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猫多多(童话)
2024-01-01郜辰辰
1
十岁以前,林杪一直觉得外婆是她最亲的亲人。她曾经也是城市里的小孩,但爸妈离婚后,她便被转学到了外婆家。这个叫森林堡的村子位于雪峪乡童谷镇,白水河自北向南从山上流出,村庄坐落于山脚,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葡萄森林”。林杪跑进这个被绿叶覆盖的葡萄森林,仿佛有绿云飘过头顶。她喜欢这里的一切。
这些年里,林杪学会了干各种农活儿。春天来了,她会帮着外婆把地里越冬的葡萄藤扒拉出来,一点一点挖开土,枝条露出来,碗口粗细的老藤被林杪抱到太阳下,再把棉质保温层剥掉,捆绑好,搭上架子。
葡萄们很听她的话,她给它们浇水、施肥、打药,它们会给林杪唱歌。林杪第一次告诉外婆她听到了葡萄唱歌时,外婆摸着林杪的头笑眯眯地说:“是啊,万物都会唱歌。”
林杪听后,心里燃放了许久的烟花,因为她有特长,那便是可以和森林堡的万物对话,虽然她被父母抛弃了,但这些草木接受了她。白水河灌溉着葡萄,她与它们一同歌唱。她还听到了许多传说,比如雪猫是神赐的祝福,白水河里有真正的雪鱼,这是一个雪做的王国,她相信自己会看到它们。
林杪喜欢这里的一切,除了表弟。表弟是在外婆的炕头上出生的,他的第一声啼哭便让焦急的外婆笑到见牙不见眼。起初,林杪对小表弟充满了好奇,她会在舅妈睡熟后偷溜进来看表弟,看他朝自己笑,但日子一长,她发现家人的注意力都被表弟吸引了。
外婆做了奶奶,白头发都变少了,但林杪觉得自己的羊角辫却枯黄了,她心里酸酸的,比吃到没成熟的葡萄还酸。她曾经以为外婆是最疼爱自己的人,但她看见外婆每天都会早起去养牛场接第一杯牛奶给表弟喝,她明白了自己和小表弟不一样,得到的爱也是不同的。
母亲过年回乡时,抱着小表弟一声一声喊:“我当姑姑喽,我当姑姑喽!”她都没有关心自己这一年是不是长高了,学习有没有进步,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表弟身上,自己却和村子里的那些植物一样,不需要被看见,只需静悄悄地生长。
林杪开始讨厌表弟,是因为表弟姓森,森氏人丁稀少,得子是大事。村里有了新生儿,周围村落里凡是沾点亲的都赶来庆贺。他们登门时,或者没有看到林杪,或者看到了又想不起这是谁家的孩子,等问清楚了,又会说:“原来是离婚的小妹丢下的孩子啊。”林杪觉得自己被歧视了,她还发现,自己的名字里也有三个“木”的,但远远比不上小表弟名字里的那三个“木”值钱。
但林杪讨厌小表弟最主要的原因是,表弟出生后,自己养了好几年的白猫多妹却丢了。
2
舅妈生产前便住进了暖和的正房,林杪那时小心翼翼地去帮忙,却遭到了舅妈的嫌弃。一同被嫌弃的还有白猫多妹。多妹是外婆从葡萄园回家时的路上捡来的,外婆说这只小猫突然出现在眼前,自然是缘分,给林杪做伴蛮好的。林杪来到森林堡的这几年,自然知道了这里有许多传说。老人们说,森林堡是雪神头发扫过的地方,一尘不染,所以森林茂盛。村民们都相信白色是高贵而幸运的色彩,白色的动物被认为是雪神的信使,比如山里的白兔是不能打来吃的,白鸽是和谐和勇气的代名词,白猫则代表了一种神秘的祝福。
林杪看到小猫浑身雪白,只有两只眼珠蓝得像天空,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家伙,整天抱在怀里,这个毛茸茸的雪团子,成了她的暖手宝。
林杪特别喜欢抱着多妹梳毛,梳子有多少密集的齿,林杪便有多少心事需要向多妹坦白。林杪对多妹讲她的城市、她的爸爸,还有她儿时的见闻,多妹总是安静地听着,睁着两只懵懂的大眼睛。林杪还会告诉多妹哪颗葡萄甜,“这是葡萄自己告诉我的呢,你信不信?”
