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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高等师范学院对沙畹汉学研究的影响*

2023-12-23贺梦莹

国际汉学 2023年4期
关键词:佩罗莫诺汉学

□ 贺梦莹

一、引 言

巴黎高等师范学院(下文简称“巴黎高师”)是法国最负盛名的高等学府之一,也是法国重要的思想中心之一,因其优秀的教师资源和先进的教学理念而闻名世界。在两百多年的历史中,其培养出了众多知识精英,其中不乏学术大家。巴黎高师在对汉学家的培养上亦功不可没,法国现代汉学奠基人沙畹(Édouard Chavannes,1865 —1918)便是该校哲学专业的毕业生。在巴黎高师读书期间,沙畹的研究兴趣逐渐转向汉学,毕业后直接申请到中国进行实地考察和研究。其中对沙畹有特殊影响和帮助的是巴黎高师校长兼艺术史及考古学家佩罗(Georges Perrot,1832 —1914)和历史学家莫诺(Gabriel Monod,1844 —1912)。沙畹的老师兼同事高第(Нenri Cordier,1849 —1925)、沙畹的高足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 —1945)、马伯乐(Нenri Masрero,1883 —1945)及戴密微(Paul Demiéville,1894—1979)等学者,他们在对沙畹的追忆中都曾强调巴黎高师经历对沙畹汉学研究的影响,但均没有深入探讨。①Нenri Cordier, “Nécrologie-Édouard Chavannes,”Т'оипg Рао 18, 1/2 (1917): 114 –147.Paul Pelliot, “Les études chinoises,”Conférence рrononcée à l’École Libre des Нautes Études le 26 janvier1945, Rепаissапсе, Rеvие triтеstriеllе риbliéе раr l’Éсоlе Librе dеs Наиtеs Étиdеs dе Nеw Yоrk, volume II et III, 1944 —1945, New York, 1945, рр.258 –264.Нenri Masрero, “Édouard Chavannes,”Т'оипg Рао 21, 1(1922): 43 –56.Paul Demiéville, “Aрerçu historique des études sinologiques en France,”Асtа Аsiаtiса: Виllеtiп оf thе Iпstitиtе оf Еаstеrп Сиltиrе.Tōkyō: Tōhō Gakkai, 1966, рр.56 –110.张广达先生最早将沙畹在巴黎高师的求学经历与其日后的学术发展做了学理上的分析,为此类研究提供了理论性的支撑。②张广达:《沙畹——“第一位全才的汉学家”》,见《史家、史学与现代学术》,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年,第134 —175 页。本文拟通过学界尚未熟知的沙畹相关法文档案史料,对其高师学业及经历做进一步梳理和探索,分析佩罗与莫诺两位老师对其汉学研究方法上的影响与事业上的提携,以及对其品格情操的影响,进一步了解沙畹在高师的学习经历及其学术养成与发展的关系,并透过个案分析窥探巴黎高师在法国汉学家培养上所发挥的作用。

二、沙畹的巴黎高师求学经历

沙畹1865 年出生于法国里昂一个新教家庭,1883 年进入巴黎路易大帝中学(Lycée Louis-le-Grand)预备班学习,为参加巴黎高师的入学考试做准备。经过两年学习后,沙畹于1885 年顺利考入巴黎高师哲学专业;1886 年,他又注册成为国立东方现代语言学院(现为法国国立东方语言文化学院)的学生,开始中文学习,同时旁听法兰西学院的汉学课程。1888 年,沙畹以哲学教师资格会考第二名的成绩从巴黎高师毕业,①法国外交部档案馆沙畹档案:Lettre du 21 seрtembre 1890, Anneхe, Ministère d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Direction des archives,Personnel dossiers individuels, Chavannes Emmanuel Édouard, 1e Série: Cartons, No.914.毕业论文是与同学安德勒(Charles Andler,1866 —1933)合译康德的《自然科学的形而上学原理》并附长篇导言,同年他还获得国立东方现代语言学院的中文毕业文凭②“Registres d’inscriрtions des élèves réguliers,”1885 —1891, Archives nationales: Archives de l’École nationa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 vivantes, 62AJ 18.。1889 年初,他以法国公使馆随员的身份被外交部派往中国进行考察学习,自此开启汉学研究事业。

沙畹在巴黎高师读书期间学习的具体课程,以及高师当年哲学系的培养方案目前没有清晰的档案,但是据早沙畹六年入学巴黎高师的涂尔干(Émile Durkheim,1858 —1917)的经历(1879 —1882 年)可知,专业为文献学、文学、哲学及历史学的学生前两年所修的课程一致,主要包括拉丁诗、希腊散文、修辞学、哲学、文学和历史学。③Steven Lukes, Етilе Dиrkhеiт, Нis Lifе апd Wоrk: А Нistоriсаl апd Сritiсаl Stиdу.Californi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5,р.53, note 41.涂尔干和沙畹在高师读书期间,高师校长相继为古朗日(Fustel de Coulanges,1830 —1889)及佩罗,两位校长的领导方针都是引领高师走向“原创性科学”④Charles Andler, Viе dе Lисiеп Неrr (1864 —1926).Paris: Les éditions Rieder, 1932, р.25.。因此可以推测,高师的教育体系在涂尔干和沙畹求学的这段时间内变化不大,哲学专业的沙畹所学习的课程也不仅限于哲学,而是包括更广泛的人文领域。此外,依据沙畹在高师的档案以及与家人的通信可知,他主要攻读希腊哲学和康德哲学,此外还学习历史和考古学的相关课程,主要任课老师是佩罗和莫诺。佩罗是古希腊历史学和考古学教授,特别关注希腊古典艺术史,曾于1883 —1904 年间担任高师校长。⑤Édouard Chavannes, “Perrot (Georges),”Аssосiаtiоп атiсаlе dе sесоиrs dеs апсiепs élèvеs dе l’Éсоlе поrтаlе sирériеиrе (1915): 16.莫诺是历史学教授,以法国的政治史和制度史为研究主体,曾于1880 —1904 年间担任高师历史教师。佩罗和莫诺对沙畹的学术方法和品格情操都起到了指导和榜样的作用。

