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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

2023-12-19王宇鹏

当代作家 2023年10期
关键词:老街文书

迪斯科响彻老街的时候, 喧腾的老街也变得躁动起来。

蓄着长发的“逛山”(不务正业的年轻人)们,戴上墨镜,将花花衬衫别在牛仔裤腰里,跟着双卡录音机歇斯底里地唱“你就是那冬天里的一把火……”一把火”红遍老街的那年冬天,老街及周边两三里地,竟有四五家房子先后化为灰烬。那是个身体与精神极度膨胀的年月,荷尔蒙飙升的逛山们踩着狂欢劲爆的节奏,在流光溢彩的光影里差不多将身体扭成麻花。“招手停”发型的老街女子,画蛾眉、涂眼影,染口红,浓妆艳抹得酷似港台明星。她们哼唱着邓丽君的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身姿婀娜,摇曳得像风、像云、又像电,成了老街流动的靓丽风景;被青春鼓噪的老街,“时髦”“动感”“追星”成为老街新潮流。

春风唤醒了一条老街,老街的人也活泛起来了。共用山墙的朱红门面房挨挤在一起,一幢幢两三间多层小洋楼门前,老街人用条凳支起小摊子,花些钱弄个营业执照,庄稼汉便成了个体户。老街人每隔三五天就去一趟秦岭之外的三福湾进货。他们引领着老街的新潮流。省城流行啥,不几天,老街也跟着流行起来:爆炸头、玫瑰妆、情侣装;新唱片、摇滚乐、霹雳舞;洋包包、太阳伞、比基尼……紧跟时代步伐,一条老街差不多也变成了姹紫嫣红的女性世界,甚至十六七岁念书的男娃娃也吊个大耳坠,把自己弄成黄发碧眼甚至说话走路一副娘娘态的四不像。

老街人眼境阔了,心眼活了,挣钱门路子也广了。天刚麻麻亮,他们掰开眼窝就手脚忙个不停到天黑地黑,老街人隔三岔五要坐公共车翻越秦岭去省城进货,遇到赶集日还要将大小商品一件件摆出摊,与顾客锱铢必较地讨价还价叫卖东西,日头落山才能踩着灯影收摊,直到晚上盘存好账目后,他们方能吃上一顿踏实饭。做买卖确实辛苦。老街人说:钱眼里有火哩,钱在苦处,好日子也要在苦中熬呀。生意人无利不起早,有钱才是硬道理。个体户三两年便一个个弄得风生水起。一条老街,暴发户愈来愈多,两边小洋楼商铺夹着一条狭长的老街。腰包渐渐鼓起来的老街人,腰杆挺得更硬更直了;跟人对话,眼睛盯着高处,骨子里有一种超然的自信和倨傲的自足。老街人以辛勤劳动使自己的小日子富足殷实,也让老街热汽腾腾、活力满满。就连老街供销社也顺应时势发展进行资产出售和职工分流,除了留少数人专营农资化肥和烟花爆竹以外,其他门市也都从集体经济中剥离出来,变成了民营实体,在提质增效中参与市场竞争。优先富起来的老街人,带动、激活了老街经济,让老街物资供应丰富多彩,保障民众基本的生活需求。老街呈现一种欣欣向荣的新气象:粮油副食酱醋茶,土产日杂衣布花,建材五金文具杂、百货纺织遍天涯……老街人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改变着一条老街的风貌,老街也成了繁华兴盛的投资消费市场。

