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贵

◎ 程金州

钱贵六十多岁，个子不高，慈眉善目，头发还没一根白的，看上去不显老。他中年丧妻，一个人好不容易拉扯着儿子成了家立了业。

了解钱贵的，都知道他抠，把钱攥得紧，像个只进不出的钱柜子。可一场意外，把他的钱柜掏空了，而且空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说来也是丢人，孤单了半辈子的钱贵没啥爱好，就是有点喜欢拈花惹草。别人说你也不算老，再找个老伴一块过呗，但他不同意，之前总说怕儿子受屈，而今孙子已在儿媳的大肚子里了……

其实钱贵是有追求的，年轻时读过中学，也算有点文化底子。当年下岗后，撇下妻儿到大城市打工，也算见过世面。他一面认同城里人喝牛奶不用自己养头牛的说法，一面又羡慕老辈人里父慈子孝的典范。总之妻子去世的几十年里，他孤身一人省吃俭用，攒钱供儿子读了医科大学，帮儿子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媳妇怀了孙子后，又给儿子夫妻买了辆轿车。不是钱贵不想续弦，而是一直找不到一个模样又俊又贤惠的“她”来拴住自己的心。“贤妻”既未寻得，就退而求其次，一边四下寻找着，试着，一边对儿子尽心尽力想求一个将来的“子孝”。别说，小日子过得也很滋润。

可是，儿子对才用了半年的车不满意，总觉得父亲还有不菲的积蓄，就思忖着让父亲出资换台车，但几次开口都白费心机。

“这车是你自己挑的，才跑了几个月。”当儿子又绕弯想换车时，钱贵认真地说：“这车型、颜色都挺好的，私家车就代步而已，用得着那么高档吗？”

“这车危险系数太大，前窗玻璃弧度影响视角，开的时间稍长点头就晕。”儿子解释：“前天帮同事到山区接亲，车轮到山崖边我都不知道，还是别人大声喊叫我才反应过来！”

钱贵不会开车，他不知道儿子说的是真是假，但听儿子这么讲，心里也发怵。“那应该是厂家问题，你应去经销商那里退货，或换一辆同等价钱的车！”

“我打听过，别人也说有这样的反应，但找经销商没用！”儿子把父亲的想法堵死。

“谁叫你买车时急吼吼地，十几万块买个大件也不多问问。”钱贵埋怨儿子：“就是五分钱买个粑粑，也要捏捏厚薄吧！”

“我第一回买车，哪知道这车有这隐患？现在才知道，除了这隐患，车身低车型轻，上高速也不安全。”儿子说着，从手机里翻出高速路上大车碾压小车的视频，接着轻飘飘地补一句：“这车就当练手了！”

钱贵看那视频，心惊肉跳的。可当听儿子讲这新新的车要卖出去也就几万块，心里咯噔一下：“儿子，这台车十几万，才用了半年就要亏七八万。家里的钱就是水里淌来的，你也得弯腰捞半天吧？”

儿子又碰了壁，一声不吭，走了。

隔了没几天，儿子领了腆着大肚子的儿媳来了。“爸爸，你晓得，她胆小，开车技术也不咋的，可你孙子就喜欢坐他妈妈开的车！”

钱贵心里窝着火，儿媳正怀二孩，即便开车，也是一年半载以后的事了，分明是儿子换车心切。但碍于儿媳在，不好发作。“是你自己想玩车，别扯上你老婆和我孙子！”顿了顿，缓和口气说：“这不是一个钱两个钱，让我再想想吧！”

谁料才清静两天，钱贵摊上了一件大麻烦。他正在交往的那个“她”，说大姨妈已逾期十几天没来，要他有点心理准备。当她把腹中有活体的检查结果发给他时，钱贵一下子懵逼了。他知道现在国家提倡二胎，做人流手术不比以往，除了要花钱，还要有医学证明胎儿有缺陷，还需要夫妻俩一道带上身份证、结婚证，否则，没有医院敢擅自为孕妇施行人流手术。

女人四十出头，与老公闹离婚一年多。两人同在一个县城，是在网上相识的。虽然长相算不上很好，但配钱贵足足有余。她看上钱贵，也就图生活有个方便，自己开店，出门进货时，孩子可托付他照应一下。

钱贵也是真心喜欢她。她模样端庄，含羞时面如桃花，甜美的笑魔温柔可人，在一块时逗她开心了，女人撇着微笑“你神经”啦！每当这时，钱贵总恍若自己的生命开启了第二春。女人有老公也挺好的，可以省很多钱。

现在，女人怀孕了，一旦败露，后果不可收拾。小县城里，他将成为人们的谈资，自己丢脸不说，儿子夫妻俩也跟着难堪。万一女人不愿人流坚持生下来，那麻烦更大，他钱贵也不同一般人，肚子里好歹有点墨水，把廉耻看得重：儿媳正怀着，自己这时还添个小把戏，能否养活也是问号，总不能厚着脸皮交给儿子代养吧？

当务之急，得想法子把这麻烦处理掉。

幸好，钱贵的担心是多余的，女人也不愿意生下来。她只提出为了名声，要到外地医院去手术，并要求尽快想办法。

这火烧眉毛的事，钱贵咋能想出办法？被女人催急了，只好找借口让儿子帮忙。

正当钱贵坐立不安时，不死心换车的儿子又来了。还没等儿子开口，钱贵抢先说：“有个阿姨怀孕了，她在我家困难时帮了很多忙。现在闹离婚，不想生下来，你帮她想想办法！”

儿子听了，诡谲地笑笑，说：“我先联系看看！”

当儿子告诉他已联系好一百多里外的一家医院里的同学时，钱贵突然感到一阵轻松。为了稳妥，他嘱咐儿子开车送女人去。儿子乘机说道：“我那同学开的是好车，我这车都不好意思见他！”

“你别废话了，回来你去换一辆车吧！”钱贵这样说，内心一点也不心疼。

“爸爸，你看这车怎样？”当儿子从一辆黑色的车架较高的越野车钻出来问钱贵时，他想到自己的养老备用金为女人，为换车折腾光了，露出了尴尬而酸楚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