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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社会主义婚恋观的历史路经

2024-01-01高碧叶

北方论丛 2023年5期
关键词:妇女婚姻爱情

高碧叶

2017年共青团中央、民政部和国家计生委三部门联合印发《关于进一步做好青年婚恋工作的指导意见》的通知中指出,青年婚恋是青年发展的重要领域,要“加强青年婚恋观、家庭观的教育和引导”,“开展青年性教育和优生优育宣传教育”,“不断优化完善青年婚恋生育相关政策”,“推动青年婚恋观念更加文明、健康、理性”。由此可见,引领青年树立良好的婚恋观是我国政府部门的职责所在。作为社会主义国家,如何建构社会主义婚恋观更是学者们需要关注的问题。本文就社会主义学者内部出现的不同的婚恋观进行探讨,并指出政府部门该如何平衡不同的婚恋观,更好的引领我国青年树立健康良好的婚恋观。

爱情是人类所共同希冀和追求的,不同的社会主义学者都曾经探讨何谓“社会主义”的爱情和婚姻。我国1950年的《婚姻法》保障了人民的恋爱和婚姻自由,但是在社会主义革命时期也曾经存在着严重的爱情和婚姻政治化倾向。在社会主义婚恋观中长期存在着两种对立的观点:一种是推崇极度自由和纯粹的爱情,并且对婚姻持怀疑态度;一种是主张取消自由爱情,并且把爱情和性完全束缚在婚姻关系中。本文将以倍倍尔、柯伦泰、列宁和波伏娃的理论为基础,探索社会主义思想中所存在的四种不同的婚恋观。如果说倍倍尔和柯伦泰是爱情自由的代表者,那么列宁则代表了取消爱情自由的一方,而波伏娃更是将婚恋观推向了存在主义的范畴。

一、倍倍尔论恋爱、性欲与婚姻

倍倍尔(1840—1913)是德国社会民主党领袖和创始人之一,他在1878年出版的《社会主义和女性》一书,成为马克思主义女性问题研究的经典之作。在这本书里,倍倍尔从诸多层面探索了男女不平等产生的来源、表现,以及如何废除这种不平等。该书分为四编,第一编主要探索历史上妇女地位和权利的变迁。从原始社会中妇女的地位谈起,到母权制与父权制之争,再到基督教时期以及中世纪时期妇女的地位和发展状况,乃至于宗教改革中以及之后的18世纪的妇女生活,由此体现出女性地位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起起落落。第二编呈现的是现代妇女的状况,该编以分析妇女与性欲为开端,论述了如性欲、婚姻、离婚、卖淫、工人劳动、妇女的教育、妇女的法律地位等一系列论题。第三编讲国家与社会,谈到阶级国家与近代无产阶级的产生、资本主义工业的集中、大工业中的互相恶性竞争以及工业革命。该编表面看来脱离了妇女的话题,而开始讲述整个工业社会的发展,但是细看起来,因为马克思主义都倾向于将妇女问题和整个社会、国家的发展结合起来谈,所以实际上也是在为接下来谈妇女如何实现解放做铺垫。第四编社会的社会化则是全书升华的部分。该编实际上是对未来的设想,里面继承了马克思的人道精神,探讨了如何才能实现人的个性的自由发展,同时又对于未来妇女的生活和地位进行了探讨,倍倍尔还谈到了人口问题与社会主义的关系问题,这也影响了之后社会主义国家对于人口控制所采取的一系列方针和政策。

与传统的马克思主义者不同的是,倍倍尔认为,无产阶级妇女不仅被当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工资体系所压迫,她们还被“与现代财产和产业制度结合最深的性的奴隶制度”所压迫[1]5。倍倍尔以欲望的满足作为出发点来谈论现代社会的女性,他所致力实现的不仅仅是男女在公共领域政治制度上的平等,而是更为彻底地在社会一切领域,尤其包括私人领域的平等。在恋爱上问题上,倍倍尔提倡恋爱自由。倍倍尔非常强调性欲的满足。他指出,“人类所有的一切欲望之内,生存欲和食欲之外,性欲最为强烈,要繁殖种族的欲望是‘生存意志’最强烈的表现。这种运动在正常发达的人类人人都有,到了成熟之后,满足这种运动是生理和精神健康的根本条件。”[1]96他认为,如果性欲不能得到满足就会产生很多社会问题。在“独身生活与自杀的频繁”这一节里,他通过例举无数独身的案例,从而说明性欲不满、恋爱苦闷、秘密妊娠以及受男子欺骗是如何容易导致妇女自杀的。在这里,他并不认为性欲的主体仅仅是男人,而女人是性欲的客体,相反,他正面的承认女性也有着同样的性欲,而现代社会最大的缺陷是无法满足妇女的性欲,让妇女一次又一次陷入失望甚至绝望的境地。

