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岭杜鹃（组诗）

舒羽

结庐在桐庐

结庐在桐庐，或者，今夜小住

窗玻璃上认得是黄大痴的皴法

密密簇簇，布置下满川的烟树

细碎的虫声，咬着夜的水果盘

栀子的花香白腻滚圆，咬着梦

梦里有熟透的星子垂挂着露珠

苔藓的心愿，悄悄爬上了裙沿

门前的柿子都醉了，打着灯笼

骑在下午的一束清冽的阳光上

螺蛳养在清水里，人养在家中

粗瓷碗盛来的秋天，颗粒饱满

旧家具恍惚，在辨认你的前世

前世你肯定来过，印渚、深澳

芦茨湾，名字上都有光泽

旧县人过的是金桂镶边的日子

横村的独山上，光阴如悬铃花

瑶琳的洞里找到了藏宝图，却

找不到那药葫芦里的桐君老人

结庐在桐庐，没有心事放不下

拖后的只有山与水重叠的影子

要知道，从前七里泷半月无风

船都焊在水里，人都锈在岸上

可是，一等风来便扯起了满帆

水便往高处流，船便在天上行

富春江

告诉我，典籍滞后了多少时光？

一条江水的命名，又源自何处？

一个渔翁的问答，与一个樵夫？

或一个琴师一次挥袖的奇想？

那鬓丝垂素的琴师，坐稳了春天

霭若停云的掌心，一小丛琴音

经不住斜抹、横挑、急揉、轻吟，

而淙淙流出，从曲曲屏山之间

簇拥着一百许里的春的仪仗，

从流飘荡。一滴水即万古愁。

寸土也无的，却拥有一条江，

九姓人日出撒网，日落泊舟，

告诉我，洗耳者为何把心收拢，

凝睇于流水间，似有花香搅动？

放马洲

我坐进苍茫的暮色，把你思念。

闭上双眼，就下起茸茸的细雨，

烟水中的放马洲，一双白鹭

飞起来，在江天上画出圆圈。

春江流不动，而爱已浇筑成型。

红楼隔雨相望，冷冷的骊歌

并不能让你从我的生命中回撤。

你眼底有着水仙弹奏的倒影。

我会回来的，会与你十指相扣，

并坐洲头。芳草柔软如呼吸。

夕阳凝注着我们闪烁的眼眸。

就这样，憩息在你滚烫的臂弯。

你知道的，我已无法离开你，

就像这山挽着水，而水绕着山。

桂花王

在桂花王撑开的浓荫里，你来过？

绕着竹篱，踏破春夜的苔痕，

你走上来，没有推开我的门，

就转身隐去。也许你只是经过

我的经过。你经过我的少女，

捡起分水江边我采撷的花朵。

你经过石明弄，我童年的斑驳，

坐下来，帮我下完那盘棋局。

你经过更小的我，日子好长。

目送我，沿着疯狂的青石板，

飞奔而过。躲进徐家埠芦苇荡，

又出现，在喧闹而又潮湿的渡船，

当舟楫划过，你来过，爱着或爱过？

桂花王撑开的浓荫上，有群星闪烁。

合岭杜鹃

车子才到半山腰，就已经微醺

是谁铺出了猩红的地毯来迎接

谒山的游客，或是缪斯的降临

阳光也为之失色。澎湃的鲜红

灼伤了视网膜，岩浆四下流泻

围剿那所剩无几的退避的青葱

多想揭开这地毯，去探视反面

锦绣的线头牵牵挂挂着这一方

水土的滋养。满山红色的碎片

是要去拼合杜鹃花王国的版图

招呼起轿子雪山上粉紫的花浪

和天台华顶，淡蓝的云锦流苏

让脚下这颗太阳系孤独的星球

像吹出美丽的气泡，印证幻有

阳山畈

桃花谢了，可是她还会再来。

认准了村口那棵四百年大樟树，

她会先挽上一条祈愿的绸带，

然后，走一走盘曲而上的山路。

娇嫩的天气，调匀了水和胭脂，

蓄意给夭桃上色，制造绯闻？

玉露、燕红、白丽，轻轻一撕

便露出脆弱真理的甜蜜肉身。

她走上高处，汤寿潜墓草萋萋，

正对着平畴远风，与四围山色，

层层叠叠如五音六律的协和。

马一浮说，这就是多样的统一。

后来，丰子恺记下这则闲话，

给汤庄记忆插写了一枝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