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现实主义在新马的传承与变异

2024-01-01黄丽群

华文文学 2024年5期

摘" 要:本文从战前(1919年至1942年)马华新文学发展的三个阶段,即马华“问题小说”、马华新兴文学与和马华抗战文艺着手,探讨中国现实主义理论在新马旅行的现象,厘清战前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演变历程,进而理解现实主义对战前马华文学的营构。通过梳理中国现实主义在战前马华文坛的接受、阐释和传承过程,可以发现马华文艺工作者接受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和中国“革命文学”倡导者对现实主义的价值预设,将其视为推进社会变革的利器。但是,他们对中国现实主义理论的接受与借鉴,并非完全无自觉的行为,而是在地社会诸多问题所引发的变革社会的热切期待所致。因此,功利主义和地方色彩是战前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重要特点。

关键词:中国现实主义;传承与变异;马华现实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677(2024)5-0103-10

一般认为,现实主义起源于十九世纪的欧洲,其后从欧洲传入中国,或经由日本、苏联等国家的转译而传入中国。在现代中国,现实主义是一个丰富而驳杂的概念。“五四”时期,现实主义以“写实主义”之名传入中国,同时受到“五四”自由主义精神的浸染,以个性解放、人道主义精神等为旨归,成为“五四”新文学作家批判与反抗封建腐朽文化的利器。1920年代末之后,随着政治意识形态的介入,现实主义在中国变得愈加丰富驳杂,产生了“新写实主义”(又称“普罗列塔利亚写实主义”、“无产阶级现实主义”)、“唯物辩证法创作方法”、“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等各种名目。①现实主义的政治功能和阶级立场被无限放大,其内涵逐步被话语政治架空,并发生剧烈变形。这种对现实主义的理解与诠释,不仅营构了中国现代文学的独特生态,也对华侨华人众多的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的华文文学生态产生重要影响。

1920年代末,经由中国南来文人的行迹,“五四”新文学作家所倡导的、具有批判精神的现实主义播迁至新加坡与马来西亚(以下简称“新马”,它们在1948年前均隶属于马来亚联邦)。其后,中国革命文学理论及新写实主义也传入新马,催生了马华新兴文学运动。马华文艺工作者接受了现实主义文学介入、观照与改造现实的设定,为其后马华抗战文艺运动的蓬勃发展奠定了基础。但是,中国现实主义理论在新马“旅行”的过程中,接受者并非被动、僵化地全盘挪用,而是基于当时当地的社会情状和文化语境,对其进行必要的意义增减、改写和归化,并赋予“旅行”中的理论全新的生命力。基于此,本文希望探讨中国现实主义理论在新马旅行的现象,思考其与当地的移民社会文化及历史情境相调适后,所发生的变异及变异产生的原因。同时,厘清战前(1919年至1942年)马华现实主义文学(含新华现实主义文学,下同)的演变历程,进而理解战前马华现实主义文学与社会、政治的纠葛和张力,及现实主义对战前马华文学的营构。

一、“五四”新文化运动播迁与

马华新文学发生

在马华文学史上,中国文学与马华文学的纠葛是绕不开的话题。方修把1919年10月初新加坡《新国民日报》及其副刊《新国民杂志》的创刊视为马华新文学的起点。②在他看来,马华新文学的发生,一方面是当地华人的迫切要求,另一方面是中国“五四”文学革命的影响刺激。③在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下产生的马华新文学,同时接受了“五四”新文学的写实传统,产生了一批马华“问题小说”。它们脱胎于中国“五四”时期的“问题小说”,立足于新马华侨华人社会,主要描绘和反映当时当地的青年、妇女、华工、教育、婚姻、恋爱等现实问题,阐发对现实人生的思考。

根据方修的研究成果,1919年12月底《新国民日报》副刊《新国民杂志》所刊载的《洞房的新感想》是目前所知的最早的马华新小说和马华“问题小说”。小说描写青年鹤朋和石声在友人婚宴上的对话,主要讲述鹤朋做了封建婚姻的牺牲者,但碍于世俗压力和人道主义精神,只能继续忍受无爱婚姻所带来的精神痛苦,不敢提出离婚。这篇小说说明当时新马华社与中国社会一样,深受封建思想毒害,同时表达了对妇女地位、婚姻自由等社会问题的思考。同时期,林独步的小说《珍哥哥想什么》反映的则是青年受封建思想束缚及恋爱自由的问题。该小说描写马来亚侨生黄维珍从北京返回新加坡前夕,在电车上回忆起中学时代一段无果的恋情:那时他每日搭乘电车,经常与一个女学生同车,日久生情,但因为他受封建思想束缚,不敢追求自由恋爱,导致这段感情无疾而终。从上述小说来看,早期马华“问题小说”几乎继承了中国“问题小说”所有特征,以提出社会人生诸问题为核心要义,在引导人们思考人生、社会问题等方面具有积极意义。但是,其“只问病源,不开药方”的特征,也深深烙印于马华“问题小说”之中。

