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之名呼唤你

臧克家先生在《说和做》这篇文章中，记述了闻一多先生的言行片段。

闻一多先生做学问时潜心贯注、心会神凝，非常认真，甚至很少走下书楼。因此，人们称闻一多先生为“何妨一下楼主人”。

这种以“号”称呼人的方式，在历朝历代的文人雅士间并不罕见。唐宋时，取“号”互称便蔚然成风，元明清时期更是达到了鼎盛。如果不了解“号”，不能知晓它对应的主人，面对许多文艺作品时，你就会茫然失措，不知道作者是谁。

毕竟，在旧日的时光里，“号”就像现在的笔名，如同一枚烙印，伴随着许多作者不灭的艺术生涯。

一

十二月底，寒风凛冽，呼一口气，面前便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白雾。搓搓手，抬头看向干枯的枝丫时，沅沅突然发现，冬至到了。

冬至大如年。作为四时八节之一，各地都有精彩的民俗活动，看花灯便是其中一种。沅沅决定去花灯街逛一圈，在灯火璀璨中感受传统文化的魅力。

尽管看过很多视频和图片，但真正站在花灯街上，沅沅仍不由得赞叹出声。东风夜放花千树，天幕星光熠熠，人间满目繁华。有的花灯挂在小摊上，小巧玲珑；有的花灯悬在门上，清雅别致……整个世界因此流光溢彩。

正当沅沅左顾右盼时，一个穿着汉服的女生走到她面前：“您好，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青青。据统计，您是今天的第五百位客人，我们将送您一份特别体验。”

“特别体验？”

“是的，花灯街精心打造了一个冬至特别副本‘花灯猜号’，内容与古人的号相关。只要完成体验，就有一盏精美的花灯送上。您想试试吗？”

“听起来很有意思！”沅沅兴趣十足。

“那就随我来吧！”

人流如织，花灯锦绣，青青领着沅沅走到一个摊位前。沅沅打量了一下，这里主要售卖走马灯。烛光辉映间，一幅幅水墨画片飞旋而过，丰富有趣的故事情节就这样被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

“看看这道题。”青青拿起一盏走马灯。沅沅凝神看去，一幅历史画卷缓缓展开——

明朝覆灭后，江山易主，爱新觉罗氏当政。

世间少了一位知名的学者，郊外山坡的一处土穴中，多了一位身着红衣的老人。他面容清瘦，眉发灰白，气度不凡。

前几日，清廷的官员来寻，邀他赴京城应博学鸿词科试（科举考试制科之一种），老人坚定地拒绝了。他言语铿锵：“我朱衣道人，绝不与清廷合作。”

说话间，他飞扬的红衣和坚定的眼神穿透历史尘烟，让人心生震撼。

“现在，我要提问啦！”青青指着走马灯上的人物，“这位以‘朱衣道人’为号的老人是谁？他起号的方式是什么？”

沅沅只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这位老人家是谁，但我猜这‘朱衣道人’的号应该是他自己起的，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某种志向？”

“没错，”青青鼓励道，“你的猜测很准嘛！古人的号有他人起的，也有自己封的。那些自封的号里，有的刻有鲜明的时代印记，如鸦片战争后，奋发图强成为社会主题，女英雄秋瑾便自号‘竞雄’，以表报国之志；有的被赋予了强烈的抒情色彩，如欧阳修晚年时说自己有一万卷藏书、一千卷金石文、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以及他本人一老翁，故而自号‘六一居士’。这盏灯中的‘朱衣道人’，其实是明末清初著名学者傅山的号。明朝是他的故国，皇室姓朱，他就着朱衣、居土穴，不应清廷征召。傅山是在表达自己对明朝的深厚情感。”

“原来是这样。”沅沅一阵唏嘘，和青青继续往前走。

二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提着月亮灯，蹦蹦跳跳地跑着，和沅沅撞了个满怀。沅沅忙扶住她：“小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小女孩甜甜地笑着，颊边现出两个小梨涡，“喏，这个花灯给你，姐姐你去前边的园子看看吧！”说完，她便挥着手跑远了。

