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统计核算体系的规范化建设

2023-12-29张卫建尚子吟张俊严圣吉邓艾兴张鑫郑成岩宋振伟

中国农业科学 2023年22期

张卫建，尚子吟，张俊，严圣吉，邓艾兴，张鑫，郑成岩，宋振伟

张卫建1,2，尚子吟1,2，张俊1,2，严圣吉1，邓艾兴1，张鑫1，郑成岩1，宋振伟1,2

1中国农业科学院作物科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2中国农业科学院碳达峰碳中和研究中心，北京 100081

农业是人类的衣食之源，也是人为温室气体（Greenhouse Gas，GHG）排放（尤其是甲烷（CH4）和氧化亚氮（N2O））及其减排的重要部门。开展科学规范的GHG统计核算，不仅是农业碳排放清单编制、碳减排交易核验、碳减排补贴以及低碳农产品认证等工作的基础，也是农业减排固碳政策制定和技术选用及行动方案落实的决策依据。为此，在系统梳理国内外农业GHG统计核算相关规范和方法及标准的基础上，本文针对现有统计制度体系不健全、计量方法不完善和核算结果不确定等问题，就农业GHG统计核算体系建设提出以下建议。首先，健全和完善统计核算制度体系，明确责任主体。在我国现有的农业统计和面源污染监测报告等体系基础上，加强统计监测（Monitoring，M）、报告（Reporting，R）和核验（Verifying，V）的MRV体系建设，优化调整现有政策与机构安排，明晰农业GHG统计核算和减排固碳行动的责任主体。其次，补充和完善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结合国际最新的标准和方法以及我国农业生产实际与发展规划，对我国农业领域相关标准和方法进行补充与完善。比如补充生物炭施用、生态农场、高标准农田建设和秸秆综合利用等农业综合固碳和光伏农场能源替代，以及石灰和尿素施用、反刍动物饲养和农区淡水养殖等GHG排放的统计核算标准与方法；修订间接排放的统计核算标准与方法，并针对农业减排固碳开发新的CCER（Chinese Certified Emission Reduction）方法学。第三，加强数据库更新与升级。通过科技创新和数据积累，并结合田间监测和模型估测等，对现有基础数据、活动数据和排放因子数据等进行更新升级。另外，还需开发统计核算标准与方法配套的应用软件，开展科普宣传和技术培训与应用示范。本文可以为农业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的修订提供参考，为农业碳减排交易的核验和低碳农产品认证的碳足迹评价体系构建等提供支撑。

粮食安全；气候变化；绿色低碳发展；碳排放清单；碳减排交易；MRV方法体系

0 引言

农业不仅是人类的衣食之源，也是温室气体的主要排放源之一，尤其是甲烷（CH4）和氧化亚氮（N2O）[1-3]。以2020年为例，全球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约占人为碳排放的18%，仅次于能源和工业领域[3-4]。为此，欧美等国家签订了诸如“全球甲烷承诺”（Global Methane Pledge）等协定，开展包括农业CH4等非CO2温室气体减排，承诺到2030年CH4减排30%以上。我国是世界农业大国，以不足全球9%的耕地和6%的淡水资源，生产了占世界20%人口的全部口粮和重要农产品，对国内和国际粮食安全做出了重大贡献。不过，我国也是全球碳排放大国，约占全球人为碳排放总量的30%，其中农业生产环节的直接排放占全国碳排放总量的8.7%左右[5]。因此，在确保国家粮食安全和重要农产品有效供给的前提下，农业减排固碳既是重要举措，也是潜力所在[6]。我国于2022年6月印发了《农业农村减排固碳实施方案》，规划了六项重点任务和十大行动方案，以全面推进农业绿色低碳发展[7]。但是，同其他欧美国家一样，我国农业减排固碳方案也没有设定具体的量化指标和时间进度表。这主要是因为农业温室气体排放源多面广，且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体系不够完善，使得农业碳排放总量和减排潜力与途径不甚明确，减排固碳行动决策和方案落实缺乏充足的量化依据和数据基础[8-9]。

