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研究
2024-01-01刘凤芹苏彬
摘 要:
厘清乡村振兴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的效果,对探索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长效机制具有重要意义,但基于多维贫困脆弱性指数分析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影响的研究还相对缺乏。本文利用建档立卡贫困户连续追踪数据,实证检验了“送猪崽”与“折现金”两种乡村振兴金融服务模式对于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的差异性效应,并从农村家庭收入结构、可行能力限制以及资本禀赋条件约束视角予以解释。研究发现,“送猪崽”与“折现金”均具有显著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收入结构单一、能力禀赋约束较强的农村家庭,“送猪崽”金融服务效率更高,而放松收入结构与能力禀赋约束后,“折现金”的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更佳。根据农村家庭收入结构与能力禀赋,合理选择产业扶贫和普惠金融两种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打好政策组合拳,是提升金融扶贫效率、有效实现返贫治理目标的关键。
关键词:
“送猪崽”;“折现金”;返贫防范性治理;乡村振兴
文章编号:2095-5960(2024)06-0028-10;中图分类号:F830.5
;文献标识码:A
一、引言
2020年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标志着中国进入“从集中资源支持脱贫攻坚转向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和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新时期。在新的历史阶段,农村帮扶体系既要体现返贫防范性治理“关口前移”的前瞻性特征,又要与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乡村全面振兴的内在要求相吻合。为此,2020—2024年连续四年中央“一号文件”都强调,要实现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推动防止返贫帮扶政策和农村低收入人口常态化帮扶政策的衔接并轨。
回顾我国脱贫攻坚战的成功经验可知,精准扶贫战略通过产业扶贫、项目扶贫、贫困人口小额信贷等多种方式,在加速贫困人口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积累、跨越社会再生产资本瓶颈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1-3]那么,在以返贫防范性治理为主要目标的新历史时期,在2024年中央一号文件强调的“推动农村金融服务提质增效”“创新乡村振兴投融资机制、确保投入与乡村振兴目标任务相适应”的目标指引下,实证检验以“送猪崽”与“折现金”为代表的产业扶贫和普惠金融两种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的有效性[4,5],揭示不同金融服务模式对不同类型农村家庭的异质性影响与微观机制,是建立农村低收入人口与易返贫人群分类施策、精准帮扶的金融服务体系亟待回答的重要问题。
本文的边际贡献体现在:一是利用多维贫困脆弱性指数逼近返贫治理与乡村全面振兴目标,分析了“送猪崽”与“折现金”两种金融服务模式对农村家庭返贫治理的有效性及结构差异,拓展了返贫治理研究的理论链条,也为农村金融服务体系优化问题增加了新的应用视域;二是从农村家庭能力约束与禀赋限制的视角,揭示了“送猪崽”与“折现金”返贫治理有效性差异的内在机理与微观渗透路径,能够为加速农村金融服务创新、推动乡村金融服务分层管理、分类施策提供参考。
二、文献综述
资本禀赋缺失与资本积累能力不足,是贫困人口陷入长期贫困的根本性原因,也因此“折现金”,即低息(无息)无抵押信贷成为世界多数国家摆脱贫困的重要金融工具。然而现实生活中信贷资本经常被贫困人口用于偿债以及食品、医疗等基本福利改善环节并蜕化为“短期救济金”。[6]Anderson发现,IDA资金中超过57.13%的信贷资本被贫困人口投入到消费环节。[7]此外,个体信贷的“精英俘获”问题,也往往导致信贷资本与贫困分布呈反向配置结构。[8]
