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

沈永明

从小生活在农村，自从有记忆起，每当盛夏午后的两三点钟光景，大宅院内的男孩们都会结伴去村外小溪或在田野水塘中戏水玩耍，消暑降温。

一

我居住的村没有可供游泳的河流，只能到二三里外邻村的大溪坑。那时的夏天，我二哥常常带着一群男孩去大溪坑游泳。民间把游泳最简单的表现形式叫作“掼浮球”。初学时，孩子们大都望水生畏，缩手缩脚，因此，总会有人在小孩没有防备时把他们推入河中，出于求生的本能，入水的小孩个个都会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双手拍打水面，双脚乱蹬。如此数次之后，不会游泳的小孩也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掼浮球”。

所谓“掼浮球”，说白了，就是“狗刨式”游泳。往往在下水时，孩子们用双手在水面上向前划，两脚用力在水中上下拍打。霎时，平静的水面会发出“嘭、嘭、嘭”的声响，还被打出一串串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的水晶柱，犹如喷泉般冲出水面，形成一道移动着的晶莹剔透的水幕。此时，同去的小伙伴们也个个争先恐后地跳下水，比谁身后拍打溅起的水柱高大。一时间，整个河面弥漫着跳跃涌动的水花。那时，站在岸上的小伙伴会发出大声的尖叫，有的把两指插入口中吹响口哨，过路的大人们见这阵势，也会驻足观摩，不由自主地鼓掌喝彩。不识水性的孩子们则羡慕不已，央求会“掼浮球”的伙伴现场赐教，胆小的人也会蹚入水中跃跃欲试。大家互帮互学，“旱鸭子”自然变成了“水鸭子”。一通疯玩后，孩子们最后的节目总是转换成在河中网河虾、捉小蟹等，家中多了道美味菜肴，这也是游泳之余的意外收获吧。

记得平生第一次我和姐姐一起跟着二哥去大溪坑玩，是在尚未上学时。那天，一到大溪坑，二哥便跃入水中，在河面上畅游自如。姐姐模仿二哥的动作大胆下水尝试，不料，水齐半胸，就感觉胸闷气急，立足不稳，失去了定力。她手脚并用，在水中乱拍、乱弹，拼命挣扎。二哥见状，迅速从对岸游过来，把她拽入浅滩，并一再告诫，只允许她在浅滩边玩，不准擅闯深水区。因我年幼，不敢越雷池半步，只能在河边傻乎乎地看着。

上学后，老师在课外活动时带着我们去大溪坑学游泳。一见到白茫茫的河水，我的眼前自然会浮现出早年姐姐下水的一幕，内心对学游泳产生抵触情绪。很多同学跟着老师先后下水，唯独我站在岸边，迟迟不肯下水。走在最后面的体育老师见我有些胆怯，轻轻推了我一下，我冷不防一头扎进河里，沉入水下，须臾浮出水面扑腾了几下。体育老师惊呼：“哇！有游泳的潜能！”那时，老师根本没教游泳姿势，只教学生手划脚拍，学“掼浮球”。在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我也学会了这一招式。妈妈后来为了鼓励我们姐妹俩学游泳，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块粉红色的尼龙布，还自己动手给我们俩各做了一套游泳衣。从此，我经常穿着这套游泳衣去大溪坑游泳。尼龙布做成的泳衣有一定的浮力，一旦下水，它会浮起来，这稀罕之物自然成了救生衣，也让同学们羡慕不已。

升入初高中后，学校依旧有课外活动，每当夏天，都会组织学生去野外游泳，什么舍辋溪、东谢溪、降渚溪等，最频繁的还是去岩山大潭游泳。下水游泳，虽然男女同学还是比较自觉地各分河界，但有时在不经意中也会自然地混杂在一起，有的相互追逐嬉戏，有的互打水仗。那些争强好胜的男同学还比潜泳时距离长短，比从岩石上跳水间距远近等。记忆中，那是学生时代最轻松、最兴奋、最愉悦的美好时光。

二

成家立业后，游泳这一爱好也就被日常工作和家中的柴米油盐琐事所替代，但游泳的兴致总时不时地叩击着心灵。那是十余年后调入城区工作期间，有天上班时，单位的一位同事说起她每天在游泳池早泳。我被她说得眼馋心痒，便脱口而出：“年轻时我也会游泳。”她邀请我去同游，我经不住她的热情相邀和游泳的诱惑，满口答应。