1923年后,随着“问题小说”在中国“五四”文坛的衰落,以及“为人生”文学思潮的广泛流行,马华“问题小说”也慢慢被更具有反封建意识、反殖民意识的马华新文学作品所代替。具体而言,主要反对的是那时候的旧戏、中医、中药,反对买卖婚姻、男女分校等旧道德,以及反对吸食鸦片、赌博、养婢蓄妾等社会不良习俗。④陈桂芳的短篇小说《苦》和《人间地狱》较具有代表性。前者讲述铁匠被厂主逼迫赶夜工,意外被铁板砸伤而无钱医治的故事。后者讲述看似乐善好施的华人夫妇,实际上干着逼良为娼的丑业,其富足生活乃是建立在那些被逼良为娼的少女身上。同时期,瞿桓在《新国民日报》副刊《新国民杂志》上发表了日记体小说《疯人日记》。小说主要讲述高材生吴仕祺因罹患“神经病”而被学校开除,后来有人发现他写的日记薄,其中记载了其与校方、同学、朋友及恋人的相处情形,最终揭开其致病原因。该小说在篇名、题材、主题、结构、形式及人物性格等方面均全面借鉴了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暗含对旧教育体制和封建礼教的批判,但批判力度和艺术水准远不及前者。

1925年,李西浪发表于《新国民日报》副刊《新国民杂志》上的《蛮花惨果》是马华新文学萌芽期⑤较有力度的作品。该小说触及当时新马华社的教育弊端、庸医误人、华工的非人生活等,牵涉面广,现实性和批判性较强。但是,在艺术技巧和文字表达方面,仍然非常幼稚,对社会黑暗的揭露与批判流于表面,主题欠深刻,甚至保留了章回小说的陈腐格调。最能直观呈现其旧小说格调的是章节回目标题,每个回目的标题均是对仗工整、整齐划一的概括性词句,如第一回的标题是“穷苦哀歌凄音发愁士,深宵啜茗细雨话奇闻”,第二回的标题是“豪气化云烟名场失意,离情悲雪夜蕙帐销魂”。同时,每个回目均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结束。这至少说明了三个问题:其一,在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下产生的马华新文学,已经开始关注在地社会,呈现出鲜明的地方色彩;其二,马华新文学“站在反封建的自觉的立场,以文艺为武器去抨击旧礼教旧伦常”⑥,揭露社会不平等现象,承继了“五四”新文学的功利主义特质与写实传统;其三,萌芽时期的马华新文学并未摆脱旧文学的窠臼,在批判力度和艺术水平上稍显不足。由此,不难看出早期马华文艺工作者对中国现实主义理论的改写与归化。

“问题小说”反映了马华文艺工作者对在地社会的关注,同时开启了马华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但是,对马华文艺工作者而言,此时现实主义只是一种创作方法,并未被附加上阶级斗争的效力。他们对现实主义文学的推崇,主要源于对文学感化作用的信任。在《文学家的责任》一文中,蒋石洲做了较为详细的阐述:

“……我们承认文学家与社会,有密切的关系,所以要是社会化的文学家,方才是真正的文学家。讲到文学的效用,无非是把人类最高尚的情绪和精神,经文学的洗练,连结起来使人们的思想和生活,都带有文学上的趣味,因为文学是纯洁的东西,有陶冶性情的能力,锻炼意志的功效……我们要希望文学家来充满社会里,为的是要希望他把艺术的手腕,改变我们的人生……”⑦

所谓“社会化的文学家”,指的就是现实主义文学家。在作者看来,把目光投向广阔的社会历史运动,关注普通人的思想、情绪和生活,直击社会的痛处,建构起文学变革与社会变革的桥梁,这是文学家的责任,亦是现实主义文学的价值所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要牺牲文学的审美价值,在彼时的马华文艺工作者看来,文学仍然是“纯洁的东西”:“自古以来文艺之目的,常常往来于两个方向,一是快乐,一是利用。而其归结则在‘美’之一字。”⑧显然,林独步已经意识到文艺的娱乐消遣和政治工具作用,并指出两者均统一于“美”。易言之,不管文艺出于何种目的,审美价值都是其最重要的标准。这种对现实主义的认识,显然受到“五四”现实主义文学理论的影响。

然而,在具体的写作过程中,马华新文学作家并未做到“美”与“利用”的统一。中国“五四”现实主义理论家对“写实主义”的理解虽然各有不同,但基本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客观现实的科学观察与对现实生活的细致描写。马华新文学作家则汲汲于表达观点与主题,忽略了细节描写、人物塑造等,不能刻画出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对现实的批判流于表面,大大削弱了作品的批判力度。原因在于,一方面,马华文坛缺少鲁迅、茅盾等能够自成一派的理论家和作家,他们对现实主义理论的认识完全承自中国,并且在理解上产生了偏差;另一方面,囿于创作能力,马华文艺工作者无力在揭露社会黑暗面的同时,塑造出“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完成深化主题的任务。这也导致现实主义在马华文坛越走越“窄”。

马华文艺工作者对“五四”新文学及其现实主义理论的接受与借鉴,并非完全无自觉的行为,而是在地诸多社会问题所引发的从变革思想到变革社会的热切期待所致。云山在《叻报》副刊《星光》发刊词中这样描绘战前马来亚社会:“小小的荒而且孤的岛上,天日黑得看不见人了,人们睡得无声无息了,苟长此地黑下去,真是不知道‘长夜漫漫何时旦’呢?”⑨其后,在《星光今后的态度》一文中,段南奎也把战前马来亚社会描绘为“陈腐的、堕落的、静止的、停滞的、臃肿的、麻木不仁的,半身不遂的病社会。”⑩同样的,在一篇倡导南洋新兴戏剧运动的文章里,江上风认为“南洋是一个大地狱,这地狱里有着众多的囚徒。”{11}因此,和“五四”前后的中国社会一样,彼时的马来亚社会也亟需一场思想革命,荡涤一切黑暗。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华文艺工作者从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获得启发,并基于同样的功利性目的开始倡导现实主义,推动马华新文学发展。1923年,《南洋商报》副刊《新生活》的发刊词阐明了该企图:

