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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荒野的内涵及其空间建构策略

2023-12-21孙天智王晓俊

中国园林 2023年11期
关键词:荒野风景园林景观

孙天智 王晓俊

近年来,荒野研究在风景园林学科内逐渐兴起。国家公园、自然保护地等一系列国土及区域层级环保战略的实施,使中国的荒野保护事业在制度上更有保障,在实践上受到政府与学界的广泛支持。风景园林作为致力于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学科,在荒野研究与实践中肩负着独特使命。谓之独特,是由于在风景园林领域,荒野实践大体存在2个方向。一是基于大尺度空间识别与制图、服务规划保护工作的宏观荒野研究[1];二是立足于中小尺度场地的荒野景观营建[2]。前者遵循理性主义、技术干预的科研进路,后者则注重人文思考、环境设计与工程实践,二者在探讨荒野的思维方法上存在显著差别。

理论上,荒野景观营建并不适合将聚焦保护大型自然斑块的传统生态学知识作为指导其实践的核心理论[3],而是需要逐步发展出符合自身特点及时代需求的系统理论。部分原因在于,基于科学世界观的现代生态学及其衍生出的“敬畏自然”德性伦理、完美自然审美范式,强化了荒野与人居环境的互斥性,在知识界形成了一种在思想上具有强迫性、在实践上侧重退让与隔绝野生动物栖息地以实现生态保护的荒野学问[4]。本文首先通过探究城市荒野的概念,旨在说明荒野景观营建“对象”与“完美自然”的区别,明确其特殊性;其次从城市荒野的类型、景观实践用途和多元价值定位3个层面剖析城市荒野的内涵,进一步明晰城市荒野的存在形式,总结景观营建中针对城市荒野的设计策略及相关学术研究的进展;最后基于风景园林工程实践视角,对如何通过景观营建优化各类城市荒野的存续条件,以及创新体验城市荒野多元价值的途径2个议题进行深入研究,以期将城市荒野的多层次内涵与空间建构策略进行更为全面地整合,拓展在实践中保护城市荒野的思维方法,增强风景园林专业与城市荒野保护事业的耦合协同性。

1 城市荒野与经典荒野

新近的荒野研究呈现出理论上的新特点。通过梳理不同学者(风景园林、哲学等人文学科专业背景)归纳的荒野类型(表1)可知,学界围绕荒野概念进行的持续反思,整体构成了一种对荒野概念的“反刍”式认知进路,即通过反复探讨在学理上存在原始荒野、既存荒野、古老荒野、荒野保护地等不同称谓但内涵相对统一的“经典荒野”概念,为提出包含城市荒野在内的多种衍生概念(荒野类型)奠定理论基础。是故,首先应明确何为“经典荒野”,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美国于1964年颁布的《荒野法案》中对荒野的定义:“与人类支配的景观相反,荒野被公认为是一种不受人类影响的自然区域,在那里人类是不能主宰环境的参观者”[17];以及欧盟《Natura 2000荒野指南》对荒野的定义:“荒野是受自然过程支配的区域,它由原生栖息地和物种组成,足够大,可以有效发挥自然过程的生态功能。它未经改造或只是稍加改造,没有侵入性或掠取性的人类活动、定居点、基础设施或视觉干扰”[18]。诸如此类的定义将荒野视为远离城市环境、经严格理性界定的生态区。

