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写生中的理论问题的反思

摘 要：本文依据多年的色彩写生教学经验，以纠正错误的理论研究方法为主旨，在全面分析现有的色彩写生理论状况和它与色彩学的不同性质，以及色彩变化的内因与外因和共性与个性的基础上，针对色彩写生中怎样来认识和把握色彩规律的问题，阐明自然界的色彩变化是由光的因素和对比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关系上，形成了两个不同属性和作用的基本规律：光的因素是色彩变化的外因条件，它通过改变冷暖对比的方式，在客观物象的亮部与暗部之间形成了冷暖对比的规律；对比的因素是内因条件，它通过固有色的相互对比的方式在不同的物象之间形成了色块（色相、明度、纯度）对比的规律，并相应地阐明了“非冷即暖的把控方式”和“全面比较的方法”是把握这两个规律的主要手段，从而从理论上肯定了固有色的客观存在，澄清了画条件色的糊涂观念。

关键词：色彩写生；固有色；条件色；冷暖对比；色块对比

中图分类号：J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236（2024）04-0037-05

色彩写生基础理论是有关写生经验的总结和概括，也是在色彩基础教学中发展起来的一门研究写生方法和指导写生实践的科学理论。由于色彩写生面对的是大自然，决定了我们必须首先要理解、掌握自然界色彩变化的规律，才能以理性指导绘画实践。当年在我国美术教学中风靡一时的条件色的理论探讨，就是依据这一认识，为了纠正死盯着具体对象的固有色的观察方法展开的。但是，由于没意识到条件色的理论分析同样是死盯着具体对象的研究方法，所以这一理论形成之后，不仅造成了理论与客观事实的矛盾，其总结出来的条件色规律，在返回实践的过程中无法与客观事实相吻合，派不上用场，并且同时造成了理论与实践经验本身的矛盾，“画条件色”研究的是光对色彩变化的影响和光与色的关系，而实践经验中所强调的“画关系”指的是色彩变化的相互对比和相互转化的关系，两者风马牛不相及。

形成这里的矛盾有两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是因为没有充分认识到，条件色与色彩学的不同性质和不同作用，把色彩学的某些概念和原理误认为色彩写生的技术原理；而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受到了条件色这一概念的迷惑，在对色彩变化进行具体分析的过程中，既没有把色彩变化看作是矛盾的相互转化的现象，也没有进一步分析产生这一矛盾的内因与外因和共性与个性的关系，从根本上背离了科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造成的。

本文依据多年的色彩写生教学经验，针对在色彩基础训练阶段，色彩写生中怎样来认识和掌握色彩规律的问题进行一次全面的反思。其基本宗旨是：纠正从外因条件入手进行局部分析的错误研究方法，找回从色彩关系入手进行整体分析的正确方法，理顺理论与客观事实和实践经验之间的矛盾，为色彩写生确立一种合乎逻辑的理论表述方式，以便于进行教学交流和学术交流，进一步促进和保障美术教学的健康发展。

一、发展与失败的并存

说到条件色的理论，我们就必须回顾一段我国油画教学的发展历史，讨论一下这一理论的产生背景和它在理论研究和美术教学中所起的作用，以便于全面认识近几十年色彩基础理论的基本状况。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初，色彩基础理论还处在经验阶段，当时的所谓理论还只是一些零散经验，或者是对某一规律和方法的直观描述，不成系统，也不具有真正的理论价值。

到了20世纪的60年代前后，我国油画教学进入了一个突破性发展的阶段。由于全面学习和引进了苏联的教学经验和教学方法，在教学活动中，油画工作者不断深化对整体性的认识，总结并掌握了对于提高色彩技能非常有效的一些科学概念和科学方法，包括画关系、从色彩关系入手进行整体分析的理念，以及比较的方法、整体观察的方法和黑白灰的分析方法等等。正是这些理念和方法，非常有效地改变了当时我国油画教学的落后面貌，并使它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阶段。

条件色的理论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以总结和推广这些科学理念和方法为目标发展起来的。所以，首先要肯定它对开创系统理论和促进美术教学发展中的重要贡献。从这个角度看，我们无论如何来评估它的积极作用和历史价值都不为过。

但是，换一个角度看，因为没有认识到条件色的概念是色彩学中的错误研究方法的产物，随着这一概念的误用，不仅同时引进了错误的理论研究方法，而且在进行理论阐释的过程中，由于在理论出发点上的矛盾，又造成了“以条件来理解关系”（即把光源色、固有色、反光色作为不可分割的整体，来理解色彩关系的说法）这一逻辑上的颠倒，从而导致了这两个基本概念的僵化，从而既无法把色彩变化的前提条件讲清楚，又无法把什么是色彩关系这个概念说明白。

