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高过我的仰望(组诗)
2024-01-01瘦西鸿
汶川河谷
每一座被拉裂的山体都在努力复原
满山偶有石头下来灵魂上去
也有一些灵魂正在推石头上山
每一座山峰的高度都锋利无比
刺穿湛蓝的云朵向天空亮出白刃
割下稀薄的蓝成为岷江汩汩的源头
羌人谷的碉楼把湍急的涛声举过云间
而在飞沙关慢滑坡腾起的那些尘烟
又仿佛是正在爬坡的灵魂滑了一跤
汶川河谷地球的一道道裂缝
悬崖上有手臂铆住地理的裂纹
河谷里有湍急的喘息把生命压得又低又轻
映秀中学遗址
我只能把眼泪流在自己的脸上
十五年前没有淌尽的悲伤在此刻决堤
泪眼里喧嚣的山峦寂静的河水
白天被树荫掩映夜里被月色照看
倾倒的时间有时代和祖国抽正
那些走丢的人群还活在讲解的听麦里
灾难的伤口裸露在地球表面
在眼睛里越陷越深被江水越洗越亮
时间清理着一切在废墟四周
重新长出了新楼和花朵
赵公山居夜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住着一位财神
他满足人群的幻想又抚慰人群的失望
那些从废墟上站起的人手脚并用
在河谷与山坡上搬运关于财富的石头
从山脊的车厘子到大棚里的吊瓜
从水磨古镇屋脊的阳光到赵公山顶的木屋
时间愈合悲伤的伤口丛生出各种长势
人群沿着生的方向踽踽独行
我们在深夜玩着游戏有人给我卡里打款
我则给寒凉的夜支付微薄的体温
独卧山里我梦见赵公一夜不停
徐徐往人间搬运着财运
远远高过我的仰望
从仰望山峰开始
我就习惯了独自一人
拉着自己的背影在大地上匍匐
蓝天如洗流云消失
随之消失的还有人群多余的想法
崖壁上他们用手刨问生活的根底
直到把峡谷越刨越宽把群山越刨越陡
在汶川日子不是一个词
是人群把山河翻新把颜面过旧
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讨教生计的秘密
所有的人都抬头望天望望不尽的天
然后跺脚听见大地的回想
我就是在这些回想里
看见了他们的肩膀耸立在河谷之上
远远高过我曾经仰望的所有山峦
与汶川文
不会忘记那一天当汶川的地名
抖出锋利的刀刃
割破我悬在山崖的泪滴
那个午后天崩地裂
破碎的天空卡在时间的裂缝
一些手在废墟里挖掘出喘息声
一些脚划过尖利的钢筋
许多血拖出一道生命的足迹
这被定格在记忆里惨白的默片
如今快速生长出嫩绿的树苗
鸟翅上悬垂的花香过滤掉尘埃的村庄
人们弯腰在坡底里插上笔直的树苗
在我的视野里皲裂的时间正在合拢
慢慢翻新出被疼痛打磨过的琥珀
一只叫汶川的羌笛
竹子继续向高空攀援
几乎可以掬起几朵白云
来擦拭缓缓伸过来的刀片
传统的手工在技艺里埋头
几洞深奥的孔通往时间的另外一头
一只羌笛被汶川烙上山河的印痕
把一节竹管横在嘴边
有人吹出朝露待日晞
有人吸进夕阳一万丈的空茫
沿着几粒圆润的音符
我小心翼翼踩在汶川的腹部
生怕惊扰到她正在孕育的春天
龙门山的涛声
有人用汶川的岩浆岩
打磨出一个手串
像从汶水里打捞上岸的月光
沿着手腕往肩膀上攀爬
此刻从印度洋伸出的舌头
刚好舔到映秀镇一条红尾鱼眼角的泪滴
有人坐在汶川的县志里
用眼角的鱼尾纹缝补天空的裂纹
几颗文字先拆分再组合
这里的山河跟着变形又复原
沿着大熊猫身上的花纹
一直把许多小地名的读音
群星一样散布在广袤寰宇
有人在清点汶川的水滴
那些从河谷爬到山顶的薄雾
把一列一列的山波浪般排开
他数着数着就忘记了曾经的沧海
潮水掀动涛声明月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