当然,性欲只是初级的欲望,倍倍尔认为更高的欲望是精神的契合,在恋爱中,肉体和精神的契合都是必不可少的。如果缺少精神交流,婚姻不过成为机械性交的场所,如果没有肉体交流,人类的繁衍无法进行下去,人类的欲望也无法得到满足。他指出婚姻最纯粹的目的便是“自然冲动的满足及由种族的生殖而延长的自己的存在”[1]105,除此目的之外,不能有其他任何的功利目的。如果能够实现精神交流——当然这需要进一步对女性进行教育和启蒙,那么就更能实现婚姻的本质了。可惜的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当前的婚姻很多都是以物质或者身份为基础的婚姻,而这种功利化的婚姻在资产阶级那里更加的普遍,由此婚姻在很大程度上成为金钱交易的场所。倍倍尔认为这种物质化的婚姻的产生是很自然的,因为家庭的组成势必要为自身以及子女的生活起居发愁,受生活必需品的制约是我们每个存在在社会上的人都无可避免的命运。此外,在资本主义社会,表面上看来,无产阶级的婚姻是不以物质作为基础的,似乎是自由的解放的婚姻,但是无产阶级家庭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遭受着贫困,不管是丈夫还是妻子,有时甚至包括还未成年的孩子,都去工厂打工,而得来的往往只是极少的工资。不仅如此,工厂里过度的工作量、过长的工作时间使无产阶级妇女和丈夫每天都无精打采,性欲被压制到了最低点,同时由于工作环境恶劣,小产和死产的情况在育龄产妇身上时有发生。婴儿无法得到正常的照顾,缺乏基本的生存资料也是屡见不鲜。[1]129-133因此,倍倍尔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不管使资产阶级的婚姻还是无产阶级的婚姻都是无法真正回归自然,实现人的本质的复归的。

倍倍尔指出了资本主义社会里家庭和婚姻的异化,并且提倡实现自然主义和人道主义的统一。从这点上,倍倍尔的理论努力是值得高度赞扬的。不仅如此,他还从人道主义立场,指出堕胎和虐杀婴儿的罪行。倍倍尔极度的反对堕胎和对于婴儿的伤害,可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他很痛心地看到了无数因为贫穷或者羞耻而选择避孕、堕胎甚至弑杀婴儿的例子,他认为这都是违反自然的例子[1]140-143。倍倍尔的关于避孕、堕胎和虐杀婴儿的态度与其说是站在社会主义的立场上,不如说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而这种对于胎儿出生权利的尊重和保护,又与他后面对于人口过剩理论的批判相呼应。倍倍尔批判了马尔萨斯关于人口过剩的理论,他认为,人口过剩观念的产生实际上是与资本主义的发展相适应的。大工业的出现使得劳动人口所需的数量骤减,由此造成了严重的劳动人口过剩。但是如果在社会主义社会,生产资料归公有就使分配不均现象不可能存在。在社会主义社会,人们劳动并不受工厂生产的束缚,而且会有更多的人从事智力劳动,再加上生产力不断地发展,人口过剩的现象实际上并不会出现。他认为,“在将来,一定可以发现一种关于人口问题的有决定意义的要素,就是我们的妇女占有更高尚而自由的地位,从事智力活动的妇女,通常不愿因‘神赐’而生的很多子女,以致把她生涯中最可贵的部分分为妊娠、哺乳及育儿所耗费”[1]497-498。也就是说,在他设想的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里,并不会像大家所担心的因为对于性欲没有控制,整个社会的人口就会极度膨胀,并产生为基本的生活资料而竞争的场面。相反,由于妇女更多的从事智力活动和生产活动,从而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活仅限于私人的生育的领域。这样对于人口的控制并不是反人类的,而是人类社会发展必然会导致的结果,这一结果是符合自然的,也是和人的欲望发展的进程一致的。