为此,IDA的“乡村银行”自1989年开始在孟加拉、柬埔寨、阿富汗等亚洲七国推行针对贫困人口的生产资料贷款专项计划,即“送猪崽”。贫困个体不再拥有信贷资金的自由支配权,而是通过签订生产性信贷契约,限制贫困人口信贷资本必须投入到购买种苗、农机、雇佣劳力以及扩大再生产等特定经营活动中。截至2023年“乡村银行”已经发放六期特定经营性贷款,金额累计达2366.81亿美元。
中国已有研究主要集中于绝对贫困和增收效果[9]、生计策略[10]以及收入相对贫困与增收长效性问题。[11]学者们集中考察了不同金融服务模式的减贫效果差异,遗憾的是,已有国内外研究更多聚焦于收入贫困,不足以适应新历史时期贫困前瞻性治理的政策需要。同时,虽然部分研究尝试逼近返贫治理的目标,并检验公共转移支付[12]、数字普惠金融[13]、易地扶贫搬迁[14]、社会资本接入[15]与农业技术创新[16]等因素对农村低收入人口贫困脆弱性的影响,但贫困脆弱性指标均是以农户收入衡量的VEP指标,无法有效对接“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乡村全面振兴目标。基于已有研究缺乏对“送猪崽”与“折现金”两种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不同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的针对性分析,本文利用涵盖收入、教育、生活质量与就业的多维贫困脆弱性指数充分体现返贫治理的政策目标,实证检验“送猪崽”与“折现金”两种金融服务模式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的有效性及差异,并通过多维贫困脆弱性的动态权重设计体现乡村全面振兴的本质要求,从而为加速实现乡村振兴金融服务提质增效提供启示。
三、基于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运行机理的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分析
虽然“送猪崽”与“折现金”两种金融服务模式都有助于贫困人口跨越社会再生产资本瓶颈进而构建增收机制,但侧重点不同。“送猪崽”与“折现金”两种不同的金融服务模式的根本区别在于贫困个体是否需要让渡信贷资金使用的自由裁量权。
1.与“折现金”相比,“送猪崽”金融服务模式具有提升贫困个体能力的比较优势
根据Hassan amp; Choudhury [6]和Sasmal amp; Sasmal [17]的研究,贫困更多时候不是机会缺失而是能力缺失所导致。这使得贫困人口获取普惠资本后,也难以组织高效的社会再生产。资金使用裁量权从贫困个体转移到银行,使得“送猪崽”这种特定经营性贷款能够形成规模合力与市场引导,进而保证资金能够被用于高效率产出环节。
首先,“送猪崽”本质上是一种产业扶贫方式。因为资金使用裁量权从贫困个体转移到银行,在保证信贷资本足量应用于生产环节的同时,又通过贫困个体与龙头企业和合作社的经营活动深度捆绑起来,将返贫防范性治理对应的社会再生产管理关口前移,加速“社会+贫困个体”的对接。
其次,“送猪崽”金融服务模式是贫困个体防御风险的重要选择方式。未来风险冲击与收入波动是返贫防范性治理的关键因素。[18]从“送猪崽”金融服务模式看,因为能够实现地域性成熟产业向贫困个体的生产覆盖,使得贫困个体能够在规模化产业平台上获得资本性收益,这会增强家庭收入平滑能力与禀赋积累。[19]同时,市场风险是农村低收入人口持续增收的主要冲击源,而产业扶贫则以富有竞争力的产品体系、成熟的销售网络、经过市场验证的生产技术与工艺有效弥补了贫困个体的经营能力限制,增强了贫困个体收入的稳定性,降低了个体在未来陷入贫困的可能。
2.发挥“送猪崽”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应考量特定条件
值得重视的是,虽然“送猪崽”这种金融服务模式提供了与成熟产业的捆绑模式,但仍在如下方面存在可能制约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首先,“送猪崽”金融服务模式存在充分考虑贫困个体禀赋资源与捆绑产业间的适配性挑战。“送猪崽”要求贫困个体让渡信贷资金使用的自由裁量权,可能导致经营活动严重偏离个体禀赋[20],使得生产性覆盖变得被动与低效。“送猪崽”并非贫困个体与成熟产业双向选择的结果[21],更多属于现有地域优势产业向周边低收入个体的单向覆盖与“硬捆绑”。会因贫困个体将有限的生产资本与禀赋资源投入到陌生的生产环节,从而具有极高的机会成本。特别是对于一些具有较强市场经验、丰富生产经营经历与较高人力资本储备的个体而言,送猪崽”的硬性覆盖实际剥夺了这类贫困个体利用金融资本高效配置的自主权,在信贷总量保持不变的前提下,形成了对“折现金”资本的相对挤出。
