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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月光下的凤尾竹》谈贺虎林的创作

2024-01-02杨占平

都市 2023年12期
关键词:凤尾竹虎林小山

文 杨占平

《月光下的凤尾竹》(原刊于《都市》2023 年第11 期)是作家贺虎林新近发表的一部短篇小说。这部作品讲述的故事是:退休老人“我”和妻子从外地的女儿家回来,发现对门邻居把房子租给了一对老人,这两个老人一个瘫痪在床,另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他们的子女却都在国外,于是雇用了吕梁护工苟小山照顾起居,还有一个阿姨负责做饭。起初,“我”和妻子对邻居家子女竟然私自在公共楼道里安装摄像头非常不解并愤怒;对护工苟小山在楼道里随意抽烟、吐痰、扔垃圾等习惯,更是不宽容,进而发生冲突;到后来,他们明白了安装摄像头的原因,理解了小山做护工的无奈和心地的善良;尤其是老伴晕倒在楼道,被小山背回家得到及时救治后,变得互相理解、互相帮助、互相关心;最后,小山为救从阳台上坠落的雇主老人而奋不顾身地冲上前,让“我”和老伴大受感动。小说围绕城市邻居之间如何相处这个社会现象,从不同人物和平凡事情入手,以小见大、内涵丰富、主题深刻、文笔流畅,呈现出了一个不同寻常“邻居”的形态。

客观地看,这部作品题材并不新鲜,但是,特别富有现实性和典型性,用真实生动、引人入胜的故事,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朴素有味的叙述语言,表现了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如何过日子、来自乡村的护工如何与城市人交往,这些我们无数人都面临的生存现状,启示意义非常深刻。

城市邻居之间如何相处,是现代社会中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都会遇到的问题,而围绕着子女不在身边并且失能的高龄老人,产生的问题更为突出,经常会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成为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社会问题。一些新闻报道和影视、戏剧作品中,也从多个角度涉及了这方面的话题。身处城市的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一种模式,那就是虽为邻居,却很少来往,因为现代人形成的生活观念,非常注意自我隐私,互不打扰,这已成为邻居相处的基本规则。生活经历丰富的贺虎林,早就注意到这个问题,感觉用小说的形式真实地表现出来,是一种作家的责任。可是,怎样表现才能不重复别人的路子,避免落入俗套?他考虑了好长时间。根据自己也是退休老人的感受,他选择从退休老人的视角切入,描写有特点的邻居故事,并探讨城市人与乡村人关系如何融洽相处。可以看出,他写得比较得心应手,写作过程也特别顺畅,其中许多细节也都是他自己曾经见识过的;而他作为一位在吕梁地区工作过多年的机关干部,对吕梁人的生活习惯、语言特点、淳朴性格,都是相当熟悉的,不必想象就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了。

如此,贯穿作品的创作理念是现实主义,风格是一个“真”字,真情、真实、真相、真话,让读者不能不跟这些“真”产生共鸣,进而思考如何处理邻里、养老、生活习惯问题,思考城市人与乡村人如何相互理解的问题,如何营造良好的社会风气的问题。一部文学作品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其价值也就显现了。

贺虎林是1978 年恢复高考第二年进入山西大学读书的,俗称“78 级”。事实上,在第一年他就以高分考上了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却由于当时不合理的“政治审查”未获通过而没有如愿,这件事在他的心灵上也留下了抹不掉的伤痕。好在第二年他重新振作精神,继续努力,扫除障碍,终于跨入大学的校门。四年苦读毕业后,贺虎林被分配到吕梁地区,开始当老师,他勤勤恳恳,教书育人,是出色的教育工作者;之后,他被选调到地委机关改行做行政事务,很快就获得提升,成为前途无限的青年领导干部;他尽职尽责工作多年,到了六十岁年龄办理退休手续,回归年迈的父母跟前,尽孝服侍。虽然日常工作繁忙,可贺虎林业余一直对小说、诗歌和散文写作情有独钟,上大学前,他就在省内一些报刊上发表过作品;工作之后,他把别人消遣娱乐的时间用来阅读古今中外文学作品和创作,正如他在《月光下的凤尾竹》创作谈中所说:“我搞写作,完全是出于爱好。在我人生的最低谷,在那些顶着星辰出工、又背着星辰收工的日子里,我的枕下常偷偷掖着一两本诗集。进入大学后,在经历一次次退稿后突然收到作品样刊时,我对自己的犒劳也是读一篇小说、散文或一首诗。请别笑我在故作风雅,每个人都有砥砺自己、安慰自己的方式,我在欲哭无泪或喜极而泣的时候,最想表达的方式就是‘漫卷诗书’。”可见,贺虎林是把文学当成自己的精神密友和灵魂的守护者。