但是,卖淫——这一似乎作为满足人的欲望而产生的社会现象,倍倍尔则给予了坚决的批判。和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一样,倍倍尔指出,卖淫这一现象是资本主义社会独有的。但是,倍倍尔通过实地调查发现,卖淫的并不仅仅是无产阶级,也就是说妇女并不只是因为贫困才出卖自己的身体,实际上在资产阶级或者说上层阶级的妇女中,也有卖淫的,而她们卖淫的原因则不是贫穷,而是“爱好奢华和喜欢放荡”。[1]205此外,比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更近一步的是,倍倍尔还批判了同性之欲望和对于儿童的猥亵的欲望。他认为,不管是同性爱,还是对于儿童的猥亵,都是不正常的反自然的行为。而过度的欲望则会很容易导致性病比如淋病、梅毒的感染和传播。因此,倍倍尔指出,为了逃避这种不自然的欲望,对于妇女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经济独立,能够享有参与各种自由职业的机会。

那么,如何从根本上解放妇女呢?当然通过社会主义革命推翻私有制,消灭资本家对工人的统治是最基本的前提。更为重要的是,倍倍尔将落脚点放在了劳动上。他并不否认,资本主义大工业的发展使女工数目增加了,而且妇女所能从事的职业范围也拓宽了。但是他也同时警示,这对于妇女并不是真正的解放。因为无处不见的是对于女工劳动力的压榨,对其劳动时间的无限延长,并对其哺乳和生育缺乏特殊的照顾,反而生育本身构成了对女工劳动机会的威胁,因此一旦女工生了小孩,就会尽快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以免被别的女工代替或者被资本家开除。[1]237-249而女工在劳动过程中感受不到自由,反而是无尽的压抑,摧残和绝望。相反,在社会主义社会里,虽然劳动也是社会主义的根本法则,但是男女的劳动是没有分别的。每个人都有劳动的义务,而人们在劳动中并不是感到压抑和束缚,反倒是感到自由,因为每个人都在平等的条件下生活并且根据自己的个性和嗜好发展自己的能力,每个人的个性和个体能力都能得到最好最自由的发展和提升。[1]381“妇女可选择与自己希望和天性及能力相适应的职业,和男子在统一条件之下活动,以一个实际的劳动妇女,从事于某种产业活动,她还可以利用一日的其余时间做教育者、教师和保姆,其次研究科学艺术,再次尽力于行政的职务。她们只要自己要求,在有机会的时候也可进修学问、从事劳动,与其他男女交际和休息”。[1]468-469在这里,倍倍尔将劳动本身变成一种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而不是维持自我生存的手段,劳动不再具有功利性的目的。

倍倍尔关注社会现实,通过对于各国经验资料的搜集、总结和概括,对于恋爱、婚姻、生育、离婚、避孕、堕胎、虐杀婴儿、卖淫、妇女的买卖、私生子、以至于同性恋和恋童癖都进行了一定的分析和论述。倍倍尔继承和发扬了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妇女观,对于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在当前中国的学术界,尽管有少数几篇研究倍倍尔妇女解放的文章,但是都没有对于倍倍尔的思想在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思想的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作用进行准确的评判。就倍倍尔的恋爱观来说,他从人的欲望的满足出发进行探讨,对男性和女性的欲望都进行了肯定,批判了马尔萨斯人口过剩理论,批判了同性恋和恋童癖等“不正当”的感情欲望,极大地丰富了社会主义婚恋观。

二、柯伦泰:杯水主义

柯伦泰从根本上来说是一个革命实践家,因此她的女权主义思想不仅体现在她的著作中,也体现在她的生活实践中。她是世界上第一个成为大使的女外交家,她一生信奉恋爱自由,其思想受倍倍尔的影响很深,对于性欲满足的强调使她成为俄国“杯水主义”思想兴起的推动者。她像倍倍尓一样写了关于女性解放的书籍——《新妇女论》《恋爱与新道德》《恋爱之路》等。不仅如此,她还用另外一种文体表达了自己的思想——小说。其中《伟大的恋爱》中的三篇短篇小说“伟大的恋爱”“姊妹”以及“三代人的爱”集中体现了柯伦泰的女权主义的思想。实际上,第一波女权主义运动中很重要的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者——弗吉尼亚·伍尔夫也主要是用小说的形式表达自己的女权思想。这种用小说题材来表达自己女权思想的做法,更有助于刻画女性的心理挣扎和想法,对于女权主义思想表达媒介的扩大,以及女权思想的进一步发展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柯伦泰在《新妇女论》中对私有制以及劳动分工所导致的男女不平等进行了历史的社会的深入剖析,她指出,妇女的隶属和无权利地位,并不是由私有制导致,而是由劳动分工所导致,私有制只不过是加深了妇女的隶属和无权利地位而已。[2]与此同时,柯伦泰突出强调了私人领域中的欲望、母性以及爱情。柯伦泰不仅仅关注公共领域的生产劳动,同时还关注私人领域的种种感情、欲望、劳动和其他活动,并讨论其中新的道德该如何重建,新的妇女形象该如何树立,新的母性该如何得到尊重和保护。

