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篇提质与整体掘进
2024-01-01刘海涛
研读中国小说学会“2023年中国好小小说”的上榜作品和港澳台有代表性的小小说新作,看到了一些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的新现象,一些大小说作家和小小说作家辛勤笔耕、努力进取的新形象、新动态,悠然浮现在中国新时代小说世界的蓝海里。
用宏观的和历史的视野来审读这批年度新作,可以这样判断:2023年的小小说佳作,每个单篇作品和每组系列作品,呈现出一种小小说文体的“单篇提质”和“整体掘进”的创作态势。所谓“单篇提质”有两个内涵:一是说有中国当代获茅盾文学奖的大小说作家,以绚丽的文学想象、完美的文学经验和新颖的文体方法,创造出一种新形态的小小说文本,用提高了质量的高水平作品,引领新时代的小小说继续攀登新的文体高峰;二是说有若干个创作思维和创造激情较为灵活充沛,并有着多种文体创作成果的中国作协会员,对小小说文体已经形成的创作思维和情节模型有意进行创新试验。他们突破了一些在小说圈内已有理论归纳的小小说模型和方法,创造性地将它们发挥为一种新的小小说技巧。这些探索性的创新之作,在反映时代的新精神,反映人性的深内涵上,有着亮眼的出彩表现。
所谓“整体掘进”也有两个内涵:一是说有一批几十年来孜孜不倦地探索某种类型“系列小小说”的创作专业户,以千篇以上的巨额数量和本年度的高水平作品,形成并强化着这一类作家个人的“小小说品牌形象”,为这种小说文体独特的生命力和艺术感染力,提供了支持创新发展的文学经验;二是对于中国当代小小说作家的整体队伍来说,一批已进入创作成熟期的小小说作家群体,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跨入了“系列小小说”的宏观构思和产出的新阶段,每个人都用地域性的独特题材和鲜明的创作风格,构成了自己的创作敏感区和艺术个性。“单兵作战”开始转向“集团冲锋”,这是当代小小说文体走向成熟的标志性现象。中国新时代的小小说课题遇上了过去从未有过的鲜活资源和研究材料。
一、文体观念和文本形态的试验创新
刘亮程的《开满窗户的山坡》(刘亮程:《开满窗户的山坡》,《大家》2023年第4期)是2023年中国当代小小说创作中有着独特文本形态的新作。刘亮程用一种充盈着浪漫诗意的散文语言,讲述了一个挟裹着历史文化和时代精神的小小说故事内核。这个奇特浪漫的故事内核,是故事讲述人“我”抒写了自己主观世界里的三个想象浪漫、诗意飞翔的意象:“我”先是想象着将回收全村的旧门窗,连接着建为书院的围墙;接着在老郭把旧门窗安在猪洞上方的做法得到启发,在想象中把一个个的猪洞做成一片片能晒进太阳的窗户;还想象着将这些门窗安放在学校对面的山坡上,整个山坡都亮起了一排排壮观炫目的灯光。这三个浪漫的充满诗意和历史文化内涵的美丽想象,实际上是作家在自己的主观世界里孕育着的山乡巨变;它们在与现实的抵触中正一步步地消除矛盾而化为现实。刘亮程的故事讲述人就用这些超现实的诗一般的主观意象,隐喻着中国的边疆山乡在人们主观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双向创造中正一步步地发生着巨变。这种用散文化与诗化完美结合的叙事语态,创建了一种绚丽的才情横溢的高质量的新文本,开拓了一条新的小小说的创新路径,展现了一种新的文学世界里的中国的山村振兴。