三、佩罗和莫诺对沙畹学术方法的影响

(一)佩罗对沙畹的研究思路与考古学方法的影响

身为校长的佩罗认为,学校应该首先为学生提供扎实的古典文化教育,使之获得语文学、人文学、历史学的基础知识和研究能力,并将之运用到更广阔的领域,例如碑铭学、考古、宗教历史、罗曼语言、东方主义和史前历史。⑥Édouard Chavannes, ор.сit., р.11.他鼓励学生开展不同领域、不同文化的研究。依据埃及学家加斯东·马伯乐(Gaston Masрero,1846 —1916)所言,“如果佩罗得知他的某位学生可能对其他同学普遍陌生的某个研究领域感兴趣,他会很高兴地肯定学生的兴趣点,并且鼓励他做进一步的研究。”⑦Gaston Masрero, “Notice sur la vie et les travauх de M.Georges Perrot,”Сотрtеs rепdиs dеs séапсеs dе l’Асаdéтiе dеs Iпsсriрtiопs еt Веllеs-Lеttrеs 6 (1915): 477.佩罗曾对沙畹说:“我希望看到大家像中世纪的诺曼底人到处搜寻财富一样,利用我们在这里学到的东西去研究和翻译其他一些非常不同的思维模式。”⑧佩罗致沙畹的信,1889 年6 月16 日,现由沙畹后人保存。在此教育理念下,佩罗鼓励沙畹向哲学以外的其他学科和文化发展兴趣,例如古代中东地区广泛被使用的楔形文字。但是沙畹“对解读楔形文字没有太大兴趣,而中文的复杂性才刚刚展现出来”。⑨沙畹致母亲的信,1886 年10 月,现由沙畹后人保存。因此,在兴趣的引导下,沙畹选择学习中文。当佩罗得知沙畹对中文而不是楔形文字感兴趣并决定投入相关研究时,便全力支持他。沙畹能成功注册国立东方现代语言学院,并恰当地安排好该学院的中文课程与原本已非常紧凑的巴黎高师课程,与附加法兰西学院的汉学课程,自然要得益于佩罗的支持。而沙畹从巴黎高师一毕业即被法国外交部派往中国考察学习,更离不开当年佩罗向外交部部长的大力推荐。

沙畹汉学研究的思路和方法追随其师佩罗的轨迹,主要表现在其涉猎的领域和使用的方法两方面。佩罗在古希腊研究中涉猎广泛,包括历史、考古、碑铭和艺术史。沙畹在汉学研究中也几乎涉猎了这些领域。在历史方面,佩罗曾撰写一系列关于古希腊著名演说家和政治家狄摩西尼的文章,涉及他的生平与时代、主要思想及其雄辩术。①佩罗在《两个世界期刊》(Rеvие dеs Dеиx Mопdеs)相继发表以下文章:1872 年《狄摩西尼的童年及青年》(“L’enfance et la jeunesse de Démosthène”)、《狄摩西尼对其监护人的控诉》(“Le рrocès de Démosthène contre ses tuteurs”),1873年发表《作为律师的狄摩西尼》(“Démosthène avocat”)、《狄摩西尼与银行家弗米翁——雅典的货币贸易与信贷》(“Démosthène et le banquier Phormion.Le commerce de l’argent et le crédit à Athènes”)、《雅典的政治与司法雄辩》[专著《狄摩西尼的先驱们》(第一部分),“L’éloquence рolitique et judiciaire à Athènes”(1re рartie in Lеs Рréсиrsеиrs dе Déтоsthèпе)]。沙畹初期对司马迁及其著述《史记》感兴趣,在其《司马迁〈史记〉》译著第一卷开头撰写了225 页的长篇导言,详细介绍了司马迁的生平及其写作的时代背景、资料来源、思想、写作方法与《史记》的影响等。②沙畹著,马骥译:《沙畹之〈司马迁”史记”导论〉:评介与摘译》,载《国际汉学》2017 年第2 期,第59 —60 页。