恋爱问题是柯伦泰最为关切的问题之一。在她的《恋爱与新道德》《恋爱之路》以及《伟大的恋爱》中都用很大的篇幅探讨了她对于恋爱问题的看法。总体说来她并不认为性欲是丑陋的是需要压制的,也并不认为婚姻是女性必然的最终的归宿,相反,她十分提倡性自由、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她从人们的性需求出发,指出这是所有成年人都有的像吃饭、睡觉一样的人的基本需求——男性和女性都一样。人们都追求自由恋爱,享受性行为带来的欢乐和愉悦,这是人最本能的体现。不过她认为,“伟大的恋爱”是很难达到的。所谓“伟大的恋爱”就是以恋爱双方相互的深深的融合以及他们精神和肉体的调和为基础的和合。[3]97这在当前社会,很难实现。

柯伦泰积极提倡“杯水主义”,也即认为性欲就像喝水一样需要得到满足,但是对于人们来说,更为重要的不是个人私欲的满足而是追求社会主义事业。她在《恋爱与新道德》中赞扬这样的女性,她们以全身的精神倾注于党内工作,“当情热的高潮来袭的时候,她也并不拒绝光辉的生活微笑”,“她曾经和她所选定的男子,暂时离开了工作的范围,而陶醉于恋爱的美酒。但是当她知道了这种恋爱的酒杯的深浅之后,她便毫不踌躇毫无苦恼地将他抛弃,而复归于党务”[3]15。对于这些女性来说,“所谓恋爱,像许多男同志一般的,只是人生行路中的一种短期的休息。她自己生活的目的,却不是这种恋爱而是党务,而是理想,而是煽动,而是工作”[3]15。

柯伦泰指出当前资本主义社会有三种结婚的形态:合法的结婚、自由恋爱和卖淫。她对结婚和卖淫都持批判态度。首先合法结婚的基础是建立在两个虚伪的原理基础之上的,即“不解消性”以及“财产的所属”上的。具体说来,不解消性指的是“现在的道德,是人们无论如何地牺牲,也有应在结婚中‘找出他底幸福来’的这滑稽的要求压迫着”[3]86,也就是说婚姻对于女人来说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论有什么痛苦、需要什么牺牲,都要自欺欺人的从中找到幸福和欢乐。而财产的所属关系,即女性对于男性在经济上的依附从根本上导致了女性的从属地位,由此使得结婚的基础表面上看来合理的,实际上却存在着更深层的压迫与被压迫关系。其次,至于卖淫,更是一种异化了的性关系。柯伦泰指出卖淫更大的危害是“使心头的恋爱,闷死了”,“除了给与不满足及精神的饥渴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两性底无理解,只是增大”[3]92。也就是说,卖淫带来的不是人们更自由的恋爱,反而使恋爱中核心的精神契合逐渐淡化,甚至消解。当把这种不健全的道德观贯彻到所谓的自由的恋爱里时,自由恋爱本身也发生了变异。恋爱不是真正的自由,反而是走向了死胡同。

如何从这种死胡同中走出?柯伦泰指出,“只有以精神底根本的改造,即以人们底观念道德的内容为条件的一切社会的基础底变革为前提的精神底改造,才属可能”[3]96。这就是柯伦泰极力推崇的道德革命或者说精神革命。而这种革命的最终目的是使所有的结婚都以伟大的恋爱作为基础。不过,柯伦泰也意识到伟大的恋爱,作为革命的最终目标,在当前的社会里是很难实现的。因此,她提出了“恋爱游戏”这一概念,作为通往伟大的恋爱的通道。恋爱游戏的特点是:它不以“不可分的”所有为原则,并不去束缚人们的恋爱对象,由此人们在恋爱游戏中更加追求的是共通感和快乐感。通过恋爱游戏,新妇女的形象便逐渐浮出水面了。

“新妇女”或者说“新妇人”是柯伦泰特别提倡和推崇的,而这种妇女的典型特征往往是独身。她们不追求婚姻,因此也没有离婚的痛苦,不悲叹青春,也不因不幸的生活条件牺牲自己。“她们是要求生活独立的Heroine,是主张自身人格的Heroine,是反对妇人在国家家庭社会奴化,是代表着女性而斗争的Heroine,渐次地表示出这种型式的女性全部,差不多都是独身妇人,是的,她们都是独身妇人”[3]5。这个独身的妇女,孤独的母性,同时也拥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

