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雷与德彪西同词艺术歌曲《绿》之音乐比较分析
2023-12-28李芸蝶
李芸蝶
摘 要:福雷与德彪西同作为19世纪后期法国艺术歌曲发展的推动者,以及象征主义诗词的爱好者,他们在创作上既具共性也具个性。魏尔伦的诗歌以优雅、精美且富有音乐性而著称,他的诗作也吸引着福雷与德彪西的艺术创作。本文以《绿》作为案例,对两首歌曲的音乐结构特征以及音乐情感要素与诗词的契合进行了比较。其中,福雷的音乐优雅抒情,虽有创新但更偏向传统性的规则;德彪西的音乐优雅模糊,颇爱不规则但也能看到传统手法的印记。
关键词:福雷;德彪西;艺术歌曲《绿》;音乐比较
中图分类号:J6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6-0905(2023)31-00-03
福雷与德彪西的艺术歌曲作为法国艺术歌曲的经典,被众多学者青睐。同时二者作为19-20世纪法国艺术歌曲发展的重要贡献者以及引领者,他们的音乐创作特征也经常被比较。以往的研究多将两者的作品进行音乐上的通篇分析,本文通过提取两者在和声调性、节奏与速度、力度等上的特征,进行规律上的总结与分析,这种分析能更加清晰地看到两者之间的共性与个性风格。
一、《绿》的诗词结构分析
《绿》(Green)选自魏尔伦诗集《无词的浪漫曲》(Romances sans paroles),该诗集代表了魏尔伦的创作高峰。就像诗集的名字一样,《绿》不愧为一首“无词的浪漫曲”,整首诗篇就好似“此时无‘绿胜有‘绿”,极富象征主义特色①。
整首诗词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段,“绿”的世界有“果实、花朵、树叶和树枝”,还有“只为你跳动的我的心”,这本身就是一种生命,是春天,是爱情。第二段,诗人于晨曦走来,就好似为爱奔波的游子疲惫倦怠,他期盼在这绿色世界得以休憩,消除疲惫。第三段,他仿佛找到了“美丽的暴风雨后”得以栖息的宁静归宿——“年轻的胸膛”,此时此刻,平静而甜蜜。
通观全诗,魏尔伦并未有一字点及爱、触乎情、直写绿,但读来却使人感到爱无处不在,情呼之欲出,绿的色彩充满全诗。他通过内在心灵的情感流露与外在形式的语言所产生的旋律,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真挚情感,来呈现“绿”的美,这种美是朦胧的,在安睡中清醒,在陶醉中超脱。可以说,他发现了“绿”的忧伤、“绿”的迷茫和“绿”的魅力。同时,全诗节奏舒展、音韵和谐,就好像一曲波动起伏的旋律,优雅、精美且富有音乐性。爱情的甜蜜温馨,以及自己对爱的希冀在诗中永恒。
这里有果实,鲜花,树叶和树枝,还有只为你跳动的我的心。
请不要用你洁白的双手将它撕碎,愿你的明眸哂纳这谦卑的礼品。
我来了,身上还沾满着露滴,晨风冻住了我的额头。
请宽容我的疲倦吧,让我憩息在你的脚边,这千金一刻的梦将消除我的疲惫。
让我的头埋在你年轻的胸膛上,你最近的吻还在上面留有印记;
让它沉入美丽的暴风雨中,既然你要小憩,那么就让我也微睡片刻。
二、音乐结构特征比较
(一)音乐整体结构的比较
福雷的《绿》是其1891年创作的声乐套曲《威尼斯之歌五首》中的第三首,音乐的整体构成为:变化再现的三段式ABA、稍快的行板(Andante con moto)和3/4节拍。歌曲的前奏以bA大调的柱式主和弦音进入,随后引入歌唱旋律的主题。A段由a、b两个对照乐句组成,B段以新的音乐素材与A段形成对比,且B段中的c、d两个乐句同样形成对照句式,A段与A段的乐句a是相似,而第二乐句则用e乐句代替了b乐句,表现出变化形态的再现。B段与A段之间的间奏在突出段落A的同时,也很好地将歌曲的整体情绪进行了划分。