表1 不同学者归纳的荒野类型及分类标准解析

城市荒野的概念界定,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如何理解“经典荒野”的概念。例如,万斯·G·马丁(Vance G.Martin)认为城市荒野会对人们分辨真正需要保护的自然荒野区造成概念上的认知困惑,据此认为“城市野境”概念更佳,便于明晰经典荒野与城市荒野的不同性质[6]。与此相反,威廉·克罗农(William Cronon)认为基于自然与人类二元对立思想的传统荒野概念传达给人们一种错误的思想,即保护偏远地区自然环境的重要性高于受到人类干扰、带有工业文明痕迹或与人们生活和工作场所较近的自然环境,应努力构建后现代荒野概念的新维度[19]。克罗农虽未正式提出城市荒野概念,但是其对“新荒野”的定位显然是基于革新而非维护经典荒野的概念。国内学者邵钰涵基于“人工高度管理”到“完全自然主导”的梯度环境视角,提出低、中、高荒野度的城市自然度量表,以统筹新旧荒野概念[12]。上述学者的思想反映出学界对荒野的3类认知方式:以“经典荒野”为本的原教旨主义立场、“经典荒野”向“新荒野”的概念演进立场,以及“新老荒野”的辩证统一立场。图1借助数学上的清晰集合和模糊集合概念,直观展现不同分类方式的特点,其中可见城市荒野与经典荒野的概念总体呈现“若即若离”的关系。

图1 荒野的3种分类方式示意(a、b为清晰集合;c为模糊集合)(注:经典集合理论一般强调元素要么完全属于集合,要么根本不属于;模糊集合理论则允许元素在一定程度上属于集合。)

图2 作为南京文创小镇“乡伴·苏家”对景的阔塘山及白鹭湖水库

图3 安徽颍上县老城区的一处拆迁地,因长年荒废促成了野生植物在碎石缝隙中生长

图4 江苏新沂市窑湾古镇,原住民搬迁后的后河及周边形成的野境

图5 南京汤山矿坑公园,沿矿坑边坡建立的游憩栈道和观景台

图6 苏州寿桃湖风景区滨水景观,芦苇等湿生植物赋予了场地以野趣

2 城市荒野的内涵

在语义上,“内涵”一词具有模糊性和抽象性,一般用以指涉某个概念包含的内容、属性、哲理等。通过广泛梳理相关研究与实践可知,若要对城市荒野的内涵进行较为清晰地把握,大体可以从城市荒野的类型、景观实践的用途和多元价值的定位3个方面展开研究,以实现基于不同视角(现实存在、规划设计、学术研究)相对全面地认知城市荒野的特点。

2.1 城市荒野的类型

对城市荒野的分类一般存在2种误区:一是完全参照“经典荒野”的划定方法,例如按照是否属于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CUN)定义的荒野保护区来划定城市荒野,将导致自然禀赋条件一般或不佳的城市出现“无或极少数荒野”可划的窘境;二是“主客并列”的分类,例如将人文领域对荒野的“形而上”认知笼统概括为一种特殊类型的荒野,并与荒野地等具有明确空间指向的概念并置,诸如此类的分类表面上避免了将属性不同的“荒野”混为一谈,但实则是一种“虚实割裂”式的城市荒野认知。

理论上,基于“经典荒野”原教旨主义立场(以下简称“原教旨立场”)及“经典荒野”向“新荒野”概念演进立场(以下简称“概念演进立场”)的城市荒野认知,均不利于实现对城市荒野的客观分类,原因在于:其一,原教旨立场下的城市荒野因不符合传统荒野的规范定义,往往会被边缘化的宽泛解读,例如“没有真正荒野存在的城市中产生的破碎野境”“广泛分布于自然保护地以外的荒野片段”等措辞;其二,概念演进立场否定了经典荒野和城市荒野可能存在的概念交叉,未能考虑到伴随着现代城市的快速扩张发展,已使越来越多的远郊荒野纳入城市范围,全球实际仅有23%的陆地处于近乎自然的荒野状态[20]。因此,在不断拓展的城市空间中彻底区分城市荒野和既存荒野存在一定困难,人们应从人居环境能够真正触及的野生自然这一视角对城市荒野进行整体审视。