多妹很多时候并不相信林杪的话,它会跳下来,伸个懒腰,喵一声,对林杪摇摇尾巴,便傲娇地迈着猫步走掉了。林杪叹着气,也不生气,追着多妹哄它,有时又丢一颗葡萄逗它。猫是不吃葡萄的,所以多妹只用前爪扒拉扒拉,便像传球般一脚将它踢开了。
多妹长大后,拥有一身柔顺雪白的长毛,林杪把它当抱枕抱在怀里,它也不会恼火这种束缚。通常,多妹会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林杪胸前,安静的下午便在它的睡梦里度过了。
林杪的奇遇从多妹到来以后变得多了起来。当然,大多数奇遇都是梦里的。林杪常在梦境里遇见多妹,她很好奇,平时和多妹形影不离,怎么睡个觉多妹还来捣乱。梦里的多妹会说话,她总是喊林杪“傻妞”,斜眼扫视过来,林杪便不敢睡懒觉了。梦境里的林杪会把葡萄园打理得整整齐齐,还会把每一次考试的试题重新再做一次遍,当然身边少不了监督员多妹。如果白天受了委屈,多妹会带着林杪去复仇,他们把二牛打成了小哭包。多妹的尾巴还会变得又粗又长,可以和葡萄藤比赛拔河,这样便驱逐了李老头抢占了外婆的土地种下的那些葡萄。
一觉醒来,林杪发现自己的睡眠质量很好。虽然梦境里的事历历在目,但看着团在被子上的多妹,她总觉得梦里的它和现实中不太一样。她觉得梦里的多妹更轻盈,而生活里的多妹更黏人。
舅妈不喜欢猫,多妹也不喜欢这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多妹总会躲着舅妈走,有时还会找林杪告状。喵喵喵喵喵,一阵沟通下来,林杪便知道,多妹又被嫌弃了。
“知道你委屈,等表弟出生了就好了。孕妇觉得猫猫会影响胎儿,你别生气。我和外婆都相信你、喜欢你,你才是家里的小福星。”林杪抱着多妹小声安慰,哄好后她就会带着它一起上山。山上清爽的风吹着多妹蓬松的毛发,让它像即将飞走的蒲公英。
林杪期待小表弟赶紧生出来,有个更小的孩子陪她和多妹玩。让林杪想不到的是,小表弟出生后,舅妈反而更讨厌多妹了。每次不满的情绪上来,舅妈都会迁怒于多妹,对外婆大喊大叫,让她把猫扔掉。
外婆劝舅妈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多妹似乎也感受到了外婆的妥协。虽然外婆从来没说过扔掉多妹,但多妹那么聪明,自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了。它知道林杪听了那些话经常偷偷流泪,也知道外婆夹在中间很为难,它知道有些缘分注定是短暂的,便选了一个没星星的夜晚,不辞而别了。
林杪去过很多地方找多妹,白水河下游,山顶大森林,森林堡葡萄园,甚至出村的公路,反反复复找了一个月,始终没找到多妹。她知道,多妹是真的离开了,而且不希望被她找到。
3
林杪因为多妹的出走和舅妈冷战了许久。她不明白为何森林堡的人都喜欢白色的动物,而只有舅妈反感。也因为有这样冷血的母亲,她连带着也不太喜欢表弟。但林杪舍不得外婆难过,她知道多妹不会再回来,但自己是要和森小鸥一起长大的。
林杪看着森小鸥长到五岁。这几年来,她帮森小鸥换过尿布、喂过饭,还经常带着他在村子里玩。他的父母在他一岁时扔下了他,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外出打工去了。村子里这样的家庭有很多,都是年轻人进城工作,老人在家里带孩子。林杪帮着外婆带森小鸥,有种隐隐的同病相怜,让她讨厌表弟的同时,又多了一点怜悯。
但林杪起初并不想照顾表弟,直到有一天,赶集回来的外婆扭伤了脚,林杪一边找熟鸡蛋帮外婆敷脚,一边听到森小鸥号啕大哭。林杪赶紧跑到院子里看表弟,发现摔倒的他已经被一只晶莹剔透的小动物托了起来,它舔掉那些泪水,像母兽在安慰小兽。林杪想走近一些看看是什么动物,但它一下子便跑掉了,晃眼的太阳让她看不清那个身影,只有一对尖尖的耳朵留在她的印象中。
从那天起,林杪觉得,被小动物善待的孩子,总归不是坏孩子。自己是姐姐,有照顾弟弟的责任,这样也能帮外婆分担一点,不至于让她太受累。
