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语言意义的社会建构及其网络治理回应
2024-01-01姚纲甘海霞
摘要:作为目前网络环境中公民交流表达的重要方式,表情语言对网络空间治理的形式与方式提出了新的挑战。“语言与意义的社会建构理论”将传统形式语言学的二元关系发展至了“语言、人和世界”的三元关系,从这一范式出发并结合信息传播载体发展的历史脉络,能够准确理解、分析表情语言对网络空间的具体影响。首先,就“语言与世界”的关系而言,表情语言分别基于网络社交媒体的平台搭建实现了网络空间中权力中心的转换。其次,就“人与语言”的关系而言,语言使用者从单维扩至多维的信息质量需求,促成了语言符码媒介意象性的延展。最后,就“人与世界”的关系而言,表情语言共同体意图摆脱主流叙事这一文化诱因,使得表情语言培育了新的网络话事生态。面对上述网络空间治理的新势态,应当通过表情语言,搭建符合治理者视角的表情语言体系;认可表情语言,丰富网络空间的信息传播载体形式;守正表情语言,维持网络空间治理的表情运用底线。
关键词:网络空间治理;表情语言;社会建构论
中图分类号:G206" " " " " " "文献标识码:A" " " "文章编号:1003-8477(2024)05-0058-08
网络世界中第一个表情“:-)”诞生于1982年,最初广泛应用于手机文本短信的编辑,伴随着网络和数字化技术的发展,Emoji被广泛应用。在早期的在线交流中,手机的短信功能突破了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时间和地域限制。但是纯文字的沟通在使得交流更为简便的同时也过滤掉了面对面交流带来的“非语言信息”,而非语言信息在提供沟通中的角色、情感、语态方面的信息具有重要补充作用。[1](p100-101)单纯依赖文字而缺乏非语言信息的交流会导致相互之间的沟通变得冷漠,[2](p155)弱化情感的交流,而“表情符号”的出现为填补这种语言表达的不完整性提供了一种技术上的可行性。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表情符号发展出多模态的外在形式,如抽象符号、静态图片、动态视频等。即使在5G通信技术等现代视频即时通讯手段的支持下,表情符号仍然是一种展示语言表达者情绪和心理状态的重要“映像”。虚拟交互活动中的社交主体基于视觉隐私交流的需要,不愿完全展示真实状态下的表情动作,文字叠加表情符号的使用更能满足匿名化社交规律的交流要求,表情符号已成为当下互联网语言的重要构成。在表情符号的多样性演变与发展中,其本身代表的意义也在不断发展演化,不同的群体中同样的表情符号也可能表达着不同的含义与情感。[3](p29-33)因此表情符号的普及不仅源于技术发展,也依赖于深刻的语言学和实践层面的需要,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表情符号在数字化政治规训中的使用情境,也是数字化政治规训必须深入了解和研究的现实课题。
“语言和意义的社会建构论”在20世纪形式语言学构建的“语言与世界”的二元关系之外,提出了“语言、人和世界”的三元关系,其中语言共同体在语言和世界的关系中居于决定性地位。具体而言,该理论包括了六个命题:第一,语言本质上属于社会现象的范畴,其首要功能是动态交流而非静态表征;第二,语言的意义来源于人体与外部世界的因果性互动,以及人与人的社会性互动;第三,语言的意义在于语言和世界的关联,由语言共同体的集体意向所确立;第四,语言的意义基于共同体语言在长期交往过程中形成的约定之上;第五,语义知识就是经过提炼和浓缩的经验知识,或者是被语言共同体所接受的语言用法;第六,语言和意义随着语言共同体的交往实践或快或慢地变化。[4](p1062-1077)社会建构论下语言学研究范式从二元关系到三元关系的发展,为研究表情符码与作为人的语言使用者、作为外部世界的语言使用环境之间的现实关系提供了思考的框架。
