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中“沃”与“沷”讹混考

2024-01-01吴盼王阳

浙江理工大学学报 2024年6期

摘" 要：古籍中“沃”与“沷”时常讹混。通过对“沷”字进行溯源，以及对“沃”与“沷”不同的书写形体进行辨析，可知除了受构件俗变的影响外，两字的讹混还受“沷”字特殊来源的影响。“沷”实际上是一个“经源字”，本字作“冹”，源自《诗经》。虽然该字所承载的意义和使用范围都极其有限，但因其出自儒家经典，所以被各大字书所收录，且在经文解说时常被提及，具有独特的传承方式。这种特殊的传承方式是导致“沃”“沷”讹混的重要原因之一。这种现象在汉字演变史中具有特殊性，值得进一步探究。

关键词：沃；沷；俗字；经源字；古籍

中图分类号： H12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673-3851 （2024） 06-0293-06

DOI：10.3969/j.issn.1673-3851（s）.2024.03.006

收稿日期：中文收稿日期2023-08-15" 网络出版日期：2024-01-05网络出版日期

基金项目：中文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9ZDA248）；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暨优秀博士论文出版项目（20FFXB061）；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18CYY039）；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21NDQN232YB）；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M20JC058）；浙江理工大学科研启动项目（19122431-Y）

作者简介：吴" 盼（1987—" ），女，江西上饶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刻本古籍字词方面的研究。中文作者简介

Investigating the confusion between \"沃\" and \"沷\" in Chinese ancient books

WU" Pan1， WANG" Yang2

（1.Shi Liangcai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2.School of Humanities， Shangqiu Normal University， Shangqiu 476000， China）

Abstract：" In Chinese ancient books， the characters \"沃\" and \"沷\" are often mistakenly confused. By tracing the origin of the character \"沷\" and distinguishing the different writing forms of \"沃\" and \"沷\"， it can be known that the confusion between the two characters is not only influenced by the conventional changes in components but also by the special origin of the character \"沷\". \"沷\" is actually a \"character derived from the classic of The Book of Songs\"， originally written as \"冹\". Although the meaning and usage of this character are extremely limited， it is included in various major dictionaries due to its origin from a Confucian classic and is frequently mentioned in interpreting the texts， indicating its unique way of transmission. This special mode of transmission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reasons for the confusion between \"沃\" and \"沷\". This phenomenon has special significance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haracter evolution and is worthy of further exploration.

Key words：沃; 沷; folk character; character derived from classics; ancient books

古籍中“沃”与“沷”时常讹混，已有学者对此进行了探讨。例如，曾良［1］分析了“沃”“妖”“拔”等字中“夭”“犮”不别之例，认为古籍中这两个构件的混用具有普遍性。舒韶雄［2］指出，“夭”“犬”“犮”等构件的俗变，受形近混同、构件繁化、书体演变等因素影响。其实“沃”“沷”的讹混除了受构件俗变的影响外，还受另一罕见因素的影响，即“沷”字的来源特殊，它实际上是一个“经源字”。所谓“经源字”是指该字来源于儒家经典，因儒家经典对整个封建社会有着巨大的影响，故经源字也会以其独特的方式影响人们的认识。本文拟对“沷”字的来源进行探讨，并对“沃”“沷”二字的讹混现象进行辨析，从而为汉字规范及古籍整理提供参考。

一、“沷”字探源

“沷”字最早形体为“”，后世传刻中“”“沷”两形混用下文例中所引“沷”字，原文“”“沷”两形混用，本文为行文方便，除引文需要外，均写作“沷”。。“沷”字的来源，与“冹”息息相关。

“冹”最早见于《说文解字·仌部》：“，一之日冹，从仌声。”［3］“”为“冹”的古文字体，隶定后写作“”，后世传刻中，亦或刻作“冹”。“冹”源自《诗经》，据南唐徐锴《说文系传》卷二十二：“臣锴曰：‘《诗》之言也。一之日，十一月之日也。分勿反。’”所谓“《诗》之言”，指的是《诗·豳风·七月》中的“一之日冹，二之日栗烈”之句。“冹”后世传写作“觱发”，《系传》卷二十二：“冹，今《诗》作‘觱发’。”除徐锴外，古代许多经学家都指出过《诗经》中的“觱发”当以“冹”为正。如：