“……旧制度已是根深蒂固,要打破它,谈何容易?我们不能不想一个办法:凡要改造什么事实,当以改思想入手。我们设此《新生活》一栏介绍新文化,正为打破谬误,改旧思想,促我人从速觉悟,去度那新的生活,适应新时代的生活。”{12}

也就是说,马华新文学的发生及其对现实主义的倚重,最重要的动因是在地社会发展的内在需要,而“五四”新文化运动思潮在新马的播迁恰恰为其提供了契机。马华新文学在诞生之初,所接受的是五四新文学作家关注现实、改造现实的功利主义文学传统,尚未触及作家世界观、文学的阶级立场等问题。“五四”文学革命倡导者从欧洲社会变革中看到了现实主义文学蕴藏的冲破旧观念、揭露社会真相和实现社会改革的巨大能量,立足于当时中国的政治文化语境,进而提出中国文学“今后当趋向写实主义”{13},并把反帝反封建视为中国新文学的首要任务。但是,与中国的情况不同,二十世纪上半叶的新马是完全的殖民地社会,以华工为主体的新马华社不只深受中国封建思想毒害,同时亦深受殖民主义荼毒。因此,“五四”新文化运动思潮和“为人生”的写实传统在新马进行在地化实践后,反帝、反封建和反殖民成为马华新文学的重要任务。由是观之,马华新文学在产生之初就以新马华社的事实为描写对象,所以片面指摘战前马华文学为侨民文学,或中国文学的海外分支,是不公平的,也是与历史相悖的。

二、具有地方色彩的新兴文学:

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新发展

方修把战前马华新文学分为萌芽期(1919年中至1925年中)、扩展期(1925年中至1931年底)、低潮期(1932年至1936年)及繁荣期(1937年至1942年初)四个阶段。{14}在扩展时期,马华新文学响应了中国“革命文学”的号召,急速向左转,现实主义也在不断左倾的文学转向中走向“异化”。中国“革命文学”与现实主义在新马的在地化实践,促成了马华新文学扩展时期新兴文学{15}和具有“南洋色彩”的文学的出现。黄素华认为,“前者是呼应中国革命文学思潮的结果,强调文学的政治功能;后者则开始思考马华现实主义文学应该怎样具有自身特点,试图以文学题材和主题的本土化作为现实主义的基本核心,并进行各种尝试。”{16}这种说法有一定合理性。但是,纵观扩展时期的马华新文学,可以发现,它们并非如其所言这般泾渭分明,而是互相渗透、你中有我。准确而言,扩展时期的马华新文学是“穿上地方色彩的衣裳而向着伟大潮流的普罗文艺”{17}。它以现实主义为理论基石,以地方色彩为核心要义,是萌芽时期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深化和发展。

马华新兴文学的发生与发展,与中国左翼文人南下密切相关。据统计,1925至1933年间,从中国南下新马并对当地文学生态产生重要影响的编者和作家,前者有13人,后者有17人,包括许杰、马宁、罗依夫、陈炼青、衣虹、谭云山、曾圣提等。{18}其中,许多人都是为了躲避国民党的白色恐怖而被迫流亡。彼时,正值中国文坛“革命文学”论争最激烈的时候,因而他们把中国“革命文学”和现实主义理论播迁至新马,成为马华新兴文学运动的重要倡导者和推动者。

据方修的研究成果,《新国民日报》副刊《新国民杂志》于1924年1月4日刊载的《新兴的文艺》一文,是马华新兴文学的滥觞。{19}这篇文章在宣告新兴文艺时代到来的同时,对新兴文艺做出界定:“真的文艺,是改革者用审美的形式,传出他的感情的表现,灌注人类的改革精神,绝对不是无聊的消闲品……”,“综合客观底事实和主观底情绪,轻描淡写出来,就是新兴底文艺”。{20}从上面的论述来看,马华新兴文学已经触及到一个关键性问题,即“文学是什么”的问题,也可以说是新兴文学的使命问题。在这里,作者通过驳斥把文艺作为无聊消闲品的做法,凸显出文学作为阶级斗争工具的重要性。他指出,新兴文学应该“灌注人类的改革精神”,其背后的革命逻辑是,通过在文学作品中展示改革的必要性,进而唤醒改革的行动。同时期,段南奎在《星光今后的态度》一文中的阐述更为露骨:他呼吁南洋文艺作家“大声疾呼的暴露社会的谬误和指示改造的方法”,“改造南洋的社会”。{21}则矫的阐述则更加准确明晰:“文艺,因此不但是把人生赤裸裸的表现,更可说是它带着现代化的、革命化的、平等化的种种人生要素,而去对着人生讲话,督促人生,使人类不得不负起社会人生的新使命。”{22}由此,不难看出,马华文艺工作者在新兴文学需要承担何种使命的问题上,已然达成共识,即新兴文学应该改造现实。

在此基础上,马华新兴文学的阶级立场问题受到广泛关注。不妨先来看看永刚的观点:

“新兴勃起的文艺作家,是充满着红血轮与反抗性的。在这治人者压迫治于人者的时代,要激发民众,应该看那前者的残忍、无耻、淫荡,和穷奢极欲的罪恶生活。……汝看他们所喝的葡萄美酒,姨太太佩带的首饰,那(应为“哪”,引者注)一件不是劳动的血汗呢。文艺的作家,苟不站在这种观点上,去表现这畸形的人生,算是真文艺么?”{23}