科学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是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数据基础，也是减排固碳政策制定、工作推动、成效考核、市场交易以及国际履约谈判的基础和依据。国际上诸如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IPCC）[10-11]和国际标准化组织（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Standardization，ISO）等[12-13]机构纷纷制定了碳排放统计核算的规范标准和方法体系，并于2019年进行了修订，以保证碳排放、碳清除、碳减排认证和交易等数据的确定性、可信性和全球认可度。我国也于2011年印发了《省级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试行）》[14]，并在2012年出台的《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管理暂行办法》[15]的基础上，于2023年10月进行了修改。可见，建立科学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不仅是国际共识，更是贯彻落实《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因此，2022年我国又先后印发了《关于加快建立统一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实施方案》和《建立健全碳达峰碳中和标准计量体系实施方案》等方案，以进一步加强温室气体排放/清除的统计核算标准规范和方法体系建设，助力实现“双碳”目标，其中农业农村碳排放统计核算的体系建设是重点之一。

我国现行的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的统计核算标准与方法，是以2011年《省级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试行）》和2012年《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管理暂行办法》为依据，与我国现代农业生产实际和未来发展存在较大的差距，急需与时俱进地进行系统补充和全面完善以及数据更新[16]。为此，本文拟通过对国内外现有的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统计核算标准规范和方法体系进行系统梳理，以明确其不足；在我国现有省级清单编制指南基础上，结合我国农业生产水平现状和未来发展趋势，并参考国际最新的规范标准和方法体系以及数据积累，就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统计核算体系的补充和完善提出建议。本文旨在为农业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的修订提供参考，为农业碳减排补贴、自愿减排的碳交易核验和低碳农产品认证的碳足迹评估等标准和方法体系构建提供支撑。

1 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的统计核算体系急需补充完善

科学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是农业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碳减排补贴、自愿减排的碳交易核验和低碳排放产品认证的碳足迹评价等的依据。为此，国内外已经针对农业碳排放特征，制订了一系列统计核算的标准规范和方法手册。这些标准和方法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即服务于国家或地区等宏观层面碳排放清单编制的统计核算体系，比如国际通用的IPCC指南；以及服务于企业或项目减排固碳的碳交易核验和低碳农产品认证的碳足迹评价等微观层面的统计核算体系，比如国际比较认可的ISO标准与CDM碳交易方法学等。其中，国家或地区宏观层面排放清单编制的统计核算体系属于第一层次，是微观层面碳减排交易核验和产品认证碳足迹评价等标准与方法体系构建的基础，后者也是前者的一个重要补充。

1.1 国际通用的IPCC清单指南和ISO标准与方法体系

国际通用的碳排放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体系有IPCC指南和ISO标准等（图1），前者是自上而下的碳排放清单编制体系，后者是自下而上的碳减排核验和碳足迹评价体系。为世界各国编制GHG排放清单提供技术规范和方法依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制定了国家温室气体清单编制指南，简称IPCC指南。IPCC指南是国际广泛认可的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体系。IPCC指南是基于排放因子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即碳排放量等于活动水平乘以排放因子。该指南涵盖了能源、工业过程与产品使用、农业和土地利用及林业、废弃物处理共四大领域，其中农业领域包括CH4、N2O和CO2三大温室气体的主要排放源。比如，稻田的CH4排放、农田管理土壤固碳、反刍动物肠胃发酵CH4排放、畜禽粪污管理过程GHG排放、农田施肥N2O排放，以及石灰和尿素施用等CO2排放都纳入了指南规范和方法体系中。虽然，IPCC制定了天然和人工水库等大水面及湿地排放统计核算方法，但是快速增长的淡水养殖及农区河网碳排放没有被纳入其指南之中。除了GHG直接排放外，IPCC还将农业活动导致农场之外的GHG排放也纳入核算之中，即农业间接排放。比如畜禽粪污管理过程和农田氮肥施用导致的氨与氮氧化物挥发以及氮素淋溶等，这些被损失的氮素通过干湿沉降和水土流失等再进入农田及其周边环境，激发的N2O排放，被当作间接排放而统计核算在内。同理，稻田或水库排水引起的有机物排放，导致周边水域CH4排放增加，也被计为CH4间接排放。IPCC核算方法分为3个层次，即基本法（方法1）、中级法（方法2）和最高级别法（方法3）。其中，方法1获得的碳排放清单不确定性高，方法2和3所获得清单更为准确，但技术要求和执行成本高。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IPCC建议各国或地区尽量参照高级别的方法2和3，开发针对本国或地区碳排放统计核算的特定标准和方法体系[17]。发达国家或地区多参照IPCC2006年版和2019年修订版，比如欧盟环境署（European Environment Agency，EEA）制定了《EMEP/EEA空气污染排放清单指南（2019修订版）》[18]，美国环境保护署（EPA）建立了《美国温室气体排放与碳汇清单》与《温室气体报告计划》。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参照的是IPCC1996年版本，比如我国参照此版本于2011年制定了《省级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试行）》[14]。