从时代背景上看,数字化时代的到来和现代媒介的发展改变了个体在赛博空间中的交往模式和生活结构,信息变得庞杂、琐碎且模糊。现如今风靡的表情符号已然成为社交场上的新宠,同样表现出上述特点。巨量的表情符号涌入网络中,相比于文字,以静态图片或者动态GIF为主要载体的表情符号更难被审查。而且,表情符号大多隶属于一个开放性意义的系统,其符号意义经常被更新与颠覆,庞杂且不稳定意义的表情符号给数字化空间中的治理以极大挑战。网络空间治理不应当忽视表情符号及其文化对左右社会思潮及意见场的潜在巨大影响,而是应当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引领,在表情符号的设计、绘制和传播等环节监管把关,不仅对其公共传播的过程进行把控,同时要秉持其原初意义,对其进行严肃观察与评价。
总的来看,作为互联网文化代表的表情包与网络空间治理之间并不是必然对立的关系,当管理者活用现代传播手段,通过文字、表情、动作聚合的形式来凝聚社会共识,构筑强大舆论传播场,表情符号就成为社会治理在数字场域的有力武器和促进者。同时,表情符号形塑的“表情包文化”也可以对网络空间治理施加影响。唯有当两者紧密结合起来,表情包的亲和力优势在网络空间治理中的潜能才能得到实现。
一、“语言与世界”:表情语言对网络空间权力中心的转换
(一)网络社交媒体:信息传播载体发展的平台基础
日本最早广泛开发和使用表情符号,被称为日式颜文字。20世纪末,手机的广泛使用为表情符号的发展带来了第一个高潮,随后社交软件如LINE、QQ、微信等的兴起,将表情符号的发展推送到另一个高点。早期表情符号利用各种键盘符号模仿人的表情构成,随着技术的发展,以卡通形象为载体的表情符号开始盛行,其后带有动态感的表情符号、加入肢体动作的表情符号,甚至带有更多象征意义的角色型表情符号相继出现,从表达情感逐渐转变为情感和情节的双向表达,一次网络聊天就像一场自编自导自看的“演出”。[5](p121-143)
现阶段,网络表情包分为两类,即“内置表情包”与“自定义表情包”,前者构造简单,多为智能手机或程序内生设定,用户可自主使用;后者则由社交软件的专业画师、设计者,甚至用户自行设计。新技术的出现为表情符号丰富发展和广泛使用提供了机会,在新技术的加持下个体不仅能够自主地使用多种多样的表情符号,还能够利用多样化的素材与制作平台独立设计或者对已有表情符号进行二次加工,创建符合个体意愿和审美倾向的表情符号。自主设计和表情符号的再加工使得表情符号的寓意向搞笑和怪诞倾斜,发展衍生出了表情包,网络技术和即时社交技术的出现则进一步促使表情包在社会中传播和再生产。脱离了政府主体的引导和监管,这些表情符号可能带有特定的文化和政治意图传播风险,威胁主流意识形态安全。因此,在明确了表情符号流行的成因后,需要警惕其可能造成的价值导向上的陷阱,并采取数字化的技术式政治规训方法约束具有风险的“表情符号”传播。
(二)权力中心转换:表情语言对传统场景的反抗
尽管表情符号不以文字作为人际交往的媒介,但仍然需要遵循日常语言的基本意义。只不过从使用范围来讲,表情符号无法实现通用语言的价值,而是仅仅在部分网络用户的范围内流通。这无疑增加了互联网管理规训的难度。
后现代社会的突出特征在于以“微小叙事”的语言游戏取代“宏大叙事”的知识权力。[6](p137)在数字化时代,尽管数字技术的应用增加了人们话语表达管道,但是算法作为一种信息传播范式和资源配置方式,在具有工具理性的同时还具有“伪中立性”的意识形态属性,而权力往往是这种属性的潜在表征。[7](p116-117)这意味着即便以自由、多元为外在特征的数字世界仍离不开权力的规训。“权力意味着在一种社会关系里哪怕遇到反对也能贯彻自己意志的任何机会,不管这种机会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8](p81)在充满代码和媒介的现代社会中,主体的自由意志同样不得不面对技术的规训和重塑。[9](p151)尤其是在大数据和算法应用日益广泛的今天,数字权力意味着人们的意见表达尽管在外在形态上表现出多元自由形态,但在深层次上,表达的边界已经被代码逻辑加以限制。这种给民众负担义务并让民众以特定的方式进行某种行为以解决集体行动中的各种各样的问题便是国家权威的功能之一。[10](p45)可以看出,无论是传统社会还是数字社会,政治规训的目的便在于从民众多样的社会行为中寻求一种政治要求上的统一,而“表情符号”的出现对于数字化的政治规训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反作用。