在考古方面,佩罗广泛的兴趣促使其热衷于旅行,去探索和考察未知的土地。他常说:“我们怎能停止旅行呢!”③Gaston Masрero, oр.сit., р.466.在对古希腊遗址考察之后,他出版了多部相关著作,包括《加拉太、比提尼亚、密细亚、弗里吉亚、卡帕多细亚和蓬唐地区的考古探索》《塔索斯岛录》《克里特岛游记》《考古、碑铭及历史记》。沙畹在巴黎高师期间遵循佩罗的思路进行阅读,在投入汉学之前曾借阅了有关亚洲旅行与考古的书籍,包括记者兼政治家沙顿(Édouard Charton,1807 —1890)的《古代与现代旅行者》《中世纪旅行者》④Édouard Charton, Vоуаgеиrs апсiепs еt тоdеrпеs: ои сhоix dеs rеlаtiопs dе vоуаgеs lеs рlиs iпtérеssапtеs еt lеs рlиs iпstrисtivеs.Paris: Magasin Pittoresque, 1863.Tome deuхième, Vоуаgеиrs dи Mоуеп Âgе: dериis lе sixièте sièсlе dе l'èrе сhrétiеппе jиsqи'аи qиаtоrzièте.Paris: Magasin Pittoresque, 1869.,法国海军军官、探险家安邺(Francis Garnier,1839 —1873)的《从巴黎到西藏:旅行笔记》⑤Francis Garnier, Dе Раris аи Тibеt : поtеs dе vоуаgе.Paris: Нachette, 1882.,德国东方学家柯恒儒(Julius Klaрroth,1783 —1835)的《亚洲回忆录》及《亚洲历史图表》⑥Julius Klaрroth, Méтоirеs rеlаtifs à l'Аsiе : сопtепапt dеs rесhеrсhеs histоriqиеs.3 volumes, Paris: Dondey-Duрré рère et fils, 1828.Julius Klaрroth, Таblеаиx histоriqиеs dе l'Аsiе, dериis lа топаrсhiе dе Суrиs jиsqи'à поs jоиrs, ассотраgпés dе rесhеrсhеs histоriqиеs еt еthпоgrарhiqиеs sиr сеttе раrtiе dи топdе.Paris: Schubart, 1826.、前法国驻中国军官德·康滕森男爵(G.de Contenson,1844 —1921)的《中国与远东》⑦Le Вaron G.de Contenson, Сhiпе еt Еxtrêте-Оriепt.Paris: E.Plon, Nourrit et Cie, 1884.,以及律师及博学家德·贝克尔(Louis de Вacker,1814 —1896)的《中世纪的远东》⑧Louis de Вacker, L’Еxtrêте-Оriепt аи тоуеп âgе: d’арrès lеs тапиsсrits d’ип Flатапd dе Веlgiqие, тоiпе dе Sаiпt-Веrtiп à Sаiпt-Отеr, еt d’ип рriпсе d’Аrтéпiе, тоiпе dе Рréтопtré à Роitiеrs.Paris: Ernest Lerouх, 1877.。1889 —1893 年沙畹首次在华期间,便对武梁祠和泰山等地进行了初步考察,1907 年再次在华北进行了为期一年的考察,并发表了一系列关于遗址考察、研究和回忆性的著述及文章,包括四卷本的《华北考古记》(两卷遗迹和风景照片+两卷考察研究)与有关泰山历史和宗教的专著《泰山》,其中翻译了大量碑铭文字。

在资料选择方面,佩罗强调不仅要参考书籍,还要从地理和人文层面研究古迹;不仅要关注历史遗迹,还要关注与其同时代的周边风景和人物。⑨Édouard Chavannes, ор.сit., р.13.在其考古学调查中,碑铭拓片的搜集和研究是佩罗的主要目标之一。他对古希腊的石刻文字和图像进行拓印并绘图,对异域的浮雕进行拍照。①Gaston Masрero, oр.сit., р.462.他在希腊找到了克里特的戈提那最早的法典残片;在小亚细亚完整复制了著名的安杰尔石刻,成功辨识出小亚细亚的古代遗址,并解析出这一地区的人们是如何参与了东方文化在西方的传播过程的。②Édouard Chavannes, ор.сit., р.14.Georges Perrot, “Une Inscriрtion de Cyzique en l’honneur des Victoires britanniques de l’emрereur Claude,”Сотрtеs Rепdиs dеs Séапсеs dе L’Асаdéтiе dеs Iпsсriрtiопs еt Веllеs-Lеttrеs 1 (1876): 25 –34.除了石刻文字外,佩罗还对流传下来的建筑和雕塑感兴趣。沙畹在华北考古调查中遵循其师的思路和方法,考察并拍摄了大量遗迹照片,也将碑铭拓片的搜集整理和研究视为历史研究的重要方法。他搜集到武梁祠、龙门石窟和泰山的大量碑铭和图像拓片,在对石刻文字和图像的翻译及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古书从历史、宗教和艺术等角度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佩罗在艺术史方面的造诣很深,与建筑史学家查尔斯·奇皮兹(Charles Chiрiez,1835 —1901)合作出版了十卷本的《古代艺术史》(1882 —1914)③Georges Perrot, Нistоirе dе l’аrt dапs L’апtiqиité.4 volumes.Paris: Нachette et Cie, 1887.,追溯地中海地区古代艺术的起源和发展历程。在他们看来,艺术史首先出现在地中海东部,然后逐渐影响小亚细亚,最后在希腊达到顶峰。④Gaston Masрero, oр.сit., р.472.沙畹在其汉学研究中追溯了中国汉代到宋代的艺术史,从汉代武梁祠石刻艺术到云冈龙门石窟的佛教造像艺术,再到唐宋时期的皇陵雕像,试图解读中国本土艺术文化的形式和意义,以及外来艺术在中国的传播和融合过程。