二、色彩学与色彩写生基础理论

色彩学采用的是一种抽象的研究方法，它既不研究具体的物象，也不关心具体的环境，而是把色彩现象从客观自然中抽取出来，放在相对稳定的条件下，从分类学和心理学的角度，来研究它的某些特性和某种原理。所以它的研究成果，大多是一些分类学和心理学的知识，包括色彩的各种分类、组合、序列，以及色彩的象征性和寓意性的原理等等。色彩学之所以要利用这种抽象的研究方法，是与它的工具性的特征相一致的，只有这种抽象的研究方法才能使它更广泛地运用于各种领域，绘画、工艺、服装、广告等等，都离不开色彩学的知识。

色彩写生基础理论是从物理学的角度，具体研究自然界的色彩变化和色彩规律，目的是为色彩写生提供一种正确的认识方法。掌握了正确的认识方法，就能准确无误地来预见和判断色彩变化的必然性，以之指导写生实践。所以它必须讲清楚色彩变化是由哪些因素引起的，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哪些具体范围起作用，形成了哪些规律，以便于写生中进行全面的掌握。

正是因为这两种不同的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使这两者形成了两个不同的的研究领域和概念体系。所以，即便是一个同样的概念，在这两个不同的研究领域和概念体系中，其思维对象和逻辑方式是各自不同的。我们以“冷暖”为例，色彩学是用心理学的方法，抽象地分为两个系列：凡红、橙、黄一类色皆为暖色，凡青、蓝、紫一类色皆为冷色。而基础理论研究的冷暖，是指光的因素带来的亮部与暗部之间的冷暖关系的变化，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是：亮部暖暗部则偏冷，亮部冷暗部则偏暖。所以，在基础理论研究中，不能用色彩学的观点来解释冷暖这个概念，否则就很容易得出“冷暖只有可感，而没有物理性质”这类非常荒诞的错误结论。在自然界，只有人们感知不到而又客观存在的事物和现象，绝没有感知到而又实际不存在的事物和现象。

三、色彩变化的内因和外因

色彩对比也会产生色彩变化，也具有客观存在的物理性质。从物理学的角度讲，相互对比就是相互作用、相互转化：一种色彩现象对另一种色彩现象发生作用，同时它也就受到了另一种色彩现象的反作用，从而导致了这两种色彩现象的相互转化。这就是说，光和色彩对比，都是色彩变化的基本因素和前提条件。光的因素是外因条件，对比的因素是内因条件，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分别在两个不同层次的关系上，为客观物象带来了两种不同性质的色彩变化：光的因素是通过改变冷暖对比的方式，带来了亮部与暗部的冷暖变化；色彩对比的因素是以不同固有色相互对比的方式，带来了色相、明度和纯度的变化。

抛开相互对比的内因条件，只从光与色的关系来研究色彩变化的规律，形成了两种认识：一、认为物体本来是没有颜色的，物体的颜色是不同的分子结构吸收和反射光的结果；二、认为色彩对比所产生的色彩变化不具有客观存在的物理性质，而是人的视觉为了寻求某种平衡，自动地产生出来的一种生理现象。这里把色彩对比的物理现象偷换为人的视觉生理现象，还有许多人把它误认为是色彩写生的技术原理，从而为后来的色彩基础理论研究带来了诸多困扰，成为制约它发展的主要隐患。

其中最为严重的一个困扰，就是否认色彩对比也能引起色彩变化这一客观事实，因为这恰好是色彩写生研究的一个核心内容。它不仅反映了色彩变化的本质联系，自然界的色彩变化是在光和色彩对比的条件下呈现出来的，其中包含着相互转化的结果，而且实践经验中所倡导的比较方法就是在充分认识了这一客观事实的过程中转化过来的。事实上比较就是对比，概念上的区别只是为了分清认识主体和认识对象，对比是客观存在的规律，比较是认识客观规律的方法和手段。否认了这一客观事实，就会造成理论与客观事实和实践经验之间的双重矛盾。

以上的分析说明，在色彩写生基础理论研究中，必须要摒弃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和研究方法，回到科学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正确轨道上，肯定固有色的客观存在。把色彩现象视为自然界的一种特有的、活的、运动着的物质现象，从理论上明确色彩对比也能产生色彩变化，所谓色彩关系就是色彩的相互对比和相互转化的关系。

