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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侯之“隐”的政治意涵——兼论沈约诗风的清与浅

2023-12-23张子尧

天中学刊 2023年6期
关键词:沈约政治

张子尧

隐侯之“隐”的政治意涵——兼论沈约诗风的清与浅

张子尧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沈约处于南朝皇权渐趋复归但新型君臣关系正在调整的历史节点,善隐自身的处世方式和诗歌的清浅特征共同构成了沈约谥号“隐”的表里两面:他乘时借势,迎合主上趣味,应制诗作竭力弱化个性,形成就题论事的“意浅”之风;他“隐微致戒”,其诗歌于纤毫处着眼,描写重于抒情,呈现出“密丽”特征;他善于压制、淡化、冷却激烈的情绪,其诗具有“清怨”特色。这些亦使他能潜隐沉浮于南朝复杂政治生态中数十载而不倒。然而,谨慎如斯的沈约还是因藐视君威触犯武帝,这是对才能的自负,也是长期自我压抑导致的必然反弹,更是士人与君主磨合调适的必然结果。

沈约;隐侯;政治意涵;清浅

沈约(441―513)在中古文学史上有其特殊性,他是奠定“永明体”到“宫体”诗风转捩的关键人物,亦是唐代律诗理论的先导者。沈约更是政坛“不倒翁”,以73岁高龄亲历宋齐梁政坛之风云变幻。钟嵘《诗品》列其为“中品”,称其诗“词密于范”“意浅于江”“长于清怨”,总结出“词密”“意浅”“清怨”等特点。然学界多侧重从内部研究出发探究其诗风,如陈廷杰提到:“范云质直,而休文则典丽,且兼重声律,故其词密于范也。”“文通多苍壮之作,休文则冶。故视江为浅。”[1]54曹旭谓沈约诗“长于清怨哀愁之发抒”[2]431,“词采比范云细密,文意比江淹浮浅”[2]435。林家骊认为沈约所抒之情“是经过压抑的深沉感情的借题表现”[3]151。从南朝皇权复归与士大夫身份选择困境的角度反观其诗风,沈约诗风转变的政治动因为何?其诗风折射出何种处世观念?这种书写方式及其处世观念与当时皇权复归的政治走向有何关联?究其根本,平浅流易、着力细摹和清怨深婉的诗风是沈约的自觉选择,其目的在于弱化乃至消弭个性,通过隐藏自己以规避政治风险。本文试图从政治与文学关系的维度出发,通过立体呈现南朝复杂政治,揭橥南朝士族士大夫在皇权复归之际的身份困境和书写选择,并深化对沈约谥号“隐”的理解,以期为沈约诗风研究提供绵薄之力。

一、乘时借势与意浅诗风

沈约出自吴兴沈氏,家世显赫,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4],其祖父沈林子为南朝宋开国功臣,父沈璞颇受始兴王刘浚信任,历任宣威将军、盱眙太守、淮南太守,元嘉三十年(453)璞因卷入宗王争斗被杀,家族亦受牵连,年仅13岁的沈约奔走潜逃,后遇大赦才得以保存性命,免于流亡。《梁书·沈约传》记载:沈约“少时孤贫,丐于宗党,得米数百斛,为宗人所侮,覆米而去”[5]242。一“丐”字真实反映出其年幼孤贫时的狼狈窘迫,“覆米而去”之举亦透露出其强烈的自尊。出身士族且家道艰难的现实让沈约对重振家门非常渴望,他“笃志好学,昼夜不倦。母恐其以劳生疾,常遣减油灭火。而昼之所读,夜辄诵之,遂博通群籍,能属文”[5]233。“博通群籍”这种学无所窥的气魄与态度为沈约出仕后能够随时据情势需要调用知识奠定了基础,幼年的经历也让他对政治风波更加敏感,尽力以机敏谨慎的态度做出更符合自身和家族利益的政治抉择,《梁书·沈约传》中“自负高才,昧于荣利,乘时借势”[5]242的总结可谓其一生之写照。