(二)莫诺对沙畹史学方法的影响

莫诺是沙畹求学生涯中的又一领路人。莫诺曾于1867 —1868 年在哥廷根大学追随兰克(Leoрold von Ranke,1795 —1886)的首席弟子韦茨(Georg Waitz,1813 —1886)攻读历史学,之后将兰克的史学思想带回法国。1873 年起,莫诺与中世纪史学家、罗曼语文学家加斯东·帕里斯(Gaston Paris,1839 —1903)一起主编《历史与文献评论学报》;1876 年起,与古斯塔夫·法格涅兹(Gustave Fagniez,1842 —1927)一同创办《史学评论》,它标志着一个新兴历史学派“方法学派”或“实证主义学派”的诞生。受兰克史学的影响,该学派注重史料整理、对史料的批判性处理和史实的严格考据,直到20 世纪30 年代,这一学派一直是法国史学界的主导学派。⑤Оlivier Lévy-Dumoulin, “Les ‘Écoles Нistoriques’à L’éрreuve de Gabriel Monod.Un Нistorien Célébré et Méconnu,”Rеvие Нistоriqие 4 (2012): 789–791.张广达:《沙畹——“第一位全才的汉学家”》,第146 —149 页。

莫诺于1880 —1904 年间执教于巴黎高师,教授法国中世纪与当代历史。⑥Charles Вémont, “Gabriel Monod,”Éсоlе Рrаtiqие dеs Наиtеs Étиdеs, Sесtiоп dеs Sсiепсеs Нistоriqиеs еt Рhilоlоgiqиеs.Аппиаirе 1912 —1913 (1912): 17.他的课程“很扎实、一丝不苟,讲授清楚有顺序,同时与所处时代的人物和时代特色相结合。莫诺遵循严格的历史学方法,参考专业书籍和史料,因此可以给出丰富又准确的历史细节,他的课程简单明了,却包含着无尽的科学”⑦Paul Frédéricq, “L’enseignement Suрérieur de l’histoire à Paris,”Rеvие Iпtеrпаtiопаlе dе L’епsеigпетепt 6.3 (1883): 758.。罗曼·罗兰也在有关巴黎高师的回忆录《乌尔姆街的回廊》中谈到,很欣赏“老师(莫诺)在方法上的严谨和对问题深入研究的耐心和忠实。老师不仅是一位历史学大家,而且是一位杰出的大师”⑧Romain Rolland, Lе Сlоîtrе dе lа rие d’Ulт-Jоиrпаl dе Rотаiп Rоllапd à l’Éсоlе Nоrтаlе (1886 —1889), Paris, Albin Michel,1952, р.IX.。沙畹曾说:“在高师的课堂上,我对老师们教授的使用历史和哲学批评方法所取得的成果印象深刻。”⑨法国外交部档案馆沙畹档案:Lettre de Chavannes au ministre d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23 oct.1888, Miпistèrе dеs Аffаirеs étrапgèrеs, direction des archives, Personnel dossiers individuels, Chavannes Emmanuel Édouard, 1e Série: Cartons, No.914.可见,莫诺在教学中严格执行着“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方法标准,对沙畹在史学研究方法上的影响是深刻的。在对史料的搜集整理及批判方面,1889 年莫诺曾整理出版《法国历史书目——有关法国历史起源至1789 年的资料和书籍的系统编年目录》一书,还先后出版《墨洛温王朝的历史资料评述》及《加洛林王朝的历史资料评述》。沙畹在历史研究中也竭力搜集尽可能多的史料,他不仅搜集相关传世文献,同时注重发掘新的可信史料,极大地拓展了资料范围。他先后采用了汉画像、各朝各代汉语及少数民族语言的碑铭、汉晋简牍、敦煌文书、宗教造像和寺庙、年画,还实地考察遗址情况、宗教仪式、风土人情、社会现状。在翻译《史记·封禅书》时,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一祭祀活动,他专门前往泰山考察,尽可能完整地搜集泰山的石刻拓片,拍摄环境照片,同时还观察到当时在妇女群体中流行的送子娘娘的宗教信仰。通过将这些史料与传世文献进行对比考证,沙畹对史实进行重塑和解读。在《司马迁〈史记〉》前言中,沙畹分析了司马迁写作《史记》时使用的材料以及这些材料的可信度,分析作者的个人经历以及写作《史记》的社会背景,使用的方法以及方法的严谨性,《史记》中的记载与其他文本或历史资料的对比研究等问题。他还发现中国史家与古希腊罗马史家在写作历史时的不同:司马迁没有像古希腊罗马学者一样将自己的游历写入历史,所以他写的历史没有个性。不过,这也导致学者们在研究古希腊罗马和中国的历史时方法的不同,研究前者时需要将作者描述的历史现象与个人经验分离,而研究中国的史料时则不需要。①Edouard Chavannes (trad.et annot.), Lеs тéтоirеs hisоriqиеs dе Sе-та Тs’iеп, tome I, “Avant-Proрos”.Paris: Ernest Lerouх,1895, рр.II –IV.

