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蜀道研究者的漫漫长路
2023-12-29章梦晗

8月2日中午,中华档案文献研究院院长金生杨步履匆匆地来到西华师范大学行署校区,手里提着一个老式深色文件包,闷头朝着掩映在树影中的中华档案文献研究院走去。就在昨天,他刚刚参加完一场关于蜀道研究发展方向的会议,而几小时后,他马上要赶去新校区,参加第二场会议,这场会上,学校将确定未来在蜀道研究上的“总体方案”。
2017年,在蜀道申遗的契机下,西华师范大学成立蜀道研究院,组建了专门的蜀道研究团队。几年的时间里,团队通过蜀道研究产出颇丰,不仅有蔡东洲等编定的五大本《蜀道考古调查报告》,团队还先后发表《三十年来蜀道研究综述》《略述〈蜀道驿程记〉的史料价值》《从〈三国志〉看历史时期的蜀道》《唐宋陇蜀道研究:基于文物和出土文献的考察》等多篇论文。金生杨教授更是集合自己十多年来的文献研究成果,主编《蜀道行纪类编》46册,成为蜀道研究的必备参考书。
7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四川省广元市考察了翠云廊古蜀道。凭借多年研究的深厚积淀,西华师范大学蜀道研究院院长蔡东洲给习近平总书记讲解了古蜀道和古柏的故事。
8月2日,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来到西华师范大学中华档案文献研究院,对话金生杨教授以及团队中的青年研究员罗洪彬,听他们讲述自己与蜀道的“结缘之路”。
蜀道之学:“我们坐的不是冷板凳”
尽管会议要连着开两天,但金生杨的语气并没有半点疲累。相反,当记者提到“蜀道研究”,金生杨依然滔滔不绝起来。
金生杨从电脑上调出一幅幅不同时期蜀道变迁的地形图,为记者讲解,狭义的蜀道在我国历史上多指由今西安入蜀的道路。由于历史上关中久为政治中心,而四川政治、经济、军事地位特殊,使得关中连接四川盆地的蜀道至关重要。从过往的考证来说,蜀道的形成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悠久的历史使蜀道积淀了各个维度、层面上的遗产与资源,并且还有更多文化价值有待我们去挖掘。”
从事文献研究的金生杨,对蜀道的各类文献研究如数家珍,但为记者讲解的话语间,却流露出一些遗憾。当记者问到川内蜀道文化遗存时,他话锋一转:“虽然蜀道名气很大,但四川的研究整体上还是相对较弱。”之所以有这样的体会,还得从金生杨与蜀道研究的结缘说起。
金生杨告诉记者,2007年从四川大学博士毕业后,他加入西华师大历史文化学院,成为一名老师。当时学校其他学科在秦岭-大巴山的研究已经开展多年,主要集中在土壤、水资源、环境污染、珍稀动植物保护以及自然灾害方面,历史文化方面的研究始终稍逊一筹。金生杨加入历史文化学院后,蔡东洲与他合计,要借助学校在川东北积累的研究优势,“找出方向深入研究下去”,蔡东洲在组建蜀道研究团队之前就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当时我就想,我是搞儒学和文献研究的,如果从古人的视角入手了解蜀中历史,无疑是很好的切入点,而从历史上出入四川的文人墨客的记录来研究是最直接的。跟随古人的脚步,从古人的见闻,借助古人的‘第三视角’来看四川,应该能为四川历史文化描绘一个鲜明的轮廓。”金生杨说。
然而从古至今出蜀入蜀的各类记录无数,金生杨那时也没想到,仅仅是整理这样一个“古人蜀中行迹”就花费了他十多年的时间,现在已经整理了180万字,仅清代就有140多万字的相关文献,而这项整理工作目前还在继续。“古人,特别是古代官员每去一个地方多有记录的习惯。他们通过蜀道来到蜀中,再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记录下来,这不只是游记,其中很多还是带着极强主体意识的施政思考。他们留存下来的记录,又何尝不是一种认识‘蜀道’的资源。”
金生杨的办公室中,放满了各类文献,其中方志最多。历史书籍特有的味道充满房间,金生杨对这样的研究环境早已习惯。对于他来说,做文献研究就是要坐得住。“但我们坐的可不是冷板凳哦。”金生杨回忆起这几年蜀道研究团队所做出的努力,并不认为蜀道研究受到了“冷遇”。
由于历史上关中久为政治中心,而四川政治、经济、军事地位特殊,使得关中连接四川盆地的蜀道至关重要。从过往的考证来说,蜀道的形成可以追溯到商周时期。“悠久的历史使蜀道积淀了各个维度、层面上的遗产与资源,并且还有更多文化价值有待我们去挖掘。”