农闲时月,四面八方的赶集人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带上些粮食或特产,厮跟着孩子,在街头寄好了车子,人们扶老携幼、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地挤满一条老街。老街辅射带动了农村经济繁荣,连老鼠也泛滥成灾。街头拐角处的鼠药摊,电喇叭里锐声叫卖说唱:老鼠药,老鼠药,老鼠吃了逃不脱,大的吃了蹦三蹦,碎的吃了要小命……看热闹的人是里三层外三层,人们竖着耳朵、眯着眼睛说说笑笑。有人提着两三个闹死的老鼠换了一包敌鼠钠盐,人们便蜂涌而至,你三包他五包叫嚷着买了毒鼠强、华法林和敌鼠钠盐。说是有一对夫妻吵架,媳妇赌气喝了一包老鼠药,竟安然无恙。那男的为感激卖鼠药的人的救命之恩,便敲着铜锣出奇地送来一面“感谢再造之恩”的大锦旗。尴尬得卖鼠药的人迅即拾掇了地摊,在人们讥笑和斥责声中退出了江湖。人们说是因为敌鼠钠盐的气味熏残了卖鼠药人的脑子,那人日渐变得木讷老诚,常年拉个架子车收破烂谋生。而那个送锦旗的男子兀自剃了个光头,也弄了副一头凉一头热的剃头匠担子担着,挑着“一剃五毛”的招牌,常年在上街拐角处给庄稼汉剃光头。老街拐角处摆满了各类小地摊:卖烤烟的、卖针头线脑石头镜的、有玩赏古玩古董古币的。老街中学甬道的柿树下有裸脊露膝让游医扎满灸针疏经通络止疼的、坐着杌子让赤脚牙医拨掉痛牙镶了金牙的,有七十多岁瘦高老汉挑着油担叫卖的、有孩子鼓着腮帮吹圆捏扁的,还有拿个狗娃咪坐在大人肩头吹曲的……上集人或臂弯里挎个编织篮或背着个蛇皮袋,他们粜完粮食、卖了特产,再买些油盐调和及日用品,顺便在旧衣服摊子给自己买一身换洗的旧衣服。若能遇上个远路亲戚,便面对面趷蹴在铁匠铺房檐下拉家常:互相问询粮食收成和一家人饥饱冷暖,彼此倾诉着生活艰难和内心的煎熬,或打听谁家女子属相品性,掐着手指言说着孩子们的婚配……

人烟阜盛的丁字街头,当地人称之为“吃死鬼”街,这儿却别有一番祥和热闹景象。一张张油亮乌黑的条桌,搁几条长凳,围坐着老人、女子及小孩。凉粉摊、米线摊,凉皮、热豆腐,荞麦饸饹摊,羊杂泡馍摊,鸡蛋醪糟摊,人们争着座儿,拥挤着争相付钱。没座的或站或蹲,端着碟儿碗儿的,唏唏溜溜直辣得头上冒汗,嘴角手脚发麻,眼睛也被呛出泪来。土地划分到户,一辈子汗水和着泥土的农民,终于不饿肚子了。他们忙里偷闲,赶个集,图的是掏几个钱儿买个安逸、也让嘴巴跟着受活,神经也受受刺激……眼明心活手灵巧的老街漂亮小媳妇,她们紧上花花围裙,茐白一样细嫩的手指捏着一柄拉拉子,似木叶漂在白亮爽滑的凉粉坨坨上,只轻轻地一滑拉,另一只白净的柔指轻轻一把抓,白亮细匀爽溜的凉粉正好窝一小碟,浇上两三匙红亮喷香的酸辣芝麻汁,一块钱一碟,看着都让人垂涎欲滴。人们盯着世华烧馍炉,那黄灿灿油浸浸脆酥酥香喷喷的烧馍刚出了泥炉,还嗞嗞地冒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着酫香,人们便一毛一个哄抢一空。炸油糕、麻花、就连卖甑糕的摊子前也忙得不亦乐乎。人们争抢着用麻刀纸包了麻花油糕或提一盒甑糕给老人娃娃带回去,老老少少可以尽享天伦之乐。