图1 国内外代表性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

国际标准化组织（ISO）于2018和2019年分别对碳排放认证核验的标准体系ISO14064和ISO14067进行了升级[12-13]。与IPCC指南不同，ISO标准体系属于微观层面，主要服务于企业和项目碳减排交易核验及产品碳排放认证等领域，为企业和项目减排行动提供一整套的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IPCC指南是ISO标准体系构建的基础和方法依据，但是IPCC只针对各部门内生产环节的碳排放，而ISO的统计核算边界包括了产前、产中及其产后消费与服务的全过程碳排放。因此，在采纳ISO标准时，为确保核算结果的一致性、透明度和可信性，要注意界定企业及其营运或项目的边界，将企业产品或项目活动的直接排放和间接排放纳入核算。其次，要鉴别主要温室气体的重要排放源和清除汇，统计记录产品的产前、产中和产后的各类活动类别及其水平数据。另外，在核算计量中，要注意不同温室气体的统一量化（即转换为CO2当量），并尽量采用当地特定的排放系数和清除系数。除了ISO标准体系外，国际认可度比较高的微观层面核算体系还有世界资源研究所制订的《温室气体核算体系》（GHG Protocol）[19]。

ISO标准体系和GHG Protocol可服务于企业或项目的碳排放权或配额设定，但由于农业碳排放属于生存性排放，国内外都没有也不会对农业进行限制，因此，农业碳减排属于自愿减排范畴，适合采纳清洁发展机制（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 CDM）的碳交易体系，或碳减排补贴机制。自愿减排的碳交易是碳排放权配额交易市场的重要补充，主要针对可再生能源、林业碳汇、甲烷利用等项目的温室气体减排，以抵消碳排放重点单位的部分碳排放量，其交易额度控制在碳排放权配额的5%—10%。在CDM的基础上，目前国际上还有碳核证标准（Verified Carbon Standard, VCS）、黄金标准（Gold Standard, GS）、中国核证减排（China Certified Emission Reduction, CCER）、美国碳登记（American Carbon Registry, ACR）等自愿减排碳交易体系，制订了碳排放或减排的统计核算规范与方法。但是，关于农业自愿减排方面的碳交易方法学还不多，主要是稻田和畜牧业的CH4减排与利用等方面。农业领域自愿减排碳交易标准和方法还亟需系统开发，以协同农业减排固碳与农民增收。

1.2 我国《省级温室气体清单编制指南（试行）》和CCER体系

我国温室气体排放统计核算、监测、报告与核验等工作的机构主要有国务院国家应对气候变化及节能减排工作领导小组、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生态环境部、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的碳达峰碳中和工作领导小组、统计局，以及农业农村部等主要产业主管部门，还有省市地方相应的主管部门和机构。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和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主要负责政策和标准体系建设，产业主管部门和机构负责数据统计收集和监测及核算核验，并向生态环境部门和机构报告和备案，由生态环境部门和机构负责排放清单提交。我国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与发达国家体系有相似之处，既包括国家、省市和城市等层面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也包括企业、项目、产品等层面，都涉及到农业农村领域。

我国的国家和省市级碳排放统计核算标准与方法主要参照《1996年IPCC国家温室气体清单指南（修订版）》、2000年《IPCC国家温室气体清单优良作法指南和不确定性管理》和《IPCC土地利用、土地利用变化和林业优良做法指南》，并参考了《2006年IPCC国家温室气体清单编制指南》部分内容。在此基础上，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牵头于2011年编制了我国的《省级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试行）》[14]（图1）。我国的省级清单编制指南涵盖领域（能源、工业过程与产品使用、农业和土地利用及林业、废弃物处理）与核算方法（因子方法）与IPCC指标类似。其中，农业领域主要包括了土壤管理固碳、稻田CH4排放、农用地N2O排放、动物肠道发酵CH4排放、动物粪污管理的CH4和N2O排放等5个方面，未包含快速发展的淡水养殖产业，以及石灰和尿素施用和农区湿地管理等领域。

