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学者共话华语电影“共同体美学”及后人类、后生态
2024-01-04
2023年11月11-12日,“后人类与后生态:共同体美学与中国电影高质量发展——2023年学术研讨会”在沪顺利召开。此研讨会由上海戏剧学院电影学院、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上海影视戏剧理论研究会主办,上海电影家协会、上海电影评论学会协办,吸引了来自海内外相关领域的六十余名专家、学者参加,以前沿的学术视角,深入探索了中国电影的文化多样性与中国电影“共同体”美学融合的可能性,提出了众多精彩学术观点,对会议议题进行了生动的读解与阐述。以下为部分大会学者发言概要。
共同体美学与中国电影美学
赵卫防(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所长、教授、博导):“共同体”为华语电影概念的诞生提供了理论支撑。这里的“共同体”是指中国海峡两岸及香港在政治、经济、文化、语言、美学等方面逐步有了一致性和趋同性之后,形成了新的命运想象统一体。正是由于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内地和中国台湾、中国香港之间逐渐形成了共同体,三地的中国电影才被整合成了华语电影。因此华语电影本身就是一个“共同体”意义上的概念,而不是纯粹的语言学层面的概念。华语电影不能仅指说华语的电影,而是指有着“共同体”背景的三地电影。因此,在三地“共同体”尚未形成的20世纪80年代之前,华语电影这个概念是没有意义的。华语电影包括三地合拍片、三地各自出品的说华语的电影、三地出品的中国少数民族母语电影及海外华人社区拍摄的说华语的电影等形态。华语电影形成之后,就存在着三地电影的融合与三地各自的分众发展,其中融合标志着华语电影的新发展,形成了新主流大片等华语电影的新品牌。但华语电影的发展不能只有融合,各自不同的美学差异才能为其发展提供强劲的动力。只有保持融合与分众的平衡,华语电影才能获得稳健的发展。
饶曙光(中国电影评论学会会长、研究员、博导):近五年来对“共同体美学”的实践和讨论主要集中在对区域电影、地缘电影等的讨论,“共同体美学”在宏观层面上的表达、阐释和建构“共同体美学”的基本理念、内涵等方面。在这些研究成果之中,“共同体美学”具体被应用于“共同体”的建构、将“共同体美学”作为方法等。与此同时,“共同体美学”在当下的发展也存在进一步优化的空间。基于此,总结出“共同体美学”几个关键词:对话、开放、包容、实践性、融通性、共同点。当下“共同体美学”的应用和讨论,尤其是笔者自身对“共同体美学”的内涵外延和相关处理,都表明“共同体美学来自电影实践,有电影实践的推动,是电影实践发展提供的时代命题”。简言之,对于“共同体美学”而言,其不仅仅是一种理论,还是一种方法,其重要性就在于它既有理论的价值,又有实践的意义。它存在的目的不仅仅是对电影理论的丰富,亦能对实践提供必要的思路和方法。它自身有效性的验证需要通过反复的实践来证明和丰富,也需要通过不断的实践来实现自身的应用性和致用性。其中也因为理论的存在,使得实践成为有理论意义、指导和价值的实践。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共同体美学”的实践性是其立身的关键意义所在。
张卫(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员):先说中外。中国若要成为世界上的电影强国,扩展国际电影市场,就必须促成中国电影与域外电影观众先在结构的融合,表达中国电影与当下域外观众的共同价值、共同人性、共同情感。再谈古今。古代传统文化与当代观众之间存在着代际分歧,若想通过影像把古代文化传承给当代青少年观众,让00后主流观众接受电影中的传统信息系统,就必须了解古代传统与当代观众之间交叉点与共鸣点,建立古代传统与当代观众的共同体。
严敏(上海交通大学美国电影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高级翻译):共同体美学的核心是“共情”,亦即移情和共鸣。而共情不管是情绪共情抑或认知共情,是立足于民族特性、文化思维和价值理念的。当下中国电影的共同体美学必须以“我者”为主,因为中华美学早已有“和合”思想和“共鸣”说。“一带一路”国家电影的共同体美学亦应该立足于它们的传统美学、文化思维和价值观念。构建“一带一路”国家电影共同体美学,学术人士要发挥智库作用,深入了解有关国家电影的产业、美学、艺术和技术的特点、近况与趋向,掌握各国观众的观影习惯、审美趣味和特殊喜好。
后人类时代的中国电影发展