丁字西街头的老街影剧院,是老街的地标建筑,也是老街文化娱乐场所。影剧院保留了苏维埃拱式建筑风格,水刷石装饰外墙。墙体中心有“团结、紧张、严肃、活潑”八个镏金赤色毛体大字,围着红五星呈放射状排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左列镌刻着“文艺为人民服务,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毛主席笔迹;右列镌刻着“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文艺总方针,这是坚守社会主义文艺阵地的旗帜与灵魂。剧院穹顶由钢梁网架结构承重受力。室内墙体以厚布帘遮掩门窗,遮光透气,有助于空气流通和平衡温度,还能减少了共振回音。一千多平方米的空间,能容纳上千名演员观众。地面坡度舒缓,缩小了观众与舞台的距离感,让观众感觉视野开阔,舒适自然。逢年过节,老街剧院有秦腔折子戏、河南豫剧、山西梆子名角演出。八六年的春节,“洛阳牡丹”的马兰来到老街,她领衔主演豫剧折子戏《穆桂英挂帅》。人们天不明就排队买票,从正月初二到初六,一天三场,场场爆满。真是人多为患,那个吐字不清身材短小的“咬咬”(绰号)手持警棒维持秩序。竟有人整天不吃饭排队等待,只为抢到一张入场券;甚至还有机关工作人员走后门买票,黑市票竟然卖到五块钱(可买50个烧馍)一张。人们为的是能一睹马兰的芳容,也不妄来世上走这一遭。那马兰天生丽质,体态袅娜,扮相清丽俊俏。当铿锵有力的鼓乐声响,只听见:

未開言来心如焚呐

尊声祖母老太君

非是我贪生怕死不挂帅印

恨只恨那宋王昏庸叫人伤心

穆桂英十年未曾离战马

咱杨家世世代代是忠臣

磨坏了多少鞍和蹬

穿破了铁甲无数身,

闯江山来争乾坤,

哪一阵不伤咱杨家的人

……

那悲愤激越之声,时而高亢清亮,时而宽广浑厚。吐珠散玉,字正腔圆,如仙乐让人耳根发热,血脉贲张。其顾盼神飞,神韵十足;一招一式出神入化。帔坐、蟒立、跷卧、羞望、凝思、剑指,这些舞台动作精准传神,淋漓尽致地体现了穆桂英内心冲突和智勇斗争的形象。剧情险象环生,高潮迭出。观众为之倾倒,为之癫狂。马兰戏功扎实深厚,那鹞子翻身、探海捞月、朝天蹬马真到了不可挑剔的境界。马兰将杨门女将穆桂英演绎得形神毕肖,炉火纯青。老街人说:过年可以没肉吃,若不见上马兰一眼,觉都睡不踏实。死爱秦腔的老街人,一句“嫽得太太”成了口头禅。只是那马兰演了穆桂英之后,老街人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老街人真没过够豫剧瘾。这是唯一部四大金刚没闹成场子的一处好戏。之后,磁带店里《马兰专辑》卖得断了货。街头的电器修理铺、后巷的压面机房都能听到播放的豫剧《真假驸马》。

沿老街周边各单位院墙上都有电影海报,书写海报的是电影院宣传干事老闵,他右手提着广告漆,左手拿着排笔,饱蘸了漆,笔走龙蛇,厚重灵动的艺术字体直击眼帘。7月11日放映:早10时《高山下的花环》;13时30分《少林寺》;晚7时《比基尼登陆》。那个老闵,点灯熬油,苦心孤诣写成原创剧本《张连卖布》,不得不多年上北京打官司,维护自己的著作权。电影院隔壁的镇文化馆,镭射投影也是一票难求,一到晚上,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霍元甲》《头号玩家》《怒火重案》《红高粱》等剧情。老街影剧院及文化站,给了几代老街人留下了抹不去的美好记忆。

老街有个贼娃子窝,贼娃子被老街人戏称“三只手”。他们破帽遮颜,深藏不露,团伙作案,专做扒窃之事。山里人或粜粮食,或缴猪,或卖些鸡蛋,那一点钱一旦被贼娃子们盯住,便上下跟踪,故意拥挤趁机下手。给孩子看病的山里没了钱,只得叉着腿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嚎啕大哭。看热闹的七嘴八舌,有出主意让报案的,有同情遇难境遇给提供线索的……只是山里人厚道老实,哪有能耐去抓贼呀,只得无奈起身拍了屁股上的泥土,抹着眼泪离开了。

