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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古代“九州”的意涵演变

2024-01-05朱亦凡

档案与建设 2023年11期
关键词:九州

朱亦凡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上海, 200083)

“九州”一词,在现代汉语中不是九个州的行政单位,而是与神州、中国这些作为政治地理的概念约略等同:清代龚自珍有诗句“九州生气恃风雷”,王谟辑有《九州要记》,以及现代中国有以“九州”命名的“九州出版社”。本文拟由时间顺序对此进行介绍,从先秦的宇宙观到行政区划的依据,再到成为中国人心目中“中国”的同义词,具体分析“九州”一词在不同时期的不同用法。

一、 早期中国人的宇宙观:九州与大九州

据目前考古发现,“九州”一词最早出现在临淄出土的齐国叔夷为齐灵公所撰钟铭:“败厥灵师,伊小臣唯辅。咸有九州,处禹之堵。”[1]这里的“九州”,指的是大禹曾经统治的土地,故此处“九州”为极言商代夏之功业。值得注意的是,先秦的文献几乎都把“九州”与禹联系在一起,如《左传》载晋人魏绛引《虞人之箴》语:“芒芒禹迹,画为九州”,[2]可见时人认为是禹划分了九州,与战国时成书的《尚书·禹贡》所载“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3]一致。

古人把华夏分成九个部分的认识,是来自古人的方位观,即以正方的“九宫格”认识地理,天下分为东、西、南、北、中、东北、西北、东南、西南九个地域,《禹贡》对九州的原始划分为:“冀州”,“济、河惟兖州”,“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淮、海惟扬州”,“荆及衡阳惟荆州”,“荆、河为豫州”,“华阳、黑水惟梁州”,“黑水、西河惟雍州”,并无从俯瞰视角对各州地理方位的标注。后来《周礼》《吕氏春秋》《淮南子》等也给出了自己的解释版本。相较于《禹贡》的原始版本,这几部都多出了对各州具体方位的标注,反映了先秦人地理知识的探索和积累,以及正正方方的天下观的形成。

战国时期,对分天下为九州的浪漫想象达到顶峰,屈原在诗赋中多次提及“九州”[4],甚至在《天问》中发出了是谁排出了当时人看到的九州(“九州安错”)的疑问。以邹衍为代表的阴阳家更是创造了“大九州”学说,即东周人所见的山河海陆不过是全宇宙的一部分,夏禹的九州是更大的九州之一,在海外还有广阔的天地。[5]

在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九州”理论没有受到统治者的重视。这体现在了汉昭帝时期“盐铁会议”与儒家学者的争辩之中。儒家学者对邹衍的“大九州”说不屑一顾,认为乃是蛊惑人心,尤其是将“大九州”学说代表的对《禹贡》中九州以外的地理的探索与不恰当的政治野心联系起来,试图证明这与秦朝灭亡有关,等于在政权的合法性上打击了“大九州”说。

到了东汉,儒家学说成为汉廷取士的标准,阴阳家的思想中不利于统治阶层稳固地位的内容尽数被摒弃,“大九州”语境下的九州基本无人再用,偶有提起也不是严肃的地理概念[6]。直到宋代以后,航海家们前往海外,才有人意识到邹衍之说确有可取之处,张翥在为汪大渊《岛夷志略》所作之序中,开宗明义为邹衍正名。[7]

晚清时,薛福成总结人们忽视了邹衍“大九州”说的意义:“或者古人本有此学,邹子从而推阐之,未可知也”[8],算是为邹衍翻了案。其实,邹衍的“大九州”理论未必来自他所观察到的真凭实据,却体现了古人的想象力。

二、 从区划单位到“中国”代名词:九州意涵的流变

虽然《尚书·禹贡》提到分天下为九州,但历代真正实行九州制度寥寥无几。查考文献,秦朝按秦国旧制设置郡县,汉初亦沿袭秦制,并无州制。汉武帝初置十三刺史部,是为了实施监察制度,刺史部也与传统州域并不重合,只是后来约定俗成才叫作十三州刺史部,遂有“十三州”之讹称。

真正以州为行政单位划分中国为九个州的,仅有两汉之间的新莽和东汉末年的曹魏,其中曹操并未控制全国,仅能在自己辖区内推行九州制,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九州制的只有王莽。可见九州在指导实际政治运作上意义有限。

究其原因,州之所立,乃是因地制宜,“以山川风俗以制州界”[9]。东汉马融就指出:“禹平水土,置九州。舜以冀州之北广大,分置并州。燕、齐辽远,分燕置幽州,分齐为营州。于是为十二州也。”[10]

曹操死后曹丕主导了汉朝禅代,就再度废除了九州制,改为十二州;西晋灭吴统一三国之初设十九州,后增二州。晋室南渡,州郡越分越多[11];北方则因十六国割据,政区混乱。

既然作为行政区划的州多到不可胜数,人们也不会将九州作为划分政区的凭据,“九州”就只剩下抽象的指代中国范围的含义。《江表传》记载:“权群臣议,以为宜称上将军九州伯,不应受魏封。权曰:‘九州伯,于古未闻也。昔沛公亦受项羽拜为汉王,此盖时宜耳,复何损邪?’遂受之。”显然,“九州伯”指的是“九州”之长,从这里可以看到,“九州”已经有了“中国”的意谓——此处的中国,既是东汉在天下大乱之前的疆域,也是大一统政权应该统御和占领的疆域范围。到晋代,人们把九州的领导者看成中国的统治者,比如皇甫谧《高士传》记载“许由,尧召为九州长”。司马彪有《九州春秋》一书,还有僧人号曰“九州都维那”,虽然不是正式的官名,但反映了当时九州已经变成中国的代称。

这一用法在唐代趋于固定。李大亮给唐太宗的奏疏中有“自陛下君临区宇,深根固本,人逸兵强,九州殷盛,四夷自服”;魏徵在劝谏唐太宗时也说“四海九州,尽为臣妾矣”[12]。到这时,“九州”基本与“中国”同义。宋代有民歌曰“月儿弯弯照九州”,佛经亦有“四海九州,尽归皇化”[13];明太宗靖难后,群臣劝进时说“乃赫怒而奋一隅之师,遂呼吸而定九州之众”[14]。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中国”“九州”并不包括前来朝贡的异邦或番邦。如唐人所言“禹画九州,周分六服,断长补短,止方七千,国赋之所均,王教之所备,此谓华夏者也”,就说得很清楚:九州是王化所至、收税所及;番邦属于海外,是当时中国人所知但不属于中国的区域。如《旧唐书·地理二》有“归义州,总章中置,处海外新罗,隶幽州都督”,表明新罗处于唐朝所认识的“海外”区域,不在九州之内。

三、 结语

“九州”发轫于周代,在之后的两千年中有了丰富的意涵。《禹贡》的“九州”说反映了人们的九宫格地理观,邹衍提出的“大九州”是古人想象力的见证。古代政制划分政区经常不以九州,只有两次短暂以九州为州制,此后州多至上百,在实际行政制度上失去了意义。由于两汉之间和汉末由王莽、曹操发起的“复古”运动,“九州”逐渐变为大一统中国的代名词,在唐代成为正式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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