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六堂:大力强化人力资本投资是开启未来经济增长的钥匙
2024-01-09◎张栋
◎张 栋
编者按:人力资源构成国家财富的最终基础, 人力资本积累是经济增长的根本源泉, 这是人力资本理论的核心结论。 我国当前面临经济增长下行压力, 也面临生育率快速下滑, 人口剧烈转型的严峻问题。 大力度投资人力资本是我国培育长期增长动力, 短期内提振经济信心、 拉动内需的合理措施; 也是系统降低家庭生育和抚养成本, 提振生育的必要举措; 同时, 这也符合国家科教兴国战略要求, 符合建设学习型社会的方针导向。 就此话题, 我们采访了经济学家龚六堂老师, 请他分析解说以飨读者。
记者:人力资本理论是宏观经济学的一个重要分支, 请您简要介绍一下?
龚六堂:人力资本理论是宏观经济学一个重要的、 核心的基础理论, 它也是20 世纪宏观经济学理论的一个重大突破。 人力资本理论公认的提出者是西奥多·舒尔茨(Theodore W.Schultz), 他在1960 年代初, 首先把人力资本作为一个基础的核心的要素纳入经济学的分析框架。 他指出劳动收入的差距主要来自健康和教育因素, 以及它们所带来的劳动生产率的差异, 人力资源构成国家财富的最终基础。 在60 年代初, 人力资本理论的提出有一个重要的时代经济背景, 即日德两国的经济复兴。 两国经济在二战中被严重摧毁, 时人普遍预期两国需要漫长的恢复时间, 但事实上, 战后15 年两国迅速恢复, 创造了经济奇迹。 对此传统经济学难以给出合理解释, 必须引入人力资本才能合理解释两国的经济奇迹。 舒尔茨还对1929~1957 年美国教育投资与经济增长的关系作了定量研究, 他认为教育投资增长在劳动收入增长中的影响比重是70%, 在国民收入增长中的影响比重是33%。
宏观经济学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解释经济增长。 1980 年代, 宏观经济学最重要的理论进展是内生增长理论, 内生增长理论最重要的理论模型就是人力资本的增长模型。 80 年代之前, 主流的新古典经济增长模型或者称为外生经济增长模型,认为资本收益边际递减, 同时这也将限制经济的长期可持续增长, 但这并不符合事实, 世界经济发展没有放缓, 资本也没有流向边际回报更高的发展中国家, 而是更多流向发达国家。 罗伯特·卢卡斯(Robert E.Lucas) 在1988 年的著名论文 《关于经济发展的机制》 中, 通过将人力资本作为独立的生产要素纳入经济增长模型, 解决了这种理论和现实的背离。 保罗·罗默 (Paul M.Romer) 是内生经济增长模型的最早提出者, 提出并且论证了技术进步内生于市场机制, 是人们对市场激励的反映, 同时技术进步是长期经济增长的核心动力。 而人力资本则决定了知识与技术的生产, 人力资本的存量决定知识与技术的增长。 知识与技术的积累越多, 边际收益越大。
还有加里·贝克尔(Gary S.Becker), 主要是从微观角度解释人力资本的投资和形成, 个体和家庭行为决策。 此外还有很多经济学家对人力资本理论的发展作出重要贡献。 这里所提到的经济学家也都是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得主。
记者:人力资本理论有哪些在经济学界看来是确定的重要结论及核心主张?
龚六堂:首先, 人力资本的积累是经济增长的根本源泉之一。 不同国家人力资本积累情况的不同, 是解释各国经济增长差异的核心要素之一。
第二, 人力资本的积累具有极强的正外部性。卢卡斯就高度强调人力资本的外部性, 强调人力资本促进各种生产要素相互作用的综合效应。 人力资本积累带来知识增长、 技术进步、 生产率提升。 知识传播、 技术扩散为社会带来强烈的外部性。 而由于这种外部性的存在, 人力资本投资就会呈现规模回报递增的特征, 这是物质资本投资所不可能具备的。 这也是人力资本投资可以为经济增长提供强大的、 可持续的根本支撑的原因。
记者:人力资本与经济发展高度相关, 那么不同国家的经济水平差异中有多少可以被人力资本水平差异解释?
龚六堂:比如在改革开放初期, 我国和印度的发展条件相近, 很多领域还是印度领先。 后来中国领先于印度, 关键是人力资本水平。 中国基本完成了扫盲, 也拥有更好、 更普及的教育系统, 这使得我国能够更容易地接受国际产业转移、 也在后来的产业升级中占据相对优势。
不管是从卢卡斯经济增长模型, 还是后来巴罗(Robert J.Barro) 与沙拉·伊·马丁 (Sala I. Martin)的经济增长模型中, 都包含着很多不同的经济增长因素, 但人力资本一定是其中最重要、 最核心的影响因素, 这是非常确定的。 至于人力资本具体的影响水平, 则根据不同国家和不同发展阶段而各不相同。
记者:您怎样看待公共财政在教育、 医疗等方面的人力资本投资上的责任?
