迳口河的月亮
2023-12-29王同举
细细弯弯的迳口河,像一条蚯蚓爬进了水藤村,把两岸的草木滋润得油绿。
水藤人对迳口河有着很深的感情。水藤村虽是一个小村落,但人才辈出,是富庶之地。有人问,你们凭什么啊?水藤人听了,满脸的骄傲,大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呗,我们村有条迳口河啊!
村里的老人说,迳口河是水藤人的娘,灌地、洗衣,哪一样离得了迳口河?河里的鱼肥啊,撒上一网,就够一家几口饱餐一顿的。水藤村地里拱出来的稻米,粒粒饱满圆润,煮出来的饭粒又弹又甜,那叫一个香。
阿根就是在迳口河边长大的。听爹说,娘是到河边洗衣服时,失足跌进迳口河的。没了娘的阿根,时常坐在河边发呆,想娘。
那时候,河水清清,晚上,水里浸着一弯明晃晃的月亮。阿根对爹说,天上挂个月亮,水中也睡个月亮,水里还住着我娘呢。爹说河边危险,叫他少在河边玩耍。阿根小脸一仰,说,没事儿,我娘在里头看着我呢。他爹听了,抹抹眼泪,就陪阿根在河边坐一会儿。
没娘管教的阿根成了村里最顽劣的孩子,上房揭瓦、下河捉鱼,样样有他的份儿。阿根在迳口河涌里逮鱼、跳水、撒尿。有时候,他爹急眼了,捏了根细木棍,把阿根从村口追到村尾,撵狗一般。阿根被逼得没法,一猛子扎进河里,咕嘟几下就没了影。他爹停下脚步,立在岸边候着。时间一长,阿根在水里憋不住了,就顺着岸边溜。他爹气得把牙咬得直响,扬一扬手里的木棍,呼呼有声。这时,阿根就把嘴一咧,冲着河水喊,娘,爹要打我。他爹听了,两眼一潮,手一抖,手里的木棍像断了线的风筝般滑落。
等到阿根爹眼浊手慢的时候,阿根已经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大小伙了。长大成人的阿根,去深圳闯荡,做了几年厨师,手里捏了几个钱,说是大城市看不到明晃晃的月亮,就回村了。
回村后的阿根,先是搞水产养殖,搞了几年没成气候。后来,看到做饮食有前途,他就操起了老本行,在迳口河的边上开了间“阿根大排档”。
阿根做鱼颇有一套,那刀法跟变戏法似的,左手按住鱼头,右手持刀,斜切入鱼尾,轻轻划拉一下,取下整片鱼肉,再斜向数刀,急促如雨点,肥厚的鱼肉就变成了半透明的薄片。鱼肉被摆上盘,一片片排列整齐,紧致而严密。
阿根的名气越来越响,大排档的规模也扩大了。可忙归忙,一到晚上,阿根依然会到河边坐一会儿。
村主任炎伯时不时会过来找阿根说说话。阿根知道炎伯为什么来找他,近期开展乡村河涌治理,清理整顿沿河一带的建筑,阿根的大排档是炎伯的工作重点。
月亮攀上了半空,阿根和炎伯坐在河边吸着烟,烟头明灭,两张脸被烟火晃得忽明忽暗。
炎伯说,阿根,又想你娘了?
炎伯,我娘就睡在迳口河里,我在河边做生意,就想离娘近些,能常和娘说说话。
炎伯说,阿根啊,你小时候到河里下网,一网就是几条大肥鱼,可你从来不多拿,就挑一条,余下的全放生了,你爱这条河涌,伯知道。
炎伯,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大排档那点儿损失,不叫事。
炎伯点了点头,说,这条河是我们的母亲河,它养人呢,可近些年,它却没少遭罪,人们各种污水都往里排,这是往母亲的脸上吐口水啊。
阿根抬头望了望。眼前是浑浊的河水,月亮在水面上晃荡着,模模糊糊的,像块发了霉的残饼。阿根的嘴唇微微嚅动,说,娘,炎伯说了,要还我们一条清清亮亮的河咧,炎伯另外给我寻了块地,我打算开一家酒楼,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得月楼”,到时候站在楼顶上,就能望见河里明晃晃的月亮,就能望见娘了。
选自《天池小小说》
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