表情符号反规训作用,一是在于“其含义具有不确定性、多义性和语境化的特点”,[11](p98)这增加了数字政治规训的难度。一方面,表情符号的设计者并未就各种表情的含义和具体适用场景进行明确的规定,这就为符号的多层次解读创造了无限可能的空间。另一方面,表情的符号特征不同于语言文字般能够直接让人获取准确含义,对表情解读的差异往往取决于主体、地域、文化乃至语境等因素的不同。例如微信中的“微笑”表情被称为“谜之微笑”,原本应为“感谢”“欣慰”等和善之意,却被某些人赋予“无语”“负面情绪的欲言又止”等具有负面感情色彩的含义。二是在于其传播途径及使用特征不同于传统的文字符号。相较于传统的文字传播,表情符号多用于互联网时代的即时通讯场景,具备简单便捷性、娱乐趣味性和超强社交性等特征,[12](p95)其设计目的简单,能够更为直接地传递行为人的情绪信息,弥补语言交流的局限。而这种特征与具备意识形态的政治规训色彩不同,后者往往因意识形态属性的存在而在含义、使用等层面都较为严肃。三是在于即便其运用处于政治权力的规制之下,但具体含义仍由社会而非权力所决定。即便表情包具有官方释义,但其含义会随着传导而不断变化,具体而言,其含义是由社会决定的。[13](p42)
表情符号从含义特征、传播途径和含义的决定主体三个层面具有反权力规训的可能,但并不意味着权力权威的规训和此类大众文化之间是绝对割裂的。大众叙事尽管与政治经验无关,但并不能说其和政治性无关。[14](p41)尽管其使用并不直接表现政治标识且与政治也无直接关系,但通过整个社会使用表情符号的整体情况与经验出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勾勒出一幅社会的整体形象,进而能够表现出社会在某一特定阶段所表现出的群体文化精神,这种在生活状态中表现出的生活态度体现出一种“生活政治”。同样地,大众叙事也离不开主流意识形态的主导和指引,后者是一定社会制度和政权有效运转的思想基础和精神支柱,[15]当数字技术具有政治意识形态时,政治规训对大众叙事的引领既能防止文化发展因失去正确方向而异化,更能防止境外意识形态的入侵,避免错误思潮的出现。
二、“人与语言”:语言使用者的多维需求对语言符码媒介意象性的延展
(一)单维扩至多维:信息传播载体质量评价标准的变迁
完整意义上的沟通交互需要依托语言、语调、语速,甚至面部表情和手势动作,而线上交流场景囿于高效性、私密性等要求,后者难以发挥实际作用。此时,“表情符号”便能够充当非语言元素的作用,[16](p122)弥补在线交流的不足。在匿名化的网络空间中,沟通变得更加便捷,但无法满足面对面交流的需求,因为在线交流消除了声音、动作、表情、神态和语调等要素。虽然保证了传播速度的即时性,但是会招致语言与意义匹配偏差的负面影响。德里达指出,“理想化”和“声音”存在本质区别,理想的对象本身具有重复性,它可以不断重复指示的在场。德里达倾向于认为历史不应与音素的历史分离,应当恢复音素的神秘莫测的全部力量。[17](p95)具言之,“理想对象”即“语言”具有重复表达的特征,文字语言不受物理空间的桎梏,能够实现快速高效的传播领受。此外,“理想对象”即“语言”与“现象”之间存在延异关系。而对于“现象”的描述和展现,离不开文字语言与表情神态、手势动作等非文字语言的融合,唯此才能尽可能真实、完整地还原场景构成。根据德里达的延异理论,互联网空间传递的信息更应当归属于“理想化”的“文字语言”,尽管其具有可重复性特征,但无法完整复刻其深层意义,这也是互联网空间中表情符号得以产生的现实原因。举个例子,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用非文字语言,如鞠躬、微笑等,来表达感谢之情。然而,在互联网上,仅凭“谢谢”这两个字很难确定对方是否真心感谢。由于表达方式受限,接受者对于表达者的“真心程度”难以捉摸。但是,如果表达者借助动态“谢谢”的图片表情或“爱心”“抱拳”等静态符号,则会为这份感谢增添真诚度和亲切性1。
