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归有光散文的艺术特色
2024-01-02刘笑彤
刘笑彤
归有光是明代古文家、散文家,也是嘉靖年间文化振兴十分重要的贡献者、参与者,他十分擅长使用“史记”笔法,被人们称之为“明文第一人”。其创作的散文有着丰富的内涵,多元的内容,并且具备显著的个人特征,尽管所记内容都是零散小事,但笔触深沉,情感深厚,细致地刻画与临摹生活情境,展示出一幅雅致深沉的文学画卷。相较于同时期枯燥繁复的文学作品,归有光的散文创作有着独特的艺术特色,其用优异的人文情怀,多维度的审美观念,为当时及未来的文学创作开辟了更加广阔的审美空间。因此,本文就从多个角度针对归有光散文的艺术特色进行深入的分析与研究。
一、史学精神传承与弘扬
(一)《史记》笔法
根据《明史·归有光传》记载,归有光为昆山(今属江苏省)人,字熙甫,九岁就能创作,到弱冠(二十岁)尽通《三史》《五经》等各类书籍,好古文,深得其理。在归有光早年学习过程中,《史记》对其兴趣爱好、学习经历有着深远的影响,这也就表明,就归有光自己精神溯源层面分析,《史记》在其文学技巧运用、散文创作经验积累中有着引领的作用。归有光对司马迁保持高度的评价,甚至用“精神启蒙者、引领者”来描述司马迁,他认为:“余少好读司马子长书……以为君子之外世,轻重之衡,常在于我……”他对《史记》更是大力赞美,明确提出:“子长更数千年……仆少好其书……”他一方面无情批判复古主义,一方面从《史记》与唐、宋、元三代文学作品中提取精髓,创作出的散文作品具备《史记》的笔法特征与唐代文人的诗文特点。但他并不是一成不变地模仿,而是找到能够表达自己情感的切入点与契合点,有着独特的创意特征,既不受到体裁类型的限制,又可以着力描述与体现自己与描写对象间的情感,进而带来悱恻动人的文学创作风格。
(二)《史记》文风
班固评价《史记》,认为该书“辩而不华……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汉书·司马迁传》),短短几句话,客观公正地展示出《史记》实录的内涵与精神,继承与弘扬《史记》此类实录精神,也成为归有光散文作品创作的最显著特征。归有光大力推崇和弘扬《史记》的最终结果就是,其创作的散文作品有着十分浓厚的《史记》风格。就文风来讲,分析归有光所创作的散文作品,可以发现,尽管其文本内容、选材方面跨度相对比较广,但是在精神与文化内涵等层面有着一致性、统筹性的特征,即文本叙事过程中用写实主义、真实的笔录展示精神內涵。其重视细致的实录作品中的事件与人物,改变盲目考古、过于浮夸的文学理念,注重文学内涵特征、文学道统的有效延伸和发展。此类严谨的实录模式以及务实精神态度,与《史记》文本精神内涵有着密切的联系。
一般来讲,《史记》在人物形象塑造和刻画层面极具特色,会以心理状态旁白、场景描绘、引经据典,以及人物事迹等模式来拓展与丰富人物形象,并且凸显人物具备的个性特征。而归有光充分借鉴这一特征,其散文当中的每个人物形象都不呆滞,且形象清晰。归有光用真挚、朴实的笔触细节化地描写人物行动,为读者勾画了一个可以联想、观感的阅读分析空间。其代表作品《先妣事略》《项脊轩志》《世美堂后记》《寒花葬志》等遵循了此类文字取向和风格特征。就所描述的人物与题材来讲,其视角并不广阔,甚至从某一程度上来讲,其描述的场面甚至比较单一和狭窄,描述的人物大部分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群,包括自己的好友、亲人等,在散文文本当中有大量描写生活场景的句子,相较于同时代浮夸浅显的描写手法,此类文字因为充斥着真实情感,具备较强的可读性、可观性。
二、极情之笔,极具特色的文本描写形式
(一)细节抒情
