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儿童建造一座心灵桃花源
2024-01-01南风子
从两部“半本书”开始
想起来,小时候很贫穷也很富有。那时月亮很大很亮,肚子常常咕咕叫,屋子漏阳光也漏雨,后山上松涛阵阵,常常半夜来清洗我的耳朵。
富有的我,拥有许多珍宝。比如门前池塘里的芦苇,爱和我对视。它们的末梢,挂着一串串珍珠。每一支冰糖雪糕都很神奇,可以甜蜜我一整天。
贫穷的我,找不到玩的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铁环,滚了两天就不见了,因为姐姐把它卖了。她在攒钱买红发夹呢。千方百计瞒着妈妈买了一个陀螺,把我买“破产”了。打了三五天,陀螺底的钢珠掉了。把头想痛了,也找不到一个钢珠呀。
我只有在家里到处乱翻了,逮到啥玩啥。一次,在一个破箱子的底部,翻到了两部“半本书”。一部“半本书”里面,有一幅插图,一个雄壮的汉子在打老虎。这把我乐得手舞足蹈。顺带,就读起了文字,虽然一知半解,但很得劲,像是嚼蚕豆,虽然硬但是好吃。后来,我知道了它是《水浒传》。另外一部“半本书”,全是诗。当时我好像读三年级。诗,我自然看不懂,也记不住,幸好里面的图多。有两幅图,至今仍然历历在目:一幅是很多战士骑着马,背着剑,准备上战场;另一幅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年人,坐在船上看河水,很憔悴,仿佛他的忧愁和河水一样多。现在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一本杜甫的诗集。
从这两部“半本书”开始,我爱上了阅读。我也对图书馆有了一种莫名的爱与崇拜。可惜的是小学没有图书馆,初中的图书馆只有一间教室大,高中的图书馆虽然有一层楼,但是那门锁上的灰尘很厚,门缝里,有小蜘蛛的家。
报考大学要选专业,我的志愿表上清一色的汉语言文学。
我到了西南大学的第一天,把行李在宿舍放好,就冲去图书馆。我借的第一本书是《瓦尔登湖》。我爱书中的“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气息。这种气息神秘、宁静、悦纳,令我着迷,也让我的心灵不断做减法。从此,我陷入文学的海洋,幸福地沉浸其中。粗略一算,大学四年应该精读了200来本文学经典。
最有意思的是,我还抄过一本书——《汪曾祺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华散文插图珍藏版丛书”中的一册。汪先生是文学家,亦是生活家,说他是“一个诗性抒情的生活家”也不为过。他笔下的草木有灵魂,山川有精神,旅行见闻有人文气息,旧物往事有温润的光泽。在淡然的心境中,他将生活中的“小确幸”与“大诗意”一一捕捉,令人情不自禁想跟着他把日子过成一首诗。
有了一部“三个版本”的枕边书
大三时,我有了一部枕边书,名叫《小王子》,法国作家埃克苏佩里写的,是一本心灵之书。后来,我陆陆续续买了三个版本。一个是周克希的,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他的译文可以称得上“信达雅”。这个版本是布脊装,设计典雅,插画优美,朱赢椿的手笔。著名翻译家李玉民的译本也很好,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的,这个版本的序尤其精彩。李先生的一个观念“小孩子很讨厌大人在他们面前装嗲”,令人难忘。树才翻译的版本,语言很有诗性,清丽澄澈,这与他自己是诗人应该有关系。《小王子》的译本,出名的还有柳鸣九、郑克鲁、尹建莉、程玮的。以后,我会慢慢集齐。
我把《小王子》当作我的“元气森林”。虽然故事的主要场景是小星球和沙漠,但是里面有玫瑰,有狐狸,有甘泉,有小王子的纯美心灵。每当我的心灵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时,我就会翻开它。如水的月光、清雅的玫瑰香气,一起晃荡,我被裹入其中,不知今夕何夕。这本书让我更加坚信,好的儿童小说适合9到99岁的读者。
当老师后取了一个怪笔名
大学毕业后,我就当了语文老师。