延异意味着非同步性,反映了表达对象与当下现象之间的时间偏差。具体到虚拟交互领域,延异倾向于表达文字语言无法实时转换的现象内容和意义。虽然表情符号的出现无法规避延异中的“延”,但其能够一定程度上避免“异”,即通过非文字元素对文字语言的补充,全方位地描述,帮助交互者理解其表达意义。从此种意义上看,表情符号的出现和扩散是对网络技术中非语言元素的补充和激活,其功能在于补充文字语言的表达内容,纠正网络交互中文字语言的理解偏差,实现虚拟交互的完整和高效。基于此,对表情符号的网络治理需要兼顾主体对即时沟通和拟真交互的需要,在保证网络空间传播交互活动规范性的同时,尊重主体的表达需要和表达习惯。
(二)表情重构符码:表情语言对传播载体质量评价标准变迁的回应
与日常语言相比,表情符号显然不能作为一种语言来认识,它不仅解构了日常语言的语形、语意和语法,甚至根本不具有文字的基本特征。其本质上源于网络用户在表情符号上的情绪共识,而不在于表情符号设计者的原本意涵。因此,理解“表情符号”的前提在于融入网络用户的情绪共识,这直接增加了互联网管理者的治理难度。
在政治学意义上,“规训”被福柯赋予了特殊的意涵。从政治权力变迁的历史角度来看,“规训”是传统政治向现代政治转变过程中,权力施用方式变化的重要产物。而伴随政治模式的现代性转变,“规训”作为一种权力惩罚制度逐渐演变出“治理”的机制或维度。数字化政治规训是借助互联网管理者的治理权力获得网络用户的对网络秩序的普遍遵循。然而,由于互联网治理的语言基础来源于日常语言的使用规则,面对“表情符号”对语用规则的解构,互联网治理的语言系统难以有效应对。甚至可以说,“表情符号”的出现是对日常语言的反规训,数字化政治规训在“表情符号”的治理上变得捉襟见肘。
关于语词的意义,维特根斯坦作出了清晰的刻画。他指出:“名称指称对象,对象是其所指。”[18](p20)在早期的维特根斯坦看来,一个语词的意义即所指,对象就是名称的意义。就此而言,语词的意义是相对固定的,且获得了人们普遍共识性的理解。网络世界中的表情符号却难以遵循这一“意义的指称论”。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微信中的“微笑”表情,在日常语言的使用中,笑脸往往指代善意,但在“表情符号”那里,黄色笑脸“微笑”表情却潜在地表达出不甚友好的意味,与“呵呵”一词的网络语言解构如出一辙。“表情符号”的另类表达体现出年轻的网络用户群体对网络话语权的重构。通过对表情包或表情符号的再解释,他们将虚拟社交中的“意义定义权”转移到自己的手中。[19](p104-109)
表情符号对日常语言的解构,使数字化政治规训必须基于各种表情符号实际的“语用意义”进行网络治理。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表情包或表情符号的流行是草根话语抵制主流话语的一种方式。[20](p42-46)这种“反规训”难以有效运用传统意义上的规训权力,促使数字化政治规训反过来寻求对表情符号使用的共识性理解。在解构之余,表情符号也在重构网络语言的使用规则。互联网管理者在尝试政治规训时,必须同时在解构和建构两个层面理解表情符号,从而真正融入这一不断变化的“语言游戏”之中,实现互联网的有效治理。
三、“人与世界”:表情语言共同体促成网络话事生态的变迁
(一)摆脱主流叙事:信息传播载体发展的文化诱因
早期,网络传播主要由先锋人士(网红)首先进入,在显现出巨大传播力之后,传统媒体开始入场角力。传统媒体以政治、经济与制度优势,迅速挤占网络舆论份额。然而,先锋人士(网红)依然占据着“亚文化”领导者的地位。亚文化是存在于社会不同阶层、利益群体中,不占统治地位、未被其他阶级认可的意识形态。[21](p5-9)“主文化”与“亚文化”是对立而统一的,所谓对立在于施米特所言之“识别敌我”。人类天然是政治动物,热衷于识别“我们”与“他者”,人类之主要区别不在生物性,而在于文化上的差异。文化的差异可以参考贝克尔的“标签理论”,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事物希望通过简单的“标签”予以掌握,并通过这些“标签”去区分他者来塑造“我们”。 [22](p1)
