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史主义视域下解析纳博科夫的《欧小姐》

[摘  要] 《欧小姐》作为纳博科夫的短篇小说之一，是他以童年时代的一位法语家教为人物蓝本创作而成，某种程度上这个文本可视为他对自己早年俄国生活及当时社会环境的真实再现。通过历史和文本间的互动，纳博科夫为我们提供了回顾过去和反思现在的新角度。本文采用新历史主义理论，从文本的历史性和历史的文本性两个方面探究纳博科夫是如何呈现过去以及重建他所理解的那段亲身经历，以期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其作品中的历史书写。

[关键词] 纳博科夫  《欧小姐》  新历史主义  文本的历史性  历史的文本性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一、引言

瓦尔迪默·纳博科夫是二战以来美国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是一位杰出的俄裔美国作家。1899年，他出生在圣彼得堡的一个亲英贵族家庭，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并掌握了俄语、英语和法语。纳博科夫一生颠沛流离，一直处于流亡的状态。20岁那年，他因为俄国十月革命逃到了西欧并在剑桥主修俄国和法国文学，之后又移居柏林和巴黎，在那里他开启了辉煌的文学生涯。1940年希特勒入侵法国，纳博科夫被迫离开巴黎前往美国，自此他开始用英语写作，并以小说家、诗人、评论家和翻译家的身份奠定了自身的声誉。1961年，纳博科夫又迁居瑞士，直至1977年去世。他的小说构思奇特、题材广泛，特别擅长运用看似不经意的细节为读者设置谜题，作品情节复杂、文字精巧、想象力丰富。相较于小说中人物的发展，他将注意力更多地置于作品的结构、语言和细节方面，他认为通过想象力可能会唤起比实际生活更有意义的现实。

《欧小姐》是根据纳博科夫对他的家庭教师的回忆改编而成，这位家庭教师教授法语，1905年进入纳博科夫的家庭。这个时期的俄国社会动荡不安，罢工、暴动、屠杀事件频繁发生，出于安全考慮，纳博科夫一家不得不搬离彼得格勒，来到克里米亚的乡下生活。这位法国女教师陪伴了纳博科夫七年，以其敏感、丰富的个性给纳博科夫的童年生活留下了许多美好、感性的回忆。

新历史主义又称“文化诗学”或“文化批评”，产生于20世纪80年代的英美两国，主要特点在于通过消解“文学”与“历史”的二元对立，洞见历史、文学及其相互交织的关系。它不仅强调 “文本的历史性”，而且强调“历史的文本性”，声称历史文本也具有文学叙事的性质，没有人为的叙事就没有历史文本和历史。“历史的文本性”是指历史文献不仅承载着作者的个人印记，而且通过保存和抹除形成复杂而微妙的社会化过程的结果。如果没有保存下来的历史文本，人们就无法了解真实完整的过去，当它们被转化为历史学家用来书写历史的材料时，它们本身又会成为解释其他文本的中介。而“文本的历史性”则认为所有的书面文本，包括批评家所研究的文本和人们所置身其中的大的社会文本，都具有特定的文化具体性，并嵌入了社会的物质内容之中。文本属于特定的历史，根植于特定的社会权力体系。文本不是独立存在的，任何一种文本都是社会历史语境的产物，它能反映历史和文化。同时，文本也参与了历史和社会的建构和塑造。

《欧小姐》的创作不仅涉及纳博科夫的个人生活经历，还体现了俄国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该文本产生于那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的历史语境中，反过来，它也对这个特定的历史和社会意识形态带来相应的影响。

二、文本的历史性

《欧小姐》描写了1905年俄国爆发反对沙皇尼古拉二世的革命运动时，法国女性欧小姐来到俄罗斯贵族家庭担任私人教师的故事。此时的俄国社会变革不断，各种矛盾加剧。《欧小姐》的创作深受纳博科夫本人的人生经历和当时社会时代背景的影响。在这部作品中，作者借助欧小姐的故事以一种间接的方式生动地呈现了当时俄国动荡的社会状况，为读者了解那个时期的社会历史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从这个意义上说，纳博科夫以《欧小姐》中的情节参与了历史的塑造，证明了其自身的历史性。通过对历史事件、产生该事件的社会历史背景和作者本人对这段历史的理解，不仅可以充分且真实地解读文学文本，同时也更好地阐释了《欧小姐》对历史和社会的塑造产生的作用。