柯伦泰在恋爱问题上的见解在她的三篇短篇小说中都有所体现,《伟大的恋爱》中的纳他霞,就是一个典型的新妇女的代表。腾加司克虽然是已婚的男人,但是纳他霞不可救药的爱上了他,小说里细致的描写了纳他霞对于腾加司克的爱恋,以及她自己所具有的独立性。《三代的恋爱》里面更是凸显了爱情本身的可贵——甚至远远高于婚姻本身。小说里面的故事主要是以女主人公给我写的信中铺展开来,女主人公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信仰之下而和她丈夫之外的情人舍革生下了她。母亲并不觉得“应当压抑她的这种恋爱,或是将这件事与于她的丈夫以及世间都守秘密,因为她素来都是相信而且主张恋爱的权利是超过于结婚的权利的。”“我的母亲相信在舍革身上,已经寻着了她的心、精神与灵魂所找寻之理想的人格化——即是她所热烈爱恋的男子,她所尊敬的人,她能与之手握手地为民众教育而工作的朋友”[4]187。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同母亲一样也爱上了丈夫之外的另一个男人M。但是与母亲不爱丈夫不同,女主人公却是既爱丈夫,又爱M。对于丈夫的爱是习惯和亲密,而对于M的爱,却是一种我宁愿献出我的生命而不愿让他受伤害的爱。

总之,柯伦泰认为人类两性关系最重要的是爱欲,这种爱欲不一定全是性欲,还包含了对于对方心灵、精神以及灵魂的欣赏。这种爱欲可以超越婚姻,不受婚姻的束缚。要真正得到这种自由的爱欲,对于女性来说,最重要的是保持独身,而独身也是新妇人的最重要的性质。只有独身才能保证自己的独立人格,也只有独身才能摆脱婚姻的束缚而去真正追求爱的自由。实现爱恋的自由不仅仅需要女性个体的坚持和努力,更需要全社会的道德观念的更新,也即不把女性束缚在一段永恒的男女关系中,而要更多地给与女性追求伟大恋爱的勇气、信心和社会包容度。

三、列宁:恋爱和婚姻的政治化

社会主义阵营里也存在着极力批判和反对恋爱和性自由的思想和行为,认为这些做法属于资产阶级的恋爱观。这种对爱情和婚姻冠以阶级头衔的首先来自列宁。在“给印涅萨·阿尔曼德”的两封信中,列宁就是否应该把恋爱自由纳入到女性的权力范围之内,是否该写入宣传册进行了探讨。他坚持:要取消男女恋爱自由这一权利规定,因为人们一般可能会把恋爱自由理解成资产阶级试图摆脱爱情上的严肃态度、摆脱生育子女的义务、以及实现通奸自由的行为,而不会是无产阶级爱情中所强调的摆脱物质要求和物质上的操心的尝试。[5]230如果要表达无产阶级的恋爱观,比如摆脱物质的束缚,宗教偏见,父母之命,社会的偏见,农民、小市民或者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小天地,法律、法院和警察的束缚的话,应该用其他的语言来表达,而不是“恋爱自由”。

在和蔡特金的谈话中,列宁对于那种过分关注性和婚姻问题的做法强烈反对。基于当时社会上出现的两种现象:一种是女共产党员试图出版一种供妓女阅读的报纸;一种是女同志晚间主要谈论的话题是性和婚姻问题大加批评。他批判道,娼妓只能算是无产阶级妇女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小的,不值得重视的一部分,因此,不应该特别的对待。其次,过度的谈论性问题是十分有害的:“青年人的、有时是老年人的所谓‘新的性生活’,据我看来,却往往是纯粹资产阶级的,是资产阶级的妓院的扩充。”[6]69针对当时社会上出现的杯水主义,也就是将做爱看成像喝水一样的观点,列宁批判到:这并不是马克思主义的,而是反社会的,因为这完全将性爱降低到了动物一级的低等需求,并不属于无产阶级应有的恋爱观。