德彪西的《绿》是其1888年创作的声乐套曲《被遗忘的歌》(Ariettes Oubliees)中的第五首。其音乐结构上与福雷的《绿》十分相似,都是变化再现的三段式ABA。但不同的是,德彪西在段落之间均安排了间奏,使得歌曲整体上有了更大的情绪停顿。另外,整首歌曲以bG大调以及Joyeusement animé (愉快而活泼)的速度进行,6/8拍的加持使得歌曲更具舞曲性。该歌曲最大的特点之一是使用连音音符使歌唱旋律与伴奏交叉融合,再一次增添了歌曲的律动感。其前奏由4个小节组成,是被用作暗示歌唱旋律的伏线旋律。段落A由两个平行乐句组成,4小节间奏后进入B段,与A段形成对比段落,其内部结构由b、c两个对照乐句组成,并转入属调D大调。接着,再由4小节的间奏后再现段落A,且调性回归原调。值得注意的是,再现乐段的第一句与A段的主题乐句a完全一致,这种作曲方法仍然与古典乐派有着一定的相似性。乐句d使用新主题取代A乐段的乐句a,从而形成了变化的再现。歌唱旋律上则跟随歌曲整体,以原调的属音結束,伴奏以极弱的力度预示着歌曲情绪的逐渐消失,以主调主和弦形成完满终止。
从以上对两首歌曲的整体比较可以看到,福雷与德彪西这两首同词作品都契合着歌词原本的结构形成带再现的三段式结构。福雷仅在B段与再现段A间安排了间奏,而德彪西则在每个段落之间都安排了间奏,两首作品情绪的独立性则有着明显不同。另外,还可以看到,德彪西在歌曲中所运用的调式与所标记的速度术语也远远多于福雷,这也说明德彪西对于歌词情绪有着细节性的要求,又颇具浪漫主义特征[1]。
(二)调性和声的比较
1.福雷
以传统调性和声为主的创新。福雷的《绿》在整体上透露着浓郁的传统古典主义作曲特征,比如,A段的a乐句使用了V-I的正格终止,从bA大调的属七和弦音一直延续到主和弦的终止形态,表现出完满的构成。b乐句的终止则是以歌唱旋律在第8-10小节的三个小节中,重复强调旋律线形成属音bE,并且右手伴奏属音后通过依次下行回到主音,同时,左手伴奏低音强调主调的主和弦,使段落完满终止。但在这种“完美”下又显示出了他“叛逆”,比如A段持续bA大调且以主和弦结束,而B段则反复出现离调现象,#c小调和D大调交相呼应,形成半音阶的转调氛围。这种技法削弱了调性的稳定性。另外,在结束乐句e中,音乐在下行运动后强调了主调的三音C,并通过不完全终止结束了歌曲,取代了传统属和弦的终结方式。
2.德彪西
不规则中传统样式的若隐若现。比如,在B段的c句调性上,8个小节的乐句就历经了bA大调—c小调—bG大调,这种不规则的转调很明显是用于歌曲氛围和情绪的转换,用来体现内心的复杂与多变。但B段整体的调性由主调bG的属调bD大调组成,是古典乐派中经常使用的关系调,同时在和声方面也使用了主到属到主的正格进行。后半句的调性又回到bG大调,最后两句也以属七和弦到主和弦完满终止。另外,值得注意的是,a乐句歌唱旋律虽然有变化,但钢琴伴奏、调性以及和弦的终止却是完全再现,实际上,这种再现方式在德彪西的作品中是少见的[2]。
(三)旋律特征的比较
1.福雷
强调歌唱旋律。比如,歌曲开始部分的伴奏由柱式和弦组成,且强调歌唱旋律的主和弦,另外B段d乐句的右手伴奏省略了c乐句中的大旋律,而是在左手通奏低音的基础上,有着与A段歌唱旋律相同的主题,再一次强调了歌曲的歌唱旋律。
旋律的变化与延续。再现段A段虽然以a乐句再现了a乐句,但实际上钢琴伴奏上发生了较大变化。其中,右手伴奏仍延续着A段a乐句的节奏类型,但左手伴奏部分变化较大,通过增加声部扩大了音响效果,低音从八分音符转变为四分长音符的使用,使声部更加清晰。歌唱旋律在进行原来的主题轮廓的同时,改变了原始拍子的位置以及使用逗号呼吸的位置。也就是说,A段的第一个乐句从第三拍开始进入主题,而再现段落的第一个乐句进入主题的方式是平铺直叙。
2.德彪西
歌唱旋律与伴奏旋律的交织。歌曲的开始部分的伴奏由带八度音程的柱式分解和弦组成,主题同步音程的上下行而反复,a乐句的后半部在八度音阶中以单旋律形态的动机连续出现。二连音的使用让歌唱旋律与伴奏交叉相融,形成2:3的节奏。此外,还可以从再现句a中看到,歌唱旋律中的留白,好似在等待伴奏旋律的回应,形成了歌唱旋律和伴奏的相互交映。
伴奏旋律的不断变化。比如,B段伴奏的节奏并没有延续A段的节奏,而是使用了新的伴奏形态,从小节组合的4+4变为了2+2,从主要为柱式和弦进行变成主要为分解和弦进行。再现句a的歌唱旋律保持相似度,但伴奏旋律由新的分解和弦音组成等[3]。
三、音乐情感要素与诗词契合的比较
(一)福雷
节奏、速度与诗词的契合。为了表现第一段诗词“跳动的心”,福雷以“Animato”(充满活力的)的记号提示了演唱情绪,且在歌唱旋律上使用了许多附点节奏型,强化了歌曲的活力。歌唱旋律两个小节中出现的两处休止符用于表达歌词“水果、花、叶子”中的顿号,不让演唱的呼吸破坏乐句的连贯性。
