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力人物——田天
2024-01-01
田天
本名田贞见,1963年生,湖北长阳人,土家族。文创一级、专技二级。现任武汉市文联专业作家,中国作协第十届全委会委员、武汉作协副主席。曾任湖北省作协六、七届副主席。曾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两次)、中国传记文学奖、湖北省青年文艺“金凤奖”、屈原文艺奖(两次)等。系省、市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武汉市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壹
您的作家之路。
1979年,我从鄂西大山考入武大生物系,学的是遗传学专业,见到了武大图书馆的琳琅满目,少年时的“文学梦”又“旧病复发”,不但积极向校刊投稿,还牵头创办了武大第一个理科学生刊物《生物天地》,在上面连载自己的科幻小说。当时,武大号称“高校中的深圳”,自由学习研究气氛浓厚。但对于理科生来说,可能对文学界写科学家的作品兴趣更浓,比如郭沫若的《科学的春天》一文,比如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等,不但读,而且模仿着写,这时我便写出了第一篇报告文学,采写的是当时的生物系78级学生、如今的中科院外籍院士王小凡。但是很遗憾,我写的只能在校刊上发表,一个校外作家看了我的文章也去采访王小凡,人家的作品不仅在大刊发表而且获奖。这时我认识了湖北省歌舞团的著名作曲家欧阳谦叔,通过他又认识了武汉市一帮自我组织起来与病魔抗争的“癌症患者”,写了一个中篇报告文学《命运交响曲》,胆大包天地投给《当代》杂志,编辑刘茵老师没有嫌弃一个在校生的稿子,多次来信指导我修改并准备发表,甚至把排版字号都在稿子上标好了,但最后还是没能发表。也许是为了安慰我,她约我采写了一篇关于老年问题的报告文学,并且很快发表,还被多家报刊转载或评论。当时我写的题目是《白发浪潮》,《当代》主编秦兆阳老师大笔一挥,写下《白头吟》三个字,立刻土鸡变凤凰,一篇普通作品,骤然上升到另一个诗意境界!《白头吟》算是我的报告文学处女作,二十来岁写的,应该是起点还可以。1984年毕业分配(那时我是武大“十个优秀毕业生”之一,有分配到北京中央机关及著名报刊的机会),我自愿到武汉市文联当编辑(起初和杨书案老师一起创办《少年文学报》,两年后到《芳草》),不过心里却有一个小野心:有朝一日,当个专业作家。当了编辑,有时要奉命写报告文学,于是我四处采访,最后汇集了一本《田天报告文学选》,由花城出版社出书,并获得第四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即“骏马奖”)。这次获奖十分有趣,代我报奖的是花城出版社编辑、土家族作家田瑛,直到中国作协寄来五千元奖金(当时的全国优秀小说奖好像是一千元),我才知道获奖了,而且是中国作协四个大奖之一。从此我把主要精力用于报告文学写作,以徐迟、黄钢、李蕤等老一辈作家为榜样,积极深入生活、深入一线,既写英模名人、院士专家,也写各界埋头苦干、勤劳奋斗的小人物,写过关于神农架野人考察的《寻找中国“野人”》,写过关于湖北省芦苇事业的《蒹葭苍苍》,还写过关于拐卖妇女的《特殊商品》等等。并非像有些人讥讽的,我只善写“主旋律”,其实一直是“多样化”。
贰
故乡是许多写作者绕不开的话题。您笔下的故乡是怎样的?
我在家乡长阳生活16年,1979年考上武大,才在宜昌市第一次坐上火车。
我的老家离县城一百多公里,坐汽车要弯弯绕绕走一天,90年代清江有船了,也需要逆水行舟四个多小时。偏僻、贫穷,但是民族文化非常发达。土家五句子山歌、长阳南曲(主要流行在资丘一带,我就是资丘人)、撒叶儿嗬(我们叫跳丧、打山鼓)都十分发达,从小就熟悉。这里不必展开来讲,只说一件事,就是大家熟悉的土家舞蹈“撒叶儿嗬”。就我个人而言,几十年间我已作为“孝子”先后操持组织了三次丧事。先是51岁英年早逝的父亲,再是78岁的祖父和87岁的祖母,每一次都是一夜“撒叶儿嗬”、几天“流水席”。如果你问,土家族为什么喜欢“丧事喜办”呢?一个人“落气”之时必然伴随三声铳响,到了夜晚便是震耳欲聋的鼓声、通宵达旦的歌舞,许多男人破衣烂衫,甚至露出屁股也在手舞足蹈,“一死众家丧,一打山鼓二帮忙”……死人之时没有悲痛,而是载歌载舞大跳撒叶儿嗬,展示的是土家人的人生态度,乐观豁达,无惧生死,活着也就活着,一生都是这样了,死了说不定还能荣华富贵永远享福呢!这么一想开,我们的民族传统文化便千年不绝、传承不衰!