此外,列宁将性自由与资产阶级联系起来,认为那种不把生育子女当作目的的性行为都是值得批判的,那种在婚姻之外的通奸行为同样是值得否定的。他将爱情看作一项严肃的事情,将性与婚姻、生育子女的义务紧紧相连。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对于阿尔曼德在给他的回信中所说的,他对“甚至片刻的情欲和暧昧关系都比庸俗不堪的夫妇间没有爱情的接吻还富有诗意些,还纯洁些”[5]234的想法大加挞伐,他认为婚姻中的没有爱情的接吻,和片刻的暧昧关系和情欲是极为偶然的情况,更为普遍的情况是资产阶级中的婚外恋、通奸、以及无产阶级的被迫卖淫。和马克思恩格斯一样,列宁也尖锐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卖淫现象。比如在“反对卖淫第五次国际代表的大会”上,列宁就坚决支持反对卖淫的行为。但是,他对于资产阶级假惺惺的试图通过宗教和警察来制约妇女的卖淫行为表示十分的愤慨,因为卖淫并不是一个个人行为,而更多的是产生于畸形的社会关系。不管是警察监督,还是宗教约束,都只是表面防范卖淫行为的方式,而并未触及问题的根本。真正要消除卖淫行为,就必须要消灭资本主义制度,消灭社会的阶级的关系。由此,在列宁看来,不管爱情、婚姻还是性行为都是有阶级的、是分高尚和庸俗的。资产阶级的爱情和婚姻建立在物质基础之上,性欲泛滥,婚外恋和通奸屡屡发生,而无产阶级的爱情和婚姻不受物质的束缚,享有真正的爱情,性行为往往在婚姻之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列宁这种提倡无产阶级爱情和婚姻,使爱情和婚姻摆脱物质的束缚的努力是值得褒扬的,但是实际上这又使爱情和婚姻最终陷入到了阶级和生育的制约中。

尽管列宁认为只有在婚姻中的性关系才算合法,为了使那些对婚姻不满的女性实现自由,列宁提倡简化离婚手续。而这也与他对于资本主义的批判息息相关。他指出在资本主义国家,女性和男性离婚在法律上的程序过于繁杂,给离婚设置了层层障碍,因此他主张要真正废除那些“限制离婚、规定可恶的离婚手续”,给予妇女以真正的离婚权利[5]288。另外,还有一条似乎是与反对婚姻外性关系不一致的举措是,列宁主张给与非婚生子女与婚生子女同等的法律和社会照顾。这也是针对资本主义国家对于非婚生子女过于歧视甚至不承认的法律而采取的政策,其目的也是为了显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他所要建立的社会主义国家里,将对婚生子和非婚生子一视同仁,同时女方有要求子女的生父承担子女抚养费的权利[5]294。

列宁对于爱情和性自由的极端否定与前面倍倍尔和柯伦泰推崇爱情和性自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列宁强调婚恋的严肃性和生儿育女的功能性,而批判柯伦泰提倡的杯水主义,批判过于自由和烂漫的性行为。列宁推动了社会主义婚恋观的阶级化,使社会主义爱情的严肃性和政治性得以大大加强。值得肯定的是,列宁对于离婚手续简化的推崇,以及主张非婚子女和婚生子女同等对待都是具有一定先进性的,对于保障公民的离婚权利,保障非婚生子女的权利都有积极意义,凸显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四、波伏娃:存在主义转向

除了上面所说的两种对立的爱情和婚姻观,当代社会主义阵营里还出现了存在主义的转向,其中以波伏娃的为代表。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分析了女性他者地位形成的原因和使女性摆脱他者地位的道路。她明确指出了女性他者地位的形成是造就的,女性从小到大所处的生存处境造就了她的他者地位的形成。波伏娃将社会主义恋爱观进行了存在主义的改造就在于她不仅仅看到了经济的重要作用,更从“存在”“处境”本身来看待女性的地位,“存在主义的根本原则不但是全部个人戏剧的基础,也是人类经济史的基础,唯有靠它,我们才可以从整体上去认识我们所谓的人的生命的那种特殊的存在(being)形式”[7]66。

波伏娃认为女性处于他者地位是由她的生存处境造成的。这里的生存处境首先就包括家庭环境尤其是家庭教育。三四岁前,男孩和女孩都是没有区别的,他们都经常冲到父母怀里,寻求温暖和抚爱,而且通过父母的亲吻和抚爱得到自我的确认。但是,随着孩子的不断长大,女孩继续拥有获得宠爱的特权,而男孩则没有撒娇的权力了。父母会要求男孩子独立,摔倒了不许哭,要有男子汉的气概,并使他们相信,他们之所以受到严格的要求是因为他们是优越的。男孩子被教导要自由的挑战外部世界,于是他爬树、打架、玩粗野的游戏,并学会了坚强、独立、蔑视痛苦、有泪不轻弹,而在他们表达自己的意见的时候会得到更多的尊重和鼓励。女孩子则被教导要有女性气质,于是她学习烹饪、缝纫和持家、做各种家务劳动、怎样保持魅力、怎样显得端庄、怎样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从而吸引男人的目光,对于她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培养自己的女性美德而不是增加知识实现自我的发展。于是,男性努力实现着自我的超越,而女性则被禁锢在自己的内在性和被动性中无法得到解脱。

