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二题
2024-01-03苏敏
茉莉
忽然夏已至,人生到中年。
偶得花两枝,茉莉和米兰。
新单位里,有许多喜欢养花的人,办公室里摆放着不同的盆栽。白鹤芋,一叶兰,文竹,发财树,吊兰……在略显拥挤的办公空间,有了这些生机盎然的盆栽,便立马有了不一样的格调与气息。
开头的四句诗,是我在朋友圈里顺手写下的。实话说,我并不认识茉莉,也不认识米兰。这不,偶得两盆花,我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为养家糊口四处忙碌奔波,为工作而辗转各地。平日里,案牍劳神,牵扯了太多精力,大概我这一生是没有修花史的机会与可能罢。要能修花史,那得有多大的造化与福分啊。
这两盆花是老王买回来的,连着花盆,花枝已到我腹部高。老王见我一脸迷惑,正经地告诉我,这是茉莉,茉莉啊。
我一眼就喜欢上这株茉莉了。这多么像我当年对一名女子一见钟情。绿油油、嫩滋滋的叶子,亭亭玉立又随风摇曳的花枝,怎么看都觉得她就是小家碧玉,一名青春美少女。
那天清晨,还没等我走进办公室时,远远地便闻到了一缕淡雅轻盈的香味,这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扉。
我实在无法描述初闻到的这股茉莉香味儿,只知道,那一刻,顿然觉得神清气爽。若硬要打个比方,这感觉就如同踏破铁鞋,终于在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时,遇见了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人。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我可以熟练地哼出它的调子,可以用所掌握的几种乐器流畅地演奏它,但当我第一次真正遇见茉莉花时,发现我曾经所有关于茉莉花的认知,或者那些关于茉莉花的歌词与诗句传达给我的感受,在她的淡雅清香面前,都词不达意。
这样的香气四溢,我许多年都没有感受到了。前些年,我一直在一家五金加工厂工作,咆哮的机器轰鸣,铺天盖地的灰尘是我的日常。
风大概是花的媒婆吧。一阵清风拂过,枝头的茉莉便竞相绽放开来。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朵,伸出稚嫩的脑袋,挺立在绿油油的枝头咿咿呀呀。再一阵风过,茉莉花的香气便愈发浓郁、热烈起来。光阴不等人,光阴也不等花啊,茉莉攒着她全部的力量,“啪啪”地亮出花瓣儿,吐尽这迷人的芬芳。整个走廊,办公室里,到处都是她瓢泼的香气。连办公桌,椅子,沙发,茶几,桌上的笔筒,文件与书稿,全都浸染在这样的花香里。
也许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吧。几天后,白色的花瓣儿开始枯萎,发黄,逐渐失去了前几日的水分与光泽,香气也已大不如刚开放的时候。
茉莉花枯萎的速度让我有些诧异。枯萎的花朵在枝头耷拉着脑袋,黯淡无光,摇摇欲坠。
我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
我以为,今夏与茉莉的缘分就这样结束了。
我小心翼翼地捡起被风吹落的茉莉。我不知道她掉落时是否会有疼痛,是否会有不舍与叹息。落在地板上的茉莉,花瓣干枯,发黄,几乎没有了水分。干瘪瘪,轻飘飘的。我突然想起祖母。晚年的祖母被肺癌折磨,不能进食,日渐消瘦。祖母临走前,我抱着她,如同抱着一个皱纹满面的木乃伊。这干枯的茉莉余香,不就是年迈的祖母那最后的细若游丝的气息么?