我国农业领域碳交易核验的统计核算主要是参考CDM体系，依据2011年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印发的《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管理暂行办法》[15]，采用国家认证自愿减排（CCER）体系的标准与方法进行统计核算。截至2021年，CCER备案了240个碳交易方法学，主要在能源和工业领域。农业领域主要来自CH4减排及其资源化利用，以及保护性耕作固碳和农田N2O减排等为数不多的碳交易方法学，数量与质量亟待提升。但是，2023年10月后，基于CCER的农业碳交易方法学，待生态环境部全面更新。

1.3 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统计核算体系存在的主要问题

鉴于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的面源性、复杂性及其生存排放属性，与能源和工业过程等领域相比，农业源碳排放的统计核算更需要科学规范[20-21]。首先，在统计核算体系上要厘清国家及地区清单编制的宏观层面与项目及产品排放核验的微观层面之间的区别。目前在不同层面存在清单编制体系与碳交易核验或碳足迹评价体系概念混淆或方法交叉情况，不利于减排固碳行动的政策制定和方案落实。服务于排放清单编制的宏观层面统计核算，只是针对各产业部门生产过程中的碳排放，不需要重复计量本部门之外的碳排放；服务于项目活动减排核验和农产品碳足迹评价的微观层面统计核算，要基于活动全过程或农产品全产业链或生命周期，不仅仅统计核算本活动或生产环节的排放。两个层面的统计核算边界和方法体系存在本质区别，不可混淆。其次，IPCC和ISO等国际机构制定的标准和方法在农业生产活动类别及其活动水平划分，以及相应的排放因子量化赋值上，多采用IPCC指南推荐的全球性分类及缺省排放系数，统计核算报告的不确定性高，难以被各国及地区认可。而各国或地区结合本区域特定情况，制订相应的特定标准和方法，由于不够科学规范，其统计核算结果受到国际质疑。另外，在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的政策安排和机构设置上，各国及地区也缺乏较为规范的制度体系建设。

我国非常重视碳排放的统计核算工作，在《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做好碳达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见》要求下，2022年先后出台了《关于加快建立统一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实施方案》和《建立健全碳达峰碳中和标准计量体系实施方案》等政策，强调了农业农村减排固碳的监测和统计核算体系建设。目前，我国农业领域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是基于IPCC 1996年指南，不仅需要与国际接轨，参照2006年IPCC指南和2019年修订版进行补充完善，而且更需要与时俱进，依据我国农业生产实际和发展规划进行补充完善。比如在农田N2O排放统计核算中，我们将大气氮沉降等环境氮输入全部计量为种植业的间接排放，这既不符合国际通用标准，也高估了种植业碳排放。另外，我们的农业活动类型及其水平和排放因子数据是基于2005年的农业生产条件，与我国实际生产和未来发展脱节严重[22-23]。所以，需要结合近20年来国内外科学研究的新认知和新技术以及数据积累，对统计核算的基础数据和活动数据及排放数据库进行更新升级。而且，现有的统计核算方法非常复杂，需要非常专业化人员才能完成，不便于地方和基层技术人员，尤其是农业农村部门管理人员进行监测和核算核验。因此，需要开发以专业方法学为后台的简化核算工具，核算人员只需输入相关活动数据和排放因子，即可自动获得排放结果。在农业自愿减排碳交易方面，也亟需增加减排固碳项目的开发，挖掘农业减排固碳对碳达峰碳中和的潜力。除了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的标准和方法不完善、不系统之外，农业减排固碳的专业机构和人才队伍以及第三方审定核证机构等建设也非常不足，影响农业农村减排固碳实施方案的具体落实。农业主管部门和生产者以及社会公众对农业减排固碳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认知还不够，行动的积极性和责任性还需提高，亟需加强相应的技术培训和科普宣传。

