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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开通往人性深处的隧道

2023-12-28谷立立

检察风云 2023年23期
关键词:卡斯特评论家人性

谷立立

如果想要探究人性的秘密,首先必须凿开一条曲径通幽的隧道(图/视觉中国)

在阅读阿根廷作家埃内斯托·萨瓦托的小说《隧道》的时候,笔者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物理学家罗伯特·奥本海默。这位在量子力学领域投入了一生心血的科学家,最终毫无悬念地成了科学的牺牲品。1945年,当他得知他自己亲手研制的原子弹在广岛、长崎上空引爆,他的内心应该是崩溃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萨瓦托很幸运。他人生的前30年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物理学。同样是在1945年,34岁的他幡然醒悟,开始对这门他钟爱的学科产生质疑。

通往人性深处的隧道

在萨瓦托看来,科学具有明显的道德模糊性。一旦脱离了道德的约束,这门原本以探索和认识未知为己任的学科必将沦为罪恶的帮凶。于是,他放下数理方程,全身心地投入文学的怀抱,试图从艺术的角度重新定义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因为文学从来不是科学的简单替代,它要面对的是人性。问题是,什么是人性?

在小说《克拉拉与太阳》中,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曾经将人性比作一座有很多房间的屋子。而当你走入其中,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因为那些你迎面步入的房间,就像层层嵌套的俄罗斯套娃,无休无止,没有尽头。然而,对萨瓦托来说,用静止不动的房間来阐释人性的复杂,未免太过简单直白。多年与数理研究为伍的他更愿意动用精确的方程式,像剥洋葱那样逐层解开人性的外衣。没错,人性就像黑洞,不在浩瀚的宇宙当中,而是潜藏在幽深的地底。因此,如果想要探究人性的秘密,首先必须凿开一条曲径通幽的隧道。

书名 |  《隧道》作者 |  埃内斯托·萨瓦托【阿根廷】译者 |  徐鹤林出版 |  译林出版社

于是,《隧道》应运而生。故事并不复杂,讲的是一桩谋杀案的始末。一开篇,主人公胡安·巴勃罗·卡斯特尔在狱中写下自白书,坦白自己杀害了一名素昧平生的女子玛丽亚·伊丽巴内。看到这里,你是不是会突发奇想,以为在后面的章节中,萨瓦托将要马力全开,展开一系列深入浅出的案情分析?事实上,这不过是我们一厢情愿的猜测。萨瓦托以“心理现实主义写作”闻名于世。他的作品,既不同于拉美文坛盛行的“魔幻现实主义写作”,更不至于沦为《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现代翻版。

扭曲灵魂的内心告白

相反,就像它的名字一样,《隧道》注定是一次漫长、迂回的探索。小说一开始明明白白地为卡斯特尔定下了罪名,但诡异的是,哪怕有了如此确定无疑的交代,我们仍然不会知道这个喋喋不休的男人究竟为何会犯下重案。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一名画家,而伊丽巴内偏偏是唯一为他点了赞的人?当然不是。这里不难看出萨瓦托的用意。与其费尽心思铺排案件的走向,倒不如静下心来解析人性的构成。

那么,卡斯特尔是怎样从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摇身一变成为张牙舞爪的大灰狼的呢?这种演变又揭示了什么?随着情节的推进,哪怕是对萨瓦托作品一无所知的读者应该也能看出,在卡斯特尔的故事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一个极度扭曲的灵魂。他的孤独,以及由孤独引发的绝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但不幸的是,身为当事人的卡斯特尔从来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异样。相反,他把所有异样都当成了寻常人生的一部分。

因此,如果将《隧道》称为萨瓦托的“孤独之书”,大约也是贴切的。具体到小说,无数个第一人称单数“我”构成了卡斯特尔的自白。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他的讲述永远是内敛的、自我的,很少涉及外面那个广阔的世界。这意味着,从一开始,这个孤独的男人就急着向身边将他视为“透明人”的现实世界宣泄他内心的郁结,讲述他自己的故事。哪怕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内心情感的起伏。

萨瓦托的孤独之书

那么,卡斯特尔究竟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如前所述,他是一名画家,也是一名罪犯。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是不折不扣的孤独者,总是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画画。甚至,就算是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在人群各自奔走并拥着人流向前的情况下”,他也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这让他变得孤僻,更反感外界的声音。比如评论家。画家的创作,总是离不开评论家的参与。但卡斯特尔却相信,所有的评论家都是对艺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除了动用刻薄的话语来贬低他人的画作、刻意制造惊悚的视听效果,大约也没有太多真知灼见。这就好比翻开一部俄语小说,本来信心满满,准备一口气读下去,结果却被纷至沓来的人名弄得头晕眼花。“当你刚辨别清楚一个名叫阿历山大的人物,结果他却叫萨沙,一会儿又改为萨什卡,一会儿又变成萨仁卡,突然又变成了庄严的阿历山大·阿历山德罗维奇·布尼内,后来只是阿历山大·阿历山德罗维奇。你刚辨别清楚,又糊涂了。简直没完没了,每一个人的名字多得好像一大家子。”

问题是,如果连人物的姓氏、昵称都分不清楚,又如何称得上读懂了作家写作的意图?评论家也不例外。他们善于编撰不同门类的艺术评论,却又对基本的艺术流派毫无概念,所拥有的不过是唬人的术语。这样的评论很可笑,不仅没有拿捏到画作的精髓,更背离了画家创作的本意。于是,我们不难理解卡斯特尔偶遇伊丽巴内时为何为之惊艳;也终于厘清卡斯特尔与之相恋后,认定对方不忠,进而将她杀害的心理脉络……

艺术是绝望的沟通尝试

即便如此,卡斯特尔仍然是孤独的。那些从他自降生起就附着在他血脉中的负面基因,不允许他放下一切,真正接纳这个叫伊丽巴内的陌生女子。因此,就算整个世界不断地为他制造走出去、迎接新生活的机会,他还是关起门来,将自己牢牢地封闭在自我的小世界里。到了这里,《隧道》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起初,卡斯特尔向我们展示了他的孤独;而到了最后,哪怕整个故事早已掰开了,揉碎了,他讲述的还是孤独。

或许,这就是萨瓦托对艺术最为直接的观感。就像他所说的,艺术可以是很多东西,但本质上,它首先是“一种绝望的尝试”。回到《隧道》,我们应该不难发现卡斯特尔的“绝望”,他的存在完美地印证了萨瓦托的论断。那么,萨瓦托呢?很难说他是否真真切切地领教了艺术的“绝望”,但至少他并不孤独。从他决定放弃科学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垂头丧气的科学家,更远离了奥本海默的宿命。而恰恰是本该“绝望”的艺术彻底地拯救了他,于是就有了包括《隧道》在内的诸多杰作。

编辑:黄灵  yeshzhwu@fox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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