,羌姆唱诵第三首第13—49乐节中,第13与14乐节,咒语内容完全相同,且在“羌姆移”中的曲线完全一致,此处展现出的旋律发展手法为叠。实际唱诵中,这两个乐节在衬词及节奏两方面发生了变化,展现出的旋律发展手法为变。

谱例1 羌姆唱诵第三首片段

其二,变与扣。“羌姆移”曲线中分属不同乐节的两音间,展现出明显高低差,此为“变”;然后羌姆唱诵中乐节的结束音,与下一乐节的开始音,常运用同音相承递衔接,此为“扣”。例如羌姆唱诵第二首第9—12乐节中,第9乐节与第10乐节,第11乐节与第12乐节之间均使用La音承递。

谱例2 羌姆唱诵第二首

2.结构维度

《课诵宝鬘》共13页(含封面页),所记载的羌姆唱诵经文,为梵文音译而来的咒语,现在的僧侣完全依照音调记忆,全然不解其意。此羌姆移以符号作为开始标记,共18首㉒羌姆移中未标记结构,与《彼之能胜宝鬘》《萨羌巴神舞》互勘后记录如下:〔发心〕第一首第1—8乐节、第二首第9—12乐节、第三首第13—49乐节;〔金刚喻〕第四首第50—63乐节;第五首第64—74乐节;〔单股金刚杵〕第六首第75—84乐节、第七首第85—92乐节、第八首第93—98乐节;〔三股金刚杵〕第九首第99—106乐节、第十首第107—116乐节;〔除魔〕第十一首第117—118乐节、第十二首第119—127乐节、第十三首第128—131乐节、第十四首第132—138乐节、第十五首第139—143乐节、第十六首第144—156乐节、第十七首第157—162乐节、第十八首第163—166乐节。,166乐节,每首的乐节数不等,暂未发现其规律性。

笔者在随罗让列玛喇嘛学习唱诵时,发现其对于此部“羌姆移”一级结构的理解与谱面本身所示18首节次并无关联,他将166个乐节的结构划分为31个部分㉓为区别前文中文数字编号,此处使用罗马数字编号。〔发心〕I部分第1乐节、II部分第2—5乐节、III部分第6—8乐节、IV部分第9—12乐节、V部分第13—16乐节、VI部分第17—20乐节、VII部分第21—24乐节、VIII部分第25—28乐节、IX部分第29—32乐节、X部分第33—36乐节、XI部分第37—40乐节、XII部分第41—44乐节、XIII部分第45—49乐节;〔金刚喻〕XIV部分第50—53乐节、XV部分第54—58乐节、XVI部分第59—63乐节、XVII部分第64—74乐节;〔单股金刚杵〕XVIII部分第75乐节、XIX部分第76—84乐节、XX部分第85—98乐节;〔三股金刚杵〕XXI部分第99乐节、XXII部分第100—106乐节、XXIII部分第107—116乐节;〔除魔〕XXIV部分第117—125乐节、XXV部分第126—127乐节、XXVI部分第128—135乐节、XXVII部分第136—141乐节、XXVIII部分第142—149乐节、XXIX部分第150—156乐节、XXX部分第157—162乐节、XXXI部分第163—166乐节。,且乐节数目不定。

若依此僧侣划分结构与“羌姆移”结构相勘校,可得出下列三种关系:

其一,相合关系。Ⅳ部分与第二首,ⅩⅦ部分与第五首,ⅩⅩⅢ部分与第十首,ⅩⅩⅩ部分与第十七首,ⅩⅩⅪ部分与第十八首划分完全一致。

其二,相异关系。ⅩⅩ部分超越了第七首与第八首的界限,ⅩⅩⅣ部分超越了第十一首与第十二首的界限,ⅩⅩⅥ部分超越了第十三首与第十四首的界限,ⅩⅩⅦ部分超越了第十四首与第十五首的界限,ⅩⅩⅧ部分超越了第十五首与十六首的界限。

其三,内部再划分关系。除上述两种关系中提及部分外,其余各部分均是在段落范围内进行再划分。这样的划分关系中体现出了僧侣在唱诵对于“”(吽)的特殊理解,其中除Ⅰ、ⅩⅧ、ⅩⅪ、ⅩⅩⅪ部分外,其余均以“吽”字及其组合形式作为开始标志。㉔XXIV部分开始的第117乐节,虽然不是“吽”之组合,(咒语)中首个字母仍为(吽)。“”(吽)所在的乐节,唱诵时前面往往会加入“ཨ”(啊)作为衬字。“啊”字为如来藏之音,僧人们认为唱诵此字可净除障碍,启迪心中的空性智慧,之后进入“吽”字之观想。而Ⅰ与ⅩⅩⅪ,二者一为乐曲之开头,一为乐曲之结尾;ⅩⅧ、ⅩⅪ又为“羌姆移”内唯二的藏文乐节,其余均为梵文的音译,故此四个部分可以在“吽”字之外独立。

除外,这种划分还展现出羌姆舞蹈动作对于实际唱诵结构的影响。由于羌姆唱诵内容为咒语,并不受词义制约,成为舞蹈动作对“羌姆移”再划分的先决条件。下面以第一首,即Ⅰ、Ⅱ、Ⅲ部分为例:

表4 羌姆移、唱诵、舞蹈动作对照

时轮金刚前行法会中所使用的“羌姆移”,以谱本的形式呈现出有限的音高以及结构划分等信息。但是,在实际唱诵时又存在与谱本相异的二重结构,这些差异的部分需通过一代代僧侣的口传心授得以延续。若仅持此“羌姆移”,绝难以洞悉其中所承载之音乐。

结论:中心永续的文化传承

前文简单梳理了金刚鬘羌姆微观层面的“文本”与“表演”,而如何实现微观与宏观之间的联动?笔者将从前景、中景、深景逐层解析:

第一,前景中“咒—谱—乐”动态变化的三维关系逐渐明晰,传承中“咒—咒”之间变化最为剧烈,互参下“咒—谱”“谱—乐”的变化则显得温和许多。19世纪末20世纪初,藏哇寺金刚鬘羌姆“咒—咒”变化发生时期,与同时期诸如德格佐钦寺格萨尔羌姆、日喀则扎什伦布寺色莫钦姆羌姆的诞生与变革相映成彰,极大丰富了蒙藏地区的羌姆艺术。

第二,中景的“仪轨结构”成为衔接前景与深景的桥梁,它的核心为〔发心〕〔金刚喻〕〔单股金刚杵〕〔三股金刚杵〕〔除魔〕〔八个不定〕。传承中隐去〔八个不定〕部分,再于其他部分中大量添加“吽”字,均是在此结构之内进行的损益,却依然引发前景诸维度的变化。此外,还可以观测到前景之中与中景最为密切的维度是“咒”,这也就解释了为何“咒—咒”变化剧烈的原因。

十身相海,皆在一音一谛中。藏传佛教觉囊派承续他空如来藏思想,托音表法,以音声昭示时空、生命、情器之万有究竟真实。金刚鬘羌姆承载六支瑜伽修行,凝聚着空性智慧,蕴藏着生命法门,无愧中华传统音乐之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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