沈约青年时便积极捕捉政坛走向,结交权贵,《丽人赋》中“有客弱冠未仕,缔交戚里。驰骛王室,遨游许史”[6]2的描写是其积极入世的真实书写。沈约人生所借第一“势”便是同出于沈氏家族的沈庆之。庆之因拥立刘骏继位有功而炙手可热,于孝建元年(454)封始兴郡公。庆之重视提携族人,《宋书·沈庆之传》曰:“又有园舍在娄湖,庆之一夜携子孙徙居之,以宅还官。悉移亲戚中表於娄湖,列门同闬焉。”[7]2003“中表”“列门”即家族各分支。沈庆之“手不知书,眼不识字”[7]2003,而沈约善文辞,这在重视武备军功的沈氏家族中难能可贵,于是沈约开始负责沈庆之父子的公文撰写。沈约有《为始兴王让仪同表》,经林家骊考订此表中“王”应为“公”字之误,是沈约为庆之而作[3]36。经庆之举荐,沈约“起家奉朝请”,并得以侍奉西阳王刘子尚出游。曾应西阳王要求撰写《游钟山诗应西阳王教》五首,该诗多白描钟山景色之壮丽及王侯仪仗盛大,但其四“多值息心侣,结架山之足。八解鸣涧流,四禅隐岩曲。窈冥终不见,萧条无可欲。所愿从之游,寸心于此足”[6]343却借“息心侣”和佛教“八解”“四禅”等诉说归隐山林之愿,看似与全章不合,亦不符合沈约当下积极进取的心境。盖因借山水以抒发隐居之情已成风尚,沈约作《钟山诗应西阳王教》亦是“就题写题”而已。这种“就题论事”的书写方式逐渐成为沈约应对公开性应制之作的书写特点。

大明八年(464)孝武帝病逝,前废帝刘子业即位,倒行逆施,明帝刘彧取而代之,改元泰始。从任“奉朝请”直到明帝即位的泰始元年(465),史书并未记载这5年间沈约官职之迁转,然《宋书·自序》曰:“常以晋氏一代,竟无全书,年二十许,便有撰述之意。”[7]2466可见,沈约不满足现状,而是乘刘宋以来史学独立的趋势以及皇家重视修史之时机,借史学才能为上所用。此时曾在沈庆之府担任长史的蔡兴宗得势且称赞沈约之才,经举荐,沈约受到明帝的认可和赏识。泰始三年(467)到升明元年(477),沈约分别随蔡兴宗和晋西王刘燮迁转,担任文职,历经郢州、会稽、荆州等地,并结识任刘燮抚军主簿的萧长懋,后“入为尚书度支郎”,直至刘宋统治结束。沈约仕宦刘宋20载,代表作有《江南曲》《少年新婚为之咏》《石塘濑听猿》《梁甫吟》等,多以郢州、会稽、荆州等地的美芳丽景为主,意旨清浅,寓意不深。初入政坛,言多必失,故“弱化个性,如题而作”是沈约继续奉行的书写策略。

升明三年(479)沈约39岁,此时萧道成逐渐排除异己,独揽大局,任尚书度支郎的沈约依靠敏锐的政治嗅觉转投萧氏家族,并凭借与萧长懋熟识,外调“为征虏记室,带襄阳令,所奉主即齐文惠太子”[8]1410,在规避京城复杂局势风险的同时交好于萧道成最宠信的孙辈萧长懋。萧长懋具有浓厚的文人特质,对沈约文才十分欣赏。武帝即位后,沈约任东宫步兵校尉,深受文惠太子长懋的喜爱:“时东宫多士,约特被亲遇,每直入见,影斜方出。”[5]233沈约凭借与势迁转的处世原则,实现了官职由宋至齐的平稳过渡。从公元479年萧齐建立至公元494年明帝即位,南齐宫廷被尚文风气笼罩,这与萧齐家族本身重视文化相关,同时也离不开高帝、武帝对诸王的猜忌和引导。当时皇室成员常借“大尚文事”以表明无意染指政治,诸王耽于坟典吟咏也促进了文化的兴盛。整个永明时期(483―493),沈约历任太子家令兼著作郎、中书郎、司徒右长史、黄门侍郎等职,周游于以文惠太子萧长懋和竟陵王萧子良为首的两个文化沙龙之中,酬唱宴饮、讲论佛理、讨论经义、编校图书、撰写史书,其文史才能得到充分发挥,并在永明中同萧衍、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人交游,形成西邸“竟陵八友”。