安石榴的《L教授的火车》(安石榴:《L教授的火车》,《作品》2023年第5期)讲述了L教授一生的故事和他种种奇特怪异的行为方式,在小小说人物塑造上有着用新方法刻绘的好效果。L教授一生未曾结婚,与学生从没有绯闻;他每个季度都会登录水滴筹,匿名捐助10至20名需要者;每年到了年三十,他都要将所有的亲眷召集到自己的别墅里过年;而他自己就拖上拉杆箱外出参加学术会……安石榴用富有诗意的文学语言进行讲述,足以让读者还原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形象:L教授是一个在贫困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学者;是一个充满爱心、为家庭亲人而努力活着的文化人;为了家庭的所有亲人,他牺牲了个人的幸福,成功地扛起了一家之主的重任。但是,他的内心深处,他人性中最深层的欲望,仍是走向诗和远方;他只能在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活方式和隐秘的虚拟世界里,才实现和享受着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人生欲望。这是一个充满了爱心,渴望着自由,在日常生活中自律自强的中国特定的一代知识分子的文学形象。
赖海石的《反诈乌龙》(赖海石:《反诈乌龙》,《参花》2023年第2期)是一篇典型的运用“翻三番”情节模型来制造意外结局的故事型小小说,但是这篇作品的意外结局是故事情节在做了两次180度的反转后,却能拆析出一个较有新意的,能高度概括当前人们现实生活的人生哲理。这刷新了小小说情节炼铸和意外结局的构思套路。故事讲述人“我”在公安部门的指导下,熟练地识破了电信诈骗的各种套路。有一次又遇到了以做手术为由骗钱的电信骗局,“我”按照公安局传授的方法,抓住了那个骗子,谁知这个被抓进公安局的骗子竟是自己的父亲。父亲是真的做手术要钱,这是第一次180度的大反转;当“我”把父亲领回家责怪父亲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做手术需要钱时,第二次的大反转出现了。父亲反问:“这两年你回过家吗?打过电话吗?问过我身体如何了吗?寄过一分钱吗?”弄得本来是理直气壮的“我”要反思自己的“瞎忙”和“忙瞎”了。这第二次的反转产生的意外结局,真实地概括了两代人的生活错位和建立正常家庭关系需要纠正改善的现实问题。这就使得小小说的意外结局有了揭示现实生活的深度和高度。
秦俑的《灯光》(秦俑:《灯光》,《百花园》2023年第6期),把现实生活中一个小事件里的一个小细节写成了一篇历史记忆和现实诗美完美融合的小小说,对小小说的细节理论有了创造性的发展运用。这篇作品的故事情节并没有什么曲折多变和意外结局:在社会主义建设的初期阶段,一群在凌晨4点多要赶往二七广场上早班的女工,有一天手电筒突然没电了,是二七纪念塔上突然亮起的一盏微弱的电灯光,给了这一群摸黑赶路上早班的女工一股温暖和力量,一种勇气和精神,原来这是一个维修二七纪念塔的工程师,为了早起摸黑上班的女工的方便,他每天都在这个时候,短暂地拉亮维修部的电灯。就这么一个生活中不经意的温暖和美好的细节,被作家做了诗意丰沛的文学渲染,一句充满正能量的“那是一个闪耀着理想光芒的年代,每个人的心中都燃着一团火”的抒情金句,诗化了那个火热的建设年代的历史情怀,诗化了一种普通的社会主义建设者们可贵的时代精神。
王荀的《小蒜煎饼》(王荀:《小蒜煎饼》,《山西文学》2023年第1期)是当下众多的反映母子亲情的作品中,写得很有生活情趣的一篇新作。它用第二人称的叙述方式创建了一种新颖的小说文本来表达人生哲理,多种小小说的叙事技巧的综合运用构成了这篇作品高质量的新形态文本。母亲最擅长给儿子做他喜欢吃的“小蒜煎饼”,在中秋节里特意赶往省城给儿子做;而儿子在这一天却带着全家赶回乡村要给母亲做她最喜欢吃的“红薯油饼”。儿子自以为是给了母亲一个中秋节的惊喜,小小说的巧合叙事使儿子的孝行扑了一个空;当儿子吃上母亲做的小蒜煎饼时,母亲却患胃溃疡已有5年不吃红薯油饼了。这一场在中秋节发生的母子之间的巧合与误会,却让儿子产生了内疚和羞愧。母亲一生中永远惦记着儿子,而儿子对母亲的情况毫不知情。这个小小说细节,对两代人在实施爱与孝中的不对等、不平衡的家庭生活现象,做出了一种深刻的让人反思和惊醒的文学概括。
