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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峰说疫》辨治疫病特色*

2023-12-18马晓北

中医药导报 2023年11期
关键词:苦寒论治瘟疫

包 瑜,马晓北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2.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 100700)

《松峰说疫》为清代著名瘟疫学派医家刘奎(号松峰)著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全书分为6卷,分别为“述古”“论治”“杂疫”“辨疑”“诸方”“运气”[1]。此书继承了吴又可《温疫论》的大部分学术思想,将疫病分为瘟疫、寒疫和杂疫3类,阐述了“瘟疫六经治法”,总结了“瘟疫统治八法”等,丰富了疫病治疗的内容[2-3]。症状是疫病病情变化中的诊疗关键,是辨证的依据[4],辨症论治是以缓解或消除症状、体征为目的的治疗方法[5]。刘奎纵观岐黄,深精医理,论治疫病独有见地,强调治疗疫病最宜变通[6],提出“瘟疫不可先定方,瘟疫之来无方也”,“症既不同,治难画一”,“大法以症为则”[1]等随症治之的治疗思想。现将刘奎辨治疫病特色总结如下。

1 时症合参

“时”,即四时主令,是古人关于自然界运动变化的时空形式的认识[7]。时令气候变化与人体生理活动、病理反应息息相关。故而诊治疫病时要关注时令气候对人体的影响。舍时从症,并不是指辨治疫病时完全不顾疫病发生的时节气候的影响,而是要时症合参,当症状表现的性质与四时主气不同时,要舍时从症,即根据患者症状,判断疫病性质。

1.1 时症合参,因时制宜 时令气候影响药物性味选择。《松峰说疫·卷之一·述古》曰:“疫病当分天时寒暑燥湿,因时制宜。如久旱而热疫,忌用燥剂;久雨而寒疫,脾土受湿,忌用润药。”[1]其指出夏暑季节气候炎热,人体毛窍大开,津液容易流失,治疗此季之温病、热病及疫病,不可用辛温热药,因温燥药物容易伤及阴津,宜用辛凉、清甘、苦寒等对津液无损的药物,如生石膏、黄芩、栀子、葛根、薄荷之类。气候干旱,出现热疫,不宜过用辛温发散等燥药;气候寒湿,发生寒疫,不可过用辛凉甘寒等润药。

时令气候影响方剂选用,如湿温是湿而兼瘟。因湿为长夏主令,故春冬感者较少,而夏秋患者较多。治疗应随其时而变通[8]。湿温之主症可见全身疼痛,甚至不能转侧,不欲饮汤水,身目颜色微黄等。按照寒热性质,湿症分为寒湿和湿热,结合时令气候和患者症状,湿热者,可见小便赤涩混浊,伴有心烦气热、大便秘结等,宜用人参白虎汤加白术、茵陈饮等清热祛湿之剂治疗。若时逢阴雨天气,湿气过胜,出现寒湿,症见大便滑,小便清长,宜用术附汤之类的温阳散寒祛湿方剂治疗。

1.2 时症合参,舍时从症 《松峰说疫·卷之一·述古》云:“冬温之说,吴又可曾非之,然谓冬时绝无温热则又不然,故宜舍时从症。”[1]冬季主令为寒,刘奎认为,冬季不只有寒邪致疫,亦有温热邪气致疫,同样地,在暑热主气的夏季亦有寒邪致疫。季节主令为其常令,除了常令表现外,气候时令会出现未至而至、至而未至、至而太过或至而不及等异常变化,冬令亦会出现应寒反暖的反常气候,在这种异常气候影响下,疫病更易发生,即“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故生疫”[1](《松峰说疫·卷之一·述古》)。刘奎论还述了冬温的发生机理及治疗,发病原因即冬令出现了应寒反暖的反常气候,与冬月感受伤寒不同,此时应舍时从症,治宜凉解。

书中列举一案:“余子秉锦,于深冬时,忽患四肢走注疼痛,余以治周痹之法治之不应,遂自用银花、草节、羌、防、荆芥、薄荷、桑枝,黄芩、栀子、生地,凉散败毒之品加减出入,服三四十帖始愈。”[1](《松峰说疫·卷之一·述古》)深冬寒令,用辛凉发表、散热解毒之剂亦显疗效。

2 性症合参

准确辨识病性,是确立正确治则治法、遣方用药的前提。刘奎论治疫病时重视通过症状把握疫病种类及其病性,以及患者正气强弱与病邪相互作用下的病性表现及变化。

2.1 辨病之虚实寒热,治以清利、发表“人事之错乱、天时之乖违、尸气之缠染、毒气之变蒸”[1](《松峰说疫·卷之一·述古》)皆能致疫。刘奎将疫病分为瘟疫、寒疫、杂疫。瘟疫始终为感受温热之疠气而发;寒疫乃感受天时之暴寒所致;杂疫的症状表现千奇百怪,其病性寒热皆有[9]。