元周伯琦《六书正讹》卷五：“冹，风寒也。诗：一之日冹。从仌声，俗用觱发，并非。”［4］

清段玉裁《诗经小学·国风》：“‘冹’‘凓冽’皆叠韵字，以《说文》为正。……‘发’‘栗烈’皆音之讹。”［5］

清钱大昕《潜研堂集·荅问八》：“又如‘冹’即‘觱发’之异文，……今人视为隐僻之字，大率经典正文也。经师之本，互有异同，叔重取其合乎古文者，称经以显之。”［6］

清桂馥《说文解字义证》卷二十五：“一之日毕冹者，《诗·豳风·七月》文，彼作‘觱发’。传云：‘觱发’，风寒也。馥谓：飘风发发，匪风发兮，皆此冹字。”［7］

各家都认同“冹”为《诗经》正文，钱大昕进一步指出“今人视为隐僻之字，大率经典正文也”，而许慎在不同经文版本间进行选择时有所考量，主要是为了“取其合乎古文者，称经以显之”。正是许慎的这一目的，才使得“冹”这一词形得以保存下来。“冹”是叠韵字，《说文》中“冹”字没有直接释义，然其前一字为“，风寒也，从仌畢声”，故知“冹”当与“”合训为“风寒”义。不过在后出字书韵书中，“冹”字释义稍有变化，如《玉篇·冫部》：“冹，方勿切。寒冰皃。”《龙龛手鉴·冫部》：“冹，方勿切，寒冰皃。”

“冹”字见于《说文》，有古文字体可循，而“沷”字《说文》所无，且无古文字体可以追溯。“沷”字今最早见于敦煌文书，敦煌唐写本P.2011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入声《月韵》方伐反收有“发（髪）、发（發）、颰、沷”四字，其中“沷”注曰“风寒”。P.3694《笺注本〈切韵〉》入声《月韵》方伐反收“发（髪）、发（發）、沷”三字，其中“沷”注云：“，风寒也，出《诗》。”笺注本所谓出《诗》，即指该字出自《诗经》。《诗经》中能符合“风寒”义，又与“沷”形似者，别无二字，唯“冹”一字。且后世传本中，“冹”字被“发（發）”字所替换，而上述两书所收“沷”与“发（發）”同音，故知“沷”为“冹”的俗讹字无疑。又蒋斧印本《唐写本唐韵》中亦收有“沷”字：“，《说文》云：‘寒水’，加”。然《说文》中仅收“冹”字，亦可证“沷”实为“冹”之俗写。

由于“冫”旁与“氵”旁混用，在敦煌文书及隋唐墓志中习见，故而唐时将“”俗写作“”本极为寻常。然而后世在辗转传抄中，却将两个形体误作两字，如张氏泽存堂本《宋本玉篇》中，“冹”“沷”两字均收。其中“冹”收于“冫”部，音义为“方物切，寒冰皃”；“沷”收于“水”部，音义为“府伐切，寒也，又音弗”。可见宋时，已有将两个形体视为两字的情况，且为了区分两者间的差异，编修者还努力在释义上作了细微的调整。此后，金代的《四声篇海》以及明代的《字汇》《正字通》《重订直音篇》等，均将两者误作两字，分别收录于“冫”“水”两部中。