周星(教育部戏剧与影视教指委主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导):后人类不仅仅是和技术相提并论的后人类,而且是人类超越了简单的物质体,而具备和人工智能和谐相处的能力。进入数字时代和互联网元宇宙的当下,我们都在不知不觉地成就了不同以往的超越人工智能的一种精神追求的后人类。我们面对时代,无论用什么样的发展角度来看,的确都进入了新的历史,就包括世界发展大势,所预示人类的命运和对命运的抗争,也包括人工智能将人的本能和本质带入另外一个变异的时代。我们不得不考虑后人类时代事实上是超越人类,而且延伸人类的一种知识体系,共同体美学此刻不仅仅是全人类时代的共同审美理想的美,而且是后人类时代混融着高科技人工智能和我们混入其中的后人类的共同体美学。
范志忠(浙江大学教授、博导):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人机合体的后人类电影的生产和创作形态。在新的形态中,具有的特点体现在用虚拟制作来营造一种数字在场、打破了传统制作中时空的限制等。观众是一种仿真的体验。所以在超越现实的同时,仍然跟现实带来的审美感受日常生活的经验要有一种无缝对接。所以在这样的一个意义上,数字时代没有解构电影本体,它可以说解构或者重构了电影的生产和创作的方式。
吴冠军(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博导):我们会在银幕上看到星辰大海,星辰和大海是两类完全不一样的想法,比方说我们讨论到星辰的时候有很多脑洞大开的科幻题材的电影,但是大海一类的主题里面我们提出的是非常迫切性、恐怖性的话题。两者在银幕上的呈现往往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面向。大海也把我们带回到了文明之初的神话意象,很多想象性的意象,那些意象经常是与大海和大洪水相关。所以,大海把我们拉回到了我们这个会议的主题:后人类和后生态。生态是什么?生态系統其实是人无法看见的,它是一个复杂系统,甚至是在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意义上“建构”出来的。故此,银幕就很重要,通过各种银幕形态我们“看到”了生态。比起银幕,元宇宙同样具有这方面的强大潜能。在元宇宙的维度里面,我们可以把很多生态元素展现出来,这是我认为非常有价值的。
早期柏拉图的洞穴与晚近的电影《黑客帝国》,给我们勾勒了如何从银幕走向元宇宙。我们其实可以在其中讨论非常具体的生态问题。我们所处的现实世界也是一个发光的世界,光线打到我们的视网膜上,我们产生感受,我们也在体验世界。我们认为银幕是不真实的,元宇宙更加不真实,但是我们真实的世界比如极端天气的生态意象,这个生态的意象是非常迫切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的提法是“陷入奇点”——即人类正在陷入一个我们之前不去想的生态状况之中。因此,我们可以进一步来讨论深度生态学。
陈旭光(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导):人和高科技人工智能如何共存,世界和虚拟现实如何共存,这越来越成为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命运共同体都是要和谐相处,它追求的核心就是最优化,包括电影生产过程当中人与智能、人与机器在一个后人类后生态的时代如何和谐相处。虚拟现实介入我们的现实之后,那么引发的一些思考,传统经典可能已经重新转写大电影的时代。它的特性沉浸性、交互性、多感知性、构想性与想象性,以及这样一种想象的自主性、新的主体性,那么它就是虚拟和现实的结合,是现实之外的一种新现实。
姜宇辉(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导):“Post”在后人类这里面大致包含这三个重要的含义,第一个就是它是连续的,它表示人类跟未来之间的连续进化发展关系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后人类是人类的下一个发展的阶段,那么还有一个是强调后人类它有一种对过去对历史的重新的反省,所以这个是考古学的为主。通过对人类的未来的发展,然后释放出过去那些被遗忘被压抑或者被排斥的潜能。那么第三种就是强调其实人跟未来之间不是连续的,相反它可能是断裂的,是冲突的。所以这三种不同的维度其实交织在各种各样的后人类的影像跟电影当中。我们对后人类的研究并不仅仅朝向未来,而是通过技术的发展重新去理解人类的历史,重新去挖掘在电影史或者说在影像的过去发展过程之中,它所包含的一些潜能,以及还没有被释放出来的一些可能性。