文本是由作者创造的，不可避免地铭刻着创作者自身生活经历的印记。纳博科夫出生在一个俄国贵族家庭，当时的贵族阶层倾向于用多种语言教育孩子，包括俄语、法语和英语。因此，法语老师欧小姐走进了他的生活。在纳博科夫离开彼得格勒，迁往克里米亚后，欧小姐和纳博科夫一家一起生活了几年。这段经历作为纳博科夫记忆的一部分已被内化于其内心深处，对《欧小姐》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纳博科夫家族作为俄国的贵族家庭，与沙皇王室关系密切，他的父亲曾担任政府的高级官员。因此，反对沙皇革命运动爆发之后，纳博科夫家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失去了大量的金钱和土地。而且由于撰写尼古拉二世的退位诏书的缘故，纳博科夫的父亲也在十月革命后被关押进监狱，获释后和家人逃到欧洲，开始了他们的流亡生活。关于这些生活经历，在《欧小姐》中有好几种描述。例如，“我想我的父亲希望把他的家人藏在远离城市的安静的乡村，在那里他在农民中很受欢迎，他猜对了，这样可以减少风险。”此外，在俄国生活的二十年对纳博科夫来说是非常宝贵的，他不仅获得了良好的教育，而且还获得了一些无形的财富，其中包括他的旅行、他的初恋、他的导师，他对动物和植物尤其是蝴蝶的爱都铭刻在他的记忆中，我们可以从这个短篇故事中感受到他对这段经历的珍视。《欧小姐》中的叙述者和纳博科夫在生活经历上有很多相似之处，事实上，正是这些自传元素赋予了作者一种文化的真实性和历史的准确性。这是一个基于真实事件创作而成的故事，它的大部分细节真实地发生在纳博科夫的生活中，他将这些细节串联起来并以一种戏剧化的形式将其展现。作为一位极具历史意识的作家，《欧小姐》中的人物不仅是这段历史的见证人和承受者，同时也以他们的一己之力建构了那段历史。纳博科夫的历史感促使他有意识地在《欧小姐》中忠实地再现了那段动荡岁月的全景，也间接地体现了这部作品的历史性。

在新历史主义者看来，文学作品始终受到它所处历史语境的影响，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反映了当时的历史。纳博科夫将《欧小姐》的故事背景设定在1905年到20世纪20年代，自然地带有这一时期的印记。由于对罗曼诺夫王朝的种种不满以及俄日战争的惨败，俄国爆发了一系列的骚乱与变革，意在推翻沙皇的统治。小说中写到，“那一年罢工、暴动频发，警察煽动着各种屠杀活动”，“我现在回想一下，我的母亲可能去了圣彼得堡几个小时（大约50英里），当时我的父亲深陷于那个冬天一起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在这里，那些 “罢工、暴动和政治屠杀”以及“严重的政治事件”指的就是1905年的俄国革命，这次革命使得许多像纳博科夫这样的贵族失去了金钱和土地。纳博科夫通过小说《欧小姐》的创作，挖掘出了俄国那个特殊时期的真实状况，这恰恰体现了文本的历史性。

文学创作不仅是人的一种主观行为，而且是一种社会实践，具有一定的能动性，即文本也参与了历史和社会的形成过程。《欧小姐》作为珍贵的历史文化资料真实地刻画了俄国当时的历史状况，所展示的历史事件反映了那个特殊时期的特点，而且文中第一人称视角也使读者对当时的历史有了生动而详尽的了解。在阅读《欧小姐》的过程中，读者不仅可以追溯文中语言所建构的现实，还可以在虚构的历史场景中形成个人的生活体验。从对历史事件的处理上看，纳博科夫无疑是一个对那个时期的俄国有着深刻认识的目击者，他在本文中对历史的解读丰富了文本的内容，而且在历史语境的锻造下，《欧小姐》也参与了历史的建构过程，对历史和社会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