贼者有道,“掀门帘”、“二指禅”、“拎包”、“浑水摸鱼”,他们做得神鬼莫测。他们用眼神交流,配合着轻快准稳地完成任务,便溜之大吉。偶有失手被抓的,只是团伙作案,一涌而上,人多势重,更有甚者胁迫受害者,只要还了钱财便不了了之。老街派出所习所长,老街人称“二愣子”,他生死不怕,敢硬碰硬。他带领所里三个民警经常巡街维持治安,顺便也抓几个蟊贼,用指拷拷在区公所的大柳树上,给学习治安条例,进行攻心教育。终是录了口供,交了罚款,写了保证,人还是放了。贼们好逸恶劳、积习难改,回归社会仍旧重操旧业。抓了放,放了抓,大法不犯,小偷不断,真难煞习所长了。后来,在省公安厅部署的严打“盗窃犯罪”的专项斗争中,习所长与董家门派出所联合执法,一举捣毁董家门“‘梁上君培训现场会”,抓捕老街贼首,重判七年入狱。老街在习所长高压管控下,贼娃子们也只得溜到洛夫、金堆城谋生去了。

老街中段,两侧是区镇两级及七站八所,低塌塌的小平房被周边林立的商铺楼合围了。农技站门口摆满了“陕单一号”“金黄后”“新单一号”等玉米新种子,还有花花绿绿的卷心菜、生菜、香瓜、豌豆、萝卜、南瓜、西红柿、黄瓜等新育籽种。土地划分到户,农民种粮积极性大大提高,他们不再忍饥挨饿了,饿怕了苦惯了的农民,依然抠抠掐掐捱着苦日子。他们也学着科学种田,宁愿少穿一双黄胶鞋,也要买下好种子。人们询问着籽种品质和耕种细节。粮食要多打,蔬菜多样化,生活也要大力改善。

老街小学附近摆满各类辅导资料、课外读物、文具用品及各类小玩具。娃娃们也在竞相买书本资料和文具。裁缝铺门前摆满各种时兴布匹,电动缝纫机的线穗子嗤嗤啦啦转个不休。人们出出进进,拿了软尺量身架,拿着木尺量布匹,一把剪刀嗤的一声裂了布匹。好裁缝耍的是一把剪刀,那剪刀在空中舞舞拃拃。有订婚论嫁的小伙姑娘厮跟着扯了“的确良”“卡琪布”,姑娘羞涩地给男子量身材、订西服,还给自己订做“喇叭裤”,男子承诺为女子买尖头高跟鞋和金银首饰。他们一块厮跟了去红豆发屋理了发,又去刘记照相馆肩并肩照彩色结婚照。

老街新生一代名子里多带个“街”字,叫着顺口大气。老街养活了一代代老街人,老街人对老街天然的有一份特殊感情;老街人若是给娃娶媳妇,那真是十里八乡百里挑一,媒婆子都能踏破门槛儿。川道人给娃说媳妇彩礼少说也千儿七八百,还要时兴的三转一响;若是老街人给娃说媳妇,那娘家必是倒贴了嫁妆,嘴里还说自家白养了个赔钱的货,心里却乐得逢人便说给女子找了个街里娃。

老街家家有后院,庭院深深,别有洞天。“街”字辈长大了,个个都是厉害角色。葡萄藤架下有石桌石凳。胡儿麻茬的男主人,悠闲地斜躺在躺椅上,任岁月随他吐着的烟圈弥散。男子顺手抓起陶泥小茶壶,很满足地滋滋溜溜品匝着麻得咯吱的小日子。腰包鼓了的老街人,自有一种无法比拟的优越感。在他们心里,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政策放开了,思想解放了,见过世面的老街人,胆子更大了,做事灵活有门道。“街”字辈抬抬脚就能跟区镇机关的七站八所的头头脑脑打交道。老街人生来就有“皇城根”的优越感,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在兜里装条好烟、怀里揣瓶好酒,区公所、派出所、土管所、计生办、老街学校……他们就像串门子一样随随便。人情社会,活鬼闹世事嘛。肉脸对肉脸的,对于老街人来说:钱就是身上的垢甲。只要不违法犯罪,没有他们弄不倒的事。