看出沅沅的惊讶，青青笑着说：“悄悄告诉你，她其实是我们的副本NPC，你就安心拿着灯，去她说的园子里看看。”

转过街角，人流渐疏，一座古色古香的院门立在那儿。推门进去，穿过萧萧竹林，静谧的庭院中间，一场皮影戏正要上演。青青拉着沅沅在石桌边坐下：“这是第二题，你可得认真看。”

“铛”的一锣声，戏幕拉开——

春秋时期，郊外道上，秦穆公的娶亲队伍正有序地前行。

长长的陪嫁队伍中，有一个奴隶很奇怪。他总在观察和思考，看起来和队伍中其他人格格不入。果然，到了秦国不久，这个奴隶就找机会逃走了。不过，他虽然逃去了楚国，但还是被秦王用五张羊皮换了回来，且迎接他的不是责罚，而是重用。这个人最后不仅被封为大夫，还主持了秦朝国政。他倡导文明教化，内修国政，一统西北，堪称一代明相。

皮影戏落幕，青青笑着问：“号为‘五羖大夫’的人是谁？”

“这道题我会！”沅沅得意道，“他是百里奚，羖是公羊的意思，因为他被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秦国，所以大家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号。”

“不错，由他人起的号，通常会有特定的意义。通过这种号，我们对这个人的人生经历、性格特征都会有更加清晰的认识。”

“有道理！只要想到‘五羖大夫’，我就能想起百里奚那曲折的人生故事，对他的认识也会更加深刻。”沅沅点头赞同道。

三

离开园子，她们逆着人流，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路的尽头，一座戏台无声地伫立在那里。

“有眼福喽！”青青拉过沅沅坐下。随即，旁白声悠悠响起——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唐诗宋词是其中绚烂的一笔，无数诗词名家并肩而立，汇聚成一片耀眼星河。”

戏台上，圆脸的小男孩和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并排读书。

小女孩晃着脚尖，感叹道：“杜甫的《秋兴八首》写得可真好！”

小男孩挥挥手中的书册：“柳宗元的《小石潭记》也很棒！”

“这些大诗人真厉害，”小女孩仰着脑袋说，“据说，‘温八叉’是个才思敏捷的人。他写诗时，在一叉手间就能成一韵，八叉手间便能完篇。我如果能像他一样写作文，那该多棒呀。”

“那你得更加努力学习才行。这些大诗人即便天资聪颖，学习起来也是半点不含糊。‘诗魔’就是因为过度诵读和书写，口舌生了疮、手指磨出了茧，实在太辛苦了！”男孩感慨道。

“说起来，我最喜欢‘红杏尚书’写的‘红杏枝头春意闹’，优美又热闹。”

“我喜欢‘张三影’写的‘云破月来花弄影’‘浮萍破处见山影’‘隔墙送过秋千影’，三句各有特色，特别好记。”

看到这里，青青转头问沅沅：“这便是最后一题了，他们提到的号都指向谁，你猜出来了吗？”

沅沅点点头：“‘温八叉’是温庭筠，‘诗魔’是白居易，‘红杏尚书’是宋祁，‘张三影’是张先！对声名显赫的诗人来说，用他们的佳作名句做号，是极大的褒扬，也是我们这个诗词国度独有的浪漫表达。”

“厉害！”青青竖起大拇指，“这盏漂亮的花灯就送给你啦！”

沅沅开心地接过灯，小心翼翼地将它点亮。

花灯上，远山如黛，溪水潺潺。文人学士或倚栏而立，或席地而坐。灯影晃动中，他们仿佛生动起来，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呼唤着彼此的号，在山水间泼墨挥毫，潇洒长啸。岁月氤氲，他们留下的诗章锦绣辉煌，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