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肯尼亚
2024-01-05邹璟
邹璟
广袤的非洲稀树草原上,天空辽远,高草密生。浓墨重彩的日出日落,悠然漫步的长颈鹿,缓缓睁开双眼的狮子,展翅高飞的火烈鸟……一首首雄浑奇幻的自然诗篇每天都在此上演。古老神秘的部族里传来狂野的鼓点和粗犷的歌声,身着鲜艳服饰的马赛少女,笑容羞涩而明媚……肯尼亚,这个遥远又充满异域风情的东非国度,向世人释放出难以抗拒的魅力。
在肯尼亚与埃塞俄比亚两国交界处的边境小镇莫亚莱,聚集着商贩、偷渡客、流浪汉,以及投机主义者……我喜欢它的颓败气息,偶尔还有几个异想天开想要乘坐汽车穿越非洲大陆的背包客,而我,就是这帮显得有点儿不合时宜的背包客之一。
離开小镇的中心,穿过一座小桥就到达了另一个国家,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在边检小屋,签证官面无表情地检查了我的签证,那粗粝黝黑的脸庞更是加重了这种严肃。他盖完章把护照扔回给我,全程没有正眼看我,甚至连一声“welcome(欢迎)”都没有,但我毫不在意,因为,来到肯尼亚的新鲜感已经让我无比满足。
边境小镇莫亚莱聚集了各种人
从莫亚莱通往内罗毕的大巴
出了边检继续往前走,出现了一座市集,入境者被一堆卖票的黄牛争抢着,最后我跟着一个面相老实的中年人来到了一张破旧的桌子面前,桌子后面的黑人大妈手写了一张车票递给我。他们承诺这趟车是整个莫亚莱最新的大巴、有最快的速度,直达首都内罗毕。
如果不总想着身上的跳蚤,也假装看不到从车窗缝隙涌进来的灰尘,这一路的风景还是十分动人的。
成群的牛羊、骆驼,还有高耸的抽象雕塑般的蚁穴、大草原、山脉、湖泊,以及有着圆形小泥屋的村落。我想我从来没有见过和大自然如此协调的村落,没有金属、塑料和水泥,也没有四处飞扬的垃圾。一切都是由植物和泥巴组成的,年轻人支着脑袋,和牛一起趴在小泥屋门前的绿色草地上。我使劲盯着这样的画面看,扭着脑袋直到彻底看不见,我想要牢牢地记住他们,记住那一脸天真放松的模样。
车辆在黄色的土路上快速前进,汽车一侧不断扬起一阵又一阵的“沙尘暴”,很多人开着车窗无视这些尘土,有时候整个车厢里都被飞扬的尘土占领了,如同驶入了迷雾。金色的晨光也因为灰尘而具有了各种各样的形态,我喜欢这样梦幻的时刻。太阳在无边无际的草原和缓缓起伏的山脉上投下或明或暗的壮阔光线,怎么都看不够的蓝天白云,让足有十几个小时的路途显得不再那么漫长。
这辆号称莫亚莱最快的大巴,用了二十四个小时才把我送到了肯尼亚的首都内罗毕,这比售票处阿姨承诺的十二个小时整整多出了一倍的时间。可是谁还顾得上抱怨呢?重点是,我安全抵达了。在赶了这么远的路,经历了这么多苦之后,我终于来到了内罗毕。这是东非最大的城市,也是许多背包客口中著名的“抢劫之都”,而马赛马拉就近在咫尺。
我在前来拉客的出租车司机中选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古怪的,谈好价钱之后,他把我的行李扔进了后备箱,然后就朝着小河路,也就是背包客的聚集地“新肯尼亚乡间小屋(New Kenya Lodge)”奔去。
进行了简单的登记并拿到钥匙后,我回房间认认真真地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个一个缝隙地检查,消灭跳蚤,和它们永别。接着我爬上天台,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晾起来,又把大包翻了个面,让臭虫无处可藏。
太阳已经完全照亮了这座城市,我从天台向下俯瞰,马路上车辆拥挤,人行道上有着黑色的人潮,和所有充满活力的大城市别无二致。
洗完衣服,满意地看着天台上晒满了我的东西,像是一个小型的时装店,我忽然发现,天台上除了我的东西,竟然没有一件是别的游客的,哪怕是一双袜子都没有。
忙活了一整个早上,我终于能坐下来了,很困,想睡觉,但我还是没能拒绝免费咖啡的诱惑。