“姐姐,姐姐,你怎么上山了?奶奶喊你回家,捎带买一瓶辣子。”森小鸥出现在林杪的视线里,她的好心情被打破了。
“你怎么不去买,非得喊我去?”林杪皱着眉,转身下山。
“奶奶让我喊你回家,我只负责喊你,不负责买东西的。”森小鸥挤眉弄眼,林杪看了一阵心烦。
林杪不再说话,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会引来森小鸥让人讨厌的话题,他虽然才五岁,但一点没有奶娃娃讨人喜欢的样子,“熊孩子”是林杪对他的定义。但外婆从来不许任何人说她的宝贝孙子。
林杪自然不敢在外婆面前表现出她对森小鸥的不满。即使林杪帮外婆做了很多农活,即使林杪听得懂植物们的对话,但在大人的世界里,小表弟才是家里的团宠。尤其是舅舅和舅妈外出打工后,森小鸥被托付给外婆,外婆便将他宠成了“月亮宝贝”。
“姐姐,姐姐,你看我,你看我,我能翻五个跟头呢!”森小鸥正拽着一截葡萄藤翻来翻去,他把藤条当单杠使,玩得不亦乐乎。
林杪回头看到他的举动,立马咆哮起来:“你怎么能这么玩!快放开它,马上下来!它会疼,还会断的!”林杪一边喊一边去拽森小鸥。
森小鸥没得到姐姐的表扬,反而被林杪气急败坏的语气吓到了,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大喊大叫。林杪跟他讲道理,他根本不听。
每次她都会告诉他,要爱护草木,它们会发出声音,也听得懂人类说话,善待它们是一种福泽,森林堡的人相信万物有灵,而心地纯良的孩子,才会被善待。但森小鸥全当成了耳旁风。
林杪曾说看到过一只雪做的大公鸡帮她松土,还看到雪做的燕子飞来飞去下雨,更离谱的是有雪做的猫来过,很大声地喵喵叫着,她扔给它小鱼,它摇头晃脑地表示感谢,干旱的葡萄地便得到了灌溉水。森小鸥总觉得姐姐是个幻想家,都十几岁的人了,还和童话里的小公主一样爱心泛滥。至于姐姐说过的那些奇遇,森小鸥觉得,那都是大人们已经做好了农活,姐姐神游天外时看到的景象,才编了个故事自圆其说。即使姐姐和他讲了许多和多妹在一起的梦境,森小鸥还是觉得她是白天看多了夜里才乱想的。
此时,森小鸥一边哭一边跑,林杪知道他这是要回家找外婆告状。林杪更加厌恶这个麻烦精了,但葡萄园很大,乱跑容易迷路,她只好追上去,想着先让他安静下来,带回家后再解决矛盾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森小鸥一直在往家的反方向跑,他不但在葡萄园里乱闯,而且开始朝山上跑去。林杪一边追一边喊,让他停下来跟自己回去。森小鸥才不会束手就擒,他觉得姐姐总是小题大做,分明是讨厌自己,每次比妈妈还烦人,只会说自己的各种不好,还美其名曰全是为了自己好。一条葡萄藤而已,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林杪明明十五岁了,腿比森小鸥的长,还是学校的田径运动员,但不知怎么,她觉得森小鸥虽然腿短,但上山后却健步如飞。她越追越急,越急越追不上,黄昏的光线在深秋变得很短,快要看不见了,大森林从头顶挪到脚下,林杪说不出心里的害怕,急得只想哭。
就在林杪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前方的森小鸥突然刹住了车。他不知道在和谁说话,林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表弟以外的任何人。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低头一看,也当场定住了。
原来是一只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它蹲坐在那里,优雅地舔着左前脚掌,并没有打算让开的意思。其实一只猫也并不是很大,森小鸥完全可以从猫的两侧通过,一只猫还没有长成一堵墙,自然吓不到一个孩子。但森小鸥还是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这只猫说:“站住,你姐姐追了一路,喊你名字你没听到吗?”