四、色彩变化的基本规律

光的因素和对比的因素不仅为客观物象带来了两种不同性质的色彩变化，并同时形成了两个不同作用的基本规律。

一个是光的因素形成的冷暖对比的规律。由于光的因素是一个外因条件，它只能通过改变冷暖对比起作用，只能造成冷暖变化，不是亮部暖暗部冷，就是亮部冷暗部暖。这对于不同的物象来说，就成了不是都偏暖就是都偏冷，这样的一种共同的色彩变化规律。

另一个是不同的物象之间相互对比形成的色块（色相、明度与纯度）对比的规律，这个规律与光的作用是无关的，即使在光不变的情况下，对比关系的改变（移动、更换、增加、减少，任何一个具体的对象）同样能够产生色彩变化。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是复杂的、难分难解的，“此时此地是结果，彼时彼地又成了原因”，是由相互对比的作用力决定的：色块空间占有面积越大，明度越亮、纯度越强，其作用力就越强，反之就会越弱。所以这个规律，只能造成色相、明度、纯度的变化。

我们以一匹白马为例：假如白马来到了阳光下的绿草地上，这两个规律就会同时起作用，冷暖对比的规律就会给它带来亮部暖、暗部冷的结果，色块对比的规律会使它呈现出某种偏红紫味儿的趋向；如果变成了阴天光，就意味着冷暖对比规律的改变，就会使白马的亮部暖暗部冷变成了亮部冷暗部暖，而不会改变它的偏红紫味儿的趋向；如果白马来到了红土地上，就意味着色块对比规律的改变，就会把白马的红紫味儿变成了黄绿味的趋向，而不会改变它的冷暖变化。

另外，色彩变化还有两个非主导性的特殊规律，即反光色的规律和色彩空间透视的规律。反光色的规律一般只在暗部起作用，尤其在阳光下明显地起作用。色彩空间透视的规律，只在远距离空间起作用，尤其是在暗部明显的起作用。所以，概括起来就是：自然界色彩变化的基本规律，就是冷暖对比的规律和色块对比的规律；它的特殊性的规律，就是反光色的规律和色彩空间透视的规律。

五、色彩共性与色彩个性

任何事物和现象，都有共性与个性之分，色彩现象也是一样，也有它的共性与个性之分。

色彩共性，是指不同的物象所共有的色彩属性。比如说光源色偏暖，客观物象就会呈现出亮部暖、暗部冷的变化，那么亮部暖、暗部冷就成了不同的物象所共有的色彩属性。

色彩个性是指客观物象所固有的色彩属性。任何一个具体的物象都是以自己固有的色相、明度和纯度显示其个性，像红的花、绿的树、白的墙等等，无不是以这三种属性来显示它与众不同的个性。

个性是具体可见的，共性寓于个性，是抽象的看不见的，所以在不同的物象之间，只有色相、明度和纯度的变化，而没有冷暖上的变化。在亮部与暗部之间，只有冷暖上的变化，而没有色相、明度和纯度的变化。

也就是说，在亮部与暗部之间和不同的物象之间，色彩共性与个性是相互转化的：在亮部与暗部之间，冷暖是具体可见的，到了不同的物象之间，就成了抽象的、看不见的；在不同的物象之间，色相、明度、纯度是具体可见的，到了亮部与暗部之间，就成了抽象的、看不见的。

全面的认识色彩变化的共性与个性的辩证关系，分清楚色彩共性与个性色彩个性，也就意味着同时找到了分析研究色彩变化的正确方法和从色彩关系入手的、整体性的理论研究方法。

凡是科学分析都是在确认了具体矛盾的前提下进行的，抽象的看不见的东西是无法进行具体分析的。分清了色彩共性与个性，就等于确认了色彩变化的具体矛盾，找到了在亮度暗部比冷暖，不同的物相比色相、明度和纯度，这一具体矛盾关系具体分析的正确方法。混淆了这一关系，就等于混淆了两种不同性质的矛盾，就会造成认识上的混乱，无法正确地分析和判断色彩变化的必然性。

同时，用唯物辩证法的观点来看，色彩共性与个性的关系，就是矛盾的共性与个性的关系，是有关矛盾问题的精髓。它既是色彩变化固有的辩证关系原理，又是科学的认识方法和研究方法，所以，弄清了这一辩证关系的同时，也就掌握了从色彩关系入手进行整体分析的理论方法。这种研究方法，研究的就不再是一个具体的对象和外因条件对它的影响，而是在两个不同层次的关系上，色彩变化的相互对比和相互转化的规律。