从上面的论述来看,“治人者”与“治于人者”指的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也可以简单地理解为“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新兴文学理论家已经注意到文学的阶级立场问题,要求作家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描绘资产阶级穷奢极欲的生活,以及工人、农民、小贩等下层阶级被剥削压迫的悲惨命运,激发民众的反抗性。同时期,段南奎、依夫、则矫、衣虹等马华文艺工作者在阐述他们的新兴文艺理论时,也提出过文学的“阶级性”问题。依夫认为,文学具有浓厚的阶级性和时代性,随着经济基础的变动而变动。{24}衣虹在《新兴文学的意义》一文中,则把新兴文学定义为“集团的文学”,指明新兴文学应该极力扬弃灰色的、颓废的和隶属于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文学,努力树立正确的、向上的、集团的意识,为新兴阶级而服务。作为刚刚从中国南来的新客,依夫和衣虹显然是站在太阳社和后期创造社的阵营宣扬新兴文学理论,将阶级斗争学说移植到文学领域,把阶级性视为新兴文学的首要标准,着力打造隶属于无产阶级的文学。

在所有中国南来文人中,许杰对马华新兴文学运动的影响最大。1928年6月,经张仁天介绍,许杰自上海赴吉隆坡,担任《益群日报》总编辑。1928年8月23日,他创办《枯岛》周刊,在新马竖起新兴文学的大旗:“我们要用同情,连结人与人的心,连结成一条十二万万五千万的心的总汇;再用一种反抗的力量,勇敢坚毅的精神,冲破敌人的队伍,推翻我们背上的贵人们正在饮■的辉煌建筑”,“我们所要求的是对于下层社会的同情,和对于上层建筑的反抗”。{25}其后,他重申《枯岛》的选稿标准是“同情”和“反抗”,“吹嘘不如痛责”,并把文艺视为平民的喉舌与下层阶级集体的呼声,阐明文艺已经“穿上了近代社会主义的精神的衣服”,具有社会化、平民化、劳动化、革命化和集体化的特点。{26}在他的影响下,《枯岛》出现了不少具有新兴意识的作品,如:吴其锋的《一个苦力工人》、秉刚的《彷徨》、炳昌的《一个受环境底压迫者》等。

尤为重要的是,许杰作为中国南来文人,已经关注到马华文学的“地方色彩”问题。他在1928年10月25日第10期《枯岛》的“尾巴的尾巴”栏目中,阐明文艺的时代性、阶级性和地方性问题,并明确指出文学应该具有地方色彩,“如果作者能够把这种地方色彩把捉住,表现在文艺里,那便是绝好的文艺了”,“因为枯岛的产地,是在南洋,所以枯岛应该负创作、栽培有南洋色彩的文艺的使命”。{27}在一篇探讨中国文学发展途径的文章里,他更是告诫马华文艺工作者:“中国是我们底母国,南洋是我们底家庭,我们要将我们底生命力活现出来”。{28}其后,他又以“六叔”为笔名发表《时代精神与地方色彩》一文,重申时代精神与地方色彩之于文学创作的意义。他指出,当前的时代是“资本家厂主大田主与劳动者工人农人,压迫者与被压迫者”斗争的时代,主张作家应该融入被压迫阶级中体会他们的意识。{29}从这个层面来说,许杰强调文学对此时此地的反映,比1930年的滔滔更早提出“穿普罗衣裳的地方色彩”文学{30},为马华文学注入了革命、地方色彩与现实主义的元素。此后,创作具有地方色彩的新兴文学,成为马华文艺工作者的共识。

浪花发表于《椰林》副刊的小说《生活的锁链》是这方面的代表作。小说以南洋的一处胶园为背景,描绘了怀抱发财梦漂流至南洋的华工开笼、为筹钱给亲人治病而出卖身体的福来母亲、不堪忍受折磨而逃跑的工人、以残杀逃跑工人为乐事的工头,以及生活豪奢的红毛工程师等。小小的胶园可视为微缩版南洋社会,各色人物在其中展开活动,从中不难窥见华人在南洋的生存状况。小说对劳动者生活片段与工作场景的描绘,颇为真实细腻,但在阐发观点时则具有浓厚的说教色彩。作家借主人公之口将改造社会、联合工人反抗的看法宣之于众,毫无教育背景的工人瞬间觉悟后,发动其他浑浑噩噩过活的工人起来进行反抗。文中人物未能随着情节的展开而逐渐丰富自身性格,完成自己的故事,他们只是作家思想意识的代言人。因此,当读过几年书的福来夜里在房中喃喃自语:“全世界的主人!去建设合理化的社会,完成历史的使命!”时,未免显得生硬而虚假。作者对新兴阶级悲惨生活的描绘,意在激起他们的反抗,但因为无法呈现工人思想转变的过程,刻画出真实深刻的人物形象,让作者阐发的观点缺乏感染性、可信度。此外,作者在呈现新兴阶级悲惨生活的同时,无法揭示出现象背后的本质及现象产生的原因,使作品的艺术水准与批判力度大为减弱。