该时期大家在有限时间内对宴会上随机分得之物进行歌咏成为风尚,该类咏物诗歌有固定的模式,即“咏物之材料或生长环境+状物之形貌及姿态+希冀为君所用或悲悼为君所弃”,如谢朓《同咏坐上器玩·乌皮隐几》:“蟠木生附枝,刻削岂无施。取则龙文鼎,三趾献光仪。勿言素韦洁,白沙尚推移。曲躬奉微用,聊承终宴疲。”[9]388这类诗的主旨在最后一句,即或委婉或明确表达出愿为君主所用之用心,如王融《同咏乐器·琵琶》结尾“芳袖幸时拂,龙门空自生”[9]384、柳恽《同咏坐上所见一物·席》结尾“愿君兰夜饮,佳人时宴息”[9]391。当然亦有诗人在结尾翻出新意,将更多主体情志注入咏物诗歌之中,以谢朓现存全部咏物诗17首为例,其中有7首被赋予了新的意旨,其中或伤别离,如“但恨从风箨,根株长别离”[9]377,或悲衰老,如“时拂孤鸾镜,星鬓视参差”[9]377,亦有对时政的影射,如“裁为圭与瑞,足可命参墟”[9]382,吴挚甫评曰:“此殆为明帝之剪除宗室而发。”[9]383王融咏物诗约存10首,结尾跳出程式化写作的有6首之多。这一时期沈约“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的声律理论逐渐成熟,以此理论指导所做的诗歌被称为“永明体”。亦迎来了诗歌创作的高峰期,共创作乐府、咏物、应制等多个题材的诗歌数十首。沈约咏物诗38首,程式化写作占近七成,因此相对于其他永明时期的诗人,沈约在咏物诗中采取了最为稳妥的书写方式,不越雷池一步,或严格按照固定程式进行创作,或不在作品中掺入任何直接或间接的主观情志,形成了意旨单一肤浅的“清浅”风貌,这是沈约出于规避政治风险的自发选择。

永明十一年(493)文惠太子萧长懋与武帝萧赜相继去世,京城局势一触即发,竟陵王萧子良委派王融等人做好准备,然“竟陵八友”只是一介文人,并无实权。最终萧鸾拥立萧昭业即位,将“拥护”竟陵王萧子良的王融等人处死,沈约被排挤出京城,西邸文人集团解散。从隆昌元年(494)至建武三年(496)沈约出任东阳太守,暂离政治漩涡的闲适和对友人罹难的感伤让沈约这时期的诗作有了一些个人的色彩,其《别范安成》《早发定山》《循役朱方道路诗》《去与东阳与吏民别诗》等都是情景交融的佳篇。然而沈约对仕途依旧有着期待和依恋,时刻在寻找被启用的机会。沈约这次所借之“势”是君主对道教的热衷,史书记载萧鸾性情多疑,崇信道教,在位时期屠杀高帝、武帝子孙,为了减轻心理上的负担,曾经致意道教名士陶弘景为其消灾祈福,晚年更尊重道教与厌胜之术。沈约适时转变学术旨趣,他游历道教名山,交好道教人士,探讨修仙之道,其《游金华山》《赤松涧》《登玄畅楼》《游沈道士馆》《留真人东山还》在写景的同时也书写了对隐居仙山的向往,如“若蒙羽驾迎,得奉金书诏。高驰入阊阖,方睹灵妃笑”[6]346,“曰余知止足,是愿不须丰。遇可淹留处,便欲息微躬”[6]359,“云生岭乍黑,日下溪半阴。信美非吾土,何事不抽簪”[6]348等,“阊阖”即传说中的天门,“息微躬”暗指放弃功名,“抽簪”代指散发归隐山林。但实际上,沈约的目光从未远离政治,《华阳陶隐居内传》云:“沈约尝因疾,遂有挂冠志,疾愈,复留连簪绂。”[10]“留连簪绂”与“何事不抽簪”这相反的“二重话语”为解读沈约此期的道教诗歌提供了钥匙,即这类诗歌是具有公共性质的作品,实质是一种政治姿态,其目的是向皇帝清晰地展示自己的思想旨趣。对于盛极一时的道教名士“山中宰相”陶弘景,沈约多次拜访并写诗致意,有《酬华阳陶先生》《还园宅奉酬华阳先生》《陶先生登楼不复下》等诗作,然翻检陶弘景作品,并未见陶弘景有任何回复,可见陶弘景也明白沈约“口是心非”,对道教信仰并无真正热忱。梁代时,沈约认同梁武帝“三教同源”的观念,主张儒佛“义均理一”,陶弘景在《难〈镇军沈约均圣论〉》中对此进行批驳。他应该对沈约在信仰上因政治而依违两可的态度亦不赞同。从某种程度上讲,主上的好恶才是沈约学术迁转的动机。这类彰显道教思想旨趣的诗歌同样意旨肤浅,也许浅才能够直白地表现他的动机。沈约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任满后被调回京城,进号辅国将军,又升任吏部郎,并负责重要文书的起草。