欧阳华丽的《玄关》(欧阳华丽:《玄关》,《安徽文学》2023年第1期)则在小小说的场面描写中用特定的错位叙事技巧,创造性地升华了作品的文学创意:在一个老同学相见的小场面描述中,写出职场生活里纯粹的同学友情被世俗功名熏染,美好的兄弟情谊被权欲利益侵蚀,导致人际关系出现了一种尴尬的错判。“我”随意随机地去看两年不见的老同学,老同学肖勇刚升为科长,便在心底里断定“我”肯定是有要事有求于他,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装穷;而“我”给妻子买的糕点和茶叶,被肖勇认定是有要事相求的礼物而心安理得地收了。一个小小说情节的曲转式意外结局,把一场本是老同学相见的叙旧的感人场景,变成了一个官场客套和假话迭出的黑色幽默。当一个日常生活的小场面里情感和认知的错位变成一种文学故事时,这种职场现象产生的原因和人际关系的现实生态便引人深思了。
上述这一批作品在小小说的文本形态、写人方法、细节锤炼、情节设置和场面描述上,均有可圈可点的艺术性创新,它们刷新了已有的小小说创作模型和构思套路,用高质量的创新文本给了读者一种新鲜和惊喜的阅读印象。
二、品牌形象和群体队伍的整体构建
相裕亭在30多年的文学生涯中致力于一种“新笔记系列小小说”的创作,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盐河旧事》(一、二、三、四、五)等5部小小说集,用一种形成了鲜明艺术个性的小小说叙事方式,讲述了不同人物类型的、体现不同时代精神的人生故事,塑造了一批性格个性生动、文化内涵丰富的小小说典型人物。这次他的上榜作品《口碑》(相裕亭:《口碑》,《广西文学》2023年第10期),用小小说的“升三级”的叙事方法,将一个农村妇女处理人际关系时狭隘自私的言行做了传神的描述,对有碍和谐社会建设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深层人性劣根,做了一种生动精准的文学概括。这样的对落后狭隘的意识和心理以生动有趣的内心与外表相矛盾的错位叙事,对某些国民深层人性中那些与现代化不合拍不和谐的一面,做出了一种精准深刻并促人深思的含蓄批评。
申平以“动物小小说”为主体的生态小说创作已在千篇以上,他在花城出版社出版的《马语者》获得了广东的鲁迅文学奖。形成了创作品牌后,他仍然深入地继续着新的探索试验。这次他的《大雁快飞》(申平:《大雁快飞》,《羊城晚报》2023年4月19日)的构思和创意,既新鲜离奇又紧贴现实。离奇是说,一群大雁被突袭的寒潮冻死了,在故事主人公李进的“拯救”下又复活了;现实是说,大雁死而复活的故事与故事主人公的现实生活紧密相连。李进觉得自己高考落榜的命运与大雁被寒潮冻死相似,而李进的父亲想把大雁拿去卖掉赚钱与最后他同意李进复读的转变,与大雁复苏后重新开始飞翔的命运互为隐喻。申平这样的奇特的动物命运与现实生活中故事主角的命运相互映照,这就使动物小小说在写法上拓开了一条新路,动物小小说的故事隐喻与人类的现实生活紧密相连,动物小小说的文学创意更为丰富和深刻。申平持续的动物小小说创作,正在创新着各种类型的小小说写法,努力探索着扩大小小说创意的涵盖面。