我跟贺虎林相识多年,由于都是恢复高考后同时期读大学,而且同为山西大学文科学生;毕业后都曾经在行政机关工作过,尤其是都喜欢文学阅读和写作,自然是一见如故,有许多共同的话题。由于我在作家协会供职,来往互动就更加频繁,对他的人生经历有了更多了解。他的绝大多数作品我都读过,并且提出过许多具体的修改意见。几十年过来,贺虎林写出了上百万字的小说、散文、诗歌和纪实文学,出版了长篇小说《紫丁香》,还有几部作品集编辑成册。这些成果对于一位专业作家来说可能不算多,但对于贺虎林这个有着很多工作压力和家庭责任的业余作者而言,就是难能可贵的了。尤其是近些年来,文学写作已经没有20 世纪80 年代那样的吸引力和影响力,社会上许多人也不再把作家看得特别神圣、特别高雅,而贺虎林不为名利、不求回报的写作心态,说明他对文学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贺虎林如此喜爱文学,并且把写作当成自己的精神密友和灵魂的守护者,让我这个所谓文学界的业内人士非常感动,也非常钦佩,正像他在一本散文集的后记中所提到的,我对他有过一些帮助,就是因为他的执着精神让我特别愿意跟他交流,愿意为他的文学写作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我理解,贺虎林之所以对文学写作这样执着、这样真诚,原因大致有几个方面:首先是他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从事工厂技术工作的父亲,责任感强烈,爱憎分明,对子女严格要求,从小他就受着父亲的性格影响,做任何事都要认真努力,都要有目标,都要坚持不懈;其次是他从小就有一个当作家的梦想,虽然未能进入文学界,却不离不弃,坚持不懈,一直想用写作来证明自己;再次是他在几十年里认真阅读过许多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密切关注着文学创作的走向,坚持用作家的眼光观察事物、看待人物,为自己的写作积淀了厚实的文学素养。

阅读《月光下的凤尾竹》这部小说,我能够从作品中看出,贺虎林在观察人物性格、认识社会本质、理解生活内涵诸多方面,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因此,作品很有个性,没有人云亦云,更不是为了写作而刻意编造,是他自己对人们最熟悉的生活现象进行深入观察并且认真思考后的感受,表达的是发自内心的对社会问题的认知。作品中对人物和事件的描写,似乎太过于真实,有着揭示人与人之间隐私的痕迹;但是,社会现实就在那里摆着,贺虎林可以委婉地写,可以间接地写,但他却坚持写出了实情,写出了真相。由此可见,他是很好地体现了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理念的优良传统,写每一篇作品都是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和看法,绝不去把真实的社会现象有意淡化。提到现实主义,文学界有一个共识:不论强调它是一个文学思潮,还是一种创作方法,都肯定它的三大特征,即真实性、典型性、客观性。围绕着现实主义的这些定义,文学理论家有过讨论,到底什么是真实?怎样才算典型?客观性究竟有无?实际上,最好的回答就是用具体的作品证明,我以为,贺虎林的这部《月光下的凤尾竹》是对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典型性、客观性的印证。我们面临的时代,是一个非常需要文学家对种种社会问题进行深入思考的时期,在时代更迭的剧烈期,美与丑、善与恶、真理与谬误,宝石与泥沙,都是混合在一起的,坚持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原则,就是要以关注社会现象为基础,提出问题,思考问题,因为,文学反映现实生活的过程,是作家把现实生活的本质问题和普遍规律,按照典型化、客观性原则,以具体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反映出来的。现实主义文学在内容上最贴近生活,在形式上最贴近大众,具有深厚的群众基础。我相信,文学创作未来的进程中,现实主义仍将是主流,它还会涌现出新的高潮,出现新的时代精品。

《月光下的凤尾竹》所表现的邻里关系、城乡差别、养老问题、阶层隔阂,这些现象在当下的中国社会中,显然是普遍存在的,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产物。从社会理论的方面分析,在整个国家生活体系中,这些现象维护着生存秩序的安稳程度;从文学创作的方面理解,作为以反映社会生活现象为责任的作家,这些现象肯定是常规主题之一。事实上,近些年来,受到广大读者热捧和喜爱的一些文学作品,比如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张平的《抉择》、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毕飞宇的《推拿》、梁晓声的《人世间》、陈彦的《主角》、杨志军的《雪山大地》等等,之所以能够获得广泛认可,正是因为其精彩故事和语言文字背后,有着对绵密真切社会现象的真实再现。贺虎林在这篇《月光下的凤尾竹》创作谈中说:“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几十年后,中国的二元社会结构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改变。这个改变是一天一天进行的,却又像变魔术般兀然展现在眼前。现在的城乡,再也不是五十年前的城乡,大量涌入的农村人口,已经几占城市的半壁。并且象征身份的种种特征越来越不明显,就像乘船从黄河入海口出发,越往前行,黄蓝的泾渭越不分明,直至完全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观念、等级的顽疾消弭了吗?我不想去说别人,我就说说自己,当我是城里人的时候,我一度看不起村里人;当我做了农民,我又嫉恨城里人……”他的这段话,是在交代写作的态度,其实更是他对文学创作的看法。