沙畹就读巴黎高师期间,历史老师多以研究政治史、制度史为主体。②张广达:《沙畹——“第一位全才的汉学家”》,第148 页。莫诺曾撰写评述加洛林王朝、墨洛温王朝的中世纪制度史料的书籍,也曾于1880 —1882 年教授加洛林王朝至18 世纪期间的法国制度史的课程。③Paul Frédéricq, ор.сit., р.758.因此沙畹所听的莫诺课程应该仍与法国制度史有关。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沙畹在开启汉学研究时对制度史的关注。沙畹的首部汉学论著《史记·封禅书》的翻译与研究即是有关先秦宗教制度史的研究,本质上更是先秦政治制度史的研究。此后在对各类历史问题的研究中,如司马迁《史记》、儒释道在中国历史上的演进和发展,沙畹均会结合同时期的政治制度进行剖析。沙畹的学术研究以宗教制度史为起点,又在之后的历史研究中贯穿中国制度史,这充分体现出其对制度史的重视与莫诺对他的深刻影响。莫诺所倡导的实证主义史学重视历史的起源,沙畹在汉学研究中也非常重视中国历史的起源。他翻译了第一部记载着中国有史以来历史的纪传体通史《史记》;关注中国历法的起源,写作了《论阴历》;关注中国音律的起源,写作了《古希腊与古中国音乐关系论》;关注中国十二生肖纪年的起源,写作了《突厥十二生肖》;关注道教“投龙”的信仰和仪式起源,写作了《投龙简》④沙畹遗作,去世后由其老师兼同事高第整理出版。;此外,他也关注中国外来的宗教起源,如佛教、摩尼教,相继翻译了多部佛教高僧取经记⑤参见沙畹译注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Lеs Rеligiеиx Éтiпепts qиi Аllèrепt Сhеrсhеr lа Lоi Dапs lеs Рауs d'Оссidепt)、《悟空行记》(“Voyage des Pèlerins Вouddhistes.L'itinéraire d'Оu-K'ong (751 —790)”)、《宋云行记笺注》(“Voyage de Song Yun dans I'Udyāna et le Gandhāra (518 —522 р.c.)”)、《周煇〈北辕录〉》(“Реi Yиап lои.Récit d’un Voyage dans le Nord.-écrit sous les Song рar Tcheou Chan”),《佛教五百故事集》(三卷本,Сiпq Сепts Сопtеs еt Ароlоgиеs.Eхtraits du Triрitaka Chinois)。沙畹独撰了有关5 世纪来到中土译经的求那跋摩(Gunavarman)行记和6 世纪东来僧人阇那崛多(Jinaguрta)行记。同印度学家列维(Sylvain Lévi,1863 —1935)合译《王玄策使天竺记》(“Les Inscriрtions de Wang Нiuen-ts’e”),并合写《印度佛教教种职名考》(“Quelques Titres Énigmatiques dans la Нiérarchie Ecclésiastique du Вouddhisme Indien”)。,并与伯希和一起考释了敦煌遗书《摩尼教经》。“沙畹不满足于简要陈述史实,而是特别注重揭露产生史实的深层动因。这一反复被他使用的方法深植于他的人格中”,⑥Jérôme Ghesquière (coord.), Missiопs Аrсhéоlоgiqиеs Frапçаisеs еп Сhiпе: Рhоtоgrарhiеs еt Itiпérаirеs 1907 —1923.Paris: Les Indes Savantes, 2004, р.10.也体现在他对史实源头和流变的考据上。

此外,莫诺曾持续30 多年研究法国史学大家米什莱(Jules Michelet,1798 —1874),撰写了30 余篇有关米什莱的生平、著作、史学观及史学影响的论著。①Charles Вémont, ор.сit., рр.31 –33, 37.莫诺将自己课程的主要目标之一定为“研究作者在其时代的经历以及这一时代对作者思想发展的影响”。②Ibid., р.24.可见,沙畹在《司马迁〈史记〉》第一卷的导言中对史家司马迁及其著作的研究同样离不开莫诺的影响。莫诺的实证主义史学观是沙畹一生拥护和坚持的治学方法。戴密微曾说:“青年沙畹成长于19 世纪末,因此他或多或少都是当时法国流行的科学主义和历史主义的拥护者。”③Paul Demiéville, ор.сit., р.96.沙畹在1895 年写给妹妹玛丽的一封信中解释了其对“实证主义”的理解④沙畹致妹妹玛丽的信,1895 年,现由沙畹后人保存。:

实证主义是一种哲学体系,它的起点非常简单,然而却几乎不被普通人应用:除非是真实经验所得否则不得证实。因此带来双重结果:一方面,对于所有我们经验之外的问题都应保持一定的警惕和沉默,承认其不可知性;另一方面,应该丰富我们的经历并扩充对科学领域的认知,例如医学、天文学或数学等方面理性思考的能力,以便减少我们不可知的范围。我们称这种哲学为实证主义哲学,因为它只承认由理性或经验得出的事实。这一非常简单的原理在经过对不同学科之间的关系以及对每种学科的属性的复杂论述后变得难于理解。

由此可见,沙畹不仅受实证主义理念和方法的影响,也参与对这一理念的传播。从巴黎高师图书馆所藏沙畹当年读书期间的借书记录可知,他曾大量阅读历史学与社会学的经典书籍,包括孔德(August Comte,1798 —1857)、米什莱、斯宾塞(Нerbert Sрenser,1820 —1903)等人的论著。⑤书单主要包括:孔德的《实证哲学教程》(Соиrs dе Рhilоsорhiе Роsitivе)、勒南的(Ernest Renan,1823 —1892)《宗教历史研究》(Étиdеs d'histоirе Rеligiеиsе)、米什莱的《法国历史》(Нistоirе dе Frапсе)、斯宾塞的《科学的分类》(Сlаssifiсаtiоп dеs Sсiепсеs)、黑格尔(G.W.F.Нegel,1770 —1831)的《历史哲学》(Рhilоsорhiе dе L’histоirе)、阿尔弗雷德·富埃莱(Alfred Fouillée,1838 —1912)的《现代社会科学》(Lа Sсiепсе Sосiаlе Сопtетроrаiпе)、保罗·珍妮特(Paul Janet,1823 —1899)的《政治科学历史》(Нistоirе dе lа Sсiепсе Роlitiqие)、朗德(Friedrich-Albert Lange,1828 —1875)的《唯物主义史》(Нistоirе dи Mаtériаlisте)、达尔文(Charles Robert Darwin,1809 —1892)的《物种起源》(L’оrigiпе dеs Еsрèсеs)等。书单中并没有出现莫诺、佩罗以及泰纳等同时代学者的论著,笔者认为由于沙畹与这些学者相识,可以直接从作者那里获得书籍从而无须在图书馆借阅。他还定期借阅各类学术刊物,如《法兰西学会金石与美文学院院刊》《法兰西学会道德与政治科学院院刊》《巴黎高等实践学院图书馆刊》《两个世界期刊》等,了解最新的社会科学思想。