“冹”字没有其它任何可应用的语境，本应生僻不传。但由于它是《诗经》正字，《诗经》作为儒家经典之一，备受古代学者重视，该字也因此见载于历代文献，如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附释文互礼部韵略》卷五：“冹，冹寒也。”四库全书本元熊忠《古今韵会举要》卷二十六：“冹，寒也。《说文》引《诗》‘一之日滭沷’。《广韵》‘寒冰貌’。又月韵。”四库本“冹”讹作“滭沷”，可见“冹”“沷”之易于讹混。又明崇祯六年志清堂刻明吕维祺《同文铎》卷二十六：“冹，寒也。《诗》‘一之日滭冹’。”清同治二年同安吕氏菽庄刻本清吕世宜《古今文字通释》卷十一：“滭冹，风寒。《诗》曰：‘一之曰滭冹。’今诗作‘觱发’，假借字，‘冹’乃正字也。”由此可见，“冹”字的流传较为独特，是出于解经的需要才被历代文献所保留下来。而“沷”作为“冹”的俗体，也以同样的方式，避免了消亡的命运，甚至被后人误传、曲解和生造，以其特有的方式传承于各类古籍中。

二、“沃”与“沷”讹混辨析

“沷”字最初仅被误作独立的一字，其意义与“冹”大同小异。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该字凭空增衍一义，该义项至今在各大字辞典中仍有收录，如：

《中文大辞典》①寒也。《玉篇》：“，寒也。”②渫也，通流也。《正字通》：“，渫也，通流也。”③灌也。《文选·木华〈海赋〉》：“铲临崖之阜陆，决陂潢而相。”注：善曰：“《说文》曰：

‘，灌也。’”

《汉语大字典》①寒冷。《玉篇·水部》：“，寒也。”按：《正字通·水部》：“，旧注：‘寒也。’与‘’溷。”②疏浚。《正字通·水部》：“，渫也，通流也。”

《中华字海》①寒冷。见《玉篇》。②疏浚。见《正字通》。

上述字书对“沷”字的来龙去脉未加详考，对其释义辗转相袭，以致均有不当之处。事实上，上揭例中②③义的增衍，均因与“沃”字形混所致。“沷”字的书写形体主要有“”与“”（参见上文）。而“沃”字，《说文》古文作“”，隶变后字形本应作“”，但俗省后书写形体颇多。为了尽量还原“沃”字俗写形体的原貌，现从唐代墓志、敦煌文书两种出土文献材料中，例举其俗体，如表1所示。

表1" 唐代墓志、敦煌文书中所见“沃”字俗体

出土文献材料俗体出处例句

唐代墓志贞观二十年《尹贞墓志》左临玄灞，右望浊泾，萦带郊原，沃荡云日。

元和八年《秦择信妻张氏墓志》自奉沃盥，鱼水相感。

咸通八年《令狐紞墓志》君娶故曲沃县令博陵崔厚女，先君而殁，生二子。

敦煌文书

敦煌唐写本P.2529《毛诗诂训传》卷六《唐蟋蟀诂训传第十》昭公分国以封沃（1），沃盛强，昭公微，国人将叛而归沃（2）焉。

封沃（3）者，□□父恒封于沃。曲沃（4），晋之邑也。

由表1可知，唐时“沃”字多带点笔与撇笔，形体与“”较为相似，易于混淆。此后，在一些钞本或刻本古籍中，“沃”字的俗写形体仍被保留，且稍有形变，如表2所示。

然而，后世对“沃”的俗体多有不识，往往将其误作“沷”字。例如：

《文选》卷十二《海赋》：“于是乎禹也，乃铲临崖之阜陆，决陂潢而相沃；启龙门之岝，林峦而崭凿。”

其中“沃”字，宋淳熙尤袤本《文选》作“”，涵芬楼所藏宋刊本《六臣注文选》作“浚”（其注云“善本作‘湲’”），四库全书抄李善注本作“”。那么，“沃”“浚”“湲”“沷”四者，究竟哪个为正？对此，王念孙在其《读书杂志》中有所考证：“湲为潺湲，字义与灌不相近。湲当为，古沃字，沃灌也。言决陂潢之水而相灌也。故李注引《说文》‘，灌也’以释之。隶书夭字或作，故字或作形，与湲相似，因误为湲。五臣本作浚，浚又湲之误也。与凿为韵，犹《诗·唐风》‘从子于沃’与‘白石凿凿’为韵。若作湲作浚，则失其韵矣。”［8］王念孙的考证力证在“浚”“湲”“沃”三个版本异文中，当以“沃”字为正。但他的考证并未涉及到“沷”，然而，除四库本作“沷”外，《正字通》［9］581《康熙字典》［10］《说文通训定声》［11］《钦定叶韵汇辑》［12］《拾雅》［13］等书，亦引此句而作“沷”。其实“沃”之讹作“沷”，主要是后世不识“沃”的俗体“”所致。典型的例子如清嘉庆鄱阳胡氏刊本胡克家所撰《文选考异》，该书以宋淳熙尤袤本为底本，并据袁本、茶陵本以校其异同。书中考证此句云：