六、把握色彩规律的两个不同手段

分清楚色彩共性与个性，不仅使我们找到了把握色彩规律的正确方法，而且由于色彩变化在两个不同的关系上，是以改变“冷暖对比”和“相互对比”这两个不同方式进行的，也使我们相应地找到了“非冷即暖”的把控方式和“全面比较”这两个把握色彩规律的具体手段。所以，在把握色彩规律的两个关键节点上，“色调统一”“色彩个性明确”都是与这两个手段是分不开的。

“色调统一”，就是取决于“非冷即暖”的把控方式对冷暖关系的把握。虽然在把握色块大关系的过程中，冷暖变化是抽象的看不见的，无法对其进行具体的比较，但我们可以用“非冷即暖”的把控方式进行宏观上的把控：如果是“亮部暖暗部冷”，所有的物象都必须是“亮部暖暗部冷”；如果是冷暖对比强，所有的物象的冷暖对比都要强，无一例外，否则就达不到色调的统一。

“色彩个性明确”，就是取决于“全面比较”的方法对色块关系的把握，必须要对不同的物象的色相、明度、纯度关系，进行全面的分析和比较，充分地展现出它们的色彩个性，否则就达不到色彩要明确。

如果说“色调统一”和“色彩个性明确”是把握色彩规律的两个主要目标和任务，那么“非冷即暖”的宏观把控方式和全面比较的方法，就是完成这一目标任务的两个不可或缺的主要手段。

所谓“非冷即暖”的把控方式，也可解读为实践经验中生成的一种积极主动的强化意识，在户外写生中尤其重要。初学者在风景写生中常常会遇到这样的困扰：尽管色彩大关系画得完美无缺，但并没有画出应有的色彩氛围，把色调画成了一个模样。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积极主动地强化冷暖关系的变化，才能有效地摆脱这一困扰。

所谓“全面比较”其实就是整体观察，指的是对色块大关系的比较，也是写生中把握色彩规律的一个主要手段。由于全面比较的有效性主要来源于黑白灰的分析方法，所以梳理清楚黑白灰分析的基本原理，就能够顺其自然地实现了全面比较和整体观察。

黑白灰的分析与分解式的分析（条件色的分析）在原理上完全是不同的。分解式的分析是先把一个具体的对象分解为若干部分，然后从各种因素对它的影响来加以分析。这种把综合与分析、整体与部分、原因与结果生硬地割裂开来的研究方法，看到的和研究的始终是一个具体的对象。不仅起不到引领整体观察的作用，而且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误解，好像整体就是部分的总合，只要把部分画对了整体也就对了。

黑白灰的分析是主张先综合，先把色彩变化的明度要素抽取出来，综合为亮色块、中间色块和暗色块这三个层次，这也就意味着，把综合与分析、整体与部分、原因与结果联系起来进行研究。道理很简单，因为不分析就无法进行有效的综合，而这种分析就必然是在综合的控制和指导下进行的。所以这一研究过程是双向的，从综合到分析，再从分析回到综合，看到和研究的始终是一个整体的对象。

我们在基础教学中发现，对于一些初学者来说，单纯地强调全面比较和整体观察的重要性，很难改掉他们的局部观察的习惯，倒不如做一些硬性规定，要求他们必须要先画暗色块，再画中间色块，最后画亮色块。由于在这一硬性规定中，已经包含着先综合的原理，可以使他们轻松地做到全面比较和整体观察。

结束语

综上所述，本文从基础训练的角度，讨论了色彩写生中怎样来认识和掌握色彩规律的问题和根本性的理论知识，而这些正是因为错误的理论方法，没有讲清楚的、色彩教学中不可回避的内容。这些知识对于掌握和提高色彩技能，指导和规范色彩基础教学，促进教学交流和学术交流，都具有不可或缺的认识作用。

对于色彩写生教学来说，经验的知识和理论的知识是两种不可替代而又相辅相成的，它们都有各自的优势和缺陷：经验的知识通过对已有经验的直观描述，能够有效解决写生中的一些具体的方法和技术上的问题，并且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这种方法往往会过多地陷入细枝末节，难以把握写生中的一些最本质的认识，很容易迷失方向，抓了芝麻而掉了西瓜；理论的知识通过对色彩规律的描述，提供有关自然的科学认识，虽然它不能解决具体的方法和技术上的问题，但它能够指明方向，具有引领整体观察的作用。

所以本文的基本目标是：纠正错误的理论研究方法，完善系统性的理论知识，把理论的知识和经验的知识从逻辑上合理地对接起来，使它们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进一步促进、保障美术教学的健康发展。

（责任编辑：刘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