其次,作为政府支持返贫防范性治理的积极有为实践探索,“送猪崽”金融服务模式本质上是政府导向型而非市场机会导向型的社会再生产接入模式。为此,政府规划和引导能否因地制宜,成为影响“送猪崽”金融服务模式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的重要制约因素。张海洋和韩晓研究就发现,局部地区的扶贫产业选择缺乏论证,无法实现社会再生产要求与贫困个体禀赋资源的耦合。[21]这种个体选择权的缺失会激励贫困个体为参与产业扶贫而盲目生产,最终导致“送猪崽”无论短期还是长期增收效应都要弱于非捆绑式的“折现金”模式。
综上分析,本文认为,“送猪崽”与“折现金”的农村贫困个体返贫防范性治理效应,应基于两种差异化的金融服务模式的运行机理,并具体结合返贫防范性治理实践中贫困个体的家庭收入结构、可行能力限制和资本禀赋条件约束等复杂情境具体分析,从而服务于“推动农村金融服务提质增效”的金融服务模式选择。
四、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的实证检验
1.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指标测度:多维贫困脆弱性维度
在分析中国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问题时,相关研究普遍使用Chaudhuri等[22]提出的VEP指数测度返贫治理效果,但VEP指数仅仅反映低收入人口的收入贫困可能,无法体现现阶段乡村全面振兴以及农村家庭在收入、教育、医疗、文化、生活质量等方面的内在需求。Su等[23]提出的多维贫困脆弱性核算指数VMP则综合衡量了个体在收入、就业、健康等多方面陷入贫困状态的可能,也因此对过渡期我国乡村全面振兴的政策目标提供了更合理的描述[2]。
本文具体的贫困剥夺得分MPI考虑收入、就业、健康、教育、生活质量五个维度,多维贫困剥夺得分计算如下:
MPIi=ω1incomei+ω2employi+ω3edui+ω1heali+ω5livequai "(1)
式(1)中,MPIi为农村家庭多维贫困剥夺得分;incomei、employi、edui、heali、livequai分别代表农村家庭收入、就业、教育、健康与生活质量的贫困状态,且均设定为0,1取值的二分变量;ωi为各维度贫困指标的相对权重,当取等权即ωi=1/5时,MPIi反映个体多维平均贫困状态。Su等[23]认为可以通过适当的权重设定,体现不同指标偏向的贫困得分。延续这一思路,本文在后续的实证检验中分别设定ωi=1/5、ω1=1/3、ω2=1/3三种动态权重下的多维贫困剥夺得分①【 "①权重设定中,ω1=1/3与ω2=1/3时其余贫困指标进行等权处理。】,分别对应多维贫困、收入贫困与就业机会贫困。
计算MPIi时所使用的贫困指标及计算方式如表1所示。
进一步地,计算得到贫困家庭多维贫困剥夺得分,即可按下式(2)计算样本家庭的多维贫困脆弱性指数VMP。
VMPit=prob(MPIitgt;KXit)=Xitfgls-kXitθ-fgls "(2)
其中,VMPit为个体家庭多维贫困脆弱性指数,MPIit为i家庭t时期贫困剥夺得分,k为多维贫困概率临界值,借鉴Su等[23]研究取k=1/3①【 "①K也可设定为1/4与1/2,这主要依赖于贫困个体在全部个体中的收入分布特征。考虑到当前我国反贫困治理的重点在于预防返贫与低收入人口的持续增收与收入差距缩小。因此本文中使用较高的贫困判别水平1/3。】,Xitfgls为家庭贫困得分期望估计值,Xitθ-fgls为家庭贫困剥夺得分方差估计值,使用三阶段广义最小二乘法,通过估计贫困个体贫困剥夺得分的期望与均值,即可计算家庭多维贫困脆弱性指数VMP。
2.模型设计
参考冯素玲和张铮[2]、樊丽明和解垩[12]的研究,本文检验乡村振兴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的模型设计如下:
Povtit=prob(VMPit≥0.5finait,Xjit)=β0i+β1ifinait+β2qfinait+β3ifinait×qfinait+∑βjXjit+εit "(3)
其中,Povtit衡量t时点i家庭是否处于贫困脆弱性状态,当该家庭VMPit≥0.5时,定义Povtit=1,反之定义Povtit=0。变量ifinait与qfinait为贫困家庭是否接受“送猪崽”与“折现金”金融服务的干预哑变量,交叉项ifinait×qfinait的引入是为了考察两种金融服务模式的叠加效应,也有助于分离部分农村家庭同时受到两种金融服务支持的混杂影响。
Xjit为模型(3)引入的与农村家庭返贫可能相关的特征变量与控制变量,参考尹志超和张栋浩[20]的研究,本文引入农村家庭人口数量(popit)、户主年龄(ageit)、户主受教育年限(eduit)、家庭人均耕地面积(couit)、家庭外出务工人员数量(empit)以及家庭人均农机资本拥有量(acpit)六个控制变量。
3.样本与数据