非鱼的《轻舟已过万重山》(非鱼:《轻舟已过万重山》,《小说林》2023年第4期)截取了大时代里普通知识分子的一个生活小场面,创造了一个充满时代感和历史沧桑感的文学化的小小说场面。故事讲述人机智巧妙地运用小小说的“折叠叙事”的方法,在一个客厅场面的叙事中折叠进女主角吕青舟从少女到少妇的20年的生活历史:当她看到电视的人文栏目讲车马慢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是写信时,她想起了自己的暗恋对象曾给自己写过的一叠信,父亲和后来的丈夫就是围绕着这一批信触发了家庭的失和。当电视频道转为保护生态的园林节目时,她的初恋—那个给她写了很多信、被她在心中称之为“教授”的初恋,恰巧在电视里开讲中国园林艺术。就客厅里看两档电视节目的细节,使一个中国普通妇女的内心产生了“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生活沧桑感。生活中偶然与必然的巧妙组合,家庭生活中的愿望和遗憾,微妙的爱情心理和家庭现实的内在冲突,就在这个单一的小场面的叙事中融入历史内涵和人生经历,形成了厚重的人文精神和时代精神,完成了一个情节精致、创意充沛的小小说叙事。非鱼的这篇作品,是她在3年疫情期间创作的22篇“《河上有风》系列”的代表作。非鱼这一组系列创作,集中讲述一批新时代的普通人的生存状态和拼搏精神,作家站在时代的高度和人性的深度,创造了一种富有生活情调的个性形象和文学化的叙述语言,使这一组系列作品能够进入当代“系列小小说”佳作的前列。
安谅的系列小小说“明人日记”已经超越了千篇大关。这一篇作品《打瞌睡》(安谅:《打瞌睡》,《新民晚报》2023年10月27日)仍然是明人作为小小说的故事讲述人,给读者描述了一个性格个性有特点、教书育人有方法,永远活在了学生心中的老知识分子形象。他的课堂教学不仅生动有趣,同时还能用上严格有效、激励有方的教育方法,批评学生的错误时既有严格的处罚,又有愉悦的鞭策,还让受批评的学生有如沐春风般的舒畅心情。这个批评学生上课打瞌睡的个性化行为,可以改变学生的一种习惯和思维,影响到学生对一门课的学习态度,甚至还影响到了学生的一生。这个当代小小说人物画廊中的一个闪耀着爱和美的教师典型,在这篇作品中是通过“侧面描写”完成的,是在故事讲述人明人与老同学的一段充满情趣情感的回忆性对话中完成塑形的。这将小小说人物形象的光彩和小小说写人的方法,作了相当充分的发挥和挖掘,使小小说常用的正写、侧写、暗写等写人方法与小小说人物的艺术魅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当代小说作家中有人认为:以若干篇小小说组合为一个“题材意蕴聚焦,地域集中,人物承接牵引,事件延伸渗透,格调风格一致”的“系列小小说”,既有单篇小小说的审美趣味,又有一部中短篇小说的艺术特征。(符浩勇:《追求系列微型小说体现短篇小说新品质》,《微型小说选刊》2023年第18期,第19页)一部“系列小小说”专集《刻骨的冰川》(符浩勇、杨晓敏主编,中国言实出版社2023年7月版)的出版,精选了宗利华、秦俑、陈力娇、芦芙红、夏阳、刘国芳、陈毓、范子平、非鱼、王培静、凌鼎年、申平、于德北、刘建超、申弓、邓洪卫、谢志强、邢庆杰、练建安、田洪波、戴希、侯发山、陈敏、安石榴、袁省梅、李伶伶、徐东、安谅、王荀等37位金麻雀奖得主100篇小小说作品。证实了作家个体和群体用“系列小小说”来作“集团冲锋”,是当代小小说创作发展到成熟阶段的必然产物。上述4位作家的上榜作品,可以说就是他们长期坚持的“系列小小说”创作达到了优质水平的代表作。
三、港澳台小小说的发展新态
2023年港澳台的小小说创作续接着历史上的优良传统,把大都市里平民百姓的人性美继续作为创作母题,继续对现代商业社会的人性丑展开深刻和多彩的分析与描述。