南齐末年政局动荡,具有多年政治经验的沈约感觉到萧齐即将倾覆,于是于永元二年(500)以“母老”为由请求解职,反被任命为征虏将军、南清河太守等,“昧于荣利”的他始终未能真正投身山水。见萧齐大势已去,沈约又顺应朝代更替之潮流,以谶纬“行中水,为天子”劝萧衍即位:“今与古异,不可以淳风期万物。士大夫攀龙附凤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以保其福禄。今童儿牧竖,悉知齐柞已终,莫不云明公其人也。天文人事,表革运之征,永元以来,尤为彰著。谶云:‘行中水,作天子’,此又历然在记,天心不可违,人情不可失……”[5]234沈约劝诫萧衍的话亦是他随势而为处世观的体现,在南朝王朝如“走马灯”般变换的政治背景下,他继承司马迁、班固等史学家的观念,强调“天命”的重要,但又没有局限于这一抽象的概念,认为“天文”外亦有“人事”因素,包括君主德行、军事强弱、功业多寡、人心向背等,而这些所构成的“势”则是推动王朝变换的必要条件。可以说,看清并把握住这些条件形成的“势”就可以最大限度地规避政治风险,并取得仕途畅达。因此沈约对即将逝去的朝代或者已经“失势”的主子,没有半点儿惋惜留恋,而是积极参与到朝代更新建设中,不仅提前觐见萧衍,还早已将登基诏书写好,最终在梁代担任了尚书仆射等职,达到其仕宦生涯的顶峰。沈约在梁代朝廷主要参与礼仪制度的构建,如修撰“五礼”、制定郊庙乐辞、起草文书等。该时期沈约的诗作主要集中在郊庙歌辞方面,他修撰有《南郊皇帝初献奏登歌二曲》《北郊皇帝初献奏登歌二曲》《大壮舞歌》《梁鼓吹曲十二首》等70余首诗歌投武帝所好,还创制了《究竟慈悲论》《因缘义》《弥勒赞》等佛理文章,并在《八关斋》一诗中有“迷途既已复,豁悟非无渐”[6]365这一看似跳出尘俗之外的诗句,然而其《郊居赋》《与徐勉书》等文中依然透露出流连宦海、“有志台司”的志向。

综上,家族因政治罹难的经历刺激了沈约重振家门的决心,他乘势借时,据形势及君主需要与趣味出入史学、文学、庄老、佛教、礼学之间,服务于皇权。与此处世观相应,其咏物应制之诗作以弱化个性、意旨浅白来规避政治风险,形成就题论事的“意浅”之风。

二、隐微致戒与密丽之态

如果说“乘时借势”的处世观决定了沈约仕途所能攀升的高度,那么“隐微致戒”则是他平安沉浮官场数十载的保障。沈约在《宋书·卷六十一》“史臣曰”中明确提到:“古人以隐微致戒,斯为笃矣。”[7]1656典出自司马相如《上书谏猎》:“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11]2590–2591与东晋门阀政治中士族轮流与皇帝分庭抗礼迥异,南朝士族在政治、军事、经济领域逐渐式微,而皇权逐渐加强。面对新的政治处境,以沈约为代表的士族以机警谨慎的姿态步入南朝复杂政局之中,“隐微致戒”是其适应新的君臣关系时所做的尝试。

在《宋书·刘义庆传》中,沈约用“世路艰难”隐晦地反映皇帝的猜忌,“跨马”之行为也成为他具有政治野心的表现。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于“刘义庆传之‘世路艰难’与‘不复跨马’”[12]条中曾经点明南朝政治险恶和文人生存境况的艰难。刘宋建立后,骨肉相残屡见不鲜,文人卷入其中而被杀者更不计其数,如沈约之父即因卷入政治漩涡而罹难,因此如何在皇权的压力下周旋自保成为文士面临的时代命题。沈约在《宋书·徐羡之传》中说:“夫弹冠出里,结组登朝,道申于夷路,运艰于险辙,是以古人裴回于出处,交战乎临歧。”[7]1345用“运艰于险辙”代指为官之艰险。在《宋书·傅亮传》中沈约全文引用了傅亮的《慎演》,强调说话和作事都要谨慎,其乐府诗《君子行》更是清晰地总结了“君子防未然”的道理:“堤倾由漏壤,垣隙自危基。嚣途或妄践,谠议勿轻持。”[6]288这些言论绝非就事论事,而是沈约在刘宋时期的亲身之感,更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一套政治智慧。