“相反,蜀道研究一直是一个热门。对于我们来说,只是难在研究方法与方向的突破上,蜀道范围极广,就像是由各点连接成的珍珠链,每一个点都可能有极大的研究价值。对于蜀道研究和价值挖掘,从什么角度入手才是关键。”金生杨认为,从蜀道申遗工作,到广元市、学校以及学界对蜀道研究非常支持,可见蜀道一直没有离开学界乃至大众的视野。“现在我们在思考的是,如何让蜀道研究中挖掘的传统文化应用到当代建设中,用蜀道文化创新出新时代的文化。”
蜀道之用:“从一步步的丈量开始”
西华师范大学的蜀道研究团队成立于2017年,成员有10名老师,当时就是骨干成员的蔡东洲现为蜀道研究院院长。几年过去,这一团队又扩张到了13人,年龄结构覆盖老、中、青年三代,专业结构也更加完整。然而蜀道研究体量庞大,无论是金生杨这样的中流砥柱,还是刚刚加入队伍不久的青年教师,都希望团队可以继续增添血液,让更多的项目可以开展起来。
对于团队来说,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通过对蜀道文献研究和考古调查,使蜀道历史文化研究为当代治蜀兴川提供源源不断的“土壤”,让蜀道不断发挥其独特的历史、文化和现实价值。青年教师罗洪彬对蜀道的兴趣起源于2013年。在一次参加“山城寨堡”的考察项目时,“蜀道”对于他逐渐从一个模糊的概念变得清晰起来。蜀道研究团队成立后,罗洪彬连续用两年的暑假和同行的研究者一同重走蜀道,进行考古遗存与遗迹的调查。而大家根据各自的研究方向和教学安排,在其他时间也重走过多次。
“重走蜀道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考古学的田野调查。我们在重走蜀道的过程中发现,只有重新去走、去看、去体验,才能更好地挖掘适合大众体验的蜀道文化。从我们考古的角度来说,只有摸清蜀道沿线文化遗存的年代、分期,才能够更好地总结体验,才能摸清它的文化价值、文化特质。这样才能去谈怎样让相关文化火起来,以及火起来后怎样去做生态文明保护。”罗洪彬说。
尽管学习考古专业的罗洪彬早已习惯了野外考古调查的辛苦,但用脚步丈量蜀道沿线还是让他印象深刻。“蜀道的遗迹许多都在山林之中,还记得我们去宣汉那边做调查,地方非常难找,有的已经没有路了,要拿刀砍出一条路来,时不时还会摔跤、磕碰,鞋子跑烂了都是常事。”


吃不上饭、找不到路、看不见人烟,几个人的团队经常这样翻山越岭。但对于热爱考古、对蜀道研究充满激情的研究者们来说,苦尽甘来的那一刻,也足以让他们开怀。罗洪彬回忆,有一次过通江去陕西西乡县,几个人进入大巴山,顶着三十七八度的高温,一路步行,生活还非常不方便。“路上没了吃的,饿了挖红薯,有时候还只能吃生的。晚上有时候只能借住到山上农民家里。记得有一天翻过一个山头,看到山脚下远处的县城,我们几个都忍不住欢呼起来。那时候我们已经很久没见到大点的城镇了。”
几年来,不只是考古方面收获众多,积累了许多详实的实地资料,这些考察也给团队提供了许多“治理之用”的启发。
讲到如今的生态保护,金生杨认为蜀道就能提供灵感。“以前就有制度的保护,还有民间的维护,古代蜀道遗留下来的其他文化,也可以带给我们很多新想法。”金生杨以道路交通举例,认为从蜀道沿线的柏树种植就可以看到古人的治理智慧,“在蜀道的历史上,曾有七次大规模植树。古代讲‘列树以表道’,就蕴含了将自然与人文治理相结合的天人合一的思想。这也与我们当下所说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不谋而合。而蜀道两旁植柏木,一方面是柏树生长周期长,适合用来保护驿道;另一方面,柏木不像松树、楠树那样适合做建材,减少了被砍伐的几率。”
在金生杨看来,漫漫历史长河中,古人在蜀道留下的故事也是蜀道文化的一个侧面。有一个故事令金生杨印象深刻。在一名官员沿蜀道入蜀第二十五日的见闻中,记载了唐代官员何易于的故事。何易于在当地做县令时,有一次,刺史崔朴曾经趁着春光明媚,带了许多宾客,坐着大船,放舟东下游玩,船到一地后,就下令要民夫拉纤。何易于以民夫农忙为由,自己上阵拉纤,让崔朴无地自容。“这样的廉洁故事、治理之术在蜀道往来者的纪行中有许多,这不值得我们进行文化挖掘么?”金生杨感慨。
蜀道不仅是文化之路,还是统一之路、治理之路、开发之路与经贸之路。在金生杨看来,其中有许多经验值得当下借鉴,但蜀道沿线的文化宝藏还远没有被充分挖掘利用。“文化的传承与弘扬需要人在其中发挥作用,无论是讲生态、讲传承保护都不是几个人的事,重要的是挖掘出来、推广出去。”采访最后,金生杨表示,现在的蜀道研究同时聚焦文化和生态两个方面,特别是生态方面的研究,学校将更进一步整合力量,努力把分散的研究方向凝聚起来。希望在未来能有更多的部门、高校以及企业参与其中,共同实现“蜀道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