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县记忆·鱼
2023-12-21于博
于博
老李是个钓鱼高手,高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天,老李原本和老马约好去野钓,但中午喝了点酒忘了,等老马骑车来喊他,他才猛然想起来,顺手抓了一把老婆刚买的桑葚,来到八里河边,用桑葚做钓饵,竟比老马钓得还多。老李说,钓鱼分等级,一等是新手,二等是疯子,三等是杀手,四等是高手,五等是钓王,六等是大师。大师是啥?就是姜子牙,姜子牙直钩钓鱼。我就是大师,往水边一坐,王气四射,大鱼小鱼全都乖乖地朝拜、献身。老马撇嘴,说,别牛,你就是比我钓龄长,等着,早晚超过你。老李一笑,随即瞪眼珠子,晃着脑瓜子说,嘿,来了。双手轻轻抬竿,一道水线直奔老李而来。
老马不服老李,老李也总故意气老马,但两个人说是说,打是打,感情却不差。他俩除了钓鱼,还爱整一口。酒过三巡,一碰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万年修得甩鱼竿。当然,后一句是他俩加的。
老李和老马都在粮食单位,后来双双下岗了,做点小买卖。虽说没发大财,但日子也挺滋润。老李和老马都说,别说还有俩钱儿,就是腚眼毛光,剩下一个鱼钩也要坚持坐在水边。风里来雨里去,老李气老马,老马不服老李。随着时间流逝,老马的钓艺大增,几乎和老李不相上下了,最后在奎縣一场钓友大赛上,两个人并列冠军。听说央视有户外钓鱼节目,两个人发誓,一定去节目组走一趟,露个脸,或者做一回特约钓手。
这一天,老李和老马各自开着车去八里河野钓。八里河,不是河长八里的意思,而是离县城八里远。两个人顺河而上,走出去二十多里,河在这里甩了好几个弯,这样的位置有利于钓鱼。
老李和老马是下午三点多去的,带了熟食和啤酒,准备夜钓。夜钓对于一个专业的钓手来说极具魅力。寂静而又漆黑的夜里,水面波澜不惊,青黢黢的暗光像大姑娘羞涩的眼神。岸边的水草似一个人浓密的头发,蚊虫在上面跳舞,有时会和垂钓者打招呼。如果有一轮半圆的月亮飘浮在空中,那夜色就十分美妙。无论有无月亮,夜都是静谧而温馨的,偶尔有一丝风拂过,让人无比舒服。这份宁静与美好,只有垂钓者能品出它的滋味,也让他们认定夜钓就是远离喧嚣和烦恼的最佳方式。
但老李没有等到夜色降临,因为他坐到河边一个多小时,电话就响了。这肯定是媳妇打来的。老李为了安心钓鱼,特地预备了两部手机,只要钓鱼,就把平时使用的那部放在家里,带着的这部只有媳妇能联系上。一定是有大事急事,否则媳妇是不会找他的。果然,电话一接通,没说上两句,老李蹦出“哎呀”俩字,便挂断电话,急忙收竿,拎起钓椅和钓箱,开车走了。十米开外的老马猛听汽车响,扭头哎了一声,右手忽有感觉,便回身起竿,心里直乐,这条鱼不小。果然,一条大草鱼出水了,摇头晃脑甩尾巴,噼里啪啦一阵展示。等老马把大草鱼安置好,再看老李早已没有了踪影。老马甩下竿,心里嘀咕,啥大不了的事呢?好哩,这回看我老马的,明天有吹的了,气死你。
老李开车上了公路,心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弟弟在那里躺着,一会儿是一条大鱼钻出水面啪啪乱蹦,一会儿是老父亲拄着拐杖吹胡子瞪眼,唉声叹气。他使劲闭了下眼睛,晃了一下脑袋,想把眼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撵走,但当他猛地一睁眼睛,突然发现路中间有一条二尺多长的大鲤鱼,扭动着身子,水珠子乱蹦,鱼鳞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金光。老李回过神,禁不住妈呀一声,汗也唰地下来了,眼看着就要把鱼压上了,急忙打方向盘,只听咔嚓一声,接着是轰隆一响,老李连人带车冲出公路,滚到路边的深沟子里了。
老马今天鱼运好,手气壮,渔获颇丰,不免心中得意。这不,鱼漂一沉,竿一动,感觉又来了,凭沉度和水花判断,老马料定这是条大鱼,但他不急不躁,气定神闲地起竿,慢慢遛着咬钩的鱼。看着水线向自己划来,老马心想,什么“风和日丽钓全天,烈日炎炎钓早晚,夏末秋初钓阴雨,雷雨过后钓新鲜”,其实钓鱼就是钓个心情,钓个境界,心里无鱼,钩上才有鱼。正想着,鱼竿突然一沉,仿佛那头有什么东西拽着,和他拔河一般。老马一愣,身子往前一倾,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恰在这时,手机响了,静寂的野外,声音格外响亮。
老马跳上岸,抓起鱼竿,鱼已不见。手机又响了起来,老马嘟哝一句,接起来,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老李的弟弟脑出血,老李接到电话往回赶,发生了车祸,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性命无虞,但右胳膊保不住了。老马一时无语,呆立片刻,收竿回家了。
从此,奎县钓友里少了两个人。但这两人没事的时候,也到八里河边闲走。当他们静静地看着流逝的河水,心里都在想着一个共同的问题,那天怎么就看见车前面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呢?
选自《作品》
2023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