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开
2023-12-20魏丽饶
童年里溫暖过你的人,也会温暖你一辈子。
前些天,我和母亲在县城的一个候车区等开往镇上的公交车。我在嘈杂的人群中试图为母亲寻个坐的地方,突然听见有人提到我的名字。原来是母亲碰见了熟人,她叫我过去,走到近前,五六个妇女都看着我,很是热情。母亲挽过其中一位的胳膊问我,你看看这是谁?对方五十多岁,身材健壮结实,浓眉毛大眼睛,扎一条乌黑的长辫子。这是谁?我盯着那张脸连猜带认想了好久,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往谁身上联想,最后是一种直觉提醒了我,小老师!
母亲高兴地笑。小老师紧紧地盯着我的脸,许久不说话,大概是不知该从哪儿说起,但她那双依旧很漂亮的大眼睛似乎又说了许多,温柔而亲切。
母亲对小老师说,那年可把你吓坏了吧!对,此时我们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那年我五岁,十八岁的魏老师刚带我们幼儿园小班半年,家长和孩子们都叫她小老师。一个暴雨后的下午,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险些被山洪卷进河里丧了命。
老师故作轻浅地笑了笑,我也尽量轻描淡写。然而事实上,再次回想起那件事谁不是心有余悸?看得出老师替我平平安安长成大人而高兴,也为我认出她而高兴,母亲也替我们高兴。但我更多的是心疼,心疼当年才十八岁的小老师,刚任教半年就遇到人命关天的事情,她该承受了多大的惊吓啊!我想这件事一定也成了她记忆里永远的阴影。所幸我得救了,当时我从昏迷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再转眼就是小老师。正值青春年华的她看上去却像一只漏光了气的瘪气球,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五味杂陈。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小老师后来就不教书了,过了几年她嫁了人,成了我遥远的深刻的记忆。
公交车很快过来了,人们一拥而上。小老师把母亲和一起来的同村人一一招呼上了车,又把一个小孩抱到车上,交到孩子奶奶手里。她正准备跨上车,突然想起还有我,又回头用大眼睛找见我,叫我快上车。上车后,小老师把那个孩子从奶奶手里接过来,护在自己怀里。在车上,她听说我到镇上后要找一辆出租车回家,又赶紧在手机里找到一个电话号码,说这个师傅开车稳,人也和气,要价还比别人少五块钱。
到了镇上,我按照小老师给的电话号码联系了那个师傅,乘出租车把行李送回家,又坐车去另一个村子看长辈,途中竟又遇见了小老师她们。原来她们坐公交车不能直接到村里,要在半路下来,爬一个大坡,大约走半个多小时才能到家。我请司机停下来,想让老师跟我一块坐车走,但小老师坚决不肯,她让那个孩子和奶奶坐车,自己和其他几个年轻些的人一起走路回去。三伏天的午后,她们背着拎着挎着大大小小的包和袋子,走在炭火似的山圪梁上,嘻嘻哈哈的说笑声跟着出租车走了好远。
所有的遇见都是上天的安排。再次跟小老师相遇,或许是上天为了让我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重新认识和理解那次凶险的经历,让我更深入地去体会小老师曾经因我而付出的、承受的和舍弃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我遇险,年轻的小老师应该也不会改行,或许她还站在讲台上教书育人,今天也不会顶着大太阳行走在贫瘠的山路上,但她一定还是那么善良、那么热心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就像一朵花的盛开。
魏丽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2010年开始发表作品,散文多次入选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首届浩然文学奖、第三届丝路散文奖等,出版散文集《净土》《从一个故乡到另一个故乡》。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