南齐开国君主萧道成虽警示后代子孙莫要骨肉相残,但南齐宗室猜忌内斗更甚于刘宋,无论是武帝萧赜还是齐明帝萧鸾,都对宗室十分猜忌,刘宋时期用以监视钳制地方诸王的“典签制度”在南齐发展至顶点,赵翼《廿二史札记》特意点明“齐制典签之权太重”。萧鸾不仅处置了包括沈约在内的竟陵王萧子良的党羽,而且对高帝、武帝子孙也几乎屠杀殆尽。沈约的《宋书》于永明年间撰写完毕,其撰写过程及内容都隐微透露出这种谨小慎微的处世观。《南齐书·文学传》曰:“世祖使太子家令沈约撰《宋书》,拟立《袁粲传》,以审世祖。世祖曰:‘袁粲自是宋家忠臣。’约又多载孝武、明帝诸鄙渎事,上遣左右谓约曰:‘孝武事迹不容顿尔。我昔经事宋明帝,卿可思讳恶之义。’于是多所省除。”[13]其中“以审世祖”表明沈约修史自觉接受皇帝对史书修纂的监督,也表明了他行事的谨慎。沈约在文字上更加小心,其应制之文为谁而作、何时何地而作,均有着极其谨慎的政治考量。在豫章文献王撰写碑文这件事情上,沈约也处理得极其谨慎:因武帝萧赜及太子萧长懋与萧嶷有嫌隙,沈约在永明十年(492)拒绝给豫章文献王萧嶷写碑文,直至建武二年(495)武帝与文惠太子早已作古,沈约才写成《豫章文献王碑文》,从中透露出他依违避就的处世哲学。南齐末年,萧遥光谋反,带兵入殿,沈约急奔西掖门,有人劝他穿戎衣出发,而沈约“虑外军已至,若戎衣,或者谓同遥光,无以自明,乃朱服而入”[8]1055,由此亦可看出沈约在处变时的细致与审慎。

在南朝政坛中,沈约凭借其隐微处求小心的处世方式平安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危机,从刘宋一直走到了萧梁,官职稳步上升,并未遭受曲折,钟嵘评曰:“词密于范,意浅于江。”“浅”指向情感的强弱,江、沈遭际不同,感情深度自然不同。从情感类型上分析,沈约诗歌既无汉末充实厚重之意蕴,亦无汉魏时建功立业的慷慨激昂,更无忧民生之艰,主要是仕宦不进的隐忧和朋友逝去的感伤,且这类情感又囿于当时的政治处境或“隐而不发”或转换为“钻草木之中”的细致摹写,客观描写多于主观抒情,以摹写物色之纤毫变化换取自身安全,呈现出“密丽”特征。其《织女赠牵牛》以“织女”的口吻诉说相思:“尘生不复拂,蓬首对河津。冬夜寒如是,宁遽道阳春。”[6]380构思巧妙,描写细致,但是远不如《汉乐府》“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境界深远,感荡心神。也许是沈约深感皇权复归之下的处境艰难,其心灵无法再在广阔的历史时空、宇宙天地间驰骋,于是“河汉”“鹊桥”“银汉”“飞星”隐去,转而代之以“红妆”“点画”“素女”“婉娈”等织女相貌、神态、体态的细腻描写。其《早行逢故人车中为赠》云“残朱犹暧暧,余粉尚霏霏。昨宵何处宿,今晨拂露归”[6]431,细描友人早起从歌姬宴饮之所留宿回来的窘态以调笑,《大言应令》《细言应令》发挥想象写尽极小与极大,《休沐寄怀》《宿东园》《早发定山》《上巳华光殿》对景物随四季轮转形态的差异、光影明暗变化、风触碰草叶时引发的颤动等,都做了细微的描摹与刻画。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说:“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状,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18]694这里的“如印之印泥”可以说是对沈约写景“细密”特点的概括。

综上,在南朝政治舞台上,沈约凭借隐微致戒的处世态度得以规避风险、保存自身,其于细微处谨慎的态度亦不自觉地影响了他的景物关照方式,亦使其诗歌的客观描写多于主观情志,呈现出极摹纤毫、精雕细刻的细密特点。

三、怀情不尽与清怨之辞

《梁书》记载沈约去世后,“有司谥曰文,帝曰:‘怀情不尽曰隐。’故改为隐云”[5]243。梁武帝论定沈约谥号时称“怀情不尽曰隐”,指沈约内心情感深邃,但却并未完全显露出来,善于隐藏主观情志。