4
森小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他有些害怕,毕竟他没见过猫还会说话。
虽然姐姐总说动物和植物可以和人交谈,但他觉得那都是在编故事呢。等他真的听到了,开始以为是周围有人,假装成猫发出的声音来吓唬自己的。但他停下来东张西望了半天,没发现人,这时候便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了。
林杪总算追上了他,喘息声里透着疲惫。他怕姐姐打他,盯着她慢慢后退。姐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直摆手表示休战。等姐姐定睛看这只猫时,才惊讶于这只猫的与众不同。
它是一只雪猫。顾名思义,雪做的猫,雪白晶莹。
林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刚刚深秋,尚未下雪,哪里来的雪,团出了一只小猫咪。而这猫似乎是真的猫,它刚刚说了话,此时正在舔毛,并不是雪塑成的玩具。它是会动的,虽然它没打算让出路口,但摇来摇去的尾巴分明显示出,它并不是静坐在那里。
“你好,我叫林杪,他是森小鸥。我们住在山下的森林堡,你是一只猫吗?”林杪大着胆子和雪猫交流。
“你好喵,我是一只猫,我叫多多。我住在山上,山顶那里,有雪的地方就是我家。”说着它指了指身后的雪峰,天色晚了,林杪看不清那里是否有雪,但她本能地相信了雪猫的话。
“我看你和普通的猫不太一样呢。你真白,还闪闪发光,像雪堆成的一样。”林杪想着更好的措辞,“你看起来高贵如山神,请问我们能过去吗?”
“你们不能继续走了,前面是去童谷峰的路,不是你们回家的路。走你们的右后方,下山回家吧。”雪猫多多的神情变得很严肃,它的话似乎不容置疑。于是林杪拉起森小鸥决定下山。
此时的山路变得又黑暗又崎岖。林杪觉得冷风正嗖嗖地穿过她的头发,根本不像平时那种柔和的暖风,它比西北风更冰冷,仿佛无形的手要抓住他们。
林杪拉着森小鸥跑起来,其实她也不记得路了,她想起雪猫多多指引的方向,但无法确定自己走得对不对。她很想大声问一下雪猫多多,但转头一看,根本没有雪猫的身影。她又在心里默念着多妹的名字,希望可以和以前梦里发生的一样,多妹会说话,会喊她“傻妞”,会无所不能地帮她战胜困难。
但奇迹没有发生,林杪甚至觉得以前和多妹在一起的奇迹真的是幻想出来的,包括白猫可以说话,葡萄会唱歌,这些都是骗人的。森林堡的孩子只是普通的农家娃娃,在村庄里自然生长。
突然,林杪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她拉着森小鸥越跑越快,身边仿佛有一个影子在伴着他们一同奔跑。
“姐姐,姐姐,咱们身边是不是有雪豹?我好像看到了尖耳朵和大尾巴!”
“也许是狐狸,你记不记得外婆摔伤那次,有尖耳朵狐狸舔你的眼泪?”
“这是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从小到大身边有小猫咪经常喵喵叫?”
“你听得见猫叫?是什么样的猫啊?”
