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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维尔:见习法官的见闻

2023-12-28马岚熙

检察风云 2023年23期
关键词:克维尔监狱法官

马岚熙

前往法国诺曼底科坦丁半岛旅行时,托克维尔城堡或许可以成为投宿的选择之一。这幢位于亚历克西·托克维尔大街42号的同名城堡仅整体出租。这里距离最近的机场卡昂-卡匹克机场约118公里,视野辽阔、海景完美。用托克维尔自己的话说:“从塔楼顶端,我可以看到征服者威廉正在港口登船征服英格兰。”

没有薪水的见习法官

这当然是种比喻的说法。亚历克西·德·托克维尔居住于此时,距离诺曼底公爵威廉“登船征服英格兰”已过去七百余年。这位以《旧制度与大革命》等佳作闻名于世的作家出生于1805年7月29日。他的外曾祖父马尔泽尔布是一名穿袍贵族,通过购买世袭职位于1741年进入巴黎高等法院,之后还担任间接税法庭首席院长。尽管身份高贵,马尔泽尔布却是那个时代最重要的自由捍卫者之一,他曾向国王提交谏言书,反对仅由皇家意志决定、不经议员同意而设立临时税。然而,当1792年12月路易十六受审时,他却挺身而出为国王辩护,最终亦被送上断头台。

出生于这样的家庭,托克维尔有何思想倾向都不足为奇。不过,他仍然接受了传统的教育。他的父亲埃尔维曾就职于各地,先后在第戎、梅斯、亚眠、凡尔赛等地做过地方行政长官。在梅斯任职时,他将16岁的幼子托克维尔带在身边,将其送入梅斯高级中学。从中学毕业后,根据贵族传统,托克维尔原本会像两个哥哥一样开始戎马生涯。然而,父亲对这个头脑最聪慧的小儿子却另有打算,希望他学习法律并从政。18岁那年,托克维尔考入巴黎皇家法学院,开始学习法律。四年后,托克维尔拿到了法律学位。当时在凡尔赛任地方官的父亲安排他到凡尔赛法院担任见习法官。据艾普斯坦记述:“当时的法国法院系统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法院院长也就是首席法官,位于金字塔顶端,下面是副院长和其他七名法官,再往下是三个公诉员。位于最底层的是四名见习法官。他们不拿薪水,工作内容五花八门。”

每年法院开门办公的第一天,都要由見习法官就一个日常话题发表演说。托克维尔选取的话题是决斗——这个话题似乎与他个人的经历有关。在梅斯上中学时,他曾经与一名同学决斗,并受了伤。至于决斗的原因则难以考据。在这次演说中,年轻的见习法官托克维尔发表了这样的观点:只要决斗在习俗习惯中依然受推崇,只要个人荣誉仍旧凌驾于他人性命之上,便永远没有可能立法禁止决斗。他还这样总结道:“要先重塑人民,再重塑公民……之后方能有效立法。”

艾普斯坦评价道:“尽管这篇关于决斗的演说发表于托克维尔职业生涯初期,但已体现了典型的托克维尔式思想。”据艾普斯坦说,托克维尔没有做法官的天赋,且对法律行业渐生不满。总体上,他在凡尔赛法院表现平庸,碌碌无为,连副公诉员也没能当上。

以考察监狱制度之名登船出海

不过,这份工作并非毫无益处。在凡尔赛法院,托克维尔跟其他几位见习法官成了好朋友。尤其是古斯塔夫·德·博蒙。跟托克维尔一样,博蒙也出身贵族,其父儒勒伯爵是法国西部萨尔特市的市长。据说博蒙待人随和,善于交际,跟内向寡言、拒人千里的托克维尔大不相同。然而两人一见如故,成为终生挚友。如传记作家西登托普所说:“托克维尔的思想激发了博蒙的热情,他给予了托克维尔带有保护色彩的友情。”正是在博蒙的陪同下,托克维尔才得以前往美国进行旅行和考察,也才有了后来那部著名的《论美国的民主》。