力度与诗词的契合。b句在持续附点动力型节奏的基础上,将力度进一步变化,后行句第7-8小节的歌唱旋律与伴奏旋律在歌词“yeux”处同步渐弱处理,经过p后到pp,强调音乐的活力,用音乐表现了该句诗词不是一種肯定,而是诗人的一种愿望。B段第11小节处的dolce提示着歌手的音色应该是柔和的,符合诗词向恋人吐露真心的情绪,营造了真诚而悲伤的氛围。
整体旋律与诗词的契合。B段的歌唱旋律弱化了附点节奏形态,以大量的十六分音符为主要节奏,力度起伏虽然与A段一致,但整体力度有所下降(A段p→f→p,B段pp→ mf→p)。这种节奏上动力感的减少与力度整体减弱的组合,综合体现了诗词中的疲倦感。再现段A段e乐句歌唱旋律中的前半乐句,在跳跃上行后以连续级进下行的手法以及渐弱的方式,契合着诗词的意境,同步舒缓了歌曲的情绪以达到预示全曲结束的目的。
(二)德彪西
节奏、速度与诗词的契合。歌曲的开始,德彪西为了营造明确的诗词氛围,在音乐的开头以“Joyeusement animé”(快乐而有活力) 提示着诗词中诗人激动且热烈的心。从第32小节开始(B段c乐句),以Un peu retenu(比前面慢一点) 提示“请宽容我的疲倦吧,让我憩息在你的脚边”(Souffrez que ma fatigue, à vos pieds reposée)。
旋律、力度与诗词的契合。B段c乐句第二小句“这千金一刻的梦将消除我的疲惫”(Rêve des chers instants qui la délasseront)持续在中低声区进行,直观地表现了疲倦的情绪体验。德彪西再现段A段的d乐句的歌唱旋律也持续在中低音区进行,同时伴随着速度的突降,力度的渐弱,直至弱收,不仅契合着诗词中“既然你要小憩,那么就让我也微睡片刻”的梦境状态,同时作为结束句,这些音区、速度与力度等的下降充分预示了情绪的平静与歌曲的结束[4]。
四、结束语
福雷与德彪西这两位引领法国艺术歌曲发展的音乐家,对于同首象征主义诗词的理解在音乐的创作上体现出了共性与个性。同时在整体的音乐特征中,福雷更多是古典主义的传统,但在其中又有着一定的创新行为,德彪西则更多的是模糊与不规则,但在其中又有着一定的传统印记。
在音乐结构特征上,他们虽然都是按照诗词原本的结构而展示为变化再现的三段式结构,但他们在歌曲内部的安排却大相径庭。比如,在整体音乐结构上,福雷仅在B段与再现段A中安排了间奏,而德彪西则在各段落之间均安排了间奏;福雷整体调性以bA大调为主,偶有一些离调或调式外音,而德彪西进行了两次转调,为bG-bD-bG,虽有变化但也是主属关系上的转调;福雷通篇仅有一个语言上的速度术语记号,而德彪西则有9个术语记号。在调性和声上,福雷多采用正格终止,但也有以半音阶削弱调性的稳定,以强调三音C的不完全终止结束歌曲,取代了传统属和弦的终结方式。而德彪西不仅在整体调性安排上有转调行为,同时乐句内部也有着不断的不规则的离调倾向,但我们也仍然可以在其中看到古典主义特征,如关系调转调、和声的正格进行以及属七和弦到主和弦的完满终止等。在旋律特征上,福雷更注重歌唱旋律的主体地位,且整体的旋律进行既有变化又有延续;而德彪西更青睐歌唱旋律与伴奏旋律的交织,以及伴奏旋律的“推陈出新”。
另外,在音乐情感要素与诗词契合上,福雷不仅分别在节奏与速度、力度上分别对诗词的意思与意境进行了贴合,同时还综合利用音乐的情感要素对诗词内容进行了描述。德彪西在该方面体现出了与福雷的相似,但歌曲中大量的术语记号体现着他比福雷更注重情绪细节的表达,浪漫色彩颇为浓郁。
通过对福雷与德彪西同词艺术歌曲《绿》的音乐比较,不仅可以深层地观测到他们作曲与作品风格上的差异,同时也希望为表演者演绎这首作品提供一定的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1]林松源.福雷艺术歌曲和声技法初探[D].中央音乐学院,2008.
[2]李卫.福雷与其音乐创作[J].艺术探索,2007(06):48-51.
[3]纪嘉隆.德彪西和声语言解析——音程、音阶、调性的突破性应用[J].乐器,2018(11):44-47.
[4]黄阿罗.暗香悄浮动 诗意轻流淌——从《绿》看德彪西艺术歌曲创作特征[J].艺术探索,2007(06):156-157+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