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黎锦彝东游日本

戴佳辉

黎锦彝（约1866—1905），字鲁盦，湖南湘潭人，漕运总督黎培敬次子。光绪二十年（1894）十月，在两淮商捐案内，遵新海防例报捐贡生；光绪二十五年（1899）五月，在直隶藩库，遵前例改捐通判，指分江苏试用；光绪二十七年（1901）七月，先后在顺直赈捐案内，续遵前例报捐同知，加捐知府，递捐道员，仍在江苏试用。从引见单来看，黎锦彝由捐纳入仕，并无从事洋务的履历。然而，自从张之洞署理两江总督，黎锦彝的仕途也随之发生重大变化。

光绪二十八年十月初九日，张之洞接署两江总督，到任以后力图重振海军舰队，多次奏请清廷裁撤旧式兵轮，建造或购置新式快艇。十二月初六日，张之洞委派候补道员黎锦彝出任江南水师学堂总办（校长），并称“水师学堂系讲求海军舰队学问，一切课程、操法应如何训授、练习，关系极为重要”，又令黎锦彝“酌带优等学生数人，刻日束装前赴日本，将海军学堂练船各项课程、操法及一切训练、管理考察事宜，率同学生亲历其间，详细访问考求，随事记录”，还嘱咐黎锦彝“从容周历考览，总须得其核要，备回国后整顿学堂之用，切勿敷纵草率，虚负此行”。考察归来以前，暂由格致学堂吴增僅兼管水师学堂事务。

黎锦彝接到任命之日正在南京聚宝门（中华门）监督施粥，随后便积极筹备赴日考察之事。初七日，黎锦彝先后拜访俞明震、钱德培，询问东渡考察事宜，晚间又与筹防局沈邦宪商酌旅费。初十日，获准再次设立水师学堂提调，由丁相郁充任，并随赴日本考察。十三日，接管水师学堂，与中外各教员及学生相见。周作人也在学生之列，初次见面对黎锦彝的印象是“年止三十许，似非迂腐之辈”。同时，周作人还得知黎拟带四名学生赴日考察海军，周与另外两位同学均有志随行。十五日，黎锦彝与前任总办方硕辅遴选四名学生，分别是驾驶学生程树基、彭凤藻，管轮学生黄锦垣、胡朝梁。午后周作人与三位同学面见方硕辅，请求随赴日本考察，方硕辅告知所派学生皆是毕业生。二十日，黎锦彝拜会日本商务总办天野恭太郎，请其致函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转达日本外务省珍田长官代觅翻译。二十三日，黎锦彝、丁相郁与四名学生及书记饶次威从南京起程，翌日抵达上海。二十九日，与丁相郁会晤小田切，托其订购船票。

光绪二十九年正月初三日，黎锦彝一行登神户丸轮船出发。初七日，抵神户。初九日，至东京，到清政府驻日使馆投南洋大臣咨文，晚间与同乡袁思永久谈。初十日，拜见驻日公使蔡均，又到留学生总监督汪大燮及钱恂处小谈，钱言“日本海军甚秘密，恐难考究精详”。十一日，与南洋留学生监督姚煜、使馆参赞铨林以及王宗炎、梁焕彝、王仁乾等人久谈。十二日，同乡袁思永、李宾四来谈，李推荐聘请钱承鋕为随行翻译。十三日，又与铨林、袁思永及使馆翻译冯国勋久谈，铨林称“日本海军甚为秘密，能否考察尚须俟海军省回报”。

十五日，黎锦彝偕冯国勋会晤日本外务省长官珍田舍己。十六日，拜会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洽談考察之事，黎锦彝提出派遣留学生赴日学习海军，遭到小村的婉拒。又至陆军参谋本部会见总长大将太山岩、次长少将田村怡与造及属官平岩道知等人。十八日，参加湖南同乡学生恳亲会，晚间应公使蔡均宴请，与前总理大臣松方正义等人饮酒。二十日，参观陆军中央及地方幼年学校。二十一日，参访陆军士官学校，午后专门前往弘文学院见同乡杨毓麟、黄兴。