“怀情不尽”之情首先表现为仕宦之情,即沈约始终充满对官职的欲望但却尽量不显露。沈约总能恰当地隐藏求职欲望。《梁书》称其“稍弘止足,每进一官,辄殷勤请退,而终不能去,论者方之山涛”[5]242,可见“止足”“请退”只是托辞,真正意图还是“进官”。天监八年(509),沈约作《舍身愿疏》云:“排遣俗累,一同善来。分留上德,勖成微志。借此轻因,庶证来果。功德之言,非所敢及。”[6]250公开表明“了却俗务,虔诚皈佛”之姿态,然在第二年与徐勉的私人书信中却表达了对官职不满的牢骚,《南史·本传》交代了此书信的背景是:“约久处端揆,有志台司,论者咸谓为宜。而帝终不用,乃求外出,又不见许。与徐勉素善,遂以书陈情于勉,言己老病。”[8]1412沈约善于采用迂回方式获得致仕机会。他总是能把握并顺应南朝皇权复归的现实,适时调整姿态和策略,以展示自身所学知识暗示逢迎君主以期服务皇权。由刘宋时期彰显文史才能,到南齐动用佛学、乐学、诗学、道教等知识,再到齐梁贡献佛学及礼学才能,沈约对某种学说甚至宗教的信奉都或多或少地隐藏着实用之目的。对于这种委曲用心,学者以他谪守东阳时期致意道教为例,揭示其“对于道教的敬奉充其量只是他用以取悦、接近齐明帝的手段而已”[19]214。

“怀情不尽”之情亦包含着对友人去世的惋惜伤感。沈约于天监十二年(513)以73岁高龄谢世,在漫长的生命旅途中目睹了一场场政治博弈、宫廷政变、武装冲突。当年顺帝逊位,八十多岁的三朝老臣王琨曾感叹:“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既不能先驱蝼蚁,乃复频见此事。”[8]628沈约于此亦应心有戚戚焉。王融、谢朓、范云、庾杲之、王谌、虞炎、李珪之、胡谐之、范云等友人纷纷离世,其中很多是因卷入政治纷争而罹难,不得善终,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沈约甚至在给友人写悼念诗时也要处处小心。王融因参与南齐储君之争而取祸,卒于永明十一年(493),沈约《怀旧诗·伤王融》云:“涂艰行易跌,命舛志难逢。”[6]412这里他未敢有半点直接指涉当时政治的字眼,诗中慨叹既是对好友命运的如实记录,亦是沈约在南朝三朝历经皇族相残的切肤体验。

“怀情不尽”之情最多的便是对萧齐的愧疚,这种愧疚萦绕他整个后半生且无法释怀,并成为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沈约在宋末因投入文惠太子萧长懋府中而实现由宋至齐的平稳过渡,萧长懋对其有知遇之恩。南齐永明年间沈约游于文惠太子府与竟陵王萧子良西邸,颇被赏识和信任,有《为东宫谢敕赐孟尝君剑启》《为皇太子谢赐御所射雉启》等为文惠太子所作之文。竟陵王曾赐予沈约母赫国云气黄绫裙襦、北苏、华严璎珞等物品,沈约分别亲撰启文表示答谢,其中有“荣新之宠,固难轻报”等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然文惠太子长懋与武帝萧赜去世后,在竟陵王与萧鸾所扶植的萧昭业储君之争中,他几乎全程“不在场”,事后“止足”东阳以避祸,更致意道教以取悦并接近新即位明帝萧鸾,殊不知萧鸾正是诛杀萧子良及高帝、武帝众多子孙的主谋。南齐末年,政局动荡,见萧齐政权摇摇欲坠,沈约料定南齐即将覆灭,于是为萧衍代齐积极奔走,先献“行中水,为天子”之谶纬之说,又连夜写定禅让诏书领先范云一步前去拜见萧衍,得到“才智纵横,可谓明识”的称赞,从而官升端揆,总览国政,并参与了梁代初年礼乐制度的构建。沈约也因此被后世讥刺为见风使舵之“小人”,他内心亦无法释怀,晚年“乃呼道士奏赤章于天,称禅代之事,不由己出”[5]243。萧衍代齐称帝不久,打算仿照前代曹丕善待汉献帝那样,给齐和帝封地以养老,但沈约进谏道:“今古殊事,魏武所云,‘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8]160齐和帝萧宝融也因沈约一言而被赐死,该事也招致了萧齐宗室多数成员的愤恨,《南史·萧颖达传》载萧颖达出任豫章内史时心存不满而咒骂沈约:“我今日形容,正是汝老鼠所为,何忽复劝我酒!”[8]1050沈约对此亦惶恐不安,临终病痛之时,曾梦见齐和帝以剑断其舌,并请托道士向天官上奏赤章,希望禳灾。这种愧疚随时间而渐变为潜意识的担心报应的恐惧,并郁积心中,只能偷偷地求助于宗教。