老街人出门仰面朝天,话锋硬硬的,事也能办得妥妥的。老街每天都在更新上演着老街的传奇。

老街区公所新分配来一位黎姓的年轻人,中等身材,平头方脸,刚从地区农校毕业。适逢国家干部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大调整。因为小黎眼色活,能说能写,思想活跃,情商又极高,也很会来事,自是左各逢源。不几年,他就当上了区文书。黎文书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人不能死脑子,马克思主义要活学活用。在区政府,黎文书时常春风拂面,对领导高接远送,待人接物谦敬相宜,上传下达却极有分寸感。遇到棘手问题他常会打哈哈,领导说啥就是啥,他处处曲意奉迎,这样的年轻人,干群关系自是相当好。黎文书虽年轻却极谙人情世故,他处世圆滑做人玲珑,在老街干部和群众之间游刃有余。他私下里跟熟人说:人情社会,政策就像红薯,人熟好办事。担任文书这个角色,黎文书更多的时间是在琢磨人。他熟悉每位领导的思维方式和处事习惯,还能较好地把握政策的弹性尺度。黎文书与人相处,善察颜观色,话里话外都像站在对方立场思考问题,表态发言总说一些模棱两可、含混其辞的话。他念书时候模糊数学大概学得好,工作中极会上下其手,明哲保身,给人云里雾里摸不着边际的感觉。作为区公所文书,他话说得越模糊,越有歧义,越容易让人捉摸不透。象有个套板似的:领导的意见很好……我们只负责落实……这个问题原则上……相对而言……在某种意义上说……黎文书总能在机关利益和百姓之间玩平衡。对于各级文件,黎文书又善于从字眼里参透别人看不透的玄机,这就是天机。区公所里的人送他“智多星”的绰号,老街人却叫他“能死屄”。只是他参加工作十多年里,陪过了多任领导,即使比他年轻的人挪挪窝就升迁了。三十多岁的黎文书,家在老街附近,他越活越明白:官场如战场,妥妥的文书当着踏实。区公所人私下说,黎文书是离不的又见不得:离不得是因为小黎圆滑世故,拍马溜须老街第一,领导身边真需要这样的小红人;见不得是因为他能过火,领导心里的秘密竟然瞒不住小黎那一张嘴。在老街地面上,人们可以不知道区长书记的名字,但黎文书的名字在老街那可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斜对着区公所大门的是宝来鞋摊。老街风云变幻他坐收眼底。宝来鞋摊就是个民间信息集散交流中心。坐着补鞋的人总是炫耀自己跟“能死屄”黎文书关系很铁,只要跟“能死屄”走得近,就能让老街人高看自己,办起事来还不一路绿灯。

黎文書这个人在老街和区公所之间上蹿下跳,他成了老街人眼里真真的二把手。

八十年代末的老街卡拉OK、歌舞厅人潮涌动,老街的夜生活被老街人称“小巴黎”。黎文书西装革履、油头粉面,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他亮起嗓子唱《昨夜星辰》或《万水千山总是情》,那磁性的歌喉,万种风情的眼神,神采飞扬的表演,让多少女人们目光迷离,神魂颠倒。三十多岁的他,已成为老街姑娘和少妇眼里的偶象。遗憾的是黎文书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白天麻将坷坷啦啦,夜里觥筹交错,喧闹不绝;卡啦OK靡音绵绵,歌舞厅浪笑之声响彻云霄。喝了酒的黎文书酒壮英雄胆,老子天下第一。黎文书说:“在老街,没我……智多星……拿不下的事。”黎文书一半清醒一半醉。在老街地面上,醒时,他足黎文书;醉时,整个老街都是他的。老街黑红两道,黎文书脚踩两只船,算得上是个土皇上。老街派出所抓了几个赌徒烟鬼,“草上飞”给黎文书塞些“黑拐”(钱),让“能死屄”文书活动活动连夜放人。正巧“二楞”习所长刚刚被升职为县公安局刑警队长,新任亣所长强龙难压地头蛇,他还要仰仗黎文书给他稳住阵脚。那一夜月亮光光,在送赌徒烟鬼去拘留所的路上,多人借小解之机,在所长眼皮底下逃之夭夭,只听见苞谷地半空“嘭……嘭……嘭……”三声爆米花似的枪响,很脆很亮很悠长。