根据疫病的寒热虚实之性,实热证可用清火、行气、消食、化痰等清利之法,虚寒证慎用。刘奎认为清利是治疗瘟疫的重要方法,清利之法的应用范围广泛,如清火、行气、消食、化痰等清除有形实邪或消除无形气结等方法均属于清利治法的范畴。清利之法主要应用于实证,若为虚中夹实证,可在补虚中稍稍应用此法。

根据疾病之虚实寒热之性,采用辛温或辛凉发表之法,实热证可用辛凉发表,虚寒证不可误用辛凉。瘟疫治法以清热祛火为原则,热自外发,因此刘奎治疗瘟疫重视辛凉发表之法,认为辛温与辛凉发表之法应用不当,则可导致诸多变证。温热性质的疫疠病,宜采用清凉辛甘苦寒治法。同时,清凉发散之法,适用于表里俱热证,若表邪未解,虽然外有明显热象但内无热象,不得概用寒凉之品。此外,发表的同时提出要顾护阴液,不宜发汗太过。

2.2 审人之体质强弱,慎用苦寒、攻下 刘奎认为古今人群禀赋不同,古人体魄较强,能耐受苦寒之剂,而今人体质薄弱,不能耐受苦寒之剂。瘟疫之火是因邪气而产生,因此治疗应首先驱逐邪气[10],则毒火溃散,刘奎认为苦寒之剂非但不能达到祛邪之效,反而会损伤人体阳气,导致寒从中生、寒闭表里,使邪气更加没有外出之门户。因此,他提出慎用黄连、黄柏、龙胆草、苦参等大苦大寒之药,可使用生地黄、玄参、牡丹皮、栀子、金银花、白茅根等清热泻火药。

苦寒药中,刘奎提及了3味特别的药物,即生石膏、大黄和芒硝,认为此3味非苦寒凝滞之品,具有散、走的功能,分别能够辛散热邪、泻热行瘀、软坚散结,起到“去性存用”的效果,不论体质强弱均可应用。分而言之,虽然生石膏性偏寒凉,但辛能散,能发汗解肌,最擅祛肺胃之火,为辛散阳明经热邪之要药;大黄性味苦寒,但能够攻下积滞、推陈致新,善行不守,适用于瘟疫阳狂、谵语、燥结、血郁等症,虑其性烈峻猛,用熟大黄为佳;芒硝虽属劫剂,但能润燥软坚破结,退却热疫。刘奎还提到,临床具体应用中,若黄连等苦寒药物切中病机,应当适量应用,中病即止。

刘奎重视误下的危害,强调根据患者体质强弱,慎用攻下之法,提出必当于胃气强实者或阳明腑实证者才可攻下,体虚之人更易受邪,因此用攻下或发汗法时要注意顾护元气。此外,还记述了误下后调治之法,提出误下之后若出现泄泻等中气虚馁症状,应根据患者正气虚实情况,或健脾补肾,或补益气血,或淡渗利湿,或涩肠固脱。

3 脉症合参

刘奎临证重视明辨虚实,擅长通过脉象和症状表现判断疫病性质及病情发展,认为:“疫症关系,全在虚实二字。实者易治,虚者难治,以元气本虚,邪不易解。若治挟虚者,而不知托散,但知攻邪,愈攻则愈虚,愈虚则断无有不死者。”[1](《松峰说疫·卷之一·述古》)

3.1 脉症合参,究其虚实 刘奎辨治瘟疫腹痛症,认为脉来沉实有力者,为实热证;若脉微弱者,当详细审查,治宜从缓。腹部隐痛,重按缓解,肠鸣漉漉,泻下清冷,此为寒痛,当用温药和之;若症状未解,甚至出现四肢厥冷,上吐下泻者,宜用热性药物治疗,同时结合患者脉象,脉有力者,以祛邪为主,脉无力者,以扶正为先;若腹痛,身热,不欲饮水,恶心呕吐,肠鸣漉漉,此为表热里寒证,宜先温其里,次解其表。

刘奎认为瘟疫短气症表里、虚实、寒热皆有,或见于水停心下、误汗误下后,虚证较多,临证当详察脉症,明辨虚实。患者素体虚弱,发汗攻下后,失于调补,出现微弱少气,脉沉细迟,甚至无脉,为虚极短气,治疗当急以温补,缓则不救。此外,刘奎记述了补中散表之法,脉微弱无力或两寸短小者,为气虚于内,脉浮芤不实或两尺无根者,为血虚于里,当补益气血,汗液生化有源,才能发汗解肌祛邪。

3.2 脉症合参,判断预后 刘奎主要根据脉症相应与否及证候虚实来判断疫病预后,脉症相应为顺症,实证易治,虚证预后较差。《松峰说疫·卷之一·述古》云:“凡伤寒瘟疫其不可治及难治者,必属下元虚症。”[1]其又云:“凡治瘟疫,须先观病患两目,次看口舌……并察其脉之端的,脉症相同方可以言吉凶,庶用药无差。”[1]刘奎引《脉诀乳海·卷五·伤寒歌》曰:“热病须得脉浮洪,细小徒自费神功,汗后脉静当便瘥,喘热脉乱命应终。”[11]其认为阳病当得阳脉,脉症相应预后良好,阳病出现细小脉(阴脉),脉症不符预后不佳;热病未汗,脉象浮洪,为顺证;发汗后,脉象安静缓和,为邪气退散,预后良好;发汗后,脉象紊乱,有发热、气喘等症状,预后不佳。

