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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铁匠

2023-12-29刘公

微型小说月报 2023年4期

白铁匠是个流动匠人,一个担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白铁匠走南闯北,遇着需要铁匠出手的活儿,就支起摊子烧着火,丁零当啷干起来。活儿做完了,闲几天没有营生了,就挑着担子继续走四方。

那是一个泥泞的雨天,白铁匠在屋檐下躲雨,恰逢我父亲也在此歇脚,二人随便聊了起来。一向善良的父亲见白铁匠穿得补丁摞补丁,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就动员他落户农场,结束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游荡生活。

白铁匠求之不得,一个劲地作揖说:谢谢,谢谢,那太好了。

在我父亲的帮助下,白铁匠就在街边搭建了两间窝棚,一间他住宿,一间为铁匠铺。就这样,白铁匠铺就正式开张了。

大集体时代,镰刀、砍刀、铁锹、锄头、镐头、犁铧等农具必不可少,小家庭用的饭铲、勺子、菜刀等,都是生活必需品,白铁匠的生意还不错,每天或多或少都有点进项。后来,农场包产到户了,从种到收,逐步走向了机械化,农具的派场越来越小了,白铁匠铺的生意也日渐惨淡了。

时光是个留不住的车轮,不管你愿不愿意,它都会把你碾到白发苍苍。慢慢地,白铁匠年龄也大了,许多铁匠活也做不动了。他每天在铺子外晒太阳,喝最便宜的茶叶,一些铁器农具随意摆放在门外,有人买,自己挑选后把钱放进白铁匠跟前的木箱里,白铁匠有时看都懒得看一眼。木箱脏兮兮的,上面满是泥垢。有一天一个古董商路过此地,一眼就看上了那个箱子,问白铁匠:箱子是哪里来的?

白铁匠说:别看箱子不起眼,它可是我老太爷的钱箱子,一辈一辈传到我手里的。

古董商说:两万块,卖不卖?

当时的两万,可是个天文数字。白铁匠稍一迟疑,摇着脑袋说:不卖。

古董商抱起木箱来看了看,又问:五万块卖不?

白铁匠漫不经心地说:五万块也不卖,它是祖上传下来的,是个念想。

古董商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后几天,很多人来看白铁匠的箱子。当地有名的混混二拐子晓得后,来了二话不说,抱起箱子就走,白铁匠一把拽着混混二拐子:咋啦?抢劫啊?奈何白铁匠力气太大,一下子就把混混二拐子的胳膊拧到其后背上,混混二拐子直喊叫:疼!疼!一个劲地求饶,白铁匠才松开手。看着混混二拐子的背影,白铁匠厉声吼道:以后再打我箱子的主意,小心老子折了你二拐子的胳膊!

混混二拐子鸡啄米似的点头说:以后不敢了,以后再不敢了。

一周后,古董商又来了。他把一捆钱往白铁匠的茶桌上重重地一蹾,嚷道:白铁匠,这十万块,可是我半辈子的所有心血。

白铁匠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你以为十万块,我就动心了吗?再说一遍,不卖!

古董商万万没想到,穷得叮当响的白铁匠,竟然是个不为钱所动的主儿。

第三天黄昏,白铁匠邀来街坊邻居,特意让我父亲做见证人。当着大伙儿的面,白铁匠举起了榔头,我父亲连忙抓住白铁匠的胳膊,坚决阻止白铁匠做傻事,白铁匠说:谁也拉不住,我做的决定,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你们以为它是财,我觉得它是个灾。白铁匠说着,一榔头下去,就把木箱砸得粉碎,随后一把火点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烧成了灰烬。

在场的人无不十分惋惜。

去年我回老家看望老母亲,路过街口时,看到九十六岁的白铁匠还在老地方晒着太阳,喝着粗茶,一副很自在的样子。不同的是,他旁边多了个给他添茶的老太太。

我走近白铁匠,他一眼就认出我来了,邀请我在他旁边坐一会儿。

白叔叔,你当年的那个箱子,砸得实在可惜了。

白铁匠抿了一口茶,悄悄地叫着我的小名说:全顺啊!你以为白叔真的那么傻吗?当时白叔确实没要那十万块,可那天傍晚一撒黑,我就和古董商悄悄地成交了。成交前,我找了个巧手木匠仿做了一个,大小、形状、颜色,还有雕花,都跟原来的那个箱子一模一样,我砸的烧的,就是那个仿制品。这些年铁匠铺几乎没生意,多亏那十万帮了白叔的大忙。靠着那十万,我细水长流才过得这么滋润,没有贼惦记,还给你娶了个贤惠的婶子。

老太太幸福地朝我笑笑。

白叔叔真有智慧啊!难道白叔叔演的是一场戏,我的父亲都没有察觉吗?

这事,还能瞒得过你的父亲吗?只是他看破不说破,从来不跟人提起这件事。

哦。我一下子醍醐灌顶。

全顺啊!多少人都一个一个地走了,你白叔叔还活着,还活得比较自在。

是啊是啊,白叔叔很健康,活过一百岁,没一点儿问题。我给他杯子里添了点开水。

白铁匠摸摸嘴唇,又摸摸下巴,乐呵呵地说:白叔这一辈子,值了。

选自《小说月刊》

2023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