次日早上，我随她一同去游泳池。因多年没游泳，一下到水中，整个身子如铅一样迅速往下沉，还不断呛水。同事见状，一阵慌乱，迅速把我从水中托起来。但我不服输，几经沉浮后，终于找到了昔日的感觉，手脚慢慢地协调起来，用“狗刨式”一口气游完了50米的泳道。事后，同事鼓勵我再接再厉，还自掏腰包替我买好了月票。从此，我每天准时跟着她去早泳。她不仅是我游泳的益友，还是我的良师，教会了我蛙泳、自由泳，虽然我的速度、姿势不尽如人意，但在游泳技巧上有了极大的提升。

在室内泳池游泳风险少，安全系数高，但野外游泳更具有挑战和刺激。那天在泳池偶遇多日不见的泳友，我问她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来游泳，她笑盈盈地说：“我们现在在剡溪江游，那里河面宽，水质好，泳道无限长，水中时不时还有小鱼儿过来亲吻双腿，感觉特别惬意……”她所指的剡溪江发源于奉化与新昌交界的剡界岭，剡溪出溪口称剡江，流经江口，与县江相汇后称奉化江，最终流入大海。如此绝佳之地，显然是大自然给泳者的馈赠，我听后喜出望外，投以羡慕的目光。她大概是读懂了我的心思，热情、友善地问我：“你想去体验一下吗？”我一听非常激动，欣然答应。第二天，我搭乘她的车去剡溪江。到了目的地，她一边向我传授野外游泳的安全常识，一边陪游，充当我的守护神。一周后，我不但适应了野外游泳，还有幸成了这支民间早泳队的一员。

早泳队员大多数是有一定游泳基础的中老年人，每天早上天露鱼肚白，各路泳友不约而同赶到剡江。泳友之间相互切磋技巧，传授经验。我在泳友们的指导下，不但提高了蛙泳的速度，还学会了仰泳、蝶泳和潜泳。更为可喜的是，每位泳友自觉做到保护水资源，从来不会在活动流域擅用沐浴露、肥皂之类的化学品污染水资源，人人成为环保志愿者。剡江也因此成为各路泳友每天必去的打卡地。

游泳总是不分时节，一天之内有早泳、日泳和夜泳，一年光景有春泳、夏泳和秋泳、冬泳。具有奉化三江之一美称的剡江，是我野泳的首选。春天的早上，清清的水面被一轮红日照耀得波光粼粼。如你采用仰泳，仰望苍穹，天是湛蓝蓝，云是晶莹莹。那一朵朵雪白的精灵犹如婷婷玉立的少女，忽儿手拉手随风摇曳，婀娜多姿；忽儿悄悄地散开，友好地挥手道别，迅速飘向远方……偶尔还有不知名的鸟儿银铃般地放歌吟唱着动听的歌谣，在水天之间悠悠扬扬地翱翔着。如选择蛙泳或自由泳，顺着泛起层层漪涟的江水，泳友们身上的各式“跟屁虫”已把宽阔的江面点缀得多姿多彩，涌动着无限生机。左顾，沿河有女人们正在布满青苔的古老埠头浣洗，一会儿将衣褥抛起，一会儿用杵棒用力敲打。右盼，一长溜的河堤上茵茵绿草蜿蜒绵延，灿若云霞的美人蕉花朵镶嵌在翠绿丛中，煞是抢眼。整个绿堤充满了浪漫的诗情画意，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游在剡江，感觉涟漪荡漾的溪水是那么的清澈舒适。自西向东舒缓而下的剡江，虽没有哗哗的气势，却也汩汩有声；身体融入碧水，一身舒畅，一身惬意。

说到剡江游泳，还有一段与奥运冠军汪顺同游的经历。那是在2013年，汪顺在全运会上获得“多金王”称号之后回奉化老家，希冀能在从小游泳的剡江再次畅游。消息不胫而走，我等诸多游泳爱好者饶有兴致地纷纷前往，与“多金王”小伙伴近距离交流切磋。当汪顺箭步跃入河中开游时，无数泳者紧随其后，顿时，剡江河面上变成了一个天然大泳池。上岸后，汪顺又与大家一起合影留念，让人倍感荣幸。

夏季游泳是极普通的水上活动，但“夏季冬泳”却另有一番滋味。记得那年，建德市冬泳协会举行新安江“耐寒勇士”挑战赛，我们一些野外游泳爱好者也积极响应，踊跃参加。尽管夏日炎炎，但源自于新安江水电站坝底70米深处的河水常年保持14℃～17℃，当发令枪响起，跳入江中的第一感觉是刺骨的寒冷，双腿的血液几乎凝固似的。有少数参与者受不了彻骨的寒冷，迅速上岸退出活动。我等还是克服低温，战胜风浪，游完全程2500米，真正挑战了新安江，也成功领取了“挑战成功证”。