香港作家东瑞近年来一直坚持用系列小小说的“组团形式”,讲述普通香港人的生活真相和精神特征,渲染、讴歌隐伏在人性深处的美德和情怀。《小小说三题》里的《永远的虾婆》(东瑞:《永远的虾婆》,趣微口袋周刊,第89期),极为感人地叙述了一个捡破烂的老婆婆,风雨无阻,数十年如一日,靠着捡废纸皮、旧报纸养活自己,也让一个父母双亡的孙子完成了博士学业。当孙子拿着博士证书递给奶奶时,虾婆终于实现了她人生最大的愿望和使命,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如果说,东瑞在这篇作品里用虾婆艰辛与顽强的一生,创造了一个底层香港人的传奇人生的话,那么《小小说三题》里的《两餸饭》(同上),则讲述了在那个永生难忘的疫情期间,敖姐和老杜两个做餐饮业的单身邻居,面对困境互相帮衬,共同抗击着人生的灾难。老杜将自己的大工作间,让给敖姐拓展餐饮品种;而敖姐也带起了老杜堂食的客源,两个单身男女在共同抗击疫情中,不仅渡过了难关,还收获了满满的爱情。东瑞近年来的系列小小说,将人们较少反映的大都市里的底层凡人,放置在特殊环境中,挖掘和展现他们人性深处的美德,为香港文学贡献了创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强大精神和感人情怀,把香港大都市普通人的大爱精神与无畏行动,融入了内地的“人性真善美”的大合唱。
台湾的小小说创作用专集的形式来荟萃都市里的“爱的小故事”,早在上个世纪的90年代,就有陈克华等几十位作家,在隐地的主编下联袂出版过20多种小小说专集。2023年台湾年轻的新生代小小说作家,用新的创作视野和创新手法,发挥小小说的文体功能,也取得了重大进展。台湾新锐作家猫眼娜娜,参加“首届全球华人微型小说大赛”,以高质量的《囍遇》(猫眼娜娜:《囍遇》,《微型小说月报》2023年第10期)拿下了银奖,显示了台湾地区小小说“单篇提质”的新业绩。《囍遇》的突破,在于作家紧贴着小小说文体的构思特点和审美规律,在一个故事场面和一个核心情节中,依次讲述士娟为同一个新娘化两次婚礼妆的故事,折叠进了两个人物的两个“反转式故事”,在显性和隐性叙事的交错中展开详略得当的情节,探讨了爱情和理想、职业和人品等多层次的正能量立意,ls0AsNUGRHIQaW1WsDAMVA==把小小说一个单纯的故事场面和情节内核,做了丰满的文学演绎,创造了多层次、多视角的人性和人生中的深邃内涵。士娟的职业开始是给人化结婚妆的,她震惊地发现正在化妆的新娘的老公竟是自己的男朋友。男朋友劈腿带来的沉重打击,使她从此改换为化丧礼妆了。士娟给客户Tiffany化第一次婚礼妆时,得知她是嫁给了有钱的男人;10多年后士娟又给她化第二次婚礼妆,得知这一回她“嫁给了爱情”。Tiffany的生活态度和爱情观念,给了士娟极大的启示,Tiffany的故事推动了士娟从观念到行为的巨变。于是在一个场面、一个核心情节里,交汇和演绎了两个人的人生反转故事。一千多字的小小说篇幅,天衣无缝地让两个人的人生经历交织在一起,相互影响、互为促进,创建了多层多义、向善向美的生活哲理和爱情观念。这篇获奖作品完美地实现了台湾小小说文体倡导者痖弦所说的“用最少的文字,表达最大的内涵”的文体功能。猫眼娜娜就用如此的在创作方法上的“单篇突破”,代表着台湾新生代作家对小小说文体的新认知和新实践。
澳门作家许均铨的小小说新作《赌妈》,则是另一种创作走向:许均铨用快节奏和大容量的叙述方式,讲了一个澳门杜妈始终摆脱不了的“赌命”。杜妈的丈夫因沉溺于赌场而中风死去,杜妈要求三个儿子一定要远离赌场。三个儿子从小听母亲的话,远离赌场后长大成人了,但生在“赌国”的三个儿子,最终又都陷入“烂赌”之中。杜妈一辈子想抗拒赌博,最后却还是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赌妈”。许均铨用概述的方式讲了一个经典的小小说“斜升反转”的故事,高度地概括了澳门部分社会生活的本质真相,也把人类的一种面对“墨菲定律”的抗争意识做了真实而又悲壮的概括。这种故事形态和振聋发聩的创意主题,把澳门地区故事型的小小说创意写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