归有光幼年时期丧母,出身贫苦,多次考科举却并未成功,只能生活在最底层,为生活奔波。社会环境、生活经历影响着归有光的创作风格,使得他的叙述模式和叙述对象主要是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其散文大部分也都是短篇小文章。而正是勾勒平常生活中的小事,使得其叙述语言细节而又不失简雅,生动而又不失平淡,风格优美。在《归太仆赞》中,王世贞称赞道:“先生于古文词,虽出之自史、汉,而大较折衷于昌黎、庐陵……”王世贞认为,归有光创作的散文不注重辞藻华丽、不关注修饰语言运用,仅仅叙述与描述生活中的小事,却自带风格,能够与欧阳修、韩愈等名家所作的作品相提并论。其充分传承了曾巩、欧阳修的文风,获得了显著的成就。归有光不仅善于汲取与传承古文的精髓,而且有意识地扩展散文的描述对象,使得描写的内容更加广泛和细致,细到朋友情谊、家庭小事,情感真挚细腻,有着悠远的风韵。例如,《项脊轩志》是一部回忆性、叙事性的散文作品,以老屋的书斋为主要描述对象,书斋名字叫“项脊轩”,讲述了归家几代的人事变迁,表达了归有光对祖母、母亲、妻子等已经逝去的亲人的怀念,以及对物是人非的感慨。在文本当中,归有光真切再现了几位至亲的音容笑貌,借“项脊轩”这个书斋来睹物思人,并用朴而有致、淡而有味的文字串联起一系列家庭琐事,来表现人物的风貌,寄托自己心中的情感。例如,文本当中的经典语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其中的枇杷树本身是一种较为常见,家家户户都可种植的植物,但就是这种普通的植物,在归有光笔下也能成为寄寓悲痛和怀念的意象。枇杷树本是没有情感的静物,但是归有光把它的种植时间与妻子亡故的时间联系起来,赋予它人的思想感情,融情于物。更进一步分析,归有光用寥寥数语就概括了枇杷树的生长过程,其从幼苗开始在“我”的悉心照顾下生长,但树长而人亡,表明了时间在流逝,妻子已经逝去很多年,照顾这棵树宛如“我”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妻子。归有光用简短的语言,结合无声胜有声的表达模式,展示了自己的万般深情。在《先妣事略》当中,归有光主要描写自己的母亲,讲述了他与母亲交流和互动的琐事,用细节描写的手法,表达了他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在《寒花葬志》中,归有光同样在淡笔闲谈中描述了身份低下的侍女寒花(原配夫人魏氏陪嫁过来的婢女),明面上描写的是寒花,更深入的则是描写和分析魏孺人,即归有光的妻子。这种看似闲谈的笔法,正是归有光散文作品最显著、最突出的特征。通过细致体会、深入揣摩,我们可以从归有光压抑以及淡化的细节笔墨当中,体会他丰富细腻的心灵及沉痛、深刻的情感,体会出“事细而情深”这一特征。总之,归有光的散文优于其他作家散文作品的地方就在于,其并没有用深刻的道理,也没有用堆砌的辞藻,而是通过描写一件件小事,串联起一整幅现实生活的图景,这便是归有光散文中用细节语言传递情感的艺术表现手法与模式。
(二)结构紧密的叙事技巧
归有光的散文不仅是记叙和描写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还有许多描写山水景色的文字,而在此类景色描写时,其眼界不受家庭琐事或者微观事情的限制,相反其可以站在高处进行观看,笔下的景色不光是美景,还如同一幅画卷,具备笔墨浓淡、波折多变的写作技巧。例如,归有光在《宝界山居记》中写道:“故凡屏列于湖之滨者,皆挟湖以为胜。”文本开头主要描写太湖优美的景色,接着写道:“自锡山过五里湖,得宝界山。”这一句没有继续描写湖水风光,而是直接过渡到宝界山,进而写出自己受到好友的邀请,前往这里作记,但是自己不认识宝界山,没有看到过宝界山,而是通过自己的经验,在万峰读书阶段对太湖的认识,想象山水互相协调的美丽景色。从太湖风景过渡到宝界山居,并与王维之辋川别墅进行对比。全文并没有按照常见的空间、时间等顺序进行描写,而是采取自然、波折多变的叙事模式,展示整个故事的历程,描述故事的发展趋势。每个景点都别具特色,在描写手法上实现夹叙夹议,体现出归有光散文创作的风格及特征。
三、极淡之笔,平淡的艺术魅力
平淡可以是一种文学风格,也是一种重要的人生境界。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大部分文学作品都关注和追求平淡。所以说,平淡不仅是艺术追求,也是一种自我关怀。从繁华喧闹的生活回归到自然平淡,可以让情怀表达得更加久远,艺术生命也更加精彩。而追求平淡的过程中,人们对于审美和艺术也将会产生全新的感受以及生命体验,而这一段心路发展的历程,最终也将展现在其文学作品的表达当中。