三

退休之后，游泳成了我生活的“必修课”和“调味品”，有时单独行动，有时群体组合。一年四季，无论酷暑严寒，无论晴雨变幻，外出游泳只有断日，没有断月。同时还不受空间限制，在几乎游遍了奉化境内可供游泳的内陆溪河之后，便向“海游”进军。

海水湛蓝的翡翠湾海域是我等首次挑战“海游”的天然浴场，也是对每位游泳者的一次全新的考验。看似平静的大海，一旦涨潮，顿时会掀起层层波涛，轻则让人呼吸受阻，重则海水呛口，咸不堪言。如遇退潮，急流汹涌，一波一波的暗流，不知要把你推向何方。尽管海上游泳在安全上已有双保险，规定参与者必须人人自带“跟屁虫”，组织者还租用船只，在活动海域保驾护航，但还是让人胆战心惊。好在大家平安过“渡”，既让人体验到了海上游泳的刺激，也把人生的激情发挥到了极致。

退休生活既恬静又休闲，每每外出旅游至象山、青岛、海南天涯海角等海滨浴场，我总见缝插针，踏浪前行，在那里沐浴金色的阳光，踩着柔软的沙子，搏击涌动的海浪，既领略了美丽的滨海风情，又释放了泳者自在游弋的逸志心情。更富有情趣和冲击力的要数几年前步出国门，畅游马六甲海峡。

那年仲春，我随团去马来西亚旅游。团队下榻在波德申，波德申是马来西亚森美兰州唯一的海港。第二天一早，我们来到了著名的绿湖湾海滩，在玩过香蕉船和水上摩托艇之后，船家带我们环岛游览马六甲海峡。景随船移，茫茫海峡，碧波漪涟，放眼远眺，海天相连。船家把船停泊在海中。“会游泳的游客可下海游泳。”导游话音刚落，我和老同学迫不及待率先跳下海去。刚入水，老同学便惊讶而又风趣地说：“哇，脚够不到底呀！”“能够到底就不刺激啦！”我说。我们边说边向外游去。为了安全考虑，起初我们俩各用一只手牵着对方的手，同时用另一只手划水，来了一个“比翼双游”的泳姿。此情此景，一下子吸引了船上游客的眼球，纷纷拍手喝彩、拍照攝像。一会儿老同学有点体力不支，回到船上，我虽未过瘾，但未见有人远游，也只好就此作罢。就在我意欲回游之时，只见一位六十开外的男士纵身跃入海中，矫健地向远方游去。刹那，我也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与海峡继续拥抱，尽情地扑腾在那烟波浩渺的海面上。感觉绿湖湾海域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狂风怒号，惊涛骇浪，而恰似一位身着深绿色裙袍的温和母亲，敞开着宽阔的胸怀，拥抱和接纳着来自世界各国的游客。累了，换种泳姿，仰躺在软软的波浪中，脊背仿佛有双强有力的手掌在为你按摩，自感十分惬意，一阵海风拂过，似母亲充满爱意的双手抚摸着你的脸颊，暖意浓浓，一群群小鱼儿相互追逐着缠绕在身边，与我共享其乐。置身海峡旖旎风光之中，着实令人飘然若仙。

经历了海上游泳的极限挑战，再次回归室内泳池游泳显得平静和温馨。今年六月的一天下午，在京工作的儿子带我去“水立方”参观。没想到“水立方”早已对百姓开放，可自由买票游泳。我的雅兴被激发，于是马上买票进入“霍英东泳馆”。置身于场馆之中，我内心的激动溢于言表，奥运比赛场馆，一介“草民”居然能轻而易举地说进就进，我连做梦也不敢想，但就在此时此刻，梦想成真。馆内泳池分浅水区和深水区，深水区需办理深水证方可入池，我没有办理深水证，只能入浅水区游泳。那里的水碧蓝如墨，清澈透明，我二话没说便跃入泳池，迅速张开双臂来个自由泳，刹那间就游到了50米泳道的尽头。周围大多是初学者，对比之下，我那自认为矫健的泳姿和游速也算是出尽了风头。又因机会难得，心情激荡，我顾不上中途多歇口气，在数十分钟时间里，足足游了十多个来回，实现了人生的夙愿。

岁月流年，“泳”往直前，从孩提时代到古稀之年，游泳点燃人生的激情，从山塘游到河江，从河江游到大海，从国内游到国外，又从家门口的泳池游到向往已久的国家级奥体游泳中心，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