表情符号天然具有作为“亚文化”功能。其一,表情符号具有准语言的特征。斯图尔特·霍尔认为任何能够携带和表达意义的声音、词、形象或客体,都可以成为一种表意符号,在互动双方之间传递信息内容,成为“一种语言”。[23](p19)表情符号也可以作为一种语言,拥有相同文化背景的人群,可以破译这种语言。赫伯迪格认为风格是亚文化的鲜明特征,每一种亚文化都有它区别于其他文化的独特风格,并且风格的背后是信息的传递,风格传递的信息是意义表达的差异和群体认同的建立。[24](p18-19)这种“准语言”就是一种卢曼意义上的“识别符码”,亚文化可以通过表情符号来识别。其二,表情符号是一种表演的方式。表情符号作为超越文字的表达方式,具有更为丰富的表现特征,诸如图像、动画等。这种表现可以视为一种表演,表演作为一种主体间的模式,通过多种模态进行互动性表达。戈夫曼把社会和人生看作是一个舞台,社会成员都希望可以被观众认可,所以会努力呈现出观众喜欢的形象。[25](p4)人们通过使用表情符号在他人面前进行表演,所寻求的是一种主体间性的认同,而只有理解符号者才能进行互动。其三,表情符号是亚文化进行的反抗。费斯克认为:“恶作剧和诡计是弱者的艺术,这使得他们利用他们对这种体系规则的理解,将其转化为自己的优势。”[26](p10-13)亚文化显然在主文化的统治场域中是处于被压制、排挤的状态。主文化具有规训的典型特征,而解构的最简单方式就是破坏其严肃性。表情符号的使用场域往往采取反讽和娱乐的方式,对主流陈述语进行明显的歪曲。[27](p379)娱乐则是将主流话语予以滑稽化并进行取乐。正如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所说:“这是一个娱乐狂欢至死的年代,所有的公众话语都不可避免地以娱乐化的面貌呈现。”[1](p3-18)
“表情符号”的文化引力另一面在于“隐微术”。施特劳斯认为“隐微术”包含两个层次,一是在“俗白语言”上的“谎言”,二是在“真意”上的“真理的揭示”。[28](p58)这种文化现象在古时就有痕迹,在基督教中就有“圣愚”的传统,在东方则有“狂士”与“癫僧”的故事。这一作用的方式可以从心理学中寻找痕迹。弗洛伊德认为,人类的意识可以分为显意识与潜意识两个方面。显意识往往是经过社会规训之后形成,体现出的是理性与逻辑性,而潜意识则更多体现人类的“力比多”,潜藏于显意识之下,只有在梦境、妄语中体现出来。镜中的“我”是主体我所想象出来的客体,现实中身体的残缺与遗憾,镜中的“我”则可以作为现实的“替身”。[29](p39)当语言沉默之后,符号的表征就产生了。正如罗兰·巴特所言,当语言文字是对图像信息进行补充说明时,就会起到中继的作用,图像符号可以传递语言文字无法传递的延伸内容,隐晦地引申出创作者的价值观念与意图。[30](p27-28)表情符号是潜意识另寻的出口,是另一种经过潜意识重新编码的语言。这种新语言经过“他者”的镜像,并与主流文化绞缠于一起,通过“胡言”展示自己的观点,构成“隐微术”。
(二)推动积极话事:表情语言共同体对网络生态的培育
“表情符号”在网络世界的逐渐扩散将构成一股强大的网络力量,这种网络力量代表着生活世界中年轻人的激情与冲动,对数字化政治规训所形塑的规则与秩序产生了强烈的冲击。总的来说,网络世界的独特环境,为数字化政治规训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对此,必须重视网络世界中语言的特殊表达。
规训作为一个“热词”,本质上是指通过“全景敞式”的制度使人认可与接受一种无处不在的“意识形态”。[31](p336-337)但表情符号的广泛运用却对数字化政治产生一定的反规训作用。这是因为,表情符号在数字化政治领域的不断发展和传播,增加和拓展了政治表达的范围和程度。通过拟人、拟物等生动的表情符号来传达特定的政治情感并对民众的政治判断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以说,表情符号本质上承载了一种对“语用多元化”和“叙述多元化”的期许,产生了对无所不在的“意识形态规训”的对抗和消解效果。