小说《生活的锁链》遵循了现实主义的美学原则,但以变革社会为指归的现实主义打破了其自身最重要的防线——“客观真实再现”,为新兴文学所用的现实主义不再是单纯的“审美的规划”,而是“明显地服务于意识形态”{31},是为新写实主义。在《文艺杂谈》中,许杰明确了新兴文学的创作方法为新写实主义。他指出,新写实主义是旧写实主义与新浪漫主义的结合,代表了普罗阶级的精神,表现的是普罗阶级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在他看来,新写实主义与旧写实主义、新浪漫主义的区别在于:“新写实主义也与旧写实主义一样,咒咀机器,咒咀资本主义,但并不绝望;新写实主义,也描写丑恶,描写疾苦,描写冷酷,但并不是没有出路,没有光明。新写实主义也与新浪漫主义一样,描写希望,暗示光明,但它却不是不能实现的希望,不真实的光明;也会描写安慰与同情,但也不是那些仅仅是口头上的同情。”{32}“描写希望”与“暗示光明”,这是新兴文学的“迷人”之处,也是其意义所在。无疑,许杰对新写实主义与新兴文学的倡导是以中国的历史情境为依归,但在以劳动阶层为主体且大部分华侨华人均心向祖籍国的战前马华社会,这种革命宣言同样具有煽动力。

因此,与中国文坛不同,这种文学工具化的论调在马华文坛不但没有遭致反驳,而且赢得当地文艺工作者的普遍认同。在一篇发表于1929年《叻报》副刊《椰林》的文章里,承礼把新兴文艺的原则总结为民主化、生活化和劳动化,并指出新兴文艺作家“都应以科学的分析综合的方法”,“以热烈的情感,冷静的头脑”,细致描写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给被压迫者热烈的同情,唤醒他们为正义的奋斗,“使人类因真理之宣传,对于现实生活得以渐渐改进”。{33}衣虹则指出新兴文学在题材内容上应该做到着重正面描写、为本阶级服务、具有鼓动性和教育性。{34}由此观之,激进而幼稚的新兴文艺理论家们几乎全盘接受了太阳社和后期创造社倡导的革命文学与新写实主义,在对马克思主义所阐明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基本原理认识尚浅的情况之下,卖力地倡导“为新兴阶级而服务”的文学。

其结果是,一方面,加剧了战前马华文坛独尊现实主义的倾向。在《向“把握着新题材了”的新闻纸副刊的“姿容”一睨》一文中,作者闲人引用了茅盾发表于《东方杂志》新年特大号的文章《我们的文坛》,阐明了对马华文坛的期待,希望将来的文艺是“真正壮健美丽”的,也即:“批判的”、“创造的”、“历史的”和“大众的”;希望南洋文坛的主编与作者不要自吹自擂:“‘明了历史的变动性’呀!‘认识时代进展的正确路线’呀!客观的热情的领导广大的读者群朝着‘有意义’的方向走呀!……”,而应该更加关注客观现实,描绘南洋底层民众的惨痛生活。{35}与对现实主义的偏爱不同,马华文艺工作者对浪漫主义充满了偏见。在他们看来,浪漫主义文学是主观的、空洞的、粉饰现实的、躲进艺术之宫里吟风弄月的、对现实毫无意义的文学。{36}另一方面,现实主义作为一种观照、介入和改造现实的方式,逐渐内化为马华文学自身对文学的体认。正如在台马华文学研究者黄锦树所述,“马华现实主义文学是自30年代以来由数代人集体写下的钢铁一般的历史事实”,“在历史中被本质化为一种神圣般的存在,它提供了模式,那模式及对艺术性、艺术技巧的禁欲保障了它清教徒般的神圣性”,“马华现实主义是一种意识型态的滞留,可能真的已‘后继无人’”。{37}现实主义文学被施加的政治效力,最终被内化为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本质属性,成为无法挑战的权威,这也注定了马华现实主义文学无可挽回的悲剧命运。

诚然,马华文艺工作者把这种已经“变异”的现实主义理论,当作毋庸置疑的真理大力倡导,与中国南来文人的思想播迁有关,但根本原因在于南洋社会的发展状况。20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世界性经济危机波及到新加坡与马来亚,造成锡矿、橡胶跌价,失业成为司空见惯的现象。《南洋商报》副刊《狮声》中就刊载了大量描绘华工失业现象的文学作品,如:曼倩《天南漫话(五)》、叶汉彬《悲愤的一夜》、为公《残余的劣根》、小燕《病中》、哥空《失业后第一天》等。以叶汉彬《悲愤的一夜》为例,该作品描绘了一位失业青年在深夜里咒骂社会的情景:“现在的社会制度是可咀咒的,是虚伪的……”{38}经济发展失衡引发下层阶级对上层建筑的不满,因而这时期的作品充斥着强烈的变革思想与阶级意识,所描绘的现实也具有明显的阶级属性、教育性和鼓动性。在此基础上,描绘疾苦与光明、指示道路与方法的现实主义,赢得马华文艺工作者的青睐,对下层阶级的同情沦为一种权宜策略,号召他们反抗才是终极目的。由此,现实主义在马华文学场域中逐渐走向失控的政治旋涡。

马华新兴文学与现实主义、阶级政治的天然同盟关系,已经预示着其悲剧命运。1930年年中,槟城《光华日报》因策划“革命的五月”特刊,被当地殖民政府勒令停刊。同年10月,新加坡《星洲日报》副刊《繁星》因发表具有强烈“左倾”色彩的诗剧《十字街头》,引起英殖民政府注意,《繁星》副刊因此被取缔,该刊编者林仙峤被遣送出境。随着英殖民政府反左翼的力度加强,许多具有新兴意识的报刊被迫停刊,许多编者和作者被遣送出境,马华新兴文学运动遭到重大挫折。1930年底到1931年初,以中国南来文人马宁为代表的一批戏剧作者以槟城的《光华日报》副刊《戏剧》和《摩洛》为阵地,发起“南洋新兴戏剧运动”,新兴文学运动有过短暂复苏,但终于难逃厄运。声势浩大的马华新兴文学运动,持续至1931年左右逐渐归于沉寂。