不仅仅是家庭环境,女性的生存处境还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等一系列社会生存环境。男人总是在社会上占据着主导地位,即使是在母权制时期。母权制社会里,“大地、母亲、女神——在男人心目中她根本不是他的同类,她的力量被认定是超出人类范围的,所以她在人类的范围之外。社会始终是男性的,政权始终掌握在男人的手中。”[7]80男人的主导地位首先体现在经济上,私有制的确立同时也使男人在家庭里的主导经济地位确立起来,男人在外面劳作挣钱养家是天经地义的,而女人在家里照顾小孩做家务同样也是天经地义的;其次在政治上,虽说现代民主社会里,男人和女人都有机会参与政治,但是女人真正能掌握政权的并不多,在世界范围内当上过国家领导人的男性数不胜数,可是女性则屈指可数,绝大多数的政治领导职位还是被男人所控制着。亚里士多德曾经说过“人天生就是政治动物”,这里的人实际上也就是指男人,因为在雅典时期,女人是根本不算城邦公民的,只有男人才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公民,参与城邦公共事务的讨论;最后在文化上,许多的宗教神话实际都在宣扬男性的主导地位,比如上帝,耶稣,真主安拉都是男性,他们能创造万物,是世界的本源,此外,男人还塑造了伟大的形象如普罗米斯修,帕西法尔等,而在这些英雄的命运中,女人往往只扮演次要的角色。另外,不仅仅是神话宗教,许多民族尤其是东方民族传统还在给女性灌输顺从的美德,教导女性要三从四德,贤惠温顺等。正是来自家庭,社会各方面的因素导致女性无可避免地陷入了他者的境地,她被禁锢在自己的内在性中,无法超越自我。于是,在爱情中,她们中的大多数也无可避免地走向了依附者的地位。

可是,当女人成为他者的时候,爱情中的男女都被异化了。男人得为将来的家庭生活未雨绸缪,他们要努力赚钱买房买车,为自己的另一半和未来的家庭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于是他们执着于物,选择工作不在乎自己是否合适是否喜欢,而在乎这份工作的工资有多高,能否解决户口,能否提供住房。至于伟大的梦想,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他们也很累,可是他们没有时间停住自己的脚步反思自己的生存意义,就这样,被物质的洪流裹挟着走入了婚姻。而女人为了取悦男人,她要将大量的时间花在逛街买衣服、买饰品、化妆品身上,同时每天还要想着如何搭配自己的衣鞋帽,如何化妆才能把自己修饰得更美;她要学会做一手好饭菜,这样就可以抓住男人的心;她要学会做各种家务活,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从而得到男人的赞美。男人就是她的一切,她的生活,工作都在以男人为中心,于是她们花在学习和工作上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她们的理想不是向外指向这个世界,而是向内指向家庭,所以工作对于她们来说更不是为了实现自己,而只是一种无聊的消遣。其实她们不知道,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身上是多么的危险,总有一天她会老去,不再漂亮光鲜,当男人不再爱她了的时候,她的整个世界也会随之崩塌,她就像处在洪荒时代的茫茫大海之中不知何去何从。在这样的爱情里,女人依附于男人,男人依附于物,两个人都失去了自由,丧失了自我。

那么,最好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只有当女人走出他者地位时爱情才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回归自由。可是怎么才能走出他者地位呢?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同样给我们提供了答案。改变女性他者地位,首先是她必须努力地去发现自我了解自我。通过对自我的认识为自己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并适合自己的工作,同时还需忘掉自我,把自己看作和男人平等的人,毅然决然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并和男人一起承担起照顾家庭的责任。她需要把她的生活放置在客观存在中,而不是通过客观存在指向主观成功。通过发现自己忘掉自我,女性才能找到自己喜欢并合适的事业,这时,她将成为生产性的主动的人,也就意味着她实现了经济上的独立。“当她成为生产性的、主动的人时,她会重新获得超越性;她会通过设计具体地去肯定她的主体地位;她会去尝试认识与她所追求的目标、与她所拥有的金钱和权利相关的责任。”[7]771-772当女人经济上实现了自主,男人的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男人会获得精神上的解放,而女人也不会把自己的生活完全放在男人身上,她们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会有自己的想法和要实现的目标,会努力奋斗实现自己作为一个纯粹的“人”的价值,而不再是一个被动的等待者。