冯素玲和张铮等[2]、宁静等[14]、尹志超和张栋浩[19]分析农村家庭贫困脆弱性问题时均使用中国家庭追踪数据CFPS。但CFPS数据库缺乏农村家庭接受不同金融服务的专项信息调查,因此不具备考察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影响的数据条件。相对而言,建档立卡贫困户追踪数据自2013年建立,完整覆盖农村贫困家庭与低收入家庭的多维信息。其不仅包括农村家庭接受金融资本服务的相关信息,也长期跟踪建档立卡贫困户的资本、农机装备、土地、就业及务工等信息,这为本文研究提供了适宜的数据条件。为此,本文使用国家首批扶贫改革试验区辽宁省阜新市建档立卡贫困户2013—2021年长期跟踪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具体的,辽宁省阜新市建档立卡贫困户数据库2013年包括257个自然村87164户27.57万贫困人口数据,至2021年缩减为85个然村8185户2.89万人。在数据处理上,为有效分离贫困户村庄分布差异导致的干扰,本文参考徐戈等[15]的研究,对建档立卡贫困户固定85个自然村名录进行随机抽样,保证各自然村建档立卡家庭抽样数量保持平衡,同时剔除部分存在饮用水、农机装备及外出务工信息不全的样本,最终保留85个自然村4961户家庭2013—2021年合计44649个年度-家庭配对数据。样本描述性统计信息详见表2所示。
4.基准模型分析
利用模型(3),本文首先检验“送猪崽”与“折现金”对建档立卡追踪户返贫防范治理的效果。使用动态广义矩估计方法控制模型(3)的动态滞后效应,最终估计结果见表4所示。同时,为考察不同金融服务模式对农村家庭收入、就业的异质性影响,本文调整MPI中的动态权重,分别取ωi=1/5、ω1=1/3、ω2=1/3构建多维贫困脆弱性指数、收入偏向脆弱性指数以及就业偏向脆弱性指数并作为综合返贫可能、收入返贫可能与就业返贫可能的代理变量,并分别检验“送猪崽”与“折现金”服务模式对不同返贫可能的影响,估计结果一并报告于表3中。
由表3可知,在三种不同的返贫代理指标权重设定下,变量ifinait对农村建档立卡追踪户返贫概率的影响均显著为负,表明“送猪崽”方式作为我国精准扶贫战略的核心金融服务工具,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具有突出效果。横向比较看,“送猪崽”对农村家庭收入返贫概率的边际影响达到-0.23,而对就业返贫概率的影响仅为-0.06,且系数差异通过组间Bootstrap检验。这表明“送猪崽”促进实现的贫困家庭与成熟产业的捆绑,更多是通过资本性收益渠道的构建实现了低收入人口的增收,其虽然也通过社会再生产接入实现了非农性就业机会的增加,但最终的返贫治理效果依然是通过资本参与而非劳动参与的方式而实现。
同时,与诸多文献的结果类似,变量qfinait对三种不同权重设定下的农村家庭返贫概率的影响也显著为负,且也依然表现为对收入返贫可能的缓解效应远大于对就业返贫可能的缓解效应。这表明,无论是“送猪崽”还是“折现金”,通过金融资本的注入,确实撬动了农村低收入家庭的社会再生产活动,使得贫困个体得以跨越资本门槛与市场机会限制,得以构建基于资本性收益模式的长效增收机制。“送猪崽”+“折现金”的金融服务组合拳确实是未来我国返贫防范性治理的重要政策工具。
进一步比较“送猪崽”与“折现金”对农村家庭不同返贫概率的影响差异可知,在返贫可能与收入返贫可能上,“送猪崽”的防范性治理效果显著高于“折现金”(组内系数Wald检验统计量=33.97),而对于就业返贫可能,“送猪崽”与“折现金”的影响并不存在显著差异。这意味着,虽然“送猪崽”与“折现金”均实现了贫困个体的资本注入,但“送猪崽”通过捆绑式经营,有效突破了贫困家庭参与社会再生产的技术、资金、市场、信息瓶颈,能够迅速提升贫困人口收入并通过资本性收益渠道的构建优化家庭收入结构,从而具有更强的贫困减缓边际效应,能够更显著地实现增收、稳收效果,而“折现金”模式虽然也能够为贫困家庭参与社会再生产提供助力,但由于缺乏成功第三方的引导,贫困家庭能力限制使得“折现金”对家庭资本性收益的效果被减弱了。
此外,交叉项ifinait×qfinait对三种返贫可能的影响也显著为正,这表明“送猪崽”与“折现金”作为多元化投入机制的共同构成,对农村家庭返贫治理实际存在正向加速效应,以“送猪崽”实现贫困家庭的社会接入,以普惠金融强化市场性机制的要素配置效率,既保证了成熟产业向农村家庭的覆盖,又能够通过“折现金”模式给予的贫困家庭充分自由裁量权,发挥家庭的禀赋资源与主观能动性,从而以组合拳方式助力乡村振兴大业的展开。
5.稳健性检验
在稳健性检验部分,本文进行了调整脆弱性认定概率水平、替换贫困脆弱性指标、控制金融扶贫多种模式的重叠样本三种稳健性检验,其中调整脆弱性认定概率是指将式(3)中处于贫困脆弱性状态的概率认定水平由50%调整为30%,此时非贫困的认定条件更为严苛。替换贫困脆弱性指标则是指以现有文献中更多采用的VEP收入脆弱性指数替换本文的多维贫困脆弱性指数。控制金融扶贫多种模式的重叠样本则是指将实证样本中同时接受“送猪崽”与“折现金”扶贫的建档立卡追踪户样本剔除,仅仅保留接受单一金融服务的家庭。最终的稳健性测试结果见表4所示。
