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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洗澡那些事

2024-01-05柳三更

东方企业家 2024年1期
关键词:舞雩澡堂浴室

柳三更

华清池    图 / 视觉中国

洗沐用青铜器——齐侯匜,春秋早期(前770年—前7世纪上半叶)    图/上海博物馆

谈起洗沐,人们似乎第一时间就能想起《论语》中孔子与三位弟子的对话。孔子向三位弟子询问志向,弟子们纷纷谈起自己的治国之道,而曾点则描述了一副悠然的场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在沂水中沐浴后,随着自然之兴,在舞雩台临风而立,最后歌咏而归。

这看似与孔子的仁礼之思并无关联,但实际上是一种人与自然相谐的仁礼。浴,《说文》言,“洒身也”,是一种洗涤自己身体的行为,洗浴在儒家中是与德行挂钩的行为。《礼记·儒行》中说:“儒有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静而正之,上弗知也。”其所指的不仅仅是洗净自己的身躯,更是以德行清洗自己的内心,所以“浴乎沂”不仅是浴于水同时也是浴于德。而“舞雩”台是鲁国求雨的祭坛,《周礼·司巫》中提到“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可见“舞雩”台是一种祭祀的场所,在前往祭祀场所前进行洗涤也充分说明了洗沐是一种和礼仪祭祀相关的庄重行为。

另一则与洗沐相关的轶事则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周公吐哺的故事。故事谈到周公求贤若渴,不惜“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沐不同于浴,“沐,濯发也”,浴者洗身而沐则指代清洗头发。沐在古代是一件很庄重的事,《仪礼·聘礼》中提到“管人为客三日具沐,五日具浴”,即指管人接待来宾,要满足客人三日洗一次头,五日洗一次澡的要求,代表着一种接待礼仪的规格。《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则言“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足见沐浴的庄重,更不用说《论语·宪问》提到孔子“沐浴而朝”,孔子在见哀公前仍需涤净自身,方显正式,合乎礼仪。这么一看,周公的“一沐三握发”更显求贤之切,周公中断了正在进行的仪式,握发前去迎接人才。

程亦萱《秦汉与古罗马沐浴文化的考古学比较研究》援引辽宁绥中县秦汉宫城遗址发掘简报

上述两个故事已经可以充分显示出先秦人民对于沐浴的重视,它既是以德自净的体现,又是礼仪的象征,更是宗教仪式前的必备步骤。它的重要程度也在先民的创世神话中得以显现,《山海经》记载了帝俊之妻羲和浴日的故事,羲和孕育了十个太阳,在甘渊旁为太阳洗浴,除此之外还有月母常羲浴月的故事。“沐浴”在创世神话中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见古人对此的看重。

到了秦汉时期,无论是皇帝的宫室还是贵族的居所都不乏洗浴设施。在秦都咸阳的第一号宫殿遗址中甚至发掘出了沐浴排水的设施,浴池中的污水可以通过瓦槽排至室外,甚至还有取暖的装置。辽宁绥中县的秦汉宫城遗址中所发掘的排水管道设计合理,井然有序,远超人们的预期。

随着时代的更迭,洗沐已经成为贵族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南朝梁简文帝萧纲甚至曾亲自写下三卷《沐浴经》,遑论华清池是如何成为唐代贵族生活的缩影。

秦咸阳一号宫殿建筑遗址排水设施    图/咸阳博物院

不过,公共浴室的流行要一直到宋代才见端倪。宋人洪迈的志怪集《夷坚志·京师浴堂》讲述了一则略带悬疑的宋代都市怪谈。徽宗宣和年间,有官人入京师参选,因起得过早无处休息,而前往茶邸稍事歇息,茶邸中有间浴室,侍奉的小厮见他这个时间点出现,料定他必定是乡野村官或初历京华之人,便暗中捆了人,意图谋财害命,没想到这位官人有些运气,套头的皮绳略松,他挣开后逃之夭夭。报官后,官府一查,竟在这黑店的浴室中挖出三具犹温的尸体。故事不乏猎奇虚构之处,但从中已经可以看到当时商业性经营的浴室是十分常见的。

