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栀子

走啊走，我要走到哪儿去？你派芳香寻我来，我闻氤氲悠然归。我止步你跟前，俯下身将你拾起，好一朵缅栀子，你芬芳依旧。我抚摩着这柔软香囊，回望来时路，一路缅花香。

不太记得是哪一年的春天。“娃娃，去栽树喽！”祖父吆喝一声，随后便抡起锄头，拉上年幼的我出发。他背挺得板正，步子迈得大，虽然走得一颤一颤，但多年的腿疾抵不住他的凌云盛气。我蹲在不远处，看祖父挥舞着锄头，将稚嫩的小花苗栽入土坑，像是培养了一位小兵。

我跑上前好奇地瞧，祖父用宽厚的手掌轻轻抚上我的肩膀，“这是缅栀子，它会陪你长大。”

几年后的一个夏天，那棵懵懂的小苗早已亭亭如盖，缅栀子绽满枝头，洁白的外圈裹着温暖的鹅黄，花香四溢。微风轻轻吹拂，不时有花儿坠落，我跑过去捡起来放在鼻尖轻嗅，又蹲在树下将花儿盖在小蚂蚁身上。我看着小蚂蚁被这“天降”的香气迷得团团转，祖父就在旁边静静地站着，他将我的书包挽在手上，双手撑在腰间——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只有站着不动，他才短暂地忘却自己那歪曲的腿脚，才觉得自己与别人没什么两样。祖父看着我，只是笑，那笑如花香般温暖。

缅栀子花香将天边的云朵染成微醺。我玩够了便蹦跳着回家，不时回过头，看着祖父弓着背，一只脚向内歪着，一颤一颤地跟在我身后。在我的记忆里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年征兵，祖父第一个报了名；出征那夜，他激动得彻夜未眠；地道内，为掩护群众撤离，他选择留下，面对敌人那发了疯的手雷，他没有退缩，也就因为这，留下了一生的残疾。

我从来不曾嫌弃他歪扭的腿脚，他却对自己这毛病有着极大的恶意。

又一年秋，缅栀子终于禁不住寒风的侵袭，相继落入土中。祖父将它们一朵朵拾起，熬成了甘甜的花茶，精心打包好送到学校给我。他一瘸一拐的，但是花茶在他手中被托得稳稳的。他走得很慢很慢，家到学校的路很长很长……

我远远望见他，记忆里那个背挺得板正的身影变得很小很小……

他也看到了我，瞥见我身旁的同学时，止住了脚步。我向他招手，他犹豫片刻后，走了过来，我见他铆足了劲儿想把步子走正。

他把花茶递给我，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转头便走了。

花茶的余热快把我的心烫烂了，悠悠飘起的缅栀子花香格外浓烈。

祖父不知道的是他越使劲，身子便颤得越厉害。

“慢点……”我心中这话憋了回去，我不愿拆穿这位要强的老人。他不在乎别人看他的目光，却在乎别人看我的目光，可他不知道的是我以他为荣，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目光呢？

那日的花茶很甜很甜，苦都被祖父在回家的路上吃完了；那日的花茶很淡很淡，祖父走得急，他不知道我不在意他不完美的腿脚，他不知道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后来的某一年冬天，树上早已不见缅栀子，花香凝结在寒冷的空气中，终于还是散了。那位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人再也走不动了，他卧在那儿，铆足劲儿也没能起身。

此去经年，院外的缅栀子依旧盛开，它挂满一树，它不惧怕四季变换，却拦不住时间，它芳香依旧，萦绕在我心头好多年……

[点][评]小作者以缅栀子为线索，写记忆中的爷爷，文章语言流畅，在娓娓讲述中让读者体悟到那一份真挚的祖孙情，感人至深。

（指导教师：广东 孙淑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