叁
现在是自媒体时代,似乎也是人人写作时代。您如何看待当前的写作环境?
作为报告文学创作者,在网络时代,受到最大冲击的应该是“报告文学的文学性”,因为及时性或者说新闻性对报告文学并不重要,它本来就不是报告文学的“强项”。报告文学首先是文学,它追求的首先是文学价值、美学价值,然后才是社会学价值。因为多年来报告文学在某些环境下扮演了某种程度的记者角色、广告员角色、律师角色,偶尔也还是突破某些思想观念禁区的先锋角色,但有意无意之间,却模糊了、淡化了它本来应该具备的作家角色,扭曲甚至丧失了它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学门类应该具有的文学价值和美学价值。
报告文学是报告的文学,不是文学的报告,所谓文学性,我的理解不但关乎文学手段,比如结构、视角、情节、细节、场景设置、人物对话、语言表达等等,更重要的是追求一种个性化的唯我所有的文学气质和美学精神,所以即使面对同一个题材、同一个人物,不同作家必然会写出不同作品,气质不同、风格迥异。文如其人,人如其文,我认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即使你把《红楼梦》的所有素材都交给罗贯中,他也写不出《红楼梦》,反之亦然。
肆
在全媒体带来的“仿真化”时代,很多基层写作者以其鲜活的文字书写鲜活的经验而“出圈”,您认为作家如何进一步构建与时代、大地的紧密联系?
最重要的是讲好故事,具体怎么讲故事,我简单说一下,经过专家研究,古今中外的故事,是有相似性的,美国人讲故事跟中国人讲故事的差别并不是很大,虽然讲的内容可能不一样,那我们有鬼故事,美国也有鬼故事,欧洲也有鬼故事,所以说人类很多东西是相通的。它这个故事本身,它这个结构也有很大的一致性,所以按我们中国话来说,任何一个故事都有起承转合,还有一个故事发生、发展、高潮,最后落幕,它都有一个过程。
从我的生活中理解,你千万要避免一个问题,因为我们很多写的是先进人物,没有哪个读者愿意看一个人生活得万事顺遂,没碰到过困难。我们的主人公应该是一开始面临困境,面临着冲突。他必须有这个东西,读者才会看下去。你要写他落魄的事,我们喜欢看我们的团队怎么克服困难、战胜困境,走向成功,或者成功了又失败了,喜欢看这样的东西。这对个人是有激励作用的。所以我们讲故事一定不要一开始就说成功,我们设计主人公要有矛盾、要有冲突、要有困境、要有障碍,需要他去克服、他去战胜。至于他有什么方法,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们在设计结构的时候,拿到一个素材或者拿到一个任务,我建议先把这个人采访透、研究透。首先要有一个结构、框架,我们用故事来对待他。因为我们在采访的过程中可能结构就在慢慢成形。但是你一定要有这个前提,你在写的时候你知道有些东西该丢掉的,你都很清楚了,写的时候要顺畅一些。
再有一点,我们要重视场景构建。我们的重建,重建场景,讲故事肯定要讲场景。就刚才我说要有舞台感。不要一开始就是大量的叙述总结性的那种话语。把他具象化,少来那些总结他,或者表扬他,那些话,那个让领导去说,那个不是我们作家的任务。领导他最后可能是从你这个里边挑出来几句话,他来提升了。一定要有点舞台感。因为我们家跟戏剧都是有关系,所以我就蛮强调要有点戏剧思维,讲冲突。所以说我们写一篇文章,你就把它当作写戏一样的,对不对?虽然我们讲的是真人真事。少叙述、多展示。
场景的构建也可以说重建,也可以说复建,这个你千万要注意一点,就是不能用现在的眼光去套当时的情况,要不然的话它就不真实了。最好是像一个个的电视镜头一样的,这样就比较好看一点,也生动一点。但是你千万别搞成就是像写电影、电视,那也不行。为什么不行呢?因为它那个脚本是写给导演看的,它不是要给读者看的,读者是要看电影。这个没有变成电影之前我们是要看文本的。报告文学千万别这样写,这个是严重违反我们对这种文体的一个基本要求。就是要尽量多展示、少叙述。
我们要尽量寻找自己的声音。每个人的语言,自己的声音,都是有自己的风格,不是天生的,绝对不是天生的,有个词叫辨识度,你要有点辨识度。你说完全搞纯个性化,也不可能,都是汉字,我们都是在用汉字书写。就是有一定的语言的个性化追求。我觉得作为一个严肃的、正经的写作者,我们还是应该追求自己的个性化表达,尽量能够形成这一点。文如其人。我们不说去追求崇高,我们起码追求正常。因为有几年很多人写问题报告文学,如经商、卖淫、拐卖妇女等等,我就写过拐卖妇女,那个时候就是写问题,揭露社会黑暗面。不是说我们不能写负面内容,而是要我们以一个正常人的心态、健康心态来对待我们的题材。