首先,表情符号是政治话语的重要呈现方式。一方面,技术的发展使表情符号制作门槛降低,个人的政治立场、政治态度、政治观点、政治心理以及政治情感得以通过表情符号在网络场域表达和传播,[32](p28-36)而且传播、表达速度也得以提升。在此意义之下,表情符号成为了建构政治话语的重要依托。另一方面,网民选择、使用表情符号的过程本质上是迎合自主认知的行为,选择与自己政治观点相匹配的表情符号也是表达政治观点的重要体现。此外,“表情符号”因使用主体和使用场景而有所差异,当各具特色的表情符号呈现在政治表达过程当中时,容易引发网民对政治话题的充分探讨,当网民通过表情符号来传播各自不同的政治见解时,话语的自由度随之提升,数字政治的驯化作用有所降低。
其次,表情符号促使网民参与政治活动更为主动。表情符号的素材主要来源于网民的日常生活,网民在使用表情符号来表达观点时会产生亲近感和生活感。诚如学者所言,网民行为的主动选择消解政治表达的被动地位,表情符号的运用不仅能够在不同语境下展现个人身份属性,也加速了以视觉形象为主体的政治话语模式的建构。 [32](p28-36)换言之,政治表达的方式因表情符号的使用更加多样,网民参与政治活动也因表情符号的趣味性而有所提升,其能够更为积极主动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参与政治活动。此外,不同的使用者基于自身背景会对表情符号作出不同的解读,认知的差异也是反规训的一种具体体现。
最后,表情符号的理解需要基于共同的文化符号系统。表情符号需要被置于特殊的场景之下才能够被理解。[33](p99-108)而且,要想理解“表情符号”并通过其发挥作用,还需要满足以下两方面的要求:“其一是众所周知且能在表情包中被用来表意的公共事件;其二是人类在表达情绪方面所共通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34]与传统图像符号通过强烈的色彩、夸张的构图等来直接表达含义所不同的是,表情符号是在建立一种“密码”,只有掌握“密钥”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具有一定的隐蔽性。故而,政治规训嵌入网络空间治理应当建立在廓清表情包文化语用规律、语言系统内容的基础上,这无疑是存在一定难度的,在这个意义上来讲,表情符号通过自己的方式构建起了独特的话语体系,起到了一定的反规训的“屏障”作用。
四、网络空间治理对表情语言的应对
表情符号属于一种对权威进行解构的后现代文化现象。“表情包文化”在数字时代的兴起表达了一种反规训的文化趋势。表情符号的使用以及相关的文化现象打破了传统权威话语的一致性,使得互联网话语空间成为了大众叙事的多元空间。这为政治规训在互联网上的拓展提供了机遇,也表明政治规训需要更加灵活地适应互联网话语空间的复杂性,以更好地与公众进行互动和沟通。技术和智能手段的应用由此也被提到台前。通过深入了解表情符号的本质,研发能够反映主流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红色表情包”,是政治规训对互联网话语空间的一种积极参与。这种参与需要平台开发者和表情符号创作者的深度协作,以确保表情符号的精准表达。进一步地,表情包文化也可以作为治理和规制的重要资源。表情包以其轻柔的表达方式成为开展网络空间治理和传播路径规制的有力工具,其更加灵活,更能够适应互联网话语空间的特点。最后,应当发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法律法规在规整表情包文化中的尺度作用。
(一)通过表情语言而治理:搭建治理者视角的表情语言体系