从估计结果看,无论是调整脆弱性概率认定水平、替换脆弱性指数还是剔除金融服务重叠样本,估计结果均与基准模型结果保持高度一致,即“送猪崽”相对于“折现金”,具有更强的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本文的实证结论通过稳健性测试。
五、差异化金融服务模式防范性治理农村家庭返贫效果的异质性分析
如上的基准回归结果证实,相对于“折现金”“送猪崽”具有更为突出的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从已有文献看,与“折现金”金融服务模式强调贫困个体主体能动性和禀赋匹配方面具有优势不同[20,21],贫困个体的系统化与规模化接入[3]、降低社会再生产的市场成本[5,9]、提升生产技术的适宜性[10] 等优势,都支持“送猪崽”金融服务模式返贫防范性治理效应。
进而言之,关于“送猪崽”和“折现金”效率比较的争议,更可能源自金融服务受体——贫困家庭的能力限制以及其发挥主体能动性的结果表现。傅秋子和黄益平[24]的研究发现,金融信贷受体的经营意识与知识技术能力,决定了金融资本的最终效率。刘建生等[4]以及田霖、张仕杰[25]则证实,金融能力即资金、技术、信息与经营选择的综合实力决定了个体创业绩效。
为此,从收入结构、教育与人力资本储备状态、土地与农机资本禀赋条件三个维度,本文尝试在异质性分析视域下论证“送猪崽”与“折现金”两种金融服务模式对不同收入结构、不同教育水平以及不同资本禀赋条件家庭的返贫可能概率的异质性影响,从而在收入与能力动态变化趋势中,进一步厘清“送猪崽”与“折现金”对农村家庭返贫可能的微观冲击结构,并从能力约束与禀赋限制的视角,对两种金融服务模式返贫防范性治理的效应差异提供微观解释。
1.收入结构的影响
本文基于数据可得性以建档立卡追踪户家庭非农收入结构进行样本分组,首先依据全部样本家庭非农性收入水平进行高低排序,将样本划分为“偏重非农性收入家庭”与“偏重农业收入家庭”样本组,其中偏重非农性收入家庭为非农性收入介于样本60%~100%分位区间样本,而偏重农业收入家庭则为非农性收入介于样本0%~40%分位区间样本。进而使用模型(3)对不同分组样本进行回归,估计结果详见表5所示。
从结果看,对于非农性收入占比较高的家庭,“送猪崽”与“折现金”虽然均具有显著为正的返贫治理效果,但“送猪崽”的返贫影响显著低于“折现金”,而对于偏重农业收入的农村家庭,“送猪崽”则替代“折现金”成为更具治理效果的金融服务模式,上述差异通过组间系数Bootstrap检验。这意味着农户家庭的生产与收入结构,成为影响不同金融服务模式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的关键约束变量,对于以务工等非农性收入为主的家庭,其贫困约束不再是难以接入社会再生产,而是缺乏足够的生产资本跨越资本门槛,此时给与充分自主裁量权的“折现金”成为缓解家庭未来返贫的最有效工具,而对于偏重于农业生产的贫困家庭,其贫困更多表现为效率低下、生产资料缺乏以及机会不可得。此时“送猪崽”能够有效提升农户农业生产经营活动的规模化水平,突破销售网络与市场产品选择的认知困境,为农户持续再生产与获取资本性收益提供长久动力。
2.能力限制
可行能力缺失被认为是陷入持续贫困的最重要因素[6,15],而这也恰恰成为“送猪崽”能够快速撬动贫困人口再生产的底层政策逻辑[5,10]。然而,当能力约束不再,作为持有完全内部信息的贫困家庭个体,其能够理性地将有限金融资本配置到与自身禀赋最为匹配的生产活动中是市场化配置机制的内在事实。而“送猪崽”的“硬”捆绑,使得贫困个体只能被动地接受覆盖产业,也不得不将稀缺金融资本投入到存在禀赋偏离的经营活动中。此时“折现金”这一信贷受体具有完全自由裁量权的金融服务模式,由于发挥了贫困家庭的内部信息优势与能动性,可以实现更高的资金配置效率。
基于这一理解,本文继续基于能力限制对建档立卡追踪户家庭进行分组,进而考察在不同能力约束下“送猪崽”与“折现金”的异质性影响效果。具体地,本文以样本家庭户主受教育程度作为家庭可行能力的代理变量,将户主教育程度为高中及高中以上的家庭归并为“高可行能力家庭”,将户主教育程度为初中及初中以下的家庭定义为“低可行能力家庭”,进而使用模型(3)对不同分组样本进行回归,估计结果详见表6所示。
由表6可知,“送猪崽”与“折现金”对农村家庭返贫治理的效果在不同可行能力约束下也呈现显著差异,对于以高学历为代表的高可行能力家庭,“折现金”对建档立卡追踪户家庭返贫可能以及收入返贫可能的影响,显著高于“送猪崽”的作用;对于低学历的低可行能力家庭,“送猪崽”的返贫治理效应则显著高于“折现金”。对于存在能力约束的家庭,其参与社会再生产的机会与资源匮乏,更缺乏自主选择能力,此时让渡选择权给成熟企业与合作社等第三方,能够有效规避能力限制。对于具有较高可行能力的家庭,其占有较多的市场信息、经验以及学习能力,具有基于自身资源禀赋自主选择经营活动与接入产业的能力,此时持有完全自由裁量权的“折现金”,对农村家庭返贫的缓解作用得到强化。