早上为我登记的那位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跟我打了个招呼,拿着一沓资料坐到了我旁边,开始为我介绍马赛马拉的旅行项目。
她积极地询问问题,一副恨不得拉上我立马出发的样子。我看着图册上的动物照片,瞬间有些激动,完全忘了假装毫无兴趣来讨价还价。果然,这位工作人员按着计算器敲出了天价:三天两晚,600美元。高昂的价格,一下子把我从对马赛马拉的幻想中拉回了现实,脑子一个激灵,说:“抱歉,我肚子好饿,价格太贵了,我再考虑考虑吧。”然后起身立马逃离,留下了一脸困惑的她。
内罗毕和所有充满活力的大城市别无二致
在青旅不远处,我发现了一家大型超市,经过了一系列严格的安检之后,我终于进入了“物质的海洋”。自从离开吉达,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型的超市了。我选了一堆吃的,排着队付款,享受这久违了的都市生活,拎着“丰富的物质”准备回旅馆享受,购物袋上写着“Pay less,Get more!Everyday!(少付多得每一天)”尽管十分缺觉,但我感觉整个人都因此满足了很多。
再度跨进青旅大门时,适才那位耐心的工作人员就又凑了过来,像是等待食物的斑鬣狗,她客气地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摆出一副想要摆脱这位工作人员、准备回房间的模样。于是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个价格太贵了,我本来也是路过内罗毕,去不去马赛马拉都无所谓,反正接下来去坦桑尼亚也有塞伦盖地大草原,我去那里也一样。”
“我去请示一下,给你最低的价格。”闻言,工作人员向办公室走去,在进门之前,她扭头对我说:“你多喝点咖啡,肯尼亚咖啡,很棒的。”我刚要去拿杯子,她又小跑着出来了,还和我握了一下手:“你好,你的情况我了解了,现在正好也不是旺季,可以给你最低的价格。”
我用一种强势而豪迈的口气问:“最低的价格是多少?”就像是给她最后的机会。
她凑得更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在计算器上敲出价格,好像害怕被别人看到一样,仿佛她给我的是一个秘密价格,有史以来最低的那种。敲完之后,她微笑着看着我,一副和我共同拥有了一个秘密的样子。
“375美元一个人?这就是你最低的价格?”我问道。
她胸有成竹地说:“是的,三天两晚,包吃包住包车。”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购物袋醒目的广告语上“Pay less,Get more!Everyday!”,然后摇了摇头:“之前有朋友告诉我是300美元一个人,况且现在整个内罗毕根本就没什么游客。”
马赛部落
她继续维持着脸上即将消失的笑容说:“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没一会,她再度小跑着回来,生怕我跑掉了一样,笑嘻嘻地说:“因为你只有一个人,可以给你这个价格,但是千万不要告诉别的游客。”
她伸出了一个拳头,对我说:“Jambo!(你好)”她歪着脑袋,用眼睛示意她正等待我的回应,我学着她的样子,也伸出一个拳头,和她的拳头碰到一起,说了一句:“Jambo!”我们欢快地笑起来,直到另外一个工作人员拿来了协议。
我坐上了一辆顶盖可以掀开的经过改装的面包车,车里的座椅都包上了绿色的帆布,前方装着对讲机,看起来有点像要去野外探险的意思。
司机坐在前排,戴着鸭舌帽,扭过身子热情地和乘客打招呼。先是自我介绍,又询问了车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美国人、一个韩国人,然后就是我,还要和我们碰碰拳头说上一句:“Jambo!”我对这样打招呼的形式已经十分熟练了。