西安閻良秦汉栎阳城考古新发现,考古人员第一次大面积发掘出了战国中期秦国宫城遗址内的宫城生活区    图/陕西1频道

故事中,公共浴室有人侍奉的情节也符合苏轼词中的描述,苏东坡有几首与浴室相关的作品。比如,他在《如梦令·水垢何曾相受》中写到:“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又有一首《如梦令·同前》,写到:“自净方能净彼,我自汗流呵气。寄语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戏。但洗,但洗,俯为人间一切。”词中不乏他对人生境遇的感慨,而与帮忙搓澡的“揩背人”,同洗的“澡浴人”对话般的口吻则似乎真实再现了宋代澡堂的场景。

宋元时期这样的浴堂并不鲜见,根据《马可·波罗行纪》记载,临安城内号称有“浴所三千”,虽是虚指,也足见数量之多。宋人吴自牧的笔记小说《梦粱录》提及当时从事浴堂生意的人雅称“香水行”。而前往这些商业性的浴堂花销也不算大,有学者根据日本国大云寺主阿阇梨传灯大法师位成寻等人在杭州开封停留期间的记载推算,北宋时期在这些场所沐浴的消费大抵十文左右,是城市居民能够负担的价格。

明州天童山宣明样,刘盈慧《宋代沐浴研究》援引张十庆编著《五山十刹图与南宋江南禅寺》

宋元时期商业性澡堂的繁荣离不开其时商品经济的发展,宋元的手工业商业的繁荣远超以往的任何一个时代,虽然在军事上稍显落后,但它发达的手工业带来了巨大的商品贸易额,海上贸易的繁荣开辟了不少海外市場,几个市舶司收入不菲,货币领域四川地区率先发明了纸币交子,为远途贸易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在这样经济繁荣的时代,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提升,中国民众中涌现出了一个新的阶层——市民阶层,他们对自己的生活与精神提出了更高层次的要求,随之诞生的便是更加通俗的文学体裁与更符合他们生活情趣的市井娱乐。公共性的澡堂可以说是其中的一个代表,这些浴室旁甚至有相应的吃食买卖,让人们充分体会到生活的乐趣。

到了明清时期,这些公共浴室被称为“混堂”,他们在苏杭宁扬等手工业发达的地区最为常见,其中鱼龙混杂,无论何人,只要交上一钱,便可入内,与采耳、剃头、修脚等服务或在一处。但它的卫生条件多少有些让人不敢恭维,清代的《笑林广记》记载着这么一则笑话:有人在混堂洗浴,掬水人口而嗽之。众各攒眉相向,恶其不洁。此人贮水于手曰“诸公不要愁,待我嗽完之后,吐出外面去”。这则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足以让人想见当时澡堂的卫生状况了。

《清明上河图清院本》(局部),红圈内为当时的公共浴室    图/台北故宫博物院

明,《童子礼佛图》,佚名,耶鲁大学博物馆藏,画面左侧为儿童扮作僧侣浴佛的场景

若要寻澡堂里的清净地,还得往佛道二门寻去。

佛道以水净污,对洗浴有着相当的讲究。因此佛家有“浴佛”一节,更有自己的说法。佛教重洗浴的习俗同佛教一样是自外传入,根据后汉高僧安世高所译的《温室洗浴众僧经》记载,佛家认为洗浴可以“除去七病,得七福报”,这一传统得以长期延续。到了唐代,浴室已经成为寺院中“七堂伽蓝”中的一堂。在南宋,浴室一般被称为“宣明”,其形制可以从南宋时期日本禅僧所绘制的《五山十刹图》中简而视之,甚至宋代有专门的“浴佛节”,各大寺庙会举行相应的集会。文人雅士也乐得与佛僧在汤水中畅谈哲理。黄庭坚、苏轼等人就常与寺庙僧人共同参与洗浴活动,成为一种士大夫间的交游,也是僧人们静心修习的日常。

浴佛节流传至今    图/视觉中国

随着卫生条件的不断改善,今天洗浴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已经是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但回顾往昔,我们能看到它经历了由礼仪文化一步步走向市井生活的过程,人们在此基础上对此进行不断改造,把它变成了民众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闲趣,既便捷了我们的卫生清理也构筑出了新时代的交往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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