本文对城市荒野的界定,立足于规避上述分类误区,以及“新老荒野”辩证统一思想发展的基础上,将城市荒野分为4类:天然的荒野、废弃的荒野、还原的荒野、独创的荒野。表2对每种类型荒野的关键特征、形成动因、空间可达性、生态价值和主要环境挑战进行了总结。其中,“天然荒野”概念脱胎于“经典荒野”,是指受快速城市化影响,与城市存在空间交织(邻近城市或被城市包围)的部分初级荒野,它和具有规范定义的“经典荒野”概念存在异同点。一方面,其在环境上具有规模大、物种丰度较高、自然本底条件较好等类似“经典荒野”的特征;另一方面,“天然荒野”并不以区位偏远、人类干预小、荒野原真性水平高作为界定其特征的标准,而是包容城市中形态完整或破碎,在其内部或周边存在适度的游憩设施开发和风景文化积淀,有待加强保护的初级荒野。相较之下,废弃的荒野、还原的荒野、独创的荒野和“经典荒野”概念并无明显交织,它们的存在更多与城市内部的旧化、更新及社会文化哲思相关。其中,“废弃的荒野”是自然在城市角落和缝隙中自主形成的野境,其存在与发展具有较强的随机性,也是城市中较为常见的荒野类型。在一些科幻电影中,充斥这类荒野的废墟城市常作为渲染“末世情境”的重要场景。“还原的荒野”有2种子类型。一类是修复式,涉及棕地景观改造和再野化工程,其显著特征是通过构建以自然过程为主导的荒野环境,从而实现对已开发土地的生态修复,这类荒野实质上是运用在生态工程中的一种治理手段,并兼具人文价值。例如,崔庆伟通过考察我国采石场的修复治理工程,揭示出此类荒野有待发掘的风景资源价值和独特审美体验[22]。另一类是营建式,即风景园林师模仿天然荒野设计的自然式景观。近年来在业界兴起的新自然主义景观种植、亲生物城市、让自然做功的设计等实践体现了这种景观营建思想。“独创的荒野”是风景园林师基于对野生自然的独特理解,并将其融入景观设计作品中,创建出充满哲思的“启迪”式景观,例如,法国风景园林师吉尔·克莱芒(Gilles Clément)基于“第三景观”理论设计的马蒂斯公园荒野岛景观(图7),意在通过构建一处“城市飞地”,重新审视原始自然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并传达出对资本世界的实用主义自然观和主流自然审美意识的批判。

表2 城市荒野的类型及划分依据/标准

图7 法国里尔市马蒂斯公园内的荒野岛(又称德布朗斯岛)[21]

2.2 城市荒野的景观实践用途

相较于应用生态学(Applied Ecology)注重保护流域生态系统的荒野治理范式[23],以及自然地理学关于荒野发展模式的“环境决定论”式思维[24],风景园林专业在当代景观设计中对城市荒野的思考与介入更具人文性,这种特质突出体现在运用不同的空间设计策略以塑造城市荒野的3种景观实践用途:作为保护对象、作为体验对象,以及作为文化感知对象。表3结合案例,对在实践中确立景观用途的依据及适应用途的设计策略进行了剖析。总体上,在设计中存在运用单一策略和复合策略2种方式。其中,单一策略的应用侧重通过景观营建维护或增进城市荒野的某项突出特征(例如生态原真性或壮丽美感等)。相较之下,复合策略的应用体现了致力于统筹城市荒野的生态功能与人文意义的实践尝试。

表3 城市荒野的景观实践用途及设计策略

2.3 城市荒野的多元价值定位

知识界对城市荒野开展的“价值”研究主要分为2个方向(表4)。一是聚焦于对城市荒野“物质性”价值的发掘,形成了生态功能载体、低成本景观、身心疗愈环境和视觉景观资源等不同的城市荒野定位。这些认知定位的形成建立在对城市荒野的理性审视基础上,随着风景园林专业的实践边界从传统园林向更多元的生态实践不断拓展,以及与生态学、地理学、资源学、生物医学的跨学科知识协同和先进技术方法的加持下,相关基础研究在未来势必会揭示出城市荒野具备的更多元、更精准的“物质性”价值,从而为城市荒野的保护和修复实践提供扎实的科学依据。