当语文老师,我和同学们一起把考试考好,也一起把“课本里的文学”学好。我们把《孔雀东南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鸿门宴》改编成话剧。大家激情高涨,对原作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对文学经典有了更多的亲近感。我们组织“每月诗会”。每一位学生每个月都要精心写一首诗。到了月底,我就拿两节语文晚自习出来作为“诗时间”。同学们纷纷走上讲台,朗诵自己的诗……文学给同学们紧张的学习生活增添了明亮的光和鲜艳的色彩。
当语文老师,我总得做个榜样,写“下水作文”吧。于是,我就成了一个写作者,也就给了自己一个笔名。
说到这个笔名——南风子,确实有点儿好玩。我的学生百度了“南风”这个意象,得出好几种说法。有的说,南风即夏风,象征轻松愉悦,比如“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南风子,就是快乐主义者的意思。有的说,南风象征思乡,古诗写得好:“南风吹归心,飞堕酒楼前。”南风子乃怀抱乡愁之人。还有的说,古人写过“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南风子的意思很简单,不就是书迷嘛。
这些可爱的学生,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其实,这个笔名是我妻子赐予的。因为教师工作的职业特性,每天早上六点半,我拧亮台灯,打开书本。每天晚上十一点,我轻轻按灭台灯,合上日记本,这是我的作息时间,也是向高中生活的一种致敬,因为青春短暂,所以怀念青春是必然的,也是一辈子的事。我几乎没有应酬,没有社交,没有其他爱好。我的私房钱全买书了。我的业余时间也几乎和书做伴儿了。妻子就赏了我一个别名:男疯子。
我觉得这个别名很合适。一个人有了一个职业,这样才有六便士,得以生存;他还要有一个梦想,心怀一片白月光,得以照亮精神世界。做完工作,为白月光而“疯魔”,这是一种挺好的生活状态。但是,直接用“男疯子”作为笔名,会为难刊物的编辑。那就谐音吧,就“南风子”了。
第一本散文集的怪名字
我的第一本散文集是《桃花源情书》。很多朋友都拿这个打趣我。我欣然接受。只是这“情书”并不是写给某个人的。
创作者的写作动因很复杂,很难说清。但不可否认,其中肯定有这一种:情感炽热奔腾,要从胸中喷薄而出。每一篇(部)文学作品都是一封“情书”。这封情书的对象,可以是天地之心,可以是自然万物,可以是世情百态,可以是挚爱的亲友,可以是作者情之所钟的一切。
我是江西抚州人,2005年9月起就读于西南大学。2009年7月毕业,我就来到了酉阳一中任语文教师。这里“全域桃花源”,山川秀美,是重庆最大的一片肺叶,历史文化厚重,民族风情浓郁。我一见倾心,我开始给酉阳写情书了。创作过程有苦有甜,庆幸的是重庆市作协、酉阳作协、酉阳旅投集团给了我许多春雨与阳光。散文集《桃花源情书》孕育了一年,分娩了,被纳入了重庆市委宣传部《重庆市当代文学艺术创作工程规划(2020—2021年)》,入选重庆市委宣传部、重庆市作家协会的“重庆市文艺创作资助项目”,获得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重点文艺创作扶持和酉阳旅投集团的资助。
从散文到儿童文学
从事儿童文学,源自一个契机,就是我当父亲了。没成为父亲之前,认为会多很多事,有点儿惴惴不安;当了父亲之后,发现事情比想象得还多!所幸的是,每一件事情都像一个蚌,虽然拿着挺硌手的,但是其中藏着珍珠。痛苦在外,在四肢;幸福在内,在心灵。而和孩子共读,是其中最亮的一捧珍珠。每次读完,闭上眼睛,书中的文字之光像是月光,一片片地落在我和孩子的身上。
共读过程中,有一本书我和孩子特别喜欢。它叫《青铜葵花》,曹文轩写的,里面有一个美丽的温情世界。它由人情之美、自然之美、语言之美构建而成。它呈现了曹文轩所追求的美学趣味——永远的古典。它还藏有“成长的密码”。主人公青铜与葵花,可以看作是一个成长的寓言。而成长的关键词就是:正确对待苦难。人生四季,自有冬天,难免冰雪。青铜一家,不断与苦难遭遇:失语,失学,水灾,蝗灾……但是一家人互相扶助,以一颗坚强的心战胜了它们,渡过了一个个难关。在这里,爱是天上的太阳,美是地上的花草,即使有时冰天雪地,但是它们终将化为一江春水。
以童心为师
儿童永远是一个谜。这个谜牵引着我去重新寻找对世界的“惊奇感”。孩子说,雨夜走路,地面闪亮的地方不能走,水深。我很惊讶他这个发现。他还研究人的穴位,笑穴就是胳肢窝,而痛穴则遍布全身。同时,他斩钉截铁地说人身上是没有“定身穴”的。他偶尔刷刷抖音,误打误撞看到一些讲解中医的视频,就研究了起来。我在文学日记的扉页写上了一句话:以童心为师。