2 农业减排固碳行动需要科学规范的统计核算数据支撑

科学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是农业减排固碳行动的工作基础，是国家制定相关政策、筛选技术措施和落实行动方案的依据[24]。纵观国内外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其标准和方法可以分为3个层次，即国家或地区层面的农业碳排放清单编制体系；企业或项目层面的农业减排固碳实施效果及其碳交易额核验体系；绿色低碳农产品认证的碳足迹评价体系。这3个层面的工作都需要科学规范的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以提供公开、公正、公信的可量化的工作依据，并助力我国农业农村减排固碳实施方案的具体落实。

2.1 农业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与减排规划需求

农业温室气体排放清单是指一定行政区域内农业活动温室气体排放和清除信息的全面汇总。一般以国家或地区为边界，对其农业生产重点环节温室气体的直接或间接排放进行统计核算[25]。清单编制可以为农业减排固碳目标设定和路径优化，以及行动计划和实施方案的设计及其具体落实等提供科学数据，是农业减排固碳战略布局的工作基础。只有在科学规范的排放清单指导下，才能完成国家或地区农业减排固碳的目标设定和行动计划制定，切实有效地推进农业绿色低碳高质量发展[26]。农业温室气体排放量不仅与农业生产活动相关，而且与所属生态环境诸如土壤和气候等要素密切相关[27-28]。农业碳排放具有非常明显的区域性、全年性和分散性等特征，属于面源性污染排放，而且其排放环节涉及到农业生产的产前、产中、产后的全过程，排放的温室气体包括CH4、N2O和CO2等，且包括了直接排放和间接排放，还涉及到农产品消费方面的碳排放，环节复杂、季节性变化大、不确定性高[29]。另外，农业生产活动中不同技术效应在丰产、减排和固碳等方面存在相互冲突或协同关系。比如促进土壤固碳可能导致CH4和N2O排放增加，稻田CH4减排可能导致水稻产量下降，并可能提高N2O排放[30-31]。不同的统计监测和核算计量标准与方法，计算得出的排放清单差异显著，不仅很难得到国际或不同机构间的认可，也不能很好服务于农业减排固碳的政策制定和行动方案的落实。

2.2 农业自愿减排的碳交易产品开发和核验需求

理论上讲，碳达峰碳中和可以通过政府管制、碳税征收和碳排放权交易3种碳减排途径来实现，其中碳交易机制被国际普遍认为是一种经济可行且可持续减排机制[32]。因不同国家、地区和产业部门间的排放现状、科技水平、经济发展水平及减排难度等存在差异，通过经济手段进行碳排放权或碳减排量的交易，已成为一种重要的减排手段[33]。碳交易机制其实就是规范碳交易市场的一种制度，需要交易双方或多方互相认可，且可测量（Measurable, M）、可报告（Reportable, R）、可核验（Verifiable, V）的碳减排证据或依据。农业减排固碳属于一种自愿减排[34]，基于清洁发展（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 CDM）机制的自愿减排碳交易最适合农业减排固碳。农业不仅是全球人为温室气体的一个重要排放源，也是一个重要碳汇，减排固碳潜力大[35-36]，且随着能源和工业等部门的碳达峰碳中和进程推进，农业碳排放尤其是非CO2排放所占的份额将进一步上升，减排压力和潜力及社会要求都将逐步递增。同样，农业减排固碳需要农民进行技术革新和生产转型，比如作物品种更新、农业机具更换、生产技术升级等，存在一定的经济成本，而通过碳交易增收来体现其外部价值，可以促进或激励农民采取减排固碳新技术。另外，农业碳排放复杂且不确定性高，更需要科学规范的统计核算标准和计量方法，为农业减排固碳提供准确、可信和可核验的交易依据，确保交易多方的利益，促进农业碳交易市场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2.3 农产品碳足迹评价及低碳产品品牌认证需求