决陂潢而相。案：“”当作“沃”，注“，灌也”同。茶陵本云善作“”，袁本云善作“湲”，所见皆误也。“沃”与下句“凿”协，字讹而失其韵。

隋杜台卿《玉烛宝典》卷二（古逸丛书之十四，日本钞卷子本）《山海大蕉西经》云：“有沷（1）之国，沷人是处；沷（2）之野，凤鸟之卵是食。”

刻本明王在晋《越镌》卷四《洗宽录序》

（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明万历三十九年刻本）沃浊为澄，澡湼为白，涤幽瞀而耀之光明，覆盆之下宁有遗照？

《唐诗纪事》卷三十五《卢仝》

（上海涵芬楼景印明嘉靖钱塘洪氏刊本）帝见尧心忧，勃然怒，决洪流立拟沃杀九日。

尤袤本之“”，胡氏转抄作“”，并认为“所见皆误”。可见胡氏并不识“”为“沃”之俗体，反而将其视作“沷”字，并认为是误字。其实除了胡氏外，到了清时，多数人已不识“沃”的俗体了。正因如此，段玉裁才在《经韵楼集》中对此进行专门论述，现引道光七叶衍祥堂家刻本原文如下：

《文选·木华〈海赋〉》“决陂潢而相”与“林峦而崭凿”为韵，注引《说文》：“，灌也。”今《说文》无“”字，俗间妄读拔音。犮声之字不能韵“凿”，苟知“沃”字之俗为“”，则知李注引《说文》“沃，灌也”而霩然无疑矣。

段氏所谓“”字“俗间妄读拔音”，形似“”而又能读“拔”音的，正是“沷”字。郑张尚芳［14］、曹瑞芳［15］等有学者认为现在方言“拔凉”一词中的“拔”，本字为“冹”，而“沷”为“冹”之俗，可证“沷”在清时很可能读作“拔”［14-15］。此外，据成书约为清中叶的《徐州十三韵捌·牙韵》载“沷，水沷”［16］，“水沷”之“沷”，现多念作“拔”，亦为其证。由此可见在当时的古籍传抄以及日常认读中，将俗“沃”字误认作“沷”字已经是较为普通的现象了。

“沷”与俗“沃”讹混后，它的义项也就因此而增衍了。上文所举《汉语大字典》《中华字海》《中文大辞典》第二义项的来源为《正字通》，其原文如下：

：房轧切，音发。渫也，通流也。木华《海赋》：禹铲问“问”，“临”字之误。崖之阜陆，决陂潢而相。注：凡壅水处决之，使相荡也。旧注寒也，与溷。［9］581

《正字通》所引《海赋》之例为后世传抄之误，故其所释“沷”的含义“渫也，通流也”，难于立足。而各大辞书未加考证，辗转传抄，以致讹误。其中《中文大辞典》第二义项转引《正字通》的释义后，又重复援引《海赋》例，增衍出第三义项“灌也”，可谓错谬远矣。综上可知，各大字辞典解释“沷”字，仅需指明“沷”为“冹”之俗即可，其它释义均属不当。

除辞书外，今人整理出版古籍时，也常致误。如上引《经韵楼集》之例，现有点校本其原文如下：

《文选·木华〈海赋〉》“决陂潢而相”与“林峦而崭凿”为韵，注引《说文》：“，灌也。”今《说文》无“”字，俗间妄读拔音。犮声之字不能韵“凿”，苟知“沃”字之俗为“”，则知李注引《说文》“沃，灌也”而霩然无疑矣［17］。