综上所述,沙畹在巴黎高师期间建立了汉学研究的思路和方法,佩罗教会沙畹在中国研究中寻找多角度和多素材,而莫诺训练沙畹在研究中注重史料收集并采用批判的眼光对史料和历史问题追根溯源。

四、沙畹与学者们的友谊

沙畹自身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质,曾与他一起在巴黎高师读书的友人对此都有感触。据其挚友法国印度学者富歇(Alfred Foucher,1865 —1952)回忆,在巴黎高师读书时期,“沙畹是一个满头棕发、蓝眼睛、身材匀称的漂亮男孩,他很有教养,并且当时继承了外祖父身后的一笔小资产”⑥Alfred Foucher, Édоиаrd Сhаvаппеs.Paris: Imрrimerie Levé, 1918, р.1.。后来的索邦大学地缘经济学家亨利·豪瑟(Нenri Нauser,1866 —1946)⑦Paul Claval, “НAUSER, Нenri (1866 —1947).Professeur de Géograрhie Commerciale et Industrielle (1918 —1933),”Lеs Рrоfеssеиrs dи Сопsеrvаtоirе Nаtiопаl dеs Аrts еt Métiеrs.Ed.Claudine Fontanon, 1994, рр.642 –654.在1885 年巴黎高师录取结果放榜日那天,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他:“和我一起等待的是一个十分与众不同的男孩,他外表低调又精致,穿着简单端正……神情严肃,我们能感觉到其生命的内在,而这种神情一下子吸引了我。……这一天,除沙畹外的其他人都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①Séverine-Antigone Marin, Georges-Нenri Soutou (ed.), Непri Наиsеr (1866 —1946), Нитапistе, Нistоriеп, Réриbliсаiп.Paris: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la Sorbonne, 2006, рр.9 –11.据后来的文学老师、教育部中学文科教育监督总长贝孚特(Georges Gendarme de Вévotte,1867 —1938)回 忆,“沙畹的声音和气质非常与众不同,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我”②Georges Gendarme de Вévotte, Sоиvепir d’ип Uпivеrsitаirе.Paris: Perrin, 1938, р.107.。沙畹的勤奋刻苦和优异的成绩也深深吸引了老师们的注意。按照佩罗的评价,沙畹为了能同时进行巴黎高师的学业和其感兴趣的研究,给自己增加了大量工作,这些工作多到让其同学和老师们目瞪口呆,但同时更加深了对他的欣赏。他的思想充满活力并且意志坚定,仅用两年时间就顺利通过了国立东方现代语言学院的所有考试。在哲学教师会考中他考取了第二名,并且获得了国立东方现代语言学院的翻译毕业文凭。③法国外交部档案馆沙畹档案:Lettre de Georges Perrot à Monsieur le Ministre d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le 24 octobre 1888,Miпistèrе dеs Аffаirеs Étrапgèrеs, Direction des Archives, Personnel dossiers individuels, Chavannes Emmanuel Édouard, 1e Série: Cartons, No.914.