3.资本禀赋条件约束
贫困人口资本缺乏是其难以实现资本积累与规模化运营的关键。资本禀赋条件既决定了其自有农业经营活动的效率及规模,又成为其经营能力约束的重要指标。为此,本文以建档立卡追踪户家庭农业资本禀赋条件进行样本分组,进而识别不同金融服务模式对不同禀赋家庭是否存在异质性影响。具体地,以农户家庭拥有的家庭总资产进行高低排序,同样将家庭资产处于0%~40%的家庭定义为低资本禀赋家庭组,将家庭资产处于60%~100%的家庭定义为高资本禀赋家庭组,使用模型(3)对不同分组样本进行回归,估计结果详见表7所示。
从估计结果看,与农村家庭收入结构约束与可行能力约束的影响不同,在不同家庭资本禀赋条件下,“送猪崽”与“折现金”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的效果,与基准模型保持一致,即“送猪崽”的治理效果均显著强于“折现金”,同时这种治理效果更多表现为收入返贫治理。这说明,与不同收入结构以及可行能力限制,会导致不同贫困家庭金融资本自由利用效率呈现明显差异不同,不同资本禀赋条件的农村家庭,其参与社会再生产的“选择权”适度让渡都是能够保证金融资本产出效率的方式。
虽然“送猪崽”与“折现金”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均具有显著正向效果,但具体的金融服务模式效率取决于贫困家庭受体的自主性能力。当农村家庭收入结构相对合理、知识能力储备较强时,持有部分甚至全部金融资本自由裁量权,更有利于发挥个体内部信息优势与能动性,从而实现基础性的市场性资源配置过程。对于收入结构单一、能力限制较强的家庭,让渡资金裁量权并以被动的方式与规模产业捆绑,是一种更低机会成本的再生产组织模式,也能够保证更好的返贫治理效果。
六、结论与政策启示
不同于已有文献更多关注农村金融服务体系的收入影响,本文在一个多维贫困脆弱性视域下,使用我国建档立卡贫困户的宽口径多期追踪数据,分析了“送猪崽”与“折现金”两种差异化金融模式对农村家庭返贫防范性治理的效果。并从农村家庭能力约束与禀赋限制的视角,论证了“送猪崽”与“折现金”返贫防范性治理有效性差异的内在机理与微观渗透路径。全文结论如下:
1.“送猪崽”与“折现金”均具有显著的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比较来看“送猪崽”的返贫治理效果强于“折现金”,且这一结论通过稳健性测试。通过让渡自由裁量权参与社会再生产依然是构建农村低收入家庭内生稳定增收机制、实现共同服务的最主要金融服务工具。
2.农村家庭收入结构与可能能力限制,是导致“送猪崽”与“折现金”呈现出差异性返贫防范性治理效果的关键,对收入结构单一、能力约束较强的家庭,“送猪崽”的“硬”捆绑与让渡资金使用权对降低未来返贫概率的效果更为突出。对于收入结构合理、能力较强的家庭而言,“折现金”方式更能够发挥个体主观能动性,市场性配置机制成为更高效的资本利用与生产模式,此时“送猪崽”的效果则由于产业选择的盲目与禀赋偏离会出现效率损失。
本文的政策启示如下:
1.打好乡村振兴金融服务政策组合拳,进一步强化产业扶贫的事前科学评估,建立农村低收入家庭参与“送猪崽”项目选择的意见表达与协商参与机制,健全帮扶产业信息公开与过程信息实时披露制度,在产业发展实践过程中,坚持“一地一产”“一村一业”的因地制宜产业选择思路,充分发挥低收入人口在扶贫产业选择与社会资源对接方面的主体能动性,平衡金融资本自由裁量权的主体信息差异与偏好差异。构建地方特色农业产业选择以及捆绑生产合作的共赢生态圈。
2.进一步优化商业银行普惠金融的创新模式,加快推进乡村数字金融工程建设,提升农村人口的金融服务可得性。进一步调整现有的侧重硬信息的信贷技术,加速联保、联贷、集体负责等多种小额贷款创新,强化小额信贷的事中监督与跟踪机制,在现有乡村治理体系中有效平衡银行、农村人口与乡村政府的差异化诉求,努力营造关系良好、协同共治的乡村金融服务体系,为农村低收入人口长效增收机制提供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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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fferentiated Service Mode of Financial Services for Rural Revitalization: A Study on Preventive Governance for Rural Families Returning to Poverty
LIU Fengqin,SU Bing
(School of Ecomomics, Dongbei University of Financeamp;Economics, Dalian, Liaoning 116025, China)