二是对荒野审美、荒野人文历史的研究,进一步佐证了城市荒野具有精神性价值。中国古代的山水诗画和圣贤名著,体现出古人在理解与想象荒野时,强调情景交融的审美意境和天人合一的荒野哲思,而传统园林的“以小见大”“咫尺山林”等经典营建思想,彰显出彼时人们对荒野自然的精神向往,文人园林(第三自然)与荒野(第一自然)的关系在古时即是内在统一的。传统人文思想对当代荒野景观营建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当前学界存在以科学荒野观与西方荒野文化为标杆,提出诸如中国没有荒野概念[4]、中国传统荒野文化囿于理念缺少实现环境愿景的能力[42],以及秉持“虚实相生”自然观的中国传统风景艺术缺少科学性[43]等批判,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与“方隅之见”。笔者认为,当代中国荒野文化不应建立在对传统文化的抛弃和替代基础上,而是应基于新老文化杂合、科学与人文融合的辩证思维,富有远见地发展出具有新时代特色的荒野文化。

综上,面对涵盖多种自然类型、充分体现当代城乡环境复杂性的城市荒野,风景园林专业有责任在涉及城市荒野的景观规划设计中,将中国传统荒野审美与人文精神进行有效传承,焕发其生命力,在风景园林实践中充分协调城市荒野的“物质性”和“精神性”价值关系。

3 城市荒野内涵的空间建构策略

理论上,如果景观营建能够“辐射”所有类型的城市荒野,4类城市荒野都实现了一种或多种“景观实践用途”,那么风景园林专业对城市荒野存续的支撑作用无疑是更大的。如果将学术研究对城市荒野多元价值的发掘有机整合在景观实践中,以此推动设计的创新,拓展与深化保护、体验、感知城市荒野的方式,那么理论研究与工程实践的关系将更为紧密和互惠。结合对既往风景园林设计案例的分析,初步归纳出城市荒野的类型、景观实践用途、多元价值之间的关系格局(图8)。从中可得出2点重要认识。其一,在实践中各类城市荒野的景观用途存在差异及不同侧重。例如,“天然的荒野”常作为保护对象,“独创的荒野”多作为体验和文化感知对象,而“废弃的荒野”“还原的荒野”在风景园林设计中往往以“保护对象”作为其基础用途,再在荒野周边或内部适当建设游憩休闲设施,赋予2类荒野以更多元的景观用途。

图8 城市荒野的类型、景观实践用途和多元价值的关系

其二,物质性价值和精神性价值作为学术研究揭示出的城市荒野内涵,理论上与城市荒野的3种景观实践用途存在耦合性。这突出体现在学术研究可以为风景园林设计提供“智识基础”,以增进城市荒野生态与人文两方面的价值。它的意义并非是“还原式”地论证某种城市荒野的价值究竟是侧重于物质性还是精神性,从而为通过设计增进其与生俱来的“优势价值”或遮蔽其“劣势价值”奠定知识基础。一言蔽之,如果过度权衡、规范城市荒野的价值,可能不利于进一步发掘城市荒野的潜在价值。综上,本文梳理出的城市荒野“类型”“用途”“价值”的关系并非是恒定不变、绝对的,而是需要通过更多的相关实践予以论证、修正及优化。未来如能够通过风景园林设计深化三者间的有机关系,将促进城市荒野实现从“落实保护”到“价值显现”的闭环,以及从“城市荒野”向“城市野境”①的内涵转型。上述愿景的达成仍有赖于从业者在实践中的积极探索和方法创新,为此本文提出以下2个实践思路,以供参考。

3.1 以景观营建为途径,优化各类城市荒野的存续条件

通过表2的分析可知,4类城市荒野面临的环境挑战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客观的环境因素;二是主观的认知因素。毋庸置疑的是,部分问题的解决是存在“最优解”的,例如天然荒野被城市蚕食的问题,应通过空间格局层次的荒野保护规划进行控制与约束。而对于荒野场地的受污染问题,运用生态修复技术进行针对性地解决更为恰当,景观设计并非是应对此类问题的优先选项。但是,景观设计的独特优势是可以从“主客”双方面入手,优化各类城市荒野的存续条件。近年来的专业研究表明,景观设计具备从物质层面和精神引导层面共同改善城市荒野的生存环境,以及改善公众对城市荒野的负面观感的重要潜力。