三、介入现实与书写抗战:

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困守

方修把1932年至1936年称为马华新文学发展的低潮期,因为随着新兴文学运动的沉寂,马华文坛开始出现许多宣扬享乐主义、消遣娱乐的作品,马华现实主义文学虽然并未在文坛消失,但是退回到新兴文学运动前的水平,集中于自然主义式的描写,批判力度大大降低。应该说,这种关注现实、注重客观描写的现实主义其实更接近它的本来面目。遗憾的是,中国抗日战争爆发,打断了马华文学的本土化进程,亦阻断了马华现实主义回到文学本身的可能性。

二十世纪上半叶,新马华文报章的编者以中国南来文人为主,为支援祖国抗战,他们力倡抗战文学,“把文学与时代、社会结合起来,大量地写充满反战意义、追求和平、民主的作品”,为马华文坛播撒下“偏重社会性的文学观”。{39}由此,抗战文艺运动成为当时马华文坛文艺工作的总方向。马华抗战文艺以服务中国抗战胜利为目的,主要描绘中国与新马背景下的抗日现实,同时从马华社会现实出发,探讨新形势下如何通过文艺发动群众,强化文学的政治效力。抗战与文艺的联姻,在新兴文学的基础上继续放大了文学的现实功用,促使马华现实主义继续在政治化的道路上狂奔。

马华文艺工作者普遍认同文学之于抗战的意义,倡导把文学当作“一种救亡的武器”,“统一在救亡的总目标下”。{40}在此共识下,用现实主义的方法表现抗战内容,声援中国抗战,成为当时马华文坛的主流倾向。在一个有关抗战文艺的讲座上,金丁论及抗战文艺的创作方法,他指出:“每个作者当与抗战的实践相结合,因为一切文艺创作的根源,并不是文艺写作者的什么观念、感觉、心理乃至于那作者的天分等等,而是那作者的生活。”{41}由此,不难看出马华文艺工作者对现实主义的倚重。在他们看来,马华抗战文艺应该“以最崭新活泼的姿态,出现于人前,负起它战时的任务去组织民众、教育民众,加强民众的抗敌救亡的意识,使抗战朝着有利的方向走”。{42}这是马华文艺工作者对现实主义文学的理论期待,也是马华现实主义介入现实能力自我生长的结果。

本质上,主张文学应该成为抗战时期教育与组织民众的武器,是对现实主义工具论的继续发扬。这种功利性诉求对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影响不容小觑。它规定了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内容是描绘抗战现实,强化了马华现实主义文学介入现实、干预现实的力度,加剧了现实主义的变形。其结果只能是,文学的审美价值只能在为政治服务时赢得部分认可,甚至被完全弃置。这种把所有现实症结与社会问题归结到文艺领域的做法,看似为现实主义文学描摹了一条充满前景的道路,实则也是一条绝路。马华抗战文艺运动的发展与消弭,是最好的例证。1937年至1942年,马华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势如破竹,在抗战文艺运动的主流脉络下,衍生出许多文学与思想运动,如:“南洋通俗文学运动”、“马华诗歌大众化运动”“马华文化现实化运动”“文艺通讯运动”等。但是,上述文艺运动的理论批评成果颇丰,相关文学作品却明显不足,且质量堪忧;理论批评成果不能很好地指导具体文学创作,阻碍了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深化;所有文艺讨论与文艺创作都以抗战为最终目的,以致马华现实主义文学总是在粗糙的文学工具论怪圈里往复循环,愈加沉沦。

以南洋文学通俗化运动(又称“通俗文学运动”)为例。文艺大众化/通俗化最初是“左联”为了连结广大人民群众而进行的一种有益探索,抗战时期中共左翼文人为了发动群众投入抗战,重新在文学界发起文艺大众化运动,马华文坛也欣然从之。南洋文学通俗化运动滥觞于1938年,由《南洋商报》副刊《狮声》正式发难,及该刊与《南洋文艺》《今日文学》等积极推动。新加坡通俗文艺运动委员会编定的《开展南洋通俗文学运动纲要》中指出,南洋通俗文学运动的发生,主要是因为“新文艺运动不能深入大众,还只限于知识分子的范围”,因而要着力“提高群众的抗战意识,提高群众在文化上的水准”,用明白如话的语言书写抗战现实,冀求作品深入大众。{43}

南洋通俗文学运动从形式和内容两方面推动文艺深入大众。内容上,南洋通俗文学运动不仅要描写英勇、悲壮的积极场面,也应该暴露消极的丑恶的场面,但主题必须是拥护抗日的。形式上,主要分为利用旧形式与创造新形式两点。一方面,积极利用歌谣、鼓词、章回体小说、街头剧等民众喜闻乐见的旧形式,用“旧瓶装新酒”的方式接近大众、教育大众,如:陈南的章回小说《金叶琼思君》、初航的闽南土腔抗敌童谣《合力抵抗》、凤瑞的琼崖土调《办嫁妆山歌》等。另一方面,随着作品内容的充实与提高,应不断扬弃旧形式,创立新形式,如话剧、新诗、新音乐等。叶尼特别强调新形式的创造,在他看来,“形式和内容本来是分不开的,而形式本来是内容的外形,也就是内容表达于外的方式。它是根据内容而存在的。但是,一件事物的内容是不断前进的,而形式却固定的,不能跟着内容进步,这样逐渐便发生了矛盾,到后来终于要产生新形式。”{44}叶尼是新形式的重要倡导者和践行者,创作了《伤兵医院》《春回来了》《合力同心》《活该》等剧作。