二十四日，拜会海军省总务长官斋藤实、军令部长大将伊东祐亨，商谈考察海军学校之事。伊东称“敝国与贵国唇齿相依，甚望贵国及时勃兴，从速整顿，以共保东亚海权，今既承贵国殷殷下问，敝国苟有所知，无不尽告也”。黎锦彝再次提出派学生入海军学校学习，同样也遭到伊东的婉拒。甲午战后数年，日本急欲拉拢清政府对抗沙俄，但是仍然不希望清政府振兴海军，所有“唇齿相依”之类的话语都是表面说辞。午后黎锦彝约海军教育本部职员酒叙，晚间至留学生会馆，与王宰善、吴振麟、章宗祥、富士英等小谈。

二十五日，黎锦彝等人从东京乘火车出发。二十六日，抵广岛。二十七日，到吴港。二十八日，至吴镇守府，与司令长官海军中将柴山矢八等久谈，午后柴山又来回拜，双方略谈海军教育。二十九日，海军大尉岩田秀雄陪同参观造船厂。二月初一日（2月27日），柴山邀请参观造兵（武器制造）厂。初二日，参观大炮试射场、水雷试射场。初三日，偕丁相郁、钱承鋕赴柴山的宴席。初四日，参观海兵团。初五日，参观水雷团。初六日至初七日，参访江田岛海军兵学校，与校长少将东乡正路久谈。东乡称沙俄“经营东亚不遗余力，大有席卷中日之意，贵国亟宜讲求海军人才，以备防露（俄国）之用，坚舰利炮皆余事”。黎答“归国后，自当勉力讲求，竭诚研究，师贵邦之善法，启敝国之新机，以冀能造成一分人材得一分之用，他日能于海上支持欧亚之竞争，共保东方之幸福”。单从日记来看，黎锦彝对日本拉拢清政府对抗沙俄的真实意图并无察觉。

初八日，黎锦彝等乘火车至神户。初九日，再乘火车至横须贺海军基地，寓居旅馆中有伊东祐亨手笔黄海海战画作，内容是甲午战争日军击败北洋舰队的场景，黎对此感到十分羞愧、愤慨。初十日，乘火车至清政府驻横滨领事馆，赴总领事张义澍宴席，在座还有缪荃孙、徐乃昌、卞綍昌、吴广霈、袁子壮，晚间回横须贺。十一日，与横须贺镇守府司令长官海军大将男爵井上良馨等人洽谈考察事，后又与张义澍、缪荃孙、张权、卞綍昌在横须贺同席共饮。十二日，参观朝日号战列舰。十三日，参观海军机关学校。十四日，参观长浦炮术练习所。十五日，参观兵器厂制造水雷、鱼雷。十六日，又至长浦炮术练习所，参观水雷术讲堂。十七日，设宴答谢教育本部木村大尉及镇守府各官员的接待。十八日，参观水雷团。十九日，参观海兵团。二十日，参观造船厂。二十一日，参观机关术练习所，午后向舰政部长出羽重远等人辞行。

二十二日，乘火车至东京，午后会晤海军教育本部少佐舟越楫四郎，洽谈考察海军大学校事宜。二十三日，参观海军大学校，校长少将坂本俊笃等陪同，在作业室黎锦彝特别注意到陈设的地图既有世界地图、日本要港及军港图，又有岸田吟香所著中国舆图、中国海岸图。而岸田则是长期在华刺探情报的间谍，其绘制地图就是服务于日本的侵略目的，对此黎锦彝当时或许有所不知。坂本称“此室甚秘，贵国与我邦唇齿相关，故无所隐，若欧洲人至，未得悉观也”。这一番话是故意向黎锦彝等人示好，背后则有日本不愿明说的企图，那就是拉拢清政府对付沙俄，黎锦彝于此缺乏足够的认识。二十四日，午后赴海军教育本部松永少将宴席。二十五日，再往海军大学校，咨询校内各项教程。二十六日，参观海军军医学校。二十七日，参观主计官练习所。二十八日，参观京桥区筑地造兵厂。二十九日，参观芝区赤羽町造兵厂。三十日，参观商船学校。