王前超(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博士研究生):进入21世纪之后,“后人类”一词开始流行。在当今科技日新月异,人工智能 AI 异军突起的变革浪潮之下,有关后人类的言说大多数伴随着对生态圈的关注。从刘慈欣以及近年来中国科幻电影故事片的叙事模式来看,围绕后人类生态的争论一直不曾停过,而无论是电影叙事,或者是文本叙事改编,后人类生态都是引发不同物种间冲突的“奇点”。例如,《流浪地球》的设定就是地球环境的恶化,使得人类不得不踏上星际征途去寻找新的家园,而《三体》则是人类不满于地球的政治生态环境,从而引发了“三体人”对地球的入侵与改造。本质上,“后生态”包含了对后人类生存环境下“自然生态环境”与“政治生态环境”的两种观看与评说角度,而刘慈欣通过《流浪地球》与《三体》的文本架构,反映了他本人对“后生态”的哲学思考与理解,《流浪地球》是对“自然生态环境”的影像式想象,而《三体》则是对“政治生态环境”的历史性的、前瞻性的重构。
林国淑(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副教授):基于人工智能和人工交互的电影创新模式,更好地服务于视觉特效的创新,提高电影制作的效率和品质。经过对观众进行情感分析,提高电影与观众之间的交互与沟通,增强观众参与感与体验感。互动技术通过使用人机交互技术可以创建互动电影剧情,从而获得更个性化和满意的观影体验。
关于电影市场
胡建礼(中国电影评论学会秘书长、中国电影家协会理论评论委员会理事):经过改革开放40多年的飞速发展,中国内地电影市场更是一度超越北美,成为全球最大的电影市场。现今,我们国产影片和电视剧在本土的号召力越来越强,但是在海外的传播还不尽如人意。我们在国内已经占据八成以上的市场,但是海外的开发非常低,远远不能和好莱坞抗衡,甚至和日本、韩国和印度等亚洲影视强国也有一定差距,因此我们必须补齐国产电影和电视剧在海外的宣传发行、销售和传播的短板,推动中国影视的进一步高质量发展,完成2035年建成影视强国的宏伟目标。我们影视作品在海外的发行销售和传播之所以不尽如人意,主要有东西方文化差异、意识形态差异,影视作品质量也尚需要提高。与此同时,中国在全球影视宣发渠道也处于弱势地位。中国的影视想要做好海外发行,除了在内容上求同存异,讲好中国故事,表达人类共同情感和价值观之外,必须借助海外宣发渠道,必要时候采取合拍片,然后进一步在海外建立和拓展自己的影视宣发网络渠道,从而补齐短板,中国才能真正从影视大国迈向影视强国。
张峰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博士候选人):《唐人街探案》系列是近年来中国电影市场最受关注原创 IP 之一。这一系列如何坚持以“一部电影一个国家”的海外拍摄模式,构建出以唐人街景观为核心,不断延伸和扩展的“唐探宇宙”,值得探讨。影片为观众展现异国景观与风土人文的背后,是主创团队与其他国家政府、工会、制片公司、演职人员的不断博弈与合作,展现中国电影制作业从相对自给自足到勇于出海的决心与能力。
李建强(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博导):电影观众观影行为是一个老问题,也是一个新问题。说它老,是因为它是与电影相伴相生的;说它新,是因为常说常新,没有止境。近年来,随着场景和语境的不断迭代,电影的观众问题越来越受到学界和业界的重视,相关的讨论及言说不绝于耳,但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对观众的研究有时是滞后的,特别是对当下观众行为的诸多新的变化缺乏即时的、系统的跟踪和考释,那就难免时常似是而非、应对失措。从电影高质量发展的角度说,新的电影需要与新的观众建立新型的更加密切和良好的关系。那么,近年来电影观众的观影行为到底有哪些新的,或者说值得关注和重视的变化呢?一是更加关注电影话题性,二是更加喜欢国产影片,三是更加青睐科幻大片,四是更加看重口碑和品牌,五是更加注重性价比,六是更加富有参与意识和仪式感,七是更加热衷节日大档,八是更加重视个人需要,九是更加愿意與家人同事同学同往,十是更加渴求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满足。这些观影行为新变的背后,每一个都包孕深刻的社会、历史内容,是世界大势、中国特色、产业格局、市场发展综合作用的结果。值得我们下真功夫、大力气进行跟踪和研讨。
(整理:高淑敏、张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