以上出版文字，与段玉裁原意相去甚远。段氏这段考证的目的，是要强调辨别俗、通、正三体的重要性：“其正字即皆合古，即其通字、俗字，学者浏览，亦可以推古今迁移之故，今世俗字与唐时俗字之有不同，而为校定古书之一助。”故其所举之例，均为俗字例。而点校者将家刻本中的“”字一律改作“”，不但将俗字改成了讹字，而且会使读者误以为“”为“沃”之俗（如《段玉裁〈文选〉研究平议》［18］“辨析俗讹”条援引点校本此句以致失误），实属不当。此外，凤凰出版社本《经韵楼集》中，将“”改作“沷”［19］，同属不当。

“沃”的俗体会被误认为“沷”，除了两字形似之外，还因“沷”是经源字。该字被各大字书所收录，且经学家解说经文时常会涉及，故有其独特的流传方式。然而，该字承载的意义和使用范围极其有限。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人往往知其字而不能明辨其义，以致在流传中与原字脱节，并与其它形似字交错讹混，滋生新义。这种现象在文字演变史中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需要引起重视。

三、“沃”与“沷”讹混例举

因“沃”“沷”两字的讹混，并非简单的形似，故对两字讹混进行辨析，对于汉字规范和汉字史研究均有重要意义，还能为古籍整理提供参考，现择例加以辨析。

（一）“沃”讹作“沷”例举

上海涵芬楼借常熟瞿氏景印铁琴铜剑楼藏宋刊本宋周辉《清波杂志》卷十一《九僧诗》：“昔传九僧诗：剑南希昼，金华保暹，南越文兆，天台行肈，州简长，青城惟凤，江东宇昭，峨眉怀古并淮南惠崇。”

按：“州”当为“沃州”之讹。据宋江少虞《宋朝事实类苑》卷三十七《近世释子诗》载：“浙右僧宝通、守恭、行肇、鉴征、简长、尚能、智仁、休复，蜀僧惟凤，皆有佳句。”［20］可见简长为浙江人，而浙江新昌县有“沃洲山”，如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百一十八：“新昌：晋县，有沃洲山。”［21］《嘉靖浙江通志》卷九：“沃洲山，在县东三十二里，与天姥对峙，道书谓为第十五福地。”［22］由于“沃洲山”与“天姥山”齐名，且为道教福地，故以“沃州”“州”与“洲”古通用。雅称诗僧简长籍贯。且浙右一带，并无“沷州”，各大辞书亦无“沷州”条，可知其为“沃州”之误。

《全唐文》卷二百六十唐张元琮《卫州共城县百门陂碑序》：“奔流暴洒，层波迭跃，或日以收潋，忽因风以作涛。”［23］2636

按：“日”当为“沃日”之讹，“沃日”文献中习用，本义为“冲荡日头”，常用以形容波涛汹涌。如晋木华《海赋》：“瀖泋濩渭，荡云沃日。”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八《水部上》：“惊浪嶤峩，眇漫瀄汩；灙漭潺湲，浮天沃日。”清姚鼐《赠沈方谷》诗：“遥天沃日沧海波，长风送客淮南道。”例中“日以收潋”，即指波涛此起彼伏，直荡天日，借以颂扬百门陂陂水波涛的汹涌、气势的磅礴。

同上卷七百十五唐韦处厚《兴福寺内道场供奉大德大义禅师碑铭》：“一味之雨，虽无二，众殊之器，皆有所拘。”［23］7353

按：“二”当为“二沃”之误。“一味之雨”即指“法雨”，“法雨”降时“一时等澍，其泽普洽”，故而称之为“一味之雨”。“沃”，本义为“浇、灌”，在此引申为“润泽”义。佛教常借雨之润泽万物来比喻佛法的普度众生。如敦煌文书P.2305《妙法莲华经讲经文》：“普将法雨，沃润三根。”《父子合集经》卷三《父子合集经阿修罗王授记品第四》：“降注法雨沃群品。”故“一味之雨，虽无二沃”乃指法雨普降，润物无殊。若作“二”，则其义不可解。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清黄宗羲《明文海》卷四百五十二《姚现闻墓铭》：“先生在讲筵，本正叔、淳夫之意，诚悟主。”