“不知道啊,好像没看见过,只听得见。我以为是你偷偷喂的流浪猫来找我了呢。”
“我才没喂猫呢。多妹被你妈气走了,我再也不养猫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甚至忘记了观察身边是否有影子。他们终于顺利下了山,看到了灯火通明的村子。
回到家,破天荒的,森小鸥没有找奶奶告状,而是首先找林杪认错。
“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折腾葡萄藤,以后不会了。今天的事,你别和奶奶说。”
“切,我能说什么?每次还不是你先找外婆告状,说我坏话。你能忍住不告诉外婆,我就替你守住今天的秘密。”
森小鸥真的没找奶奶告状,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那天的事,平时藏不住事的森小鸥似乎突然长大了。他没有说起雪猫的事,林杪似乎也忘记了。就这样,日子在日历上一页页翻着,吹下来的昨天和没有翻到的明天,似乎都和那个黄昏没什么关系。
5
大雪以后便是冬至,吃完饺子,天气便越来越冷了。
森林堡下了几场雪,结冰的白水河不再能作为水源了。葡萄藤被保温起来过冬了,大家都不需要操心农事,家成了取暖的安乐窝,生活也简单起来。
北方的“猫冬”开始了,林杪除了带着森小鸥出门玩一会儿,剩下的时间都窝在家里做题。
“姐姐,姐姐,咱们今天去山里捡柴火吧,你看今天有太阳,一点都不冷。”森小鸥眼睛滴溜滴溜转,林杪知道他又有鬼主意了。
“你是想进山吗?冬天太危险,又下了雪,很容易迷路的。”
森小鸥并不气馁:“咱们也要过冬用柴火,你不会想让奶奶自己去背吧?咱俩去,说不定还能见到雪猫。”
“见它做什么?你又不喜欢猫,你妈知道了又得骂我。”虽然林杪也没忘记雪猫,但她不想和森小鸥合作。
“我不会告诉我妈的。就像上次一样,我也没告诉奶奶呀。走吧走吧,咱们去看雪猫!”说着他便拽着林杪的衣服往外走。
林杪禁不住死缠烂打,背上竹筐,拿好工具便出门了。
他们顺着山坡爬上山腰,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雪后,很多标识都被掩埋掉了。林杪其实也记不清当时遇到雪猫的位置,她只是凭着记忆找路边的松林。况且雪猫也肯定不会一直等在那个固定的地方。
她一直都没想明白,那时周围并没有雪,雪猫是怎么出现的。还有,它提到的童谷峰,她也没听过。她知道童谷镇背靠大山,森林呈阶梯状分布,但住了七八年的地方,她知道有西山、翠秀峰、十二指山和白毛山,童谷峰却是不曾听说过的。
他们出来很久了,一直找到夕阳落山也没见到雪猫。林杪决定带森小鸥赶紧回家,森小鸥却上来了脾气,大喊大叫着坚决不回去。
“我们可以明天再来。你现在必须和我回去了。这么晚了,外婆会担心的。冻感冒了我还得照顾你。”林杪开始讲道理。
“我不听不听,我就要见雪猫,下雪了,它的活动场地更大才对,它一定在某个我们没找到的地方!”森小鸥还要继续往山上走,林杪一把拉住他。
“你听我说,外婆说有心的孩子就可以看到雪神的子民。雪猫肯定也是雪神派来的,它上次帮助了我们,但不会每次出现,你不要任性,不听话的小孩,雪神肯定不喜欢。”
“哼,你的鬼话我早听够了!就你相信那种假故事,我才不要理你!”
林杪劝不动森小鸥,二人开始扭打起来。林杪年长十岁,森小鸥自然不是姐姐的对手。但森小鸥撒起泼来特别有蛮力,推搡间,他脚底一打滑便摔倒了。林杪还拽着他的手,她重心不稳,也倒了。二人顺着山坡开始滚,脑子昏昏沉沉,不知道滑向了哪里……
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到了林杪的脸。她的眼睛开始聚焦,她看清了那张放大的脸,雪白,尖耳朵,舌头还有倒刺感。
啊,原来是雪猫,是它在舔她!