汽车渐渐驶出了内罗毕的市区,在路上和一堆大型车辆拥堵了一会,就进入了郊区。马路两旁时不时可以看见坐在路边灰蓝色的大狒狒,有的狒狒怀里还抱着小狒狒。
表演部落舞蹈的馬赛男子
刚开始我们都很兴奋,就好像马赛马拉已经到了一样,可是狒狒一只接着一只,没完没了,过了一会,就没人再为它们发出惊叹了。
汽车继续在盘山路上行驶,司机的助手为我们介绍说,路左边的峭壁下方就是东非大裂谷。
我朝左边车窗伸长脖子,试图多看一点,而美国人已经摇下车窗,将单反相机伸出窗外,准备随时捕捉壮阔的景色。
接下来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如果那些印着轮胎印的黄色土地也可以称为路的话。视野越来越开阔,已经看不到什么房子,路的两旁时不时会出现低矮的树林。我们的面包车一路狂奔,几乎和那天从莫亚莱过来的大巴一个样,有时候,扬起的黄色尘土会挡住一侧的车窗。
在日落之前,我们终于到达了马赛人的村庄,而晚上露营的地方就在旁边。
这个村庄是由一个个低矮的小泥屋组成的,司机下车后向我们介绍说:“这是马赛人的村落,我和他们是朋友,所以带你们参观,这个项目是附送的,免费。”
我们站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东张西望。不远处有牛群,有女人撅着屁股在牛群中间挤奶,她们和男人一样,没有留长发,只有紧贴在头皮上的小卷儿。小孩们四散在地上,就像幼小的动物一样可爱而自由。
没一会,一个马赛大高个走了过来——他可真高,足足有一米九以上,两条腿就像是两根黑色的筷子。他表情严肃,手上拿着一根长棍,腰上还别着一把木槌、一支长矛和一把刀;脖子上挂着塑料的小镜子、小梳子,还有各种各样的项链;手腕和脚腕上也有彩色珠子编织的链子,就连膝盖和手臂都不放过,无一例外地被彩色珠子的宽链子装饰着。他披着的艳丽橘红色披风,在黑色皮肤的衬托下更加醒目。
没一会,就聚拢过来更多的马赛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就仿佛有着大披风的超人一般,凭空降落在这片空地上,他们有着和这个大高个一样的身材和装扮。紧接着,他们就排成了一排,开始用嘴巴发出一种极富节奏感的声响,他们随着这样的节奏前行、跳跃,像弹簧一样离开地面。
美国人兴奋极了,拿着他的相机和摄像机轮流拍摄,有点忙不过来。
动作一直重复,五分钟之后,我觉得索然无味,准备先出去,可另一个高个子马赛人站在门口,有意无意地挡着我,就像拦路的巨人。
紧接着他从脖子上摘下了项链,说:“买下它吧。”然后把项链硬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看了一下,问:“多少钱?”
他说:“五十美元。”
我吓了一跳,他接着又去摘他的手链、脚链,又对我展示他的棍子、木槌,好像他浑身上下都是商品,一副不买点什么就别想走的意思。
最后我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张五百的肯尼亚先令,递给他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需要,这是给你的小费,谢谢你们的表演。”
那个男人迅速地收下了钱,然后离开。
回到部落门口,我又恢复了自由,等着韩国人和美国人。美国人收获了一件披风和一个木槌,韩国人收获了一根木棍和一个项链,而我损失了一些小费。
马赛马拉国家公园里的斑马
成年长颈鹿与幼崽
天还没完全亮透,司机和他的助手就在门口呼喊我们,吃过了简单的早餐,我们出发了。
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介绍:“今天我们将进入马赛马拉国家公园游猎,你们可以认真数一数,今天到底看到了多少种动物。如果你们运气足够好的话,我们还会看到花豹和狮子。”
他看着我们,期待有所回应,可是这一车游客显然还昏昏沉沉,没有做好互动的准备。
忽然一个急刹车,司机指着窗外说:“你们看,羚羊!”