碳达峰碳中和是减缓气候变化，促进可持续发展的全球共识，但仅靠联合国等国际机构、国家与地方政府，以及产业部门是不够的，需要全社会的共同努力和协同行动。另外，相同的农产品由于产前准备和产后储运加工及销售消费等不同，其全产业链碳排放差异显著。因此，国际上非常重视基于全产业链的农产品碳排放评价，即从农产品生产、加工、消费的整个生命周期开展碳排放统计核算的碳足迹评价[37]。从农场到工厂、再到商场及餐桌，进行综合评价，将政府管理、农户与企业生产、城乡居民消费等利益相关方联结起来，构建义务共担与利益共享的负责任社会体系，以及低碳产品、低碳加工、低碳消费等激励机制，推进农业减排固碳行动。那么，什么样的农产品属于低碳排放的产品，什么样的加工及包装属于低碳范畴，以及什么样的消费属于低碳的消费方式，这些都需要科学规范的评价标准和方法以及认证体系。因此，科学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也是农产品碳足迹评价以及低碳产品品牌认证与低碳消费激励机制设计的基础。

3 建立健全我国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统计核算体系的建议

基于国家粮食安全和重要农产品有效供给，开展农业减排固碳不仅是助力我国履行碳达峰和碳中和国际承诺的重要举措，也是我国现代农业绿色低碳高质量发展的现实需求[38-39]。无论从农业减排政策制定、实施方案落实以及技术选择上，还是农业自愿减排碳交易核验、低碳农产品认证的碳足迹评价和国际履约谈判等方面，均需要科学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体系支撑。因此，在国际相关标准和方法体系及我国省级清单编制指南的基础上，亟需厘清不同部门的职责、分工、协作关系，优化统计核算制度体系；补充完善现行的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标准与方法，更新统计核算基础数据，构建统一规范的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提高数据质量，降低统计核算的不确定性；并加强科技创新和数据积累，强化技术培训和科普宣传，提升农业碳排放的统计核算能力，为助力农业农村实现双碳目标提供全面、科学、可靠的数据支持。

3.1 建立健全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的制度体系

目前我国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的政策安排和机构设置及其权责还不是非常清晰，尤其是排放监测和报告及核验体系。这既不利于全国及省市地方农业碳排放清单的编制，更不利于农业减排固碳技术方向的选择和行动方案的具体落实。因此，建议在我国现有的农业统计政策框架和机构设置下，对农业统计边界和生产活动类别进行更新和扩充，适当增补并进一步细分与农业碳排放密切相关的生产及管理活动类别。比如，参考我国现有的农业面源污染环境监测评估体系，新建或者在原有基础上扩展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的统计监测核算体系。具体包括：（1）进一步建立健全全国及地方农业碳排放清单编制的统计核算制度，明确各有关部门的统计核算责任；（2）进一步完善农业企业或农场层次的碳减排核验体系，由相关主管部门组织修订种植业、畜牧业和水产养殖业等政策和标准体系，有序推进农业自愿减排的碳交易核验和低碳农产品认证的碳足迹评价等工作；（3）进一步加强政策激励和资金支持，统筹统计核算人才和队伍建设，加强核验和认证机构资质和从业人员管理，提升统计核算和核验能力；（4）鼓励县市等地方参照国家和省级地区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按照数据可得、方法可行、结果可比的原则，建立省级以下地区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

3.2 补充完善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

我国现行农业碳排放清单编制的统计核算、自愿减排碳交易核验以及农产品碳足迹评价等标准及方法，是基于2011年印发的《省级温室气体排放清单编制指南（试行）》和2012年发布的《温室气体自愿减排交易管理暂行办法》等文件，但其中的主要农业活动和排放因子等数据是依据我国2005年生产水平。近20年来，国内外农业碳排放的科学研究和数据积累有了显著的提升，以IPCC和ISO等为代表的国际机构也多次对相关的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进行更新和升级[40-42]。同样，我国农业生产近20年来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产业部门增多且日益细化，而且化学品投入结构、技术水平和资源利用效率也有了显著提升，亟需对我国农业领域碳排放统计核算标准和方法进行补充完善。具体建议如下。

（1）增补清单编制标准和方法。比如作物秸秆和生物炭等农业废弃物资源化利用、保护性耕作、污染农田修复、高标准农田建设、中低产田改造、农林复合等农业综合固碳，以及反刍动物肠胃发酵CH4排放、石灰和尿素施用等CO2排放、池塘及稻田养殖GHG排放等统计核算标准与方法，推动清单编制标准和方法的国际接轨。