三、历史的文本性

在“文本的历史性”问题上，新历史主义倾向于挖掘边缘的非官方历史，而不是传统的权威历史。与旧历史主义认为历史是一系列可以通过客观分析得到的线性事件不同，新历史主义认为我们所能辨别的只是最基本的历史事实，只能从历史的文本形式来了解历史，文本存在局限性。对于“历史的文本性”一词，蒙特罗斯认为，现存的历史仅仅是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的文本重建，记录者由于文体风格以及意识形态需求的不同，必然导致其历史书写的主观性和特殊性。文学作品中对历史事件的特殊处理方式，明确地显示了作者对历史的态度，揭示了作者想要讲述的历史。在文学作品中，情节的安排凸显了历史的文本性。

旧历史主义者在塑造历史人物时，往往忽略或边缘化个人生活，认为这是主观的且无关紧要的内容，而将目标放在对伟大人物的描绘上。他们认为在权力和影响力上具有绝对优势的主导群体是历史进步的真正力量，世界历史是由伟大人物所创造的。然而，新历史主义者对此却并不认同，他们认为历史不是线性的，产生历史事件的原因是相当复杂的、多重的且难以分析的。人们需要更多地关注来自边缘阶层和群体的非官方历史文本。那些普通或边缘化的人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此来体现其在创造历史中的作用。

在《欧小姐》中，纳博科夫并没有将视角聚焦在所谓的伟大人物上，而是将单一的“大历史”分解为一个个的“小历史”，专注刻画了以欧小姐为代表的普通边缘人群的生活和他们的历史故事。他将虚构的人物与历史事件交织在一起，以普通人和边缘人群作为历史的主角和叙述者，欧小姐、兰斯基、“我”等人物都是参与这一历史并深受其影响的普通人。欧小姐是一个普通的无家可归的法国女人，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寄居在一个俄国贵族家庭，担任家庭教师一职。她见证了当时俄国的一系列政治历史事件，作为这段历史的叙述者，也参与了其建构过程。由于社会阶层不同，他们之间存在着权力的不对等，欧小姐作为来自法国的外来群体被视作他者般的存在，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话语权，且不断受到他人的蔑视和戏弄，无任何主体性。“小姐是个又矮又胖的壮实女人”“满脸雀斑”“小姐的手让人看了不太舒服，那紧巴巴的皮肤如同青蛙皮一样，上面布满了棕色的斑点”“小姐的房间……散发着一股怪味，浓烈刺鼻……她的房间就在我们隔壁，但她的房间好像不属于我们那个空气清新、环境舒适的家。”当她想参与别人的讨论，积极地融入这个家庭时，得到的却是“一片痛苦的沉默”。《欧小姐》中的俄国贵族阶级利用自身所掌握的权力迫使这个处于弱势地位的可怜女人噤声，并无视她的需求。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十月革命的爆发，这些俄国贵族们失去了所谓的金钱和社会地位，不得不背井离乡，流亡海外。而欧小姐却在机缘巧合之下回到了自己的国家，这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曾经的主导意识形态，并颠覆了主流的权力话语。被边缘化的话语在官方历史叙事中往往被忽视，但在纳博科夫的历史写作中却被置于公众的视野之中。纳博科夫通过书写《欧小姐》中边缘化的话语以及其对主导话语权力的颠覆，将被忽视的历史文本化，并在故事中重构被忽视的话语，呈现出历史的不同版本体现了历史的文本性。

四、结语

作为最重要的文学理论之一，新历史主义将其视角转向历史、文学及其相互交织的关系。本文主要从新历史主义的视角探讨了纳博科夫在《欧小姐》中的历史写作，这部短篇小说中文本与历史的紧密联系体现了鲜明的新历史主义精神。纳博科夫通过文本的历史性和《欧小姐》中所体现的历史的文本性，巧妙地将历史与文本融合在一起，重新构建了他对自己所经历的历史的解读，具有重要的历史维度。所有这些历史事件、虚构的人物和细节都建立在真实的历史语境之上，真实地反映了俄国那个时期的历史状况，体现了文本的历史性。而这个故事作为这一时期宝贵的史料，对社会的发展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使读者对现存的历史有了更为透彻的了解，丰富了历史的内涵。此外，纳博科夫通过描写以欧小姐为代表的边缘化群体对话语和权力的颠覆，将被忽视的普通人历史文本化。由于社会地位较低，他们被主导权力所控制，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在这个故事中，纳博科夫强调了边缘人的话语，颠覆了权威的历史。综上所述，《欧小姐》具有鲜明的历史特征和高度的历史意识。这部小说真实地展示了社会历史，同时通过参与历史的创造和社会的发展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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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王伟，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