我朝外看着,老半天才在车轮旁边的地面上看到一只羚羊——确切地说,是半只,因为它的后半个身子只剩下肋骨,白得发青,而前半部分还完好无缺。这强烈的对比教人毛骨悚然,大家也稍稍兴奋了起来。
太陽在汽车的右侧升了起来,驱散着草原上的雾气,也驱散了车里困倦的气息。
渐渐地,眼前出现一片金色的草原,缓缓起伏,一直延伸到和天空相交的地方。孤零零的金合欢树是草原向天空伸出的手掌,偶尔有羚羊路过,就像上帝随手撒下的芝麻,随意地散落在草原上,它们一边俯身吃草,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每当汽车快要驶近的时候,它们就跑掉了。
司机用高亢的嗓音说,“欢迎来到马赛马拉国家公园”,就像要拉开一场盛宴的帷幕。
斑马从汽车前方的路上成群结队地跳走,每一只都健壮饱满,身上的肌肉随着跳跃而微微颤动,黑白条纹在金色的草原上时髦极了。
经过低矮的树林,会看到几只长颈鹿,它们悠闲地迈着步子,嘴巴不停咀嚼树叶。大多时候,它们的脑袋比树还要高出很多。
大象往往一大家子组团在草原上缓缓移动。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各式大小的象,大的比我们的面包车还要大,悠闲地扇动它们的耳朵和尾巴;小的像是一头小猪般可爱,甩着自己的鼻子,在成年大象粗壮的腿旁蹦蹦跳跳地前行。
我不由自主地哼起动画片《狮子王》中的旋律,美国人早就站着,每看到一个动物就轮番用照相机和摄像机进行记录;韩国人站在最前边,双臂支撑着车顶的边缘,就像船长一样,风让他的头发和衬衫抖动起来。
司机又停了下来,路的左边有一片没有长草的空地,中央有一头血腥的角马,像是刚刚死亡,几只鬣狗耷拉着尾巴,正围着它啃食,很多秃鹫站在一边,还时不时在空中盘旋,伺机过去吃上几口,有几只鬣狗则一直负责在旁边驱散秃鹫。
和谐的大象一家
围着角马尸体的秃鹫和鬣狗
草原不仅向我们展露优美祥和的一面,路上时常会看到动物的骸骨,这样的残酷在光天化日之下是那么理所应当,而那些野牛洁白的头骨,在阳光下也不再那样骇人,倒像是充满非洲气息的艺术品。
汽车继续在草原上奔驰,偶尔可以看到远处有别的汽车像小小的瓢虫般爬过,在天际间缓慢移动。司机打开了对讲机,发出“呲呲啦啦”的声响,公园中正在草原各处游猎的司机们互相联络着,分享着信息,共同寻找狮子和豹子的踪迹。
天上的云朵巨大而立体,在草原上投下影子,我再度使劲地盯着这样的画面,试图把它们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在旅行中我经常这么想,可是似乎最终并没有什么被真正牢牢记在脑子里。
我看了一下韩国人和美国人,他们也和我一样贪婪地看着、沐浴着、呼吸着。此刻,没有一个人的心不被眼前的画面所打动,无论他来自哪里,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是多大的年纪,穿什么样的衣服,听什么样的音乐。我怀疑人类最原始的审美观都来自于这里,我又想起了位于亚的斯亚贝巴的国家博物馆墙上的那句话:“欢迎回家。”
我们来到非洲大陆,都是一群离家十万年的游子,都是分散了十万年的兄弟姐妹。
草原上有的不仅是残酷的动物世界,亦有优美祥和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