（2）修订现有标准和方法。依据稻田CH4减排下N2O排放和土壤有机碳变化、畜牧业粪污管理过程CH4和N2O的间接排放、农田N2O间接排放、有机肥N2O排放等新认识，对现有的水稻生产、畜牧业、农田施肥等过程碳排放统计核算标准与方法进行修订，提高国家农业温室气体清单编制的确定性。

（3）建立健全重要农产品碳减排交易标准和方法。国家核证减排（CCER）的碳交易是碳排放权交易市场的一个重要补充，对温室气体清除或者固碳具有重要的促进和激励作用。2022年我国印发的《碳排放权交易管理办法（试行）》规定，重点排放单位每年可以使用CCER自愿减排量抵消碳排放配额的5%。目前被纳入CCER的农业自愿减排方法学非常有限，主要与畜牧业CH4减排有关。近年我国在稻田CH4减排、农田N2O减排、农林复合固碳、废弃物资源化利用减排固碳等农业综合固碳领域取得了丰硕成果，储备了许多新技术，积累大量新数据。因此，在进一步开展减排固碳的理论与技术创新同时，开发基于CCER机制的碳交易方法，推动适用性好、成熟度高的农业碳减排项目纳入CCER体系，协同农业减排与农民增收，从而助力农业农村减排固碳行动的全面落实。同时，还应建立健全农产品碳足迹评价标准与方法，探索低碳农产品品牌认证体系建立。

3.3 加强农业减排固碳的科技创新和数据升级

国内外农业领域的碳排放统计核算都是基于排放因子的方法，其科学性、准确性和可信度的关键是农业活动及其排放因子的数据质量。科学规范且与时俱进的农业活动类别及其水平的细分，以及长期的实际监测和科学的模型模拟估测，是构建地区特定活动数据库和排放因子数据库的基础。由于我国目前的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所依据的数据库是基于20年前的农业生产水平，基本不能代表我国当代的技术类别和水平，更不能代表未来的农业绿色低碳发展规划。而且，我国主要农区的农业生产布局和生产模式已发生了明显改变，且农业减排固碳技术（如稻田灌溉、农田施肥等）不断更新，这些都导致活动类别和排放因子发生了显著变化。这就要求我们对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的基础数据、活动数据和排放因子数据等进行更新升级。另外，在绿色低碳高质量发展驱动下，一些新型生产方式、绿色投入品、新品种、新技术等不断涌现，也亟需开展实际监测，并加强基于碳排放的生物学机制和空间异质性结合的模型模拟估测，获得更科学的数据。所以，需要进一步细分农业活动及其水平，鼓励高校、科研院所、企事业单位开展碳排放研究，积累更多、更新、更可信的活动数据和排放因子数据，储备更切实可行的减排技术。在农业农村等主管部门统筹下，更新升级国家和省级地方的基础数据库、活动数据库和排放因子数据库，并建立数据库常态化、规范化更新机制，逐步建立覆盖面广、适用性强、可信度高的排放因子编制和更新体系，为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提供基础数据支撑，全面系统地降低不确定性。

3.4 加强统计核算工具的开发及技术培训

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涉及面广、环节多、计量方法复杂，甚至还涉及一些模型模拟分析和遥感估测，都需要非常专业的技术人员。为了简化碳排放统计核算，国际上也开发了一些应用工具，比如FAO开发了基于Excel的GHG测算工具，以及联合国开发的碳足迹计算器（UN Carbon Footprint Calculator），还有一些机构开发的碳排放计量APP等。这些工具的开发，可以将碳排放统计核算所需的复杂专业知识及其数理公式或模型，以及大量的基础数据置于后台，让社会不同层面的非专业人员经过快速培训，就可以进行碳排放的统计核算，使其积极参与到碳排放核算中来。目前，我们还没有相关的简化工具，一般管理人员不了解本区域的碳排放基本情况，生产者不了解生产过程和新技术的碳排放情况，消费者不了解自己所消费的产品碳排放高低。现在我国大部分地区有4G甚至5G网络覆盖，在后台的海量基础数据和专业的核算计量方法等支撑下，如果我们能够为管理者、生产者、消费者等提供简单易用的智能化碳排放计量工具，比如手机APP，将会更好地推动全社会参与碳减排。