沈约心高气傲,对世禄追求不止,《梁书》称其“自负高才,昧于荣利”,但他却无法得到想要的地位,忧郁烦闷随之而来。晚年他在给徐勉的书信中写道:“解衣一卧,支体不复相关。上热下冷,月增日笃,取暖则烦,加寒必利。”[5]236从中医角度讲“上热下冷”,即心火、肝火旺盛,心主思虑,肝脏亦与脾气、心情相关,从中可知,沈约在复杂政治中为图自保而心理压抑,但善于隐藏情绪的他却将这些隐藏在心底,从而导致思虑过度、情绪郁积,以至晚年饱受病痛折磨。沈约作《忏悔文》对拍打蚊子、盗人园实、竭水而鱼、沉浸男色等都做了忏悔,唯独只字不提禅让等事,“隐侯”之“隐”可见一斑。

“怀情不尽”的处世风格渗透到沈约诗作之中,形成了“清怨”之风。沈约诗作中的情感并不激烈,多以“怨”为主,其中对萧齐的愧疚、时代的感慨、友人的感伤都交织在一起,但身处复杂的南朝政治氛围之中,这些私人化情感又不能直接显露,“清”就是对这些情绪的克制与淡化。相思幽怨是沈约诗作主要的情感基调。沈约多选择与闺怨、思乡有关的乐府旧题进行拟作,可能是这些诗歌更符合他艰难致仕的心境,如“衔涕试南望,关山郁嵯峨。始作阳春曲,终成苦寒歌”[6]286、“岁去芳愿违,年来苦心荐。春貌既移红,秋林岂停篟”[6]287、“叶飘储胥右,芳歇露寒东”[6]294、“可望不可见,何用解人忧”[6]307。沈约在《古意》中说:“伫立日已暮,戚戚苦人肠。露葵已堪摘,淇水未沾裳。锦衾无独暖,罗衣空自香。明月虽外照,宁知心内伤?”[6]365诗歌从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心理感受等多方面全方位描写思妇的寂寞。他的愁与怨来自于复杂纷繁的政局以及为了求生不得不小心隐藏真实“自我”的苦闷,从刘宋入仕到齐梁逐渐身处高位,他一路走来,何其辛苦。因此在不经意间,潜意识里的那种紧张不安、对前途的忧虑以及年龄迟暮的伤感就流露出来,并形成了部分诗歌中伤感、冷色的调子,如“阳柯绿水弦,阴枝苦寒调”[6]444、“愁人掩轩卧,高窗时动扉”[6]367、“得理未易期,失路方知险”[6]365、“我来岁云暮,于此怅怀归”[6]347、“茅栋啸愁鸱,平冈走寒兔”[6]369等,《咏湖中雁》中离群的孤雁也是这种愁怨心境的写照。

沈约写“愁”“怨”之作品,相较于同时代其他作家的同类作品,在情感浓度与力度方面要弱一些,比如同样抒发离愁别绪,沈约《别范安成》云:“生平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尔同衰暮,非复别离时。勿言一樽酒,明日难重持。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6]399写己年齿衰暮,未来恐难相见之感伤,而谢朓《临溪送别》则云:“怅望南浦时,徙倚北梁步。叶下凉风初,日隐轻霞暮。荒城迥易阴,秋溪广难渡。沫泣岂徒然,君子行多露。”[9]247不仅有伤离别之感,同时用《诗经·召南·行露》之典故将离别者艰难前行之姿态及自己的隐忧融入其中,具有婉戒之意[9]248,诗歌情感层次更多。江淹《卧疾怨别刘长史》结尾“金坚碧不灭,桂华兰有英。无辍代上朝,岂惜镜中明。但见一叶落,哀恨方未平”[20]594,借离别向友人表明自己守志不移,“除了惜别之情外,还夹杂着身世坎坷的感叹,正如杜甫说的‘方知贫贱别更苦’,所以倍觉悲凄”[20]598。

沈约还会对私人性的情感进行“冷却”处理,使诗歌呈现出清冷之色调。在沈约少有的流露个人情感的“咏怀诗”中,这一点体现得尤为明显。在《怀旧诗九首》中,沈约哀悼了王融、谢朓、庾杲之、王谌、虞炎、李珪之、韦景猷、刘沨、胡谐之等人。这些人很多都是同沈约一起追随过竟陵王的,面对昔日好友的去世,无论是事后追溯还是回忆都会有很多悲伤,但沈约却迫于政治压力以及自保的需求,并未在诗中追忆他与这些好友昔日相处的美好时光,而是在客观描述友人生前的才能及所做官职外,把更多的笔墨投入友人所埋葬的荒冢、孤坟、山丘之上,比如“尺璧尔何冤,一旦同丘壤”[6]413、“楸槚今已合,容范尚昭昭”[6]413、“欢宴未终毕,零落委山丘”[6]413、“事随短秀落,言归长夜台”[6]414、“税骖止营校,沦迹委泥沙”[6]414等,这种处理方式掩盖了私人化的悲伤情感的表现,相较于直接描述,情感的浓度和力度都小了很多,但是却多了一份冷清和凄凉。这种冷清与凄凉不仅仅是荒冢所象征的阴阳两隔,更是作者长期压抑自我的一种悲凉与感同身受,尤其是“身没谁为宠”的结局更深层地暴露了自己的潜意识中的悲凉。