友人说,剪枝后茉莉还能再开一次。对于友人的话,我有些半信半疑。不过,我还是找来一把剪刀,一边修剪,一边轻轻默念道:茉莉知我意,二度送香来。
就如同当年祖母为患病的我祈祷一样,奇迹在几天之后出现了。剪过的茉莉枝丛里,再次冒出一些张开的“八爪鱼”来。探下身细看,这些嫩嫩的细蔓,有的是五六根,有的是七八根,又像一只只毛茸茸的小手。花蔓的中央空荡荡的。可我知道,她一定默默地等着机会去捕捉些阳光雨露来美餐一顿;她又多么像是一张刚织好的大网床啊,这象征着希望的网床上正静静地孕育着一朵新的茉莉。一两杯茶的工夫过去,网床间便生出了一只小米粒般的花苞来,花苞嫩嫩的,嫩绿之中又泛着一点点乳清白。无需多久,这花苞便会像一只破壳而出的小鸡崽儿,扑腾着稚嫩的白色翅膀。
一朵茉莉花,差不多有十来片花瓣儿,白色的花瓣儿紧裹着一枝细小的绿芽尖儿。那细小的绿芽尖儿,便是花蕊的中心。以花心为轴,花瓣层层叠叠,构成一朵饱满立体的花朵。每一朵花,每一片花瓣儿,都精神抖擞,笑逐颜开。
米兰
我对米兰的关注,大概受到了世俗的影响。这尘世间,人们往往对流行的东西趋之若鹜,而对一些不入流却有着自己独特个性与风格的东西,都少些关注。这段时间以来,我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茉莉上,我被茉莉素雅娴静的花朵,浓而不腻的幽香所痴迷。我想我大概冷落了米兰。
盛夏时,茉莉已经开过了,她的芳香令这个酷热的夏天少了一些烦躁,多了一些乐趣与意韵。可就在茉莉盛大的芳香面前,细叶的米兰谨小慎微,像个女仆,不越雷池一步,即使风来了,即使有再好的阳光抚照,她也不太愿意扭动一下腰肢,就甭提开花了。
走廊近处便是阳台。我常去阳台,接水烧茶,洗茶壶茶杯,或者去抽支香烟,看看远方的高楼,天上的云朵,放松紧绷的神经和僵硬的颈椎。每天少说也得有几趟经过这两株盆栽。每次去阳台洗茶壶茶杯时,我都会顺手将头一天喝剩的茶汁儿与茶渣倒入茉莉的花盆里,算作是给她施点营养肥料。她给了我整个夏天的芳香与美好,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直到前几日,我突然意识到,那株米兰其实一直在旁边默默地注视着我。
刹那间,我的耳根有些发热,有了某种说不出的愧疚感来。同样是两株花,我为何非得要厚此薄彼,对这株米兰另眼相看呢?
人一旦有了这样的自省,势必会做出某些调整与改变来。自从那天徒生愧疚之后,再去倾倒茶汁儿茶渣时,便会一天倒给茉莉,一天倒给米兰。我想,这样的举动,可以让米兰也雨露均沾些我这所谓的园丁之爱吧。
就在昨天,老王跟我说,快来看,米蘭开花了。其实,我一直觉得米兰今年是不会开花的,就像那些权贵们总认为一个女仆不配拥有爱情。开花了吗?带着些质疑,我循声走了过去,然后俯身下来,仔细地观察起这株一直被我忽视的米兰。
米兰果真开花了。米兰的花不像茉莉,她没有花瓣儿。花朵是一粒粒的,看起来有些像鲫鱼的鱼籽儿,所以,米兰又被人们称作鱼子兰,这大概是喜欢吃鱼的人想出来的吧。米兰黄色的花粒串在一起,有序地排列着,形成一支花簇,花簇点缀在油绿绿的叶子枝头间,并不争奇斗艳,却甚是养心养眼。这几日,有清风拂过时,她便在我的办公室外摇响那浓郁而不甜腻的香铃。
品质抵得兰桂去,花开只待爱徜徉。米兰开花了。不过,我倒觉得米兰不光是为了开花,谁说她不是为了报答我的“恩情”呢?
(苏敏,安徽安庆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获温州散文家奖,入选浙江省新荷人才计划、温州新峰人才计划,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天津文学》《文艺报》《文学报》等,出版散文集《我的右眼没有泪水》,多篇作品入选散文年选。)
特约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