6
“你竟然在这里!我们找了你一下午!”一旁的森小鸥也反应过来。
“找我干什么?雪天你们不应该来这里,危险。”雪猫冷冷地说。
“真的是你,多多!你知道我们来了啊!”林杪被多多舌头的触感舔得很开心。她努力坐起来,想伸手摸一摸多多。
“不要摸,我会化掉的。”雪猫向后跳了一步,离开了一些距离。
“为何会化掉?你不是猫吗?”林杪不解。
“我是猫,但也是雪做的。人类体温过高,接触了会化掉。”雪猫解释着。
“不对啊,猫的体温比人高,我以前抱我家的猫总是暖暖的。而且上次我们见面,气温比现在高,你一点儿都没事。”林杪不理解地说。
“跟你说不明白!”雪猫生气地拍打着尾巴,掀起一阵飞雪,“你们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童谷峰就在山顶,这片区域不属于人类,它是童话世界,也是童真乐园。除了雪猫,还有其他动物和植物,但都是雪做的。我们要远离人类,这是千百年的生存戒律。”多多虽然生气他们乱闯,但还是耐心解释了一番。
林杪有些明白了,是自己和森小鸥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还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找到雪猫,她很抱歉打扰到雪猫的生活。
“是我不好,对不起。”林杪有些歉疚。
“你应该管好这个小孩,不要再来了,幸亏你们见到的是我,如果见到的是雪狼或者雪豹子,就麻烦了。”雪猫斜眼看林杪的样子让她觉得多多和多妹重合了。
“切,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过这山上有狼和豹子,小猫咪你骗我。”不服管教的森小鸥脾气又上来了。
“孩子,不知者无畏,但你要敬畏自然。我是受人之托,看你姐姐面子才出面的,你们在山里乱跑,很可能会永远都出不去的。山上有山上的法则,它不是人类应该挑战的,即使你是人类幼崽,也不能破坏规矩。”雪猫也不喜欢熊孩子。
“对不起,我们马上走。”林杪听了雪猫说不能出去的话,心里很害怕,外婆还在等她,即使她不喜欢这个表弟,也不能让他留在山里。
雪猫又一次指了能出去的路,林杪相信它,只要顺着路下山,他们便是安全的。她突然想起刚刚的话,转头问雪猫:“多多,能告诉我是谁拜托你帮我们的吗?”
雪猫依旧表情冷漠,它不想说话,但看着女孩眼里的云朵,还是心底柔软了一下。“一只白猫,几年前我见过它,它说如果我见到你,一个眼里有云朵的女孩,一定记得帮你。它和我很像,我便答应了。”
“它在哪里?”林杪心念一动,它觉得那只白猫肯定就是多妹。
“我不知道,但我的名字是它送我的。它说我比它多一个‘多’字,就会幸福多一点。我记得它的祝福,所以要帮它完成心愿。你快下山吧,我也祝福你平安长大。”雪猫说完便消失了。
7
林杪带着森小鸥回了家,森小鸥大病一场,不再记得那天的事。林杪没有告诉焦急的外婆他们遇到了什么,只说是他们迷路了,走了很久才下山的。
林杪没有再见过雪猫多多,也没有见过白猫多妹。小时候的梦境不再出现了,那个曾陪她上山下山如影随形的白色影子也不见了。
又过了几年,林杪长大了,离开村子去外地上大学。表弟长大后也没有小时候顽皮了,似乎从那场大病后他便懂事了。他变得很喜欢猫,每次看到别人家养猫都会觉得亲近,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次林杪放假回老家,已经上中学的森小鸥问林杪:“姐,你喜欢猫吗?我发现我现在特别喜欢猫,我同学家有只雪白的大猫,我总喜欢摸它,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似乎很熟悉。”
“喜欢啊,从小便喜欢。你是不是忘了,我能听懂很多动物和植物的语言。而且森林堡有传说,用心的孩子可以见到雪神的子民。”
“没有忘,只是以前不相信,现在信了。”
二人说到此处,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相视一笑,夕阳的余晖照耀着森林堡,村庄安静而朴素,人类的一天又要过去了。
作者简介:
郜辰辰,女,现居太原,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有诗歌散见于《星星》《天涯》《中华辞赋》《散文诗》等刊物。参加山西省第二届儿童文学创作研修班,目前专注于儿童诗、儿童小说等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