显见的是,南洋通俗文学运动的发生与发展,都是基于功利价值目标实现的外部需要,而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文学审美规划的内在要求,为其最终的消弭埋下伏笔。南洋通俗文学运动太过偏重在文学形式(主要是旧形式)方面做工夫,忽略了塑造完整人物性格、捕捉生活细节、充实文本内容等对文学创作而言更为重要的因素,导致了形式与内容的割裂,造成马华文坛的“抗战八股”现象层出不穷。这种作品从既定的公式与概念出发,套用类似的故事框架,塑造相似的人物性格,阐述同样的文本主题,甚至空喊口号,用说教的语言阐明作者的主张和态度。如金丁的《谁说我们年纪小》,描写日军入侵上海,傅承谟、周国强、杨小宝、曹大庆、张为等小学生自发组织起来,成立孩子剧团、小先生训练班等,向失学小朋友宣传民族抗日统一战线,教育他们团结抗战。这部作品的主题明确,情节连贯,但人物性格塑造方面则明显不足,具有概念化之嫌。以傅承谟为例,他在收容所与其他小朋友开会时,这样教育他们:“……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我们自己,我们要做出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我们要教育那些失学的小朋友,我们要让他们明白日本人的可恨,要他们明白汉奸的可耻。我们要使一切小朋友团结起来。”{45}很难想象,这段话是出自十岁出头的小学生之口。作者无心(也可能是无力)塑造出人物性格发展的完整历程,而是把重心置于主题阐发和情节构造之上,难以塑造出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阻碍了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深化与发展。

可以说,马华抗战文艺运动及其衍生的各种文学与思想运动,是一场文学上的“政治运动”,加剧了马华现实主义文学与社会、政治的纠葛,为战后新马的独立运动与左翼文艺思潮埋下伏笔。

四、结语

回顾中国现实主义在战前新马的接受、阐释、传承和变迁,我们可以发现,现实主义文学在马华文坛始终是作为载道的工具,而非自主的场域。这种对文学的理解实在是一种遗憾。现实主义用美学手段架起文学文本与现实社会的桥梁,及其潜在的“反映现实”与“改造现实”的能力,是其在马华文坛迅速走红的原因。极为吊诡的是,过度政治化也是马华现实主义文学走向穷途末路的原因。如许德发所述,战前马华现实主义文学者过度相信文学介入现实、改造现实的力量,才造成了现实主义的美学困境。{46}

在马华现实主义文学走向僵局时,“台湾”现代主义文学思潮适逢其时登陆新马,以其对文学审美特质的高度关注、新颖的语言形式、浓烈的主观色彩等,赢得马华文学作家的青睐,最终取代马华现实主义文学的中心地位。也许,我们应该重识现实主义的多元化光谱,给予它自证清白的机会。对现实主义文学作家而言,理性看待文学回应现实的能力,小心把握文学介入现实的力度,审慎阐发个体对现实社会的思考,是一项有难度的工作,也是帮助现实主义走出美学困境的重要方式。

① 现实主义在现代中国的生长、发展与变迁过程,可以参阅:丁帆:《寻觅现实主义文学的路标》,《文艺争鸣》2022年第1期;丁帆:《现实主义在中国的百年历史命运》,《当代文坛》2019年第1期;郑国庆、徐志伟:《“现实主义”文学在中国—郑国庆访谈录》,《艺术广角》2011年第3期;张清民:《现实主义的话语歧变:马克思主义文论中国化的一段问题史》,《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3卷第2期;季水河、季念:《论20世纪初期中国现实主义文学理论表达的模糊性》,《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6年第6期。

② 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8页。

③{14} 方修:《马华新文学简说》,见《新马文学史论集》,三联书店香港分店、新加坡文学书屋1986年版,第11页,第14-17页。

④ 方修:《马华文艺思潮的演变(1919-1942)》,见《新马文学史论集》,三联书店香港分店、新加坡文学书屋1986年版,第23页。

⑤ 方修认为,1919年中至1925年中是马华文学的萌芽期。本文采纳了该说法。具体参见:方修:《马华新文学简说》,见《新马文学史论集》,三联书店香港分店、新加坡文学书屋1986年版,第14页。

⑥ 苗秀:《五四影响下的新马小说》,王润华、潘国驹主编:《五四在东南亚》,新加坡:八方文化创作室2019年版,第306页。

⑦ 蒋石洲:《文学家的责任(一)》,1924年2月1日,《南洋商报》副刊《商余杂志》第14版。

⑧ 林独步:《论艺术与道德之关系》,《新国民杂志》,1922年4月5日—6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16-17页。此处出自第17页。

⑨ 云山:《这是什么》,《叻报·星光》创刊号,1926年。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十)》,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22-24页。此处出自第22页。

⑩ 段南奎:《星光今后的态度》,《叻报·星光》第45期,1926年。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52-53页。此处出自第53页。

{11} 江上风:《南洋作家应以南洋为战野》,《蜕变》第四期,1931年3月28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116-118页。此处出自第116页。

{12} 记者:《我们为什么要辟此栏》,《南洋商报·新生活》1923年9月6日,第13版。

{13} 陈独秀:《答张永言(文学—人口)》,《青年杂志》第1卷第6号,1916年2月15日。收录于: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第1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80-181页。此处出自第180页。

{15} “新兴文学”是普罗列塔利亚文学、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别称,是马华文艺工作者为躲避反共、反左翼的英殖民政府的审查制度所采取的权宜之计。参见:衣虹:《新兴文学的意义》,方修主编《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103-105页。