例如,针对不安全的城市荒野观感,安·福赛思(Ann Forsyth)等通过比较分析具有生境功能、植被稠密的荒野与使人们感到相对安全的疏林草地景观的差别,指出在公园里营建具备开敞视觉特征的野林的重要性,以同时满足安全性和生态性的环境需求[44]。针对不值得珍视的城市荒野观感,密歇根大学景观系教授琼·艾弗森·纳索尔(Joan Iverson Nassauer)认为可运用心理“战术”,即面向公众的景观边缘保持整洁,利用草坪、人行道或其他元素构成有序的景观外框,将会使自由发展形成的荒野景观在城市中的存续获得更多支持[45]。针对不卫生的城市荒野观感,可在景观营建过程中,通过环境卫生整治,在消除场地垃圾的同时不破坏野生植被。上述方法在技术上并不复杂,但是对废弃的荒野、还原的荒野、独创的荒野在风景园林环境中的存续和健康发展,使城市荒野从“不得其所”到“适得其所”,增强公众对城市荒野的适应性体验,无疑具有积极的作用。

在《Gray World,Green Heart》一书中,加州大学景观系教授罗伯特·塞耶(Robert L.Thayer)基于对景观的表面观感和价值内核之间的关系研究,归纳出二者相匹配、相融合、不匹配、相割裂此4种理解可持续景观的方式[46],揭示了环境观感和价值内核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反观具备内在可持续性的城市荒野,人们对其形成的环境观感与其多元价值内核之间并非总是匹配与融合的,而是存在显著的非耦合特点,这集中体现在公众对城市荒野的“不安全”“不值得珍视”“不卫生”负面观感,以及大量实证型研究揭示出的城市荒野“物质性”价值、历史人文研究揭示出的城市荒野“精神性”价值的共存。塞耶理论对风景园林师的启示是:在景观营建中保护城市荒野的策略不应囿于对其进行“空间优化”“空间遮蔽”“空间净化”,从而在适应(adapt)公众的既有观感基础上实现荒野保护。事实上,通过设计增强人们对城市荒野多元价值的深度体验和正面认同,促进公众更新(update)荒野认知同样十分重要。

3.2 探索创新体验城市荒野多元价值的风景园林方法

当前,深度体验与感受城市荒野的多元价值存在多方面的困难。首先,公众体验城市荒野“物质性”价值的内在阻力主要源自知识“门槛”和知识“距离”的存在。知识“门槛”是指有能力深入理解城市荒野的生态、资源、疗愈等功能的主体不是普通大众,而是生态学家、风景园林师、城市规划师、医学界专家等从事特定专业的人士。知识“距离”是指公众一般需要通过“信息媒介”才能了解城市荒野的部分“物质性”价值,例如对荒野生态功能的了解,通常需要借助公园内的科普展板、指南手册或主动查阅网络信息,对生态知识无兴趣的人们而言,上述认知途径实际上约等于无效。例如,笔者曾在旅游旺季考察某郊野公园,发现园内的生态解说展板上灰尘甚多,难以看清展板内容,公园内喧闹的大量游客和长期无人问津的生态知识展板形成了强烈反差。可见,实现大众对荒野“物质性”价值的深层次体验,需要发展出新的方式。

具体而言,体验规模较大的天然或还原的城市荒野景观,应联合致力于荒野保护和自然教育活动的专业机构(如上海城市荒野工作室Forest City Studio)和全国性的荒野保护公益网络平台(如守护荒野Guarding Wilderness),在线上与线下积极开展面向大众的荒野沉浸式“体验+学习”活动,缩小人们与城市荒野的心理及知识“距离”。更重要的是,在此过程中应向公众传递其他规模较小甚至微小的城市荒野可视为大荒野雏形的“萌芽观”。如此,有助于人们树立各类城市荒野本质上是内在统一的生命价值观,增强通过景观营建广泛保护城市荒野的民意基础。