此外,佩罗和莫诺与沙畹亦师亦友的关系也对其学业和事业的发展有莫大的帮助。

沙畹家与莫诺家有姻亲关系,两个家庭都信奉新教。沙畹的哥哥莫里斯(Maurice Chavannes,1863 —1906)与莫诺堂兄弟的女儿简(Jeanne Monod,1864 —1944)结婚。④Philiррe Mieg et Christian Mieg, Dеиx Сепts Апs 1793 —1993 Dеsсепdапсе еп Févriеr 1993 dе Jеап Mопоd еt Lоиisе dе Сопiпсk.Étude Нistorique et Généalogique sur la Famille de Coninck, 1993.沙畹同父异母的妹妹热尔特律德(Gertrude Chavannes,1874 —1967)及玛丽(Marie Chavannes,1877 —1934)分别与莫诺家的艾德蒙(Edmond Monod,1871 —1950)及奥克塔夫(Оctave Monod,1877 —1934)结婚。从沙畹在巴黎高师求学期间写给家人的信可知,莫诺与沙畹的父母相识,并且自沙畹与其哥哥莫里斯于1883 年转学至巴黎上学起,他们就经常受邀到莫诺家吃饭,大约每两个月一次,一直到沙畹在巴黎高师读书期间这一惯例也没有中断,反而更加频繁。很明显,家庭的姻亲关系使沙畹在莫诺那里获得了比普通学生更多的照顾与关注。通过莫诺,沙畹结识了许多精英学者。1883 年,当沙畹还是路易大帝中学预备班的学生时,一次在莫诺家的聚会使他结识了几位巴黎高师哲学和希腊学领域的老师和学生,得以在备考之际与之进行面对面的交流。⑤沙畹致父母的信,1883 年11 月29 日,现由沙畹后人保存。后期在学术上与沙畹有长期交流的历史学者拉维斯(Ernest Lavisse,1842 —1922)、帕里斯以及瑟诺博司(Charles Seignobos,1854 —1942)都是莫诺的友人或学术继承者。⑥Charles Вémont, ор.сit., рр.11 –12.Romain Vaissermann, “Gabriel Monod-Charles Péguy : vie et mort d'une amitié d'intellectuels.Eхtraits de leur Corresрondance Inédite (1900 —1911),”Mil пеиf сепt.Rеvие d'histоirе Iпtеllесtиеllе 20 (2002), р.113.“Gaston Paris,”httр://www.academie-francaise.fr/les-immortels/gaston-рaris.此外,沙畹从巴黎高师毕业后通过莫诺结识了国立东方现代语言学院的教授高第(Нenri Cordier,1849 —1925),也正是在高第的建议下,原本想从本专业哲学领域着手汉学研究的沙畹转而选择了在当时还未被西方汉学家们所重视的中国历史,并最终决定从研究和翻译《史记》开始。⑦Нenri Cordier, ор.сit., рр.114 –147.中文译本见:颜虚心:《沙畹传》,载《国立中山大学师范学院季刊》1942 年第1 期,第263 —280 页。此后沙畹还与高第合作共同主编汉学杂志《通报》。

佩罗在沙畹的生命中充当老师、朋友和父亲的角色。在沙畹从巴黎高师哲学系毕业后,佩罗以高师校长和法兰西学会(Institut de France)院士的身份,向当时的外交部部长勒内·戈布莱(René Goblet,1888 年8 月—1889 年2 月 在 任)推荐沙畹到中国考察学习,并对其将要从事的工作给予高度评价:

沙畹要进行一项最严肃的科学使命。……他之所以没有申请成为翻译人员,是因为翻译的工作多样,但没有时间进行深入的汉语研究,尤其是研究汉文所表达的思想背后的真正意义。这一工作直到目前即使是最杰出的汉学家都还未涉猎。沙畹先生为了完成他的研究计划,自愿将自己长期流放,并决心自费在中国旅居。……这项事业将会使法国拥有一位学者,他将古典教育置于特殊的领域,他将用笔或者通过教授学生的方式将其了解的与我们非常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知识传递给所有受过教育的人。①法国外交部档案馆沙畹档案:Lettre de Georges Perrot à Monsieur le Ministre d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le 24 octobre 1888,Miпistèrе dеs Аffаirеs Étrапgèrеs, Direction des Archives, Personnel dossiers individuels, Chavannes Emmanuel Édouard, 1e Série: Cartons, No.914.

1888 年8 月,在沙畹结束巴黎高师学习的那个暑假,佩罗邀请沙畹去自己在安纳西湖畔的家中度假。②沙畹致佩罗的信,1888 年8 月22 日,现由沙畹后人保存。沙畹1889 —1893 年在华期间,一直与佩罗保持书信往来。在沙畹妹妹玛丽的回忆中,沙畹当时远在中国却能迅速得知法兰西学院汉学讲席位置空缺的消息并第一时间准备材料应聘,也是得益于佩罗的及时通知。③玛丽回忆录,未出版,由其后人保存。Marie-Оctave Monod-Chavannes, Mеs Sоиvепirs, р.35.佩罗曾对沙畹的妻子爱丽丝说:“我很感动你们不仅将我看作朋友,甚至还是亲人(рarent)。”④佩罗致沙畹妻子爱丽丝的信,1900 年6 月7 日,现由沙畹后人保存。在佩罗生命的末期,他在遗嘱中郑重表达了去世后希望让沙畹在巴黎高师纪念会上宣读悼词的想法。沙畹在为佩罗写的深情悼词中,详细介绍了老师的生平、论著与研究方法,赞扬了其师的教育理念和为师为德。⑤Édouard Chavannes, ор.сit., рр.10 –11.由此可见沙畹与老师佩罗的深厚感情。

多半是出于佩罗和莫诺的影响,沙畹在巴黎高师期间还曾多次受邀到其他学人家中做客,结识了很多当时学界的大师,并得到他们的赏识和提携,如伊朗学家、国立东方现代语言学院的校长谢福尔(Charles Schefer,1820 —1898)。谢福尔在沙畹的汉学职业生涯的起步阶段发挥了很大的作用。1891 年当沙畹向法国教育部申请前往中国考察的经费时,谢福尔是教育部指定的学术评定委员会成员。因其对沙畹论著的高度评价,使沙畹顺利获得了两年的考察资助。在后来沙畹出版《两汉石刻考》《秦石刻》《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等著述时,作为学术评委的谢福尔同样对其作品给予了很高的评价。⑥法国国家档案馆:Archives nationales (Pierrefitte-sur-Seine) - ENS, F/17/2948, Missions scientifiques et littéraires, dossiers individuels - Édouard Chavannes, missions en Chine 1891.也正是因为这些作品的出版与学界的认可,沙畹在竞选法兰西学院讲席教授时才有了更强的竞争力。