老街西山寺下的小别墅是黎文书岳丈家。黎文书身帮助小舅子伍仟元买了个居民户口,又组织小舅子当了兵。小舅子三年服役期满,他一手给组织安置到木瓜寨财政所。小舅子赌博成性,输了公款,被判刑丢了公职。黎文书并未受到教训。他还经常往来于各赌博场所和歌舞厅。后来与西山寺村的一位有夫之妇有染,一来而去,那女人愈来愈胆大,竟敢明目张胆地往来于区公所。黎文书的老婆得知后,打翻了醋坛子,文书老婆与文书情在区公所大院撕破了脸互相扭打在一起,闹得黎文书在老街区公所声名扫地。黎文书气急败坏,终在一个风清月明的夜里,相互约了去西山寺娘娘庙赌誓。二者卿卿我我之后,女的提出让黎文书离婚,黎文书不肯,二人由责骂到互相动手,失去理性的黎文书终是掐住了女方的脖子,一时气头上撒手迟了,女人停止了呼吸,静了神的黎文书将女尺平放在娘娘庙塑像前。黎文书装作没事一样第二天照样上班。有西山寺管理员早早上山,见到女尸,下山及时报了警。县公安局习队长亲自带人接手重案,明查暗访当天控制了嫌疑人黎文书。黎文书深知自己的路走到尽头,他坦白交待,争取从宽处理。只是正逢公安部实施“严打”,从快从重结案子。

公审大会人山人海,县刑警大队开了三辆警车鸣笛开道,押送杀人死刑犯的解放牌卡车车头架着两挺机关枪,“黎××”脖子上挂着“杀人犯”的白纸牌,打着“血红的叉”,“黎××”低着头被武警押上老街学校的老戏台,在万人注目下接受人民审判。习队长宣读案卷及判决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43条之规定,依据公安部“从严从快从重”的严打精神,依法判处“黎××”死刑,立即执行。刑警将死刑犯逐一押送上车,拉到老街河滩当即执行枪决。

从此以后,老街治安形势明显好转。老街欺行霸市的现象少了,老街黑道的二流痞子明显收敛了。他们从“能死屄”黎××身上吸取教训,在国家重拳严打的新形势下,老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时光流转,风云变幻。一代代老街人见证了老街昔日的繁华。历经近四十年的风雨沧桑,老街退出了历史舞台。老街镇政府按照新城镇规划重新布局了新街社区。只是在急剧城镇化的大背景下,新街社区的年轻人都去了大城市谋生,加之新街学校生源锐减,也随着实体经济的疲软和网构时代到来,老街变得空空荡荡,失去昔日繁华的老街,似乎有一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沧桑感。可是老街曾承载着一代代老街人艰辛创业的光荣和梦想,今日的老街已成为历史的活化石,被老街人永远铭记。

2023.07.15

作者简介:王宇鹏,男,汉族,陕西商州人。青年文学家作家杂志社理事、麒麟书会副会长、麒麟作家联盟副主席,商洛作协、评协、诗协会员。作品入刊《青年文学家》《当代文学家》《当代作家》《西北文艺》《九天文学》《首都文学》《中国作家在线》等刊物。有10余篇作品在杂志《当代文学家》《当代作家》《青年文学家》《西北文艺》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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