(一)平淡的散文创作语言
归有光创作的散文作品获得了极高的文学成就,其中有很多让世人印象深刻的作品。例如,《寒花葬志》一直被后人广泛推崇与传诵,作品中充满了作者对妻子的怀念;但是整个作品的风格并不浓烈,其引入了大量艺术元素,使读者与其产生了共鸣,形成了“观者恻然”的效果。笔者之所以认为归有光散文作品的艺术气息较为平淡,主要体现在他的叙述手法上,其叙述情节着重描写与展示普通人的平凡时期,且塑造人物的手法十分细腻、灵活。同时,归有光选择了最恰当的情感表达路径展开文学描述,如人人都有家庭。在归有光所处的时代,能够将家庭元素全部融入文学作品当中,这种现象是很少见的。所以,归有光所创造的富含真情实感的文学作品更容易感动人心。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归有光受到生活经历的影响,对生活有着深刻的理解及体会,在情感抒发以及展示时,有一定的克制与约束,很少会有悲天悯人、大喜大悲的描绘手法,却充满着欲说还休的婉转和深刻的韵味。例如,《先妣事略》中的“诸儿见家人泣,则随之泣。然犹以为母寝也,伤哉!”母亲已经彻底逝去,但是少年归有光认为自己的母亲只是暂时地休息,并没有因为家人的伤心而跟着哭泣。总之,归有光的细节描写方式深受司马迁文学风格的影响,在细节层面重视心理描写,使其文章表面看起来十分平淡,实则蕴藏着一定的意蕴。
(二)平淡雅致的風格韵味
内心深处的平和,是最佳的情感守护,特别是对归有光此类古代文学大家来讲。他虽然有优异的才华和能力,但是并没有平坦顺畅的仕途。而在经历一系列波折与坎坷之后—幼年时丧母,中年时丧妻,老年时丧子,归有光可谓经历了大部分人都没有经历过的苦难,他对于事物的态度及看法也更加平淡、宽容。由此可见,平淡的写作风格来源于他所经历的磨难和困苦,而平和的性格与心态也是归有光艺术创作过程中保持自然情感与态度的重要基础。
归有光不同的文学作品,其风格也各不相同,而最具备艺术魅力特征的作品都有着平淡的特征与韵味,这里的平淡不是平常的平淡乏味,而是将具备缠绵悱恻、意蕴深刻的文学风格融入当中。此类特殊的文学风格与观念不仅是对古人文学观念的有效传承,也是自身独特文学见解的发展、创新、创造,有着专属的文学价值,其可利用平淡的写作手法自然有效地描述周围平淡的小事,表达与体现的情怀是“常人之理”,但是所引起的情感是其他文学作品难以达到的。例如,在《项脊轩志》中,归有光使用对比的手法,对比家族衰退与兴盛时期的场景,如文本当中这样描写母亲:“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归有光并没有写母亲如何关心爱护自己的孩子,反而使用最平淡的语言,一个“叩”字体现母亲隐藏的爱,其害怕打扰自己的孩子,舍不得直接推门进去,反而使用叩门的形式。“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此处的“阖”字又体现祖母对自己孙子的爱护。在写母亲、祖母对于孩子的爱时,归有光都没有使用华丽的辞藻,反而使用平淡的语言,精练简单、淋漓尽致地展示亲人对自己的爱护,以及自己对亲人的怀念之情。同时,归有光的这种平淡的文学风格为后代文学创作营造了丰富且充实的空间。所以说,归有光的散文作品对于文学史的发展有着十分显著的促进作用,贡献了极大的力量,扭转了当时复古主义的文学风尚,传承与创新了先秦文学以及唐宋文学,成为唐宋八大家与桐城派发展的重要枢纽与桥梁,在中国文学历史上产生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综上所述,归有光是承接秦汉与唐宋文化,启发时代文学艺术创新的散文大家,无论是从散文文学角度还是艺术特色层面分析,其对于散文文学发展都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其文学作品深受《史记》笔法及精神观念的影响,呈现出细致入微、平淡自然的特征,极具特色,是后世文学发展的导源,更是中国文学史当中一笔最珍贵的财富,值得后世学者深入研究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