龚六堂:教育医疗是老百姓必然要投入的领域, 公共财政在这些领域加强投资, 首先是在相当程度上替代了老百姓在这些方面的支出, 进而撬动了老百姓在其他领域的消费支出, 从而拉动经济整体增长。 第二, 公共财政的投资目标还包括公平公正的价值目标。 一种投资的外部性越强, 就越适宜公共投资。 人力资本投资具有强烈的外部性, 教育医疗是形成人力资本的关键因素, 在个体层面带来劳动收入的增长, 在国家层面带来经济增长。 人力资本的增长体现为平均教育水平、 平均健康水平的增长。 对提升社会平均水平而言, 补弱比增强更有必要, 也更有效率, 因而强化教育医疗领域的公共投资既符合社会价值目标, 也符合效率原则。 第三, 对教育的投资是一种长期投资, 回报周期长。长周期投资未必符合老百姓的经济理性, 也未必匹配老百姓的投资能力, 尤其是对弱势群体, 更是如此。 从这个角度也构成了公共投资的必要性。
公共财政的人力资本投资主要在于保基本, 提升社会的平均人力资本水平, 而私人投资可以追求差异化的、 更高的投资水平, 私人也可以从差异化的、 更高等级的教育中获得额外回报, 相应的公共财政的投入比重也应该相应减轻。
另外, 公共投资中的教育投资也面临平衡问题, 一方面是与其他领域的公共支出的平衡, 我国当前教育支出的GDP 占比是4%, 也是既往政策目标中的合理水平, 随着经济发展, 支出比重可能还会继续提升。 另一方面是人力资本投资水平和物质资本投资水平相匹配。 两者需要平衡增长。 如果两者错配, 不论是哪一边的过度投资、过度积累, 都是一种浪费。
记者:就我国当前情况而言, 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的投资, 哪一边需要加强?
龚六堂:现阶段, 我国需要加强投资的方向是人力资本。
我国当前实施的是9 年义务教育, 发达国家主流情况是11 年或12 年以上, 我国劳动年龄人口的平均教育年限处于世界中游水平, 与发达国家存在显著差距。
在提升教育投资均衡水平上, 我国也还有很大空间。 这里主要指的是地区间、 城乡间的均衡。 提升教育投资均等化水平, 逐步拉平生均投资水平, 压缩区域间、 城乡间教育质量差距。 此外, 还有不同人群之间、 比如本地居民和流动人口之间的教育差距问题。
另外, 人工智能的技术趋势, 产业升级的经济趋势, 也在不断对人力资本投资水平提供更高需求。 人力资本所包含的, 从开始时, 主要是教育水平, 之后纳入健康水平, 现在还需要纳入数字素养。 这也对终身学习体系, 对劳动人口的继续教育和培训体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从整体上看, 我国人力资本还有很大的投资空间。
记者:如果公共财政在教育、 医疗等人力资本投资大力加强投资, 将对短期经济产生怎样影响?
龚六堂:人力资本投资主要作用于长期经济增长, 其影响是根本性的和可持续的, 但对于短期经济也可以产生提振作用。
首先是扩大消费。 扩大内需一直是我国经济工作的重要导向之一, 在教育、 医疗等领域的投资实际提升了保障水平, 这种提升, 越是对低收入群体越是影响显著, 而越是低收入群体边际消费倾向越高。 这对我国提升内需水平, 强化经济的消费拉动会有重要的基础性作用。
其次是改变经济预期, 提振居民信心。 信心和预期也是经济发展的重要基础因素, 通过提升保障水平, 强化教育投资, 可以对居民的消费行为、 创业和投资选择、 生育决策等方方面面产生重要的基础性影响。
记者: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当前财政对教育、 医疗的投资能力?
龚六堂:如果财政是宽裕的, 这显然不是问题, 但现实情况是, 当前财政面临巨大压力。 这里的问题是, 有限的财政资源应当投入哪些方向? 投资于教育、 医疗, 投资于生育、 抚养支持, 不仅是提升人力资本的质和量, 为长期经济发展提供根本动力, 也是短期内扩大内需、 拉动消费, 提振经济预期和居民信心的关键。 我们甚至可以说, 在人力资本上加强投资, 是解决短期经济困境, 开启新一轮长期增长的关键钥匙。 在正确、 关键的方向上, 我们应当充分调动财政资源, 充分发挥投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