沈约在一次侍宴的过程中,恰值豫州献栗,武帝与沈约各疏栗事,沈约自负知道的关于栗子的典故数量要多于武帝,但他出于维护武帝萧衍自尊心的意图让其获胜,但在离开朝堂的时候,处处小心谨慎的他却口出狂言“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这也许是他长期压抑情绪引起的爆发。后来沈约又因“赤章事”等言行屡次触犯武帝,有人趁机拿其《咏鹿葱》中“野马不任骑,菟丝不任织”之句做文章,认为其影射皇帝,这对以谨慎言辞而避祸的沈约可谓莫大讽刺。天监十二年(513)“一代辞宗”沈约最终在惶恐不安中离世。

综上,沈约奉行“怀情不尽”的处世观,善于隐藏内心复杂焦灼的情感,这让其诗歌也流露出一种幽怨与哀愁,并且他注重将私人化、个性化的情感进行冷处理,最终形成了“清怨”的诗歌风格特征。

自刘裕结束东晋“门阀政治”开启南朝统治以来,南北朝(420―589)169年间,士族始终是皇权的防范对象,士族在军事、政治、经济等领域全面收缩。随着士族权威的丧失,他们亦开始逐渐调整自身的政治姿态,从谢混、谢灵运到谢朓,士族走过了从武力抗争到桀骜不驯再到谨慎合作的历程。南朝的诗歌风格也由元嘉的高古典正发展为永明的清丽平浅、梁陈的绮靡俗艳。沈约乘时借势、隐微谨慎、怀情不尽等处世方式是士族主动调整自身姿态的结果,这既表现为沈约不断转换治学旨趣,运用史学、文学、道教、礼学、佛学知识为当朝统治者服务,亦体现在其隐藏自身主体情志、意图的诗歌写作方式,意浅、密丽、清怨的诗歌风格也不同程度上体现出了这种政治书写策略。沈约虽在《宋书·隐逸传》中标举“独往之人”的“道隐”,但其本身却并未践行此理想。沈隐侯之“隐”呈现出皇权复归之下士大夫的新型人格范式,他的“隐”不同于嵇康那种以己之高洁证世之污伪的狷介者,亦不同于避祸全身、不关世事的“身隐”者,而是收起个性棱角,等待时机,为皇权所用。沈约一生小心翼翼,但是还是以“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之言触犯武帝,这当然是他对自己才能自负的体现,也是长期自我个性压抑之后的流露。其诗歌“清怨”的基调亦是对情感压制与反弹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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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litical Connotation of Shen Yue' Posthumous Title “Lord of Yin (Recluse)”——On Shen Yue's Poetic Style

ZHANG Ziyao

(Yanshan University, Qinhuangdao 066004, China)

ShenYue lived in the period when the imperial power of the Southern Dynasty is gradually restored, but the new type of monarch-minister relationship has not yet been established. His simple and clear poetry style is his conscious choice. He has been changing his writing style and academic interest to adjust to the emperor's taste. His ability of disguising himself and his simple and clear poetry style compose two sides of his posthumous title “Yin (recluse)”. He is able to take advantage of the situation and cater to the emperor. They just take the matter on its merits. So this kind of poems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imple and clear”. Shen Yue is. Some of his poems focus on the details, description more than lyricism, showing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imid and overcautious. He is good at suppressing fierce emotions and then diluting and cooling them. Some of his poems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light grievances. All of these enabled him to lurk in the complex political environment of the Southern Dynasty for decades. However, the cautious Shen Yue still offended Emperor Liang Wu because he was conceited about his talent, which was an inevitable backlash caused by long-term self-suppression. It is also an inevitable result of the adjustment between the scholar and the monarch.

Shen Yue; Lord of Yin; political meaning; clear and simple

I206.2

A

1006–5261(2023)06–0081–10

2023-04-27

张子尧(1990―),男,河北迁西人,讲师,博士,硕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 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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