总之，进一步建立健全农业温室气体排放的统计核算体系，不仅是我国《农业农村减排固碳实施方案》目标设定和具体行动计划制定的工作基础，也是进一步提升我国农业碳排放统计监测和核算报告及核实核验等数据质量和能力的根本需求。我们需要立足在粮食安全和重要农产品供应的国情以及农业碳排放工作基础，坚持从实际出发，建立科学规范的标准化统计核算体系；要在国家和省级层面的统一领导和安排下，理顺工作机制、优化工作流程，开展标准和方法体系建设；要针对农业碳排放的复杂性和特殊性，以问题为导向，坚持科学适用的原则，在现有的标准和方法体系基础上，有序推进各类标准和方法的修订，逐步形成标准体系完备、计量方法统一、报告形式规范的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体系。从政府主管部门的政策保障、农业科技创新支撑、涉农企业及社会团体积极参与等入手，系统开展统计核算政策和机构体系、标准和方法体系、基础数据库和应用工具等补充和完善，全面提升我国农业碳排放统计核算的能力、水平和质量，为粮食安全下农业减排固碳提供坚实的工作基础和数据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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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dardized Establishment and Improvement of Accounting System of Agriculture Greenhouse Gas Emission

1Institute of Crop Sciences, Chinese Academy of Agricultural Sciences, Beijing 100081;2Center of Carbon Peak and Carbon Neutralization, Chinese Academy of Agricultural Sciences, Beijing 100081

Agriculture is not only the dominant source of human food and clothing, but also the potential sector of global anthropogenic greenhouse gas (GHG) emissions and mitigation, especially methane (CH4) and nitrous oxide (N2O). To standardize GHG accounting is an urgent need for agricultural carbon emission inventory compilation, carbon trading of emission reduction verification, carbon reduction subsidy and low-carbon agricultural product certification, as well as the basis for the policy making and technology selection of agricultural carbon reduction and sequestration, which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the green-low-carbon and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of agriculture. Based on a systematic review of the relevant global specifications, guidelines, methodologies and standards of agricultural GHG accounting, this paper aimed to address the problems of imperfect monitoring and reporting systems, unsystematic accounting and calculating methods, and uncertain accounting results, by providing the following four suggestions for the establishment and improvement of agricultural GHG accounting systems. Firstly, we should further establish and improve the institutional system of the accounting system, to better clarify the subject of the main responsibility. On the existing basis of China's agricultural statistics and non-point source pollution monitoring and reporting systems, we should strengthen the construction of agricultural GHG emission monitoring (M), reporting (R) and verifying (V) system (i.e. MRV system), and supplement and improve the policy making and institutional setting, so as to clarify the main responsibilities of agricultural GHG statistical accounting and carbon reduction and sequestration. Secondly, we should further supplement and improve the accounting standards and methodologies. According to the newly issued international standards and methodologies, and the actual situation of China’s agricultural production and future development, we need to revise the agricultural components of China's Guidelines of Provincial GHG Emission Inventories. For example, the farmland carbon sequestrations of biochar application, ecological farm and well-facilitated farmland construction, photovoltaic farms and crop straw comprehensive utilization, as well as the carbon emissions of lime and urea application, ruminant livestock feeding and freshwater aquaculture, need to be supplemented into the guidelines. The accounting standards and methods of agricultural indirect GHG emissions need to be revised, and some new CCER (Chinese certified emission reduction) methodologies need to be developed for agricultural carbon trading. Thirdly, the database needs to be further renewed and upgraded. We need to strengthen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s and accounting data accumulation of agricultural carbon reduction and sequestration, to renew and upgrade the basic data, action data and emission factor data of the existing accounting systems in combination with field monitoring, model estimation and literature synthesis. Fourthly, at last, it is also necessary to develop the application software supporting the accounting standards and methodologies, and carry out science popularization, technical training and application demonstration. Our suggestions could provide the references for the guideline revision of agricultural greenhouse gas emission inventories, and supports to the methodology development for trading verification of agricultural voluntary emission reduction and carbon footprint assessment of low-carbon agricultural product certification.

food security; climate change; green and low-carbon development; carbon emission inventory; carbon trading for emission reduction; MRV methodolog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