按：“诚”当为“沃诚”之误。“沃”，此处指“启沃”，典出《书·说命上》：“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孔颖达疏：“当开汝心所有以灌沃我心。”后遂用“启沃”指开导君王，如《梁书·武帝纪下》：“朕暗于行事，尤阙治道……凡尔在朝，咸思匡救，献替可否，用相启沃。”［24］宋梅尧臣《送曾子固苏轼》诗：“正如唐虞时，元凯同启沃。”［25］明焦竑《玉堂丛语》卷三《讲读》：“今汝当讲经史，陈道义，启沃朕心，罔俾前人独专其美。”［26］“沃诚”即指竭诚开导，相当于“启沃至诚”，如《元史·焦养直传》：“七年，诏傅太子于宫中，启沃诚至，帝闻之，大悦。”［27］故“诚悟主”即“竭诚开导，使主上开悟”义。

（二）“沷”讹作“沃”例举

古籍中以“沃”讹作“沷”的情况居多，但也有少数“沷”讹作“沃”的情况。例如：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南宋周必大《文忠集》卷八十八《汉州谢到任启（代外舅）》：“未容投劾，俄已汰归，幸公议之甚明，在私情而何憾。一坵一壑方且浮游，三沐三熏忽蒙湔。”

民国宜秋馆刻本南宋杨至质《勿斋集》卷上《谢郡守王监簿》：“某敢不并缘诗书，湔泉石，庶几我静而民正。”

按：上例中“沃”当为“沷”字之误，“湔沷”一词，文献中有用例，如：明童轩《清风亭稿》卷二《君马黄》：“吁嗟我马徒神骨，缓辔周行思湔。”［28］《广信府志》卷九《人物》：“襦袴不洁，必亲为湔。”［29］且例2“湔”之“”，文渊阁本《勿斋集》作“”字，可资辅证。“湔沷”之“沷”，实为“祓”的同音通假字，“湔祓”语出《战国策·楚策四》：“今仆之不肖，阨於州部，堀穴穷巷，沉洿鄙俗之日久矣，君独无意湔祓仆也？”引文中“湔祓”，姚宏本作“拔”。［30］“沷”“拔”“祓”，均以“犮”为声旁，音可互通。“湔沷”“湔拔”均为“湔祓”之同音假借。而“湔祓”有“洗涤”义，如宋黄庭坚《跋与徐德修草书后》：“数年来犹觉湔祓尘埃气未尽，故不欲为人书。”金元好问《云岩》：“观州爱玩频湔祓，民部平生几熏沐？”［31］故例1之“湔沷”即指洗涤（冤屈）；例2之“湔沷泉石”则表于山水间涤荡（身心）。

清嘉庆三年刊本《宁夏府志》卷四：“孟夏八日，西门外土塔寺为洗会亦如之。”［32］

按：“”当为“沷”之讹，而“沷”为“祓”的同音通假。“洗祓会”为旧时民俗，明嘉靖府志《雄乘》载云：“孟夏之月，厥四月酿酒味嘉，厥八日僧厄“厄”，“尼”字之误。为洗祓会，富愚赴会施供。”明万历《淮安府志》云：“四月八日，各寺僧尼为洗祓会，富室赴会施供。”故上文“”当为“沷”之讹，若作“沃”，则不可解。

四、结" 语

语言文字总是处于发展变化当中，正所谓“字有更革，音有转移”。“沃”“沷”的讹混，构件俗变只是基本条件，真正促使两字长期混用难以区分的重要原因在于“沷”作为经源字的特殊来源。本文对经源字“沷”形、音、义演变的探讨，主要系联于“沃”字，尚未涉及与其相关的其它字。未来可以系统地研究与“沷”有讹混关系的其他字，以便更全面地了解经源字。当然，经源字对文字演变的影响并不局限于这个例子。因此，对这类字进行更深入的挖掘和探讨，对于汉字演变和汉字史研究将会有很大的帮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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