{16} 黄素华:《马华文学的现实主义传统》,厦门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01年,第5-6页。

{17}{30} 滔滔:《我们所需要的文艺》,《垦荒》第1期,1930年5月10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101-102页。此处出自第102页。

{18} 郭惠芳:《中国南来作者与新马华文文学》,厦门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6-40页。

{19} 方修:《马华新文学简史》,新加坡:万里书局1990年版,第53页。

{20}{23} 永刚:《新兴的文艺》,《新国民日报·新国民杂志》,1927年1月4日。

{21} 段南奎:《星光今后的态度》,《叻报·星光》第45期,1926年。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52-53页。此处出自第53页。

{22} 则矫:《关于文艺》,《星洲日报·野葩》,1930年4月23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75-79页。此处出自第76页。

{24} 依夫:《充实南洋文坛问题》,《南洋商报·曼陀罗》,1929年5月31日—1929年6月14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62-68页。此处出自第63页。

{25} 士仁(许杰):《枯岛题辞》,《益群日报·枯岛》创刊号,1928年8月23日,第9版。

{26} 六叔(许杰):《自己的目标》,《益群日报·枯岛》第二期,1928年8月30日,第9版。

{27} 编者(许杰):《尾巴的尾巴》,《益群日报·枯岛》第十期,1928年10月25日,第9版。

{28} 翔永(许杰):《中国文学的新径途》,《益群日报·枯岛》第十二期,1928年11月9日,第9版。

{29} 六叔(许杰):《时代精神与地方色彩》,《益群日报·枯岛》第十七期,1928年12月14日,第9版。

{31} 丹尼·卡瓦拉罗:《文化理论关键词》,张卫东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41页。

{32} 知山(许杰):《文艺杂谈(七)》,《益群日报·枯岛》第三十六期,1929年4月25日,第9版。

{33} 承礼:《关于新兴文艺》,《叻报·椰林》,1929年3月1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59-61页。

{34} 衣虹:《新兴文学的内容问题》,《叻报·椰林》,1930年4月21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一)》,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106-109页。

{35} 闲人:《向“把握着新题材了”的新闻纸副刊的“姿容”一睨》,《南洋商报·狮声》1934年8月21日第321期,第15版。

{36} 参见:梨涡:《文艺的主观性》,《南洋商报·狮声》1935年4月2日第504期,第15版;水源:《创作与现实》,《南洋商报·狮声》1935年11月2日第653期,第20版。

{37} 黄锦树:《马华文学的欲望——一个文学性和“友谊”的故事》,《依大中文与教育学刊》2020年第2期。

{38} 叶汉彬:《悲愤的一夜》,《南洋商报·狮声》第38期,1933年4月19日,第14版。

{39} 林万菁:《中国作家在新加坡及其影响:1927—1948》,新加坡:万里书局1978年版,第127-130页。

{40} 叶尼:《论战时文艺》,1938年《星中日报》新年特刊。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二)》,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3-18页。此处出自第5页。

{41} 金丁:《抗战文艺讲座》,《南洋商报·狮声》,1938年1月26日—5月20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二)》,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25-45页。此处出自第25页。

{42} 青燐屑:《论战时文艺的战术》,《新国民日报·文艺》,1938年4月3日—10日。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二)》,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19-24页。此处出自第19页。

{43} 通俗文运委员会:《开展南洋通俗文学运动纲要》,《南洋商报·狮声》,1938年12月24日。

{44} 叶尼:《论南洋文艺大众化运动》,《南洋周刊》1939年第39期。收录于:方修:《马华新文学大系(二)》,新加坡:星洲世界书局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223-246页。此处出自第229页。

{45} 金丁:《谁说我们年纪小(二)》,《南洋商报·狮声》1938年12月3日第1532期,第22版。

{46} 许德发,《文学如何‘现实’?——马华文学现实主义中的政治介面(1919—1930)》,《中国现代文学》2015年12月第28期。

(责任编辑:霍淑萍)

The Inheritance and Mutation of Chinese Realism in

Singapore and Malaysia

Huang Liqun

Abstract: This article will begin with the three stages in the pre-war (1919 to 1942) development of new literature by Chinese Malaysians, e.g. Problem Literature by Chinese Malaysians, Emerging Literature by Chinese Malaysians and Anti-Japanese Arts and Literature by Chinese Malaysians, in exploring how the theory of Chinese realism travelled to Singapore and Malaysia, clarifying the pre-war process of evolution in Chinese Malaysian realist literature, and understanding how realism constructs the pre-war Chinese Malaysian literature. By combing through the acceptance, interpretation and inheritance of Chinese realism in the pre-war Chinese Malaysian world of letters, it can be found that Chinese Malaysian arts and literature workers had accepted the May Fourth new culture movement and the values presupposition for realism by the promoters of the revolutionary literature in China, treating them as a sharp weapon to promote social change. However, their acceptance or borrowing of the theory of Chinese realism is not an unconscious behaviour, but a result of the enthusiastic expectation for social change as induced by the numerous issues of the local society. For this reason, utilitarianism and local colour are the important features of the pre-war realist literature by Chinese Malaysians.

Keywords: Realism in China, inheritance and mutation, realism of Chinese Malaysians

*本文初稿宣读于2023年5月26日至28日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和(中国)中外语言文化比较学会中外文论比较专业委员会主办的“(中国)中外语言文化比较学会中外文论比较专业委员会成立大会暨‘百年来中外文论的对话与互构’学术研讨会”。

作者单位:马来西亚博特拉大学现代语言与传播学院外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