1831年4月2日,托克维尔和博蒙踏上了北美之旅。他们从勒阿弗尔出发,搭乘一艘美国客轮。此行的名义是考察北美的监狱制度。然而踏出的这一步,系半自愿半被迫。1830年,七月革命爆发。8月初,查理十世乘马车逃离巴黎。此后,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即位。对此,托克维尔和博蒙的贵族大家族并不买账,要求两人辞官不任。然而两位见习法官虑及前程,最终都选择了妥协。但他们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即去北美考察当时被誉为未来制度典范的美国新监狱制度。在法国,监狱多是地牢、仓库。而在美国,监狱更看重犯人的重塑和改造。因此,把这两名年轻法官派到美国去一探究竟,新政府倒也情愿。但就这趟考察的费用问题又起了不少争执:因为急于离开法国,他们一开始同意自费前往。待到冷静下来,希望获得资助时,便碰了壁。但法院最后还是准了他们18个月的事假,让他们奉命前往北美进行考察,回国后提交报告销假。据西登托普描述,托克维尔的劲头更足,贪婪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一次美国考察,两篇文章获法兰西学院大奖

在美国,托克维尔和博蒙走访了当时美国24个州中的17个,行程总计约7300英里。他们考察了兴格监狱,这里实行奥本监狱制度,要求罪犯夜间分房监禁,白天杂居劳动作业,但要保持绝对沉默。违禁者将被施以体罚(鞭笞)作为惩戒。在费城,托克维尔和博蒙考察了改革后的监狱。这类监狱以单独监禁为主。

托克维尔全身心地投入到考察中,并将一切写在了后来的著述中。之后两人经由肯塔基和密西西比河谷,开始深入南部各州考察。在巴尔的摩,他们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了奴隶制,这深深地触动了心系世人疾苦的博蒙。博蒙与托克维尔还被带去参观一个奴隶的牢房,那个奴隶因不堪忍受主人的虐待已丧失心智,终日在恐惧与愤怒中咆哮不已。博蒙决定转移研究重点,将自己剩下的学术精力都放在对奴隶制、印第安人问题与少数族裔的研究中。

1832年2月20日,两人启程回国。两人不确定在动荡多变的法国政局中会发现什么,不知道他们日后将何以为生,也不清楚他们沿途积累的大量笔记、宣传册、日记、备忘录和其他材料将作何用处。但他们唯一确信的是,他们将要写一篇有关美国监狱体系的报告——这是他们美国之行最初的目的。博蒙着手写作有关美国监狱体制的报告主文,托克维尔则进一步对法国的海上监狱进行了研究,并围绕博蒙撰写的初稿进行查漏补缺。这篇题为《美国监狱体系及其在法国的应用》的报告出版于1833年1月,并荣获法兰西学院的蒙提昂奖,奖金3000法郎。然而托克维尔对一位记者说:“我对这篇报告的贡献仅仅是一些观察结果和笔记,博蒙先生才是真正唯一的作者。”

一年匆匆而过,托克维尔仍然没有投入到对美国的写作中去。1833年8月,他又前往英国,开始了一段为期五周的游访。英国之旅对托克维尔突破写作瓶颈大有裨益。到1833年10月,托克维尔将自己关在家中的阁楼上,热切地投入到写作当中。此后将近一年,他完成了《论美国的民主》上卷。在那些奋笔疾书的漫长日子里,他成就了一部巨著。法兰西学院再次授予《论美国的民主》蒙提昂奖,此次奖金高达12000法郎。该书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在首印500册之后,接下来的几年里又陆续出版了七版。托克维尔也从此举世闻名,被世人铭记至今。

之后,不顾家人的质疑,托克维尔娶了比他大五岁的英国女子玛丽为妻。1836年,托克维尔继承了前文提到的城堡。事实上这个地方已经有近50年没有人居住过了。他写道:“巨大的壁炉散发出的冷气比热气更多,潮湿的墙壁和走廊上的风呼啸而过,就像秋天的夜晚一样惬意。”他们用一条宽阔的车道取代了通往房屋的泥泞小路,并将双拱廊从院子里搬到了车道入口处。破旧的庭院被一个大草坪取代,形成了一个英式花园。他把工程的监督工作完全交给了新婚妻子玛丽,他在信中调侃道,因为“工人离得太近,根本不适合像我这样的哲学家”。城堡现在的主人,是托克维尔的后人——哲学家让-纪尧姆·托克维尔及其妻子斯蒂芬妮。他们完成了对城堡的翻新工程。托克维尔在世时,自己也非常喜欢这一居所。1856年,他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写道:“我向上帝祈求的只是我和我亲爱的妻子身体健康,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这里愉快地度过余生。”但是,他当时已经患上了肺病——1859年4月16日,托克维尔去世,年仅54岁。如此英年早逝,不能不说是人类思想史的遗憾。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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