港澳台三地的小小说,既与本地的小小说文学传统一脉相承,又显现着与祖国大陆不同的创作特征。但三地的小小说创作的“单篇突破”和“集团冲锋”的创作姿态,也跟上了祖国大陆的节奏和步伐。三地的小小说创作,在快节奏地反映时代转型、反映新质生产力变革的大环境下,有深度地描述人性深层的真善美,揭示现代商业社会中与时代发展不和谐的人际关系和情绪情感,创造着与祖国大陆小小说文体走向相吻合、相映照、相补充的新态势。
四、小小说文体发展的问题与展望
中国当代小小说文体在紧贴时代,快速反映转型社会,讲好中国故事等方面,具有着被人誉为“文学轻骑兵”的特定功能和优势。尽管近年来中国当代的小小说创作态势在单篇提质和整体掘进两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这种小说文体天生的审美短板,就在单篇提质与整体掘进两大方面,仍然存在有较大程度的限制。刘亮程的《开满窗户的山坡》取得单篇突破的前提条件,实际上是刘亮程作为中国茅盾文学奖的获得者,他在操刀小小说时,是在文学构思、文学细节和文学语言等三方面,用足了自己的文学能力和文学修养。他的文学想象力远超一般作家,他用自己的情感在绚丽的文学想象中,精心孕育和提炼了一个文学细节,用一种散文化与诗意象有效融合的文学语言,对这个细节做了文学化的叙事。刘亮程的创作经验再次证实:小小说提质的“突破口”,在于把小小说的核心细节,用文学的情感和方法加以孕育和提炼,用文学叙事的方式加以表达。当代小小说创作要大面积地实现单篇突破,必须要在小小说的文学性上下足功夫。要把小小说创作真正当作文学来加以经营和创造。眼下很多的小小说单篇作品无法获得大的突破,究其根本原因,就是缺乏文学性或者说远离了文学性,只把小小说创作当作是讲一个微故事和小段子,以为讲了一个有趣的能吸引读者的微故事或生活中的某一个小场面,满足了一般读者听故事的欲望就算创作成功。向文学性靠拢,真正把生活中的小故事当作“微文学”来精心创作,用机智的文学构思,抓住与广大人民群众共鸣共情的细节来加以提炼,用饱蘸着情感的文学语言来呈现和叙事,用提高小小说的文学性来强化每一个小小说单篇的文学品质,使微型作品的文学性与大型作品的文学性,能够同堂入室、等量齐观,那大面积的小小说单篇质量就可以大幅提高,而获得更大范围的突破,这是所有从事小小说创作的作家必须要跨越的一道门槛。
当小小说单篇取得大面积的突破,越来越向文学性靠拢,就越来越以“微文学”的姿态来与传统小说展开比妍,小小说的整体掘进就需要向新媒体、新传播靠拢。小小说一个个的集团军(系列创作)形成大兵团气势时,或者说小小说单篇越来越走进文学性时,变成了真正的“微文学”时,它的“集团军”要向现代新技术靠拢,要连接新媒体和新平台。这就是说,中国当代小小说在越来越走进文学性的同时,也需要越来越走向现实性与世俗化,它要靠新的传播途径和新的传播载体来争取更多的受众,让真正的文学化的小小说,通过手机走进千家万户,真正实现小小说的“文学轻骑兵”的特定功能。在这一条传播路径上,小小说作家可以向网络小说家学习,在新时代的新网络平台上,网络小说通过改编为“系列短视频”,争取了大量的读者受众,“系列短视频”实际上是将“系列小小说”可视化了。如果小小说的集团军能够通过专业的平台和专业人员,将“系列小小说”改编为“系列微视频”,那会在智能手机上完成“系列小小说”的创作与赏读。小小说的读者将会从中老年的基础读者中,争取到当代更大规模的青少年读者,小小说的文学功能会在互联网的新平台上得到充分的发展和壮大;新的文学传播方式,又将反馈刺激“系列小小说”的创作与生产方式,于是一种新的文学格局在互联网的今天能够形成。我们相信这一天在不远的将来会实现。
本辑责任编辑:练建安 林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