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布鞋
2024-01-01季大相
季大相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唐代诗人孟郊的一首《游子吟》,千古传唱,成为颂扬母爱的经典,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后来人。每一次吟诵这首诗,我都会从中看到一位母亲正坐在树荫下,一针一线地纳鞋底,张罗着给儿子做双合脚的鞋子。那一刻,我的眼前又浮现出母亲在煤油灯下纳鞋底、做布鞋的场景,视线模糊,将我的思绪捎回那久远的岁月。
我出生时,农村孩子身上穿的衣物,全部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尤其是脚上穿的布鞋,更是带着母爱的温度前行。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双布鞋,却需经历多道工序,先拿糨糊一层垫一层地将破布拼糊起来,叫“糊骨子”(大概是鞋底骨架的意思吧),糊好的骨子晾干后,用硬纸板尺码放样,将骨子裁剪成鞋底状,沿好边,先在两侧边沿和中间各码一路针线,起稳固作用。制作一双布鞋的所有工序中,当数纳鞋底的工作量最大。母亲有一只竹编的工具匾,我们都叫它“百宝箱”,匾里最显眼的就是一套纳鞋底的工具,一根针、一团白线、一把锥子、一枚顶针,还有一把拔子和一把用来剪线头的剪刀。
母亲将一根长长的白线穿进针眼儿后,便开始飞针走线地纳鞋底。有的鞋底板结硬实,每逢出现针尖从鞋底露出半截拔不出的情况时,母亲先是用套在右手中指上的顶针顶住“针屁股”使劲儿地往上推顶,再拿拔针夹夹住针往上拽,费了一番周折才将线拉出来。有时,她还拿锥子先在鞋底上钻个引眼儿,穿针拉线便省力多了。线拉出后,再用力拽拽,松软的布立马变得结实起来。手巧的人还能纳出花卉、蝴蝶之类的图案,以及平安吉祥的字符。有人小憩时,故意将脚高高地翘起,只为显摆一下脚底的图案,如赢得一两声夸赞,嘴里小声嘀咕“就两朵小花而已”,自鸣得意却在心头。
那时候,最流行的是“松紧口”布鞋,带纹理的黑色绒布作鞋帮,鞋口两侧各一个岔口,由黑色或棕色的松紧布拼接(一种包裹皮筋的布),既是美观的式样,又便于穿脱。鞋底是布纳就,耐磨性较差。那年秋季的一天,我穿着新布鞋步行去县城买书,回来途中遭遇大雨,我跑到路边一个废弃的看瓜棚里躲过雨之后,继续赶路。通往县城的主干道是条石子路,走着走着,脚底传来隐隐的疼痛,感觉得出这痛是石子硌的,但我并没有多想,而是加快了脚步继续赶路。到家脱下鞋子,发现脚底磨出了一串水泡,有的还破溃流血。再看鞋底,破了几个洞,已破烂不堪。二姐见了后,说:“下过雨石子都钻出来了,也不知道拎着鞋子赤脚走,看你以后穿什么!”我大哭起来。
母亲走过来,拎起我的鞋子看了看,说:“不要哭,家里还有一双现成的鞋底。”
母亲将鞋帮拆下来清洗晒干后,拿出挂在墙壁上的那双准备给我做棉鞋的鞋底,在煤油灯下熬了个通宵,赶制出一双新布鞋,免除了我第二天要赤脚上学之苦。
生活的艰辛使母亲像老黄牛般勤于劳作,从无怨言。同样,我们几个子女的身上穿的衣,脚上穿的鞋都是经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记忆中,我没有穿过带图案的鞋子,包括鞋底、鞋面都是布料的原始色。
我一直以为母亲做不出精致的、带图案的布鞋来。直到我儿子周岁那天,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双白布底、紅鞋帮的布鞋来,确切地说,是一双虎头鞋。她亲手给孙子穿上,说:“穿上奶奶做的这双鞋,像小老虎一样敦实、有劲儿。”后来得知,这双鞋花费了母亲很大的心血,鞋底布的选料,纳鞋底的针脚走向,鞋面红、黑、黄之类丝线色彩的搭配,无不是精心雕琢。而这一切,她都是私下悄悄地进行,给了全家人一个惊喜。
那一刻我才发现,母亲的女红原来是如此精湛,简直可以用“巧夺天工”这四个字来形容。因为这双纯手工的虎头鞋,一点儿也不比市场上销售的作为工艺品的虎头鞋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