虽然我有过童年,因为学业压力及其他原因,我似乎并没有完整地经历过童年。研究儿童文学,在我看来就是让自己重返童年。这样,心灵会变得更柔软,捕捉快乐的技术会更高明。好的儿童文学是治愈心灵的良药,是一面反思童年生活的镜子。儿童的笑容,是最干净的笑容。研究儿童文学的时光,是生活里最闪亮的时光。
因此,我迷恋上了儿童文学。我听儿童的话,做儿童的好学生,拜童心为老师。我认为,一个人的精神底子,儿童文学不可或缺。
儿童文学创作,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研究儿童文学作品多了,童心被唤醒了,手也就像初春的柳叶,痒了,要发芽了;当父亲久了,就有很多话对孩子说,这些话越积越多,就积成了一篇篇作品。
我以为,童年经验(包括直接的和间接的)是写作的富矿。儿童见成人之所不能见,想成人之所不敢想。很多时候,儿童是成人的精神导师。童年是一座取之不尽的素材仓库。童趣是最高级的幽默。童心童趣,是无敌的,是能让人在喜笑颜开的同时,又让人潸然泪下的。所以,我转向写儿童文学了。当然,散文我也还在写。我想,有了童心的加持,我的散文将会有一些进步。一个成熟的人,心中一定住着一个赤子。一个好的写作者,也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童年经验不仅是创作的方法论,更是一种生活观。有了它,我更容易过上审美化的生活。凡是把露珠当珍珠,将彩虹架进梦中来建造房屋的人,世间的风刀霜剑拿他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与冰心和冰心儿童文学奖
2023年的一个月夜,我给孩子做米豆腐。看到孩子狼吞虎咽,一脸满足。我突然想起了乘月光而去的母亲与姐姐。亲人离去这些年积蓄的悲伤迅速将我淹没。我忍不住提起笔来,写下了童年时,在乡村和母亲、姐姐一起做米豆腐的美好点滴。挑水、泡米、磨浆、蒸煮、划块、烹饪的全过程串联起许多暖意浓浓、童趣童真的吉光片羽。母爱和姐姐的爱,与月光一样明洁、光耀、温柔。时间会冲淡一切,她们给我的记忆永恒。写完后我自己读了好多遍,每读一次,就慰藉了自己一次。我永远相信,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
这篇作品名字叫《月光一碗一碗落下来》。非常荣幸获得了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散文大奖。我是读着冰心作品长大的。得奖的那一刻,我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我在心中写下了一句话:时间似水,能带走一切;幸有爱与记忆坚如磐石,永不可摧。
我有一个儿童文学理想
很幸运,命运让我有闲暇去爱文学。文学之于生活,就像窗户之于房屋。有了它,山光水色、鸟鸣虫吟、草木之气都来到了自己的身旁。
近来,我写了两本长篇儿童小说。《花田米童》以酉阳县花田乡何家岩村乡村振兴为原型,讲述了13岁城市少年明小禾为赢得与母亲的赌约,来到花田寨,努力争取“花田米童”称号的故事。他学习古法农耕、养殖、唱山歌,参与微信小程序开发、有机大米认证等活动,见证了古寨的蜕变。在泥老师、米雨荷和乡村少年们的陪伴下,他们由陌生到熟悉,共同成长,体验了乡村生活的诗意与温暖,共同为乡村振兴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红宝石口琴》是一部红色儿童小说,以南腰界革命为背景,讲述了11岁少年黑阳雀与红军侦察员白鹤的友情。黑阳雀初为捣蛋鬼,受红宝石口琴启发,与白鹤从冲突到温暖,共同成长。白鹤教授他学习与歌唱,激发其革命意识。两人成为知己,并肩奋斗,成为文工团骨干。白鹤执行任务受伤,临终赠予黑阳雀口琴。小说展现了革命时期红军对少年的关爱,描绘了武陵山区的风貌,传达了成长、生命与和平的深思。
我的理想就是为孩子创造一座心灵的桃花源。孩童时,他可以在这里嬉戏,以审美的方式体验大千世界。多年以后,他长大了,每当烦了,乏了,倦了,他都可以回到这里休憩,养精蓄锐,恢复对生活的锐气和惊奇感。
(责任编辑/秦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