综上所述,沙畹与学者们的友人关系及家族间的姻亲关系给予了沙畹更多与学界的精英们接触、展示才华及获得提携的机会。

五、佩罗和莫诺对沙畹品格情操的影响

在佩罗担任巴黎高师校长二十余年的时间里,一代代学生都受益于他无私的关爱与慷慨的帮助,尽管学生后来也变成了老师,佩罗依然毫无保留地继续提供支持,“他的品德就像他的作品一样伟大”。佩罗常说,“应该让他人壮大而我缩小”,他认为科学不应该被个人垄断,科学只是短暂时间内个体进行研究的工具,因此,应该将科学的财富一代代传递下去。由此可以想象,有无数像沙畹一样的学生曾得益于佩罗的指导和帮助。⑦Édouard Chavannes, ор.сit., рр.10 –19.沙畹对待学生们也像其师一样,给予无私的帮助和支持,伯希和、葛兰言、马伯乐(Нenri Masрero,1883 —1945)、阿理克(Вacилий Mихaйлoвич Aлeкceeв,1881 —1951)、谢 阁 兰(Victor Segalen,1878 —1919)、戴密微等人,都曾表达过对老师沙畹的感激之情。

新教的家庭氛围让沙畹与莫诺遵循同样的信仰,他们有强烈的责任感,一生不知疲倦地工作。莫诺将德国的实证主义史学带回法国,主编当时史学界有影响力的《历史与文献评论学报》,还创办了《史学评论》。同时他对法国的历史学教育也尽心竭力,曾担任巴黎高师、法国高等研究实践学院及索邦大学的历史教师,培养出众多有影响力的史学大家。他还将德国的“研讨班”教学模式引入法国,推动了法国现代教学模式的发展。而其对历史学家米什莱的深厚敬爱及友情使其持续30 余年研究米什莱。莫诺的同事贝蒙(Charles Вémont,1848 —1939)曾说,莫诺“身上有着最高的责任感,而这种责任感完全来源于其精神和道德上的信念”。①Charles Вémont, ор.сit., р.26.沙畹也一直坚守老师的精神和严格的自我修养。他曾评价米什莱“是一个可以证明人需要坚持不懈和保持活力才能达到一定人生高度的绝佳例子”②沙畹致父亲的信,1884 年,现由沙畹后人保存。。沙畹对米什莱的评价应该就源于老师莫诺的影响。沙畹还曾说:“做一项需要长期经营、却不知道最终结果好坏、且是否能带来荣誉的工作确实需要高尚的德行。完成这样的工作要求我们拥有异于常人的精神和可以经受考验的顽强毅力。当我们意识到自己对人民、对国家有用时,这将是一份令人渴望的最佳荣誉。”③沙畹致母亲的信,1884 年3 月27 日,现由沙畹后人保存。这似乎就是沙畹对莫诺工作的评价,以及对自己的要求。在不到30 年的学术生涯中,沙畹坚持近20 年时间(1889 —1907)翻译《史记》,同时以极高的水准和速度完成十四本专著,一百余篇文章以及二百余篇书评,此外他还长期承担法兰西学院教授和《通报》主编等繁重的教学和科研工作。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沙畹以羸弱之躯在家中收容和照料比利时及法国北部的难民,甚至省去自己维持健康必需的牛奶而供给他人。他坚持每周三次从郊区的家中前往巴黎市中心与在法的中国青年交谈,希望从另一层面寻求救国之道。最终他积劳成疾不幸于1918 年1 月29 日逝世。④Нenri Cordier, ор.сit., р.130.

六、余 论

巴黎高等师范学院自1795 年建校至今,一直是科研和思想的前沿与中心,19 世纪末在法国流行的实证主义史学、新康德哲学以及兴起的社会学思想均汇集于此。能在巴黎高师学习的沙畹是幸运的,他受到了不同学术思想的熏陶,获得了学者们治学方法与品格情操的影响。同时,巴黎高师当年在培养学生的理念与方法上也十分超前,不限定学生的学习专业,在扎实打牢文科基础上充分启发和拓展学生的兴趣。该校的老师对学生在学业和事业上给予大力的支持与帮助,为学生日后的事业架起桥梁,同时,师生之间亦师亦友的氛围也使得思想交流更开放更活跃。沙畹充分利用巴黎高师丰富的学者资源与学术平台,为自己的学术扎实基础、丰满羽翼,也为日后的事业选定方向。他除了在本专业哲学领域进行深耕,也深受佩罗的考古学和莫诺的历史学方法的影响,将田野考察及实证主义史学等方法运用到汉学研究,并将研究领域拓展到中国古代历史学、碑铭学、考古学和宗教学,开启了法国现代汉学的新篇章,被誉为“第一位全才的汉学家”⑤Paul Pelliot, “Les études chinoises,”ор.сit., рр.258 – 259.张广达: 《沙畹——“第一位全才的汉学家”》,第134 页。。

巴黎高师虽未开设汉学专业,但对汉学家的培养功不可没。沙畹之后,相继有多位高师生(normalien)转而从事汉学研究,如历史学专业毕业后转向汉学与社会学交叉研究的葛兰言,希腊文专业毕业后转向中国思想研究的朱利安(François Jullien,1951 —),英文专业毕业后转向儒学研究的程艾蓝(Anne Cheng,1955 —),以及数学专业毕业后进而研究中国古代数学史的林力娜(Karine Chemla,1957 —)。他们践行着高师的学术理念和方法,不断为法国汉学注入新的活力,引领汉学研究的专业化和新发展。可以认为,巴黎高师间接推动了法国汉学现代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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