Abstract: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clarify the effect of differentiated financial service model in rural revitalization on the preventive governance of rural families returning to poverty, and to explore a long-term mechanism for promot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in an all-round way. However, there is a lack of research on the impact of differentiated financial services based on 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Vulnerability Index. This paper empirically tests the differential effects of two rural revitalization financial service models, “Send piglets” and“Discount cash”, on the preventive governance of rural families returning to poverty by using the data of the poor households continuously tracked by the archived cards, and explains them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rural family income structure, feasible capacity constraints, and capital endowment condition constraints. The study found that“Send piglets” and“Discounted cash” have significant preventive anti-poverty governance effects. Rural households with a single income structure and strong capacity endowment constraints are more efficient in delivering piglets, while after relaxing the constraints on income structure and capacity endowment, “Discounted cash” anti-poverty preventive governance effect is better. According to the income structure and ability endowment of rural households, rationally select the two differentiated financial service models of industrial poverty alleviation and Pratt amp; Whitney Finance, and make a good policy combination, it is the key to improve the efficiency of financial poverty alleviation and effectively realize the goal of poverty reduction.
Key words:
sending piglets; giving cash; preventive governance for returning to poverty; rural revitalization
责任编辑:萧敏娜
收稿日期:2023-08-10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大宗商品产业链供应链韧性与安全水平评估及对策研究(23amp;ZD048)。
作者简介:刘凤芹(1962—),女,辽宁沈阳人,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企业理论与农业经济;苏 彬(1984—),男,河北邯郸人,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企业理论与农业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