三月初一日中午，黎锦彝宴请外务省珍田长官、海军省总务长官斋藤少将、海军教育本部松永少将、海军大学校坂本少将等人。晚间又宴请商船学校平山大佐、海军教育本部木村大尉、陆军参谋本部平岩道知等人，以及袁思永、冯国勛、钱承鋕等人，酬谢以上人员在其旅日期间的款待。初二日，参观商船学校。初三日，继续参观商船学校，黎锦彝拟送学生入此校留学，平山校长欣然允诺。午后黎锦彝至海军教育本部，向松永少将、舟越少佐辞行，晚间又赴留学生总监督汪大燮处辞行，并谈送学生入商船学校学习之事。初四日，先后至陆军省、军令部、外务省、海军大学校、商船学校以及驻日公使蔡均等处辞行，而后又到邮船会社购置中国海道图八十余幅。傍晚乘火车往神户，坂本少将、舟越少佐等来送行。初五日，抵神户，赴川崎社长松方幸次郎、领事蔡勲处辞行，午后又购定加贺丸船票，傍晚应邀赴川崎芳太郎、松方幸次郎的宴席。初六日，黎锦彝等人登加贺丸返航，松方、蔡勲来送行。初十日，抵上海吴淞口。在沪逗留几日后，黎锦彝于十八日回到江南水师学堂，与各教员相见。

在清末海军重建的艰难历程中，海军教育再次得到重视，张之洞短暂署理两江总督时也曾为此谋划一番。然而，捐纳出身的黎锦彝，既无相应的知识背景，又无从事洋务的经历，却被张之洞委任为江南水师学堂总办，显然是用违其长，对海军的建设也难有助益。再看黎锦彝的考察之行，这次赴日前后持续约两个月，日本方面的回应并不积极，其中考察日本海军时间不足一个月，而真正考察海军学校的时间又更少。黎锦彝先后参观了日本的海军基地、造船厂、武器制造厂以及海军兵学校、海军大学校、商船学校等处，几乎每参观一地都会作相应的考究并写入日记，以期回国后革新水师学堂的教育制度及训练。

此时正值日俄战争之前，从伊东祐亨、东乡正路、坂本俊笃等人与黎锦彝的交谈中可见，日本迫切想要拉拢清政府对抗沙俄。尽管如此，日本仍不希望清政府振兴海军，故而拒绝黎锦彝拟派留学生的请求。考察期间，黎锦彝还曾向柴山、坂本请教海军教育的速成之法，可见黎对此并无足够的认识。海军教育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综合多方面的支持，单论所教内容就可细分多种门类，既各有分工，又需相互配合，其直接目的是培养人才，建设海军。与日本相较，清末海军教育各方面显得粗浅许多。总之，黎锦彝等人赴日考察是清末发展海军教育的一次努力，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也是清末重建海军历程中的一个缩影。

附识：湖南图书馆古籍阅览室藏手抄本黎锦彝《东游日记》，原名应该为《东游海军学校考察记》。此书还夹有四页余的红丝栏信纸，是抄录者所撰写的《〈东游日记〉后记》，据言抄本还附有《鲁盦先生行略》，可惜未能见到。抄录者可能是黎锦彝的侄子黎泽济，时为中央大学历史系学生。全面抗战爆发后，黎先生返回湖南，随后带着日记原本迁往重庆，因担心日军的频繁轰炸将书稿损毁，所以特将原书抄录一过，并易名《东游日记》，作为副本保存，期望将来用以补充相关史事。用黎先生的话说：“庶他日海宇澄清，金瓯重奠，舂容于文事之会，得有一册流布于世，吾知其有裨史氏阙文，必不在吴（汝纶）先生之记之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