但是事实上,对于女人来说,做一个主动者比男人更为困难。男人在做人与做男性的使命之间是没有矛盾的,通过独立和自由方面的自我表现,他获得了社会价值,同时获得了男性威望。女性在保持自己的独立自主与做女人之间却有很难调和的矛盾,她必须运用智慧协调自己努力去获得的主动者地位与生存环境带给她的被动者地位的关系:她要承认自己的女性角色,但不能只承认自己的女性角色。一方面要掌握穿着打扮和家务劳动的艺术,标新立异往往会使她陷入与社会格格不入的境地,另一方面又要坚持自己独立的主体性地位,通过自我表现,努力创造一个自己存在的世界,也就是说要综合女性气质和男性气质,很好的将这两种元素融合到自己的性格里并不至于产生矛盾。爱情不是女人的全部,同时工作也不是女人的全部,女人要保持自己独立性的同时经营感情,一旦当她丧失自我,爱情也将会窒息而亡。“所谓妇女解放,就是让她不再局限于她同男人的关系,而不是不让她有这种关系。即使她有自己的独立生存,她也仍然会不折不扣地为他生存:尽管相互承认对方是主体,但每一方对于对方仍旧是他者。”[7]827在这样一种共谋和同志的关系里,男女双方才能真正地实现平等和自由,追逐自己作为独立的人的价值。由此看来,最好的爱情不是某一方的全心全意的付出,而是双方在维持自己的主体性的前提下,互为对方的他者。“真正的爱情应当建立在两个自由人相互承认的基础上;这样情人们才能够感受到自己既是自我又是他者:既不会放弃超越,也不会被弄得不健全;他们将在世界上共同证明价值与目标。对这一方和那一方,爱情都会由于赠送自我而揭示自我,都会丰富这个世界。”[7]754波伏娃的女权主义不仅认识到了女性成为他者的经济基础,还看到了心理、文化、角度等其他因素,很好地吸收和发展了社会主义女权主义理论。

五、总结

本文对倍倍尔、柯伦泰、列宁以及波伏娃的恋爱和婚姻观进行了梳理。倍倍尔强调欲望的满足,并对恋爱、婚姻、生育、离婚、避孕、堕胎、虐杀婴儿、卖淫、妇女的买卖、私生子、以至于同性恋和恋童癖都进行了一定的分析和论述,由此可以看出倍倍尔议题的丰富和其所具有的人道主义色彩。柯伦泰提倡杯水主义,对爱情、性欲和婚姻分别进行了论述,赞美新时代的独身女人,强调社会主义事业高于爱情。列宁则给社会主义恋爱观蒙上了阶级色彩,他反对性自由,主张将性和恋爱局限在婚姻范围之内,提倡婚恋的严肃性和政治性。波伏娃主张从处境的角度看待女性的地位,并提出女性实现自由和走向自我主体性的重要意义,将恋爱观推向了存在主义境域。这四位学者实际上代表了社会主义恋爱和婚姻观中的四种路径,是社会主义恋爱和婚姻观在不同历史时期的重要理论探索。

恋爱和婚姻自由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婚姻法》中就得到了保障,不过到20世纪60年代,婚姻逐渐被贴上不同的阶级标签,而且人们的婚姻选择变得越来越政治化。“文化大革命”时期,婚姻尤其是干部和党员的婚姻有些是组织上包办的:由领导安排,组织派人对其三代家人政治身份进行调查,由党组织审查和批准,方能成婚。爱情被视为资产阶级的特有,作为无产阶级,爱情在婚姻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的阶级出身,以及婚姻中是否具有坚定的革命性。1963年9月,中共中央发布了《关于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草案)》,其中要求对于同资产阶级,比如地主、富农子女结婚的,不管是党员、团员、还是贫下中农或是基层干部,都要加强对其阶级立场的教育,划清政治界限,警惕其落入资产阶级敌人的圈套中。婚姻的阶级化倾向在我国社会主义发展的进程中也曾经非常明显。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发展以及世界全球化的进展,婚姻自主和恋爱自由在我国早已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同,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婚恋观也必将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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