伍
创刊于1981年的《今古传奇》是中国通俗文学的高地。如今40多年过去,今古传奇已发展成为拥有9刊1报、几乎覆盖文学全门类的全国文联系统唯一传媒集团。《今古传奇》由季刊发展为周刊,涵盖通俗文学、纯文学、纪实文学、少年文学。您与今古传奇的缘分,以及对它的认识与希望。
我是1984年大学毕业,分到武汉市文联的,当时新创办《少年文学报》,我是它的第一个编辑,后来又做《芳草》十几年,可以说,我是《今古传奇》几十年改革发展、越做越大、创造中国期刊界事业奇迹的热心观众之一。特别是它首创的“中国气派,民族风格,大众意识,时代精神”的办刊方向,我觉得也是每个作家应该追求并努力实现的目标。我和《今古传奇》老主编李传锋老师很早就认识了,和早期编辑晏垠忠是大学同学,虽然时有投稿念头,“心向往之”,甚至雄心勃勃谋划过不止一次,但终归没成,主要是不大熟悉当年所谓通俗文学的写作路数——尤其是通俗长篇小说,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拿下的。但《今古传奇》的主事人一直关心我的创作,大约是1996年吧,那年我为人民公仆吴天祥同志写了一个长篇报告文学《你是一座桥》,《今古传奇》第一时间就选发了其中一章《磕头》,把它放在头条位置,《文艺报》很快报道了这件新事——“中国通俗文学第一刊”刊发田天的报告文学作品,把我的所谓“严肃作品”推向更广大的人群,真正做到了“到人民中间去”。老实说,这是我唯一一次在《今古传奇》发表作品,但给我留下了永久难忘的美好的、温暖的记忆。
陆
您的文学创作是否已抵达预想之境?
我坚信“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所以我的作品大多经过了不厌其烦的修改过程。有时一改数天、数月、数年,有时候甚至把几万字几十万字推倒重来,十年二十年磨一剑都没关系,只求最终结果,是个喜剧,是大团圆。经典都是经过漫长时间考验的,当代人的作品怎么也说不上经典吧,因为你还活着呢,你怎么知道后人如何对待你的作品,奉若神明呢还是弃如敝履?所以还是少谈什么追求经典的文学狂想,“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柒
写作的幸福和烦恼。
年轻时我喜欢熬夜写东西,有时候一个通宵能写万把字,现在熬夜不行了,又不能早九晚五循规蹈矩,于是就尽量早起,通常都是3—5点起床,一鼓作气工作几个小时,之后早餐,然后在街上的旧书店晃荡到中午,午餐后休息片刻,接着工作到晚餐。晚上看看书,上上网,12点左右尽量休息。
也会遇到创作的烦恼,有时是构思的“脑梗阻”,有时是表达的瓶颈期,有时甚至想抛开这个题材算了,换个东西从头再来!我的克服办法很简单,写不出来就不写,暂时休息一下,当然最好是三五老友聚个餐,痛痛快快喝顿好酒、踏踏实实睡一觉,一般情况下也就可以了。
我不敢好为人师,每个人的生活习惯写作个性都不同,但不管咋样,你不能丧失信心,不能被眼前的困难吓倒,最倒霉的时候也要记住:万万不能“躺平”,因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捌
您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写作的关系?
这些年我写过许多英雄人物,除了众所周知的吴天祥、张富清,还采写过同济医院的院士裘法祖、长江委的院士郑守仁、第一枚跳水奥运金牌获得者周继红、为保护国家财产英勇献身的“一娟一兰”等等,还有我的顶头上司、文艺界德艺双馨的时代楷模、党的十三大代表、武汉市文联主席夏雨田老师等等,我采访他们、研究他们,同时也是近距离学习他们,从他们的人生经历中得到精神滋养,在生活的一言一行中以他们为榜样。他们是举世公认的英雄,但也是吃喝拉撒朝九晚五的凡人,可亲可爱、可敬可学。我妻子曾在我的第一本书的序言里说我是“跋涉在别人的人生里”,那么,今天我可以说,这些采访对象一直是我生活的指南、人生的路标、事业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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