现实主义是小说写作的基本方法,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文坛上的一些新潮作家不再认为这是主流,而是追求语言文字的华丽,追求所谓大格局大境界大思想,或者追求个人情绪的宣泄,戏说历史人物与事件,使用许多让读者雾里看花似的文字,讨论各种历史、政治、伦理、文化的虚拟问题,将现实主义的本质淡化。这种写法未尝不是一种探索,但是,忽视社会现实本质就不可取了,就容易偏离文学的宗旨。所以,我还是强调小说写作不能丢失现实主义理念,也十分赞赏贺虎林坚持的这个原则。

我能够感受到,《月光下的凤尾竹》在故事结构和语言文字叙述方面,贺虎林是严格要求自己的。故事是短篇小说标准的片段式结构,远行归来的老两口发现公共楼道安装上了摄像头,感觉自己的生活在被别人监视,没有了安全感,当然是生气、愤怒的,这十分符合常理,也让读者有了要知道接下去如何处理的阅读欲望;正好看到对门的护工苟小山出来,询问得知是对门邻居两个老人的子女安装的,进一步不理解;再到屡屡发现苟小山的好多不良习惯,发生冲突就是必然的了。在“我”的有意关注下,明白了邻居安装摄像头的目的是监督护工,理解了小山生活习惯的缘由是来自吕梁山区从小形成的,至此两家关系开始缓和,直到小山救助老伴之后,两家终于和谐了。到结尾,小山为救雇主家的老人勇敢地冲上前去的动作,让“我”和老伴生出敬意。故事按照生活现实一步一步推进,有过程、有高潮、有结局,展示得很自然,又很有吸引力,充分显示出故事的魅力。在语言文字上,贺虎林三番五次修改润色,每一句话,每一个词,都尽可能做到准确无误,叙述过程从容不迫,娓娓道来。他虽然不是专业的小说家,但是对如何写好小说是有追求的,力争让语言文字做到细而不腻,适可而止,转折自如,体现出自然得体的风格。比如小说最后部分,描写“我”和老伴目睹苟小山勇救主人的过程:

天光近午了,我们朝回返,步出公园门,穿过人行道,拾级爬上过街天桥,老婆突然心血来潮,要拍一张以自家阳台为背景的迎风吻雪照。我端起相机慢慢调焦距,正要按快门,突然发现镜头里有个人趴在我家阳台上,不,不是我家,是对门安厂长家。

我的天!我惊叫起来,对门那老先生爬到阳台墙上了。老婆快、快给小山打电话!

老婆说,我哪有他电话,你快打!

我慌忙掏出手机,颤巍巍找见小山的号,喂喂小山吗?老先生爬到阳台墙上了,你赶快把他抱下去。

啊呀冷伯,阿不在家,阿从菜市场刚出来。

我说那咋办、那咋办?

老婆在桥上大声喊,快救人呀,老人家要从阳台上摔下去了!

桥上的人顺着老婆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也一起声嘶力竭地喊,可都被桥下蜗行的汽车喇叭声吞没了。有人说快打119,我老婆捶着栏杆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赶快另外想办法!

一个年轻人突然指着楼下喊,消防员来啦!

我定睛一看,果见一个鲜红的身影,像头猎豹朝楼下扑过去,十米、五米、两米……

啊——

所有的人同时爆发出一声惊天裂地的呼喊,老先生像根水泥电杆栽了下去……

这段话写出了一个真实的救人过程,有场景、有人物、有动作、有声音、有心理感受,每句话每个字词,都准确生动,让读者不能不随着叙述文字进入了情境中。事实上,整篇小说,该细写的时候绝不偷懒,该简略时绝不拖泥带水,而且不故意制造噱头,自然得体,把读者带到了一种氛围中,让你细细感受,慢慢品味。

文学作品赖以生存的重要因素是文字,有特色的文字,会让作品上一个档次;如果一般化、公文化,那么就是有不错的题材,或者有深邃的思想内涵,也会大打折扣。贺虎林是将文字、题材与思想融为一体,文字既是为题材和思想服务,同时,又有自身的魅力,让题材和思想无法离开这种风格的文字。应当说,这样精致的文字为作品的最终成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贺虎林的人生旅途和文学之路,都走到了成熟阶段,凭着他对文学的执着和丰富多彩的社会体验,在以后的小说或者其他体裁的写作中,肯定会更为精到,作品一定会不断登上新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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