表情符号作为一种文化符号,其设计应当尊重社会主流价值观。在表情包中镶嵌展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元素,通过其亲和力,能有效提高正能量的传播速度和覆盖面。一个典型的例证是在新冠疫情期间,微信内置表情包中出现了“中国加油”的表情符号1。这一设计既能够契合抗疫工作众志成城的信心导向,也能传递出科学防疫方法,因此风靡一时。这样的案例表明,在表情符号设计中,对社会热点事件的敏感度和主流价值观的把握是至关重要的。然而,亦存在一些反面的经验教训。 [35](p59)在介入网络空间治理并以表情符号顺应和引导网络舆论发展方向时,需谨慎处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争议。
总体而言,在以表情符号为内容的政治规训活动中,既要满足主体虚拟交互的表达需求,也要契合网络空间传播治理的规范需要,寻找主流意识形态与表情包传播路径的价值契合。互联网空间中的表情符号设计和传播既要满足一般主体的普遍表达需求,也要满足特定主体的特殊交互需要,增强表情包文化对主流意识形态传播的建设作用。
(二)认可表情语言而治理:丰富网络空间的信息传播载体形式
在当代数字化政治规训领域,传统的信息传播媒介——文字、语音、视频——在互联网环境中面临着表意不足的困境。这一挑战在思想政治教育及文化艺术创作中尤为凸显,即便是依托新媒体与自媒体的视频技术亦难以达到面对面交流的直接性与深度。在此背景下,表情符号的引入不仅作为补充手段丰富数字化政治话语,更在克服时空壁垒、提升话语表达的准确性与多维度上发挥关键作用。[36](p118-127)尽管表情符号并不能全面突破互联网话语的局限,但其作为语言整体的补充,有效避免了传统传播模式的局限性,为政治规训注入新的活力。
在数字化政治规训的领域,表情符号的运用还在语言表达的经济性与效率性上提供了新的视角。例如,普遍受欢迎的“点赞”符号,其在日常交流中直观的大拇指动作,成为一种超越语言边界的动作语言,具有跨文化的普遍性和即时的认知效果。此外,微信等社交平台内置的“爱心”“拥抱”等符号,其图形化的表现手法直接而简洁,有效传达了复杂的情感状态和人际互动的微妙层面。这种符号化的简洁性与传统文字语言的冗长对比,不仅展示了在精确传递情感和行为表达上的明显优势,还揭示了现代数字沟通中的语言与符号学的交互动态。在政治规训的语境中,表情符号的这种应用,不仅是对文字表达不足的有效补充,更是在话语传播的效率和精确性上的一种革新。[37](p168-176)这些符号使得政治信息的传播者与接受者之间的情感与行为表达更为直接、准确,从而降低了误解和沟通障碍。因此,表情符号在数字政治沟通中的运用,实质上代表了一种创新的语言策略,它不仅丰富了政治话语的表达形式,还在理解和接受政治信息的过程中起到了桥梁作用。
(三)守正表情语言而治理:坚持网络空间治理的表情运用底线
在当代数字政治规训的多维语境下,维护和引导网络话语空间秩序,创新活动必须遵循守正创新的原则。在网络空间治理的政治规训实践活动中,既应当尊重和保护表情符号,又必须坚持道德和法律的底线。在网络话语空间进行的各种解构和构建活动,虽然改变了信息传播的方法和渠道,但未改变其本质、任务、使命和目的。表情包文化在政治规训的语境中展现出双面性:既能表达对政治规训的支持,也可能体现反对意见,表情符号需要以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意旨为基础。这种基于守正的创新才能为表情包文化的合理应用提供方向。
结语
从理论层面的叙事逻辑出发,本文结合“语言和意义的社会建构学”理论进行论述,以表情符号为代表的新型语言系统一定程度上能够丰富补充传统语义学、语用学和语型学的内容体系,实现对于网络空间和现实世界表达秩序的解构。网络空间治理应当通过刚性与柔性结合的方式,积极构建文明和谐的网络空间,从而实现对表情语言文化现象的有效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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