其次,公众体验城市荒野“精神性”价值的瓶颈在于,中国荒野文化虽内容丰富但多诞生自古代,在景观营建实践中,当下主流的文化呈现方式是将相关的诗文画作集中呈现于亭台楼阁的木刻、牌匾、装饰物或铺装、石刻之上,公众对传统文化的感知囿于符号式的“浅尝辄止”。照此发展,难免有学者质疑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语境下的意义和对城市荒野的保护作用。因此,将传统文化塑造成为足以引发人们关注并激起更多城市荒野保护行动的“触媒效应”文化,必要且有意义。笔者团队在2016—2017年参与完成的南京牛首山风景区桃花溪景观带项目对此进行了探索。在方案中,设计意图将场地周边的“天然荒野”与场地内由泄洪渠、荒地、临时堆场改造而成的自然式景观纳为一体进行构想(图9、10)。为此,笔者提出了以佛学“人生三重境界”为主题的文化创意,其核心理念是:其一,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初识世界之好奇的“第一重境界”与具有震撼、雄伟、新奇特征的荒野元素(大山、瀑布、涌流)进行对应;其二,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透视世间之深处的“第二重境界”与具有微妙、细节、变化特征的景观元素(叠水、叠石、栈道)进行呼应;其三,将“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洞察世事后的返璞归真的“第三重境界”与具有静态、安逸、永恒特征的自然元素(水潭、溪水、静湖)进行匹配。上述文化创意不仅将作为前景的桃溪景观和作为背景的自然环境统筹为荒野叙事的有机组成部分,使景观的整体游览体验与文化立意有机融合(图11),而且与牛首山风景区的整体佛教文化定位高度吻合。事实上,正是基于对文化设计理念的认同,业主投资兴建与维护这片山谷荒野景观的意愿和积极性得以进一步加强,文化的“触媒效应”由此得到了印证(图12)。建成后的景观带以桃林、自然山水和整体富有田园野趣的生态观感,改变了过去“生硬”“荒凉”的荒野面貌,成为人们欣赏和体验城市荒野的理想场所(图13)。

图9 南京牛首山风景区桃花溪景观带的项目区位环境

图10 桃花溪项目建设前的荒野环境

图11 桃花溪景观带的整体游览体验及其与文化立意的对应关系

图12 桃溪景观从“城市荒野”到“城市野境”的转型机理

图13 桃花溪景观带建成后照片(引自https://www.sohu.com/a/329303968_120209044)

4 结语

城市荒野是体现人居环境中人与自然关系的现实例证,如何将“自然力”与“人力”从相互博弈的二元关系进化为相互依存的耦合关系,是风景园林专业不断对城市荒野进行学理分析和实践干预的内在驱动力。从城市荒野的丰富内涵中可见,城市荒野的类型多样、相关景观实践对其用途的定位多样、学界研究出的荒野环境价值多样。因此,整体审视城市荒野内涵的“多样性格局”,找到学术研究与专业实践之间亟须加强衔接的“断点”,探索相应的“连接点”,努力在纷繁复杂的城市荒野内涵与风景园林规划设计之间构建起坚实的桥梁,是重要且值得深入研究的。

正如前文所述,实现城市荒野的存续,需要基于协同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的整体性视野,广泛探索能够支撑城市荒野的存续和发展、复兴和创新中国荒野人文思想的景观营建方法,使其成为具有时代意义的生态景观,从而为构建更健全的城市荒野认知、激发更自觉的荒野保护行动提供条件。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由作者拍摄或绘制。

注释:

①这里提出的“城市野境”概念,旨在强调历经风景园林设计后的城市荒野可成为具备自然野趣的“境地”,而非无人的“荒芜地”。事实上,未经设计的“城市荒野”和经过设计的“城市野境”在城市中可能同时存在,从表2对不同类型城市荒野的特征分析中可见一斑。为确保全文内容的连贯性和整体性,本文仍以“城市荒野”作为主要关键词,“城市野境”可理解为经过景观改造或人文内涵诠释的部分城市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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