如瘟疫斑疹之症,“凡斑既出,脉洪数有力,身温足暖者,易治。脉沉小,足冷,元气弱者,难治”[1](《松峰说疫·卷之二·论治》)。刘奎结合患者脉象及身足温度判断患者预后。脉洪数有力,身温足暖者,预后良好;脉沉小,足冷,预后不佳。

4 病症合参

刘奎在论治瘟疫杂症和杂疫时,认为其无规律可循,不能按照伤寒六经理法方药治疗,可从伤寒变证条内采择用之,然而并不能囊括所有情况,因此提出随症治疗的原则。即刘奎所言,“仅读伤寒书不足以治瘟疫,不读伤寒书亦不足以治瘟疫”,“盖治瘟疫尚有一定之法,而治杂疫竟无一定之方也”[1](《松峰说疫·卷之二·论治》)。

4.1 瘟疫杂症,随症施治 刘奎在书中列举了诸多瘟疫杂症,如衄血、蓄血、斑疹、发黄、谵语、自汗、瘛疭、瘟疫兼暑、瘟疫兼湿、瘟疫兼痢等。其提出瘟疫杂症的治疗当病症合参,随症治之。

瘟疫杂症与杂病不同。《松峰说疫·卷之二·论治》云:“杂病盗汗,责在阴虚;瘟疫盗汗,总邪在三阳所致。三阳经俱有盗汗,而邪在半表半里者居多,故总以和解为治。观仲景论三阳合病之盗汗,而归重于但欲眠睡,热在胆经可知矣,小柴胡汤主之。”[1]刘奎认为瘟疫盗汗,为邪在三阳,治疗以和解为主,参考方剂为小柴胡汤,而杂病盗汗多为阴虚所致。瘟疫杂症之善怒一症,刘奎认为与其他疾病的焦躁郁怒表现不同。普通疾病的懊恼表现,多为误用下法所致,病变部位主要在肝胆;而瘟疫之怒可因语言稍有拂逆,或细事偶然不谐即可发作,发作频率较高、持续时间较长、难以自制、遇刺激易复发,病位不在肝胆,可伴有心腹郁闷胀塞等症,以铁落饮加减治疗。

4.2 杂疫无法,对症施法 《松峰说疫》列举了多种杂疫,如葡萄疫、捻颈瘟、虾蟆瘟、大头瘟、瓜瓤瘟、杨梅瘟、疙瘩瘟、软脚瘟、绞肠瘟等。杂疫种类繁多,寒热虚实皆有,没有限定的治疗方法,因此治疗时,应根据其症状,结合脉象、时令等,采取相应的外治或内治之法。

如虾蟆瘟,症状多见咽喉肿痛,多涕黏稠,甚或寒热往来,身痛拘急,大便秘结,治法以凉散、和解、攻下、败毒为主。再如扑鹅痧,主要症状为痰涎壅盛,气急发喘,喉声如锯,痛无定处,可见痧筋。若痧症咽喉肿痛,用冰硼散(天竺黄、硼砂、朱砂、冰片、元明粉)吹喉;若痧气郁闷,用救苦丹(枳实、莱菔子、乌药、连翘、郁金)治疗;若有气血瘀滞之象,用荆芥银花汤(荆芥、金银花、红花、茜草、牡丹皮、赤芍、白蒺藜、乌药、香附)治疗;若有食积阻滞者,用吐法(“明矾四分,白汤一碗,候冷化服”)[1]。

5 以症为则,随症治之

症状是疾病的外在表现,有时反映的是标象或假象,但大多时候可以反映疾病的本质或真象,张仲景就创建并应用了辨症论治方法[12]。刘奎尊崇仲景“瘟疫不可先定方,瘟疫之来无方也”之说,认为疫病“变化莫测,为症多端,如神龙之不可方物”[1](《松峰说疫·卷之二·论治》),主张疫病当以症为则、辨症施治。

5.1 视其兼症,据症加减 刘奎治疗寒疫,根据其兼症不同,用苏羌饮(紫苏、羌活、防风、陈皮、淡豉、葱白)加减治疗。兼食积者,加炒麦芽、神曲;兼肉积者,加山楂;兼有风痰气壅,症见多唾稠涕者,加前胡;咳嗽气急,加杏仁;心腹胀满,加姜厚朴;胸部闷寒,加麸炒枳壳;呕逆恶心,加藿香、制半夏、生姜;阴虚、血虚表现者,加熟地黄、当归;脾胃气虚、中气不足表现者,加人参、白术。

此外,如杂疫之赤膈类伤寒,症见胸膈赤肿疼痛,头痛身痛,发热恶寒,用荆防败毒散加黄连、黄芩、玄参、赤芍、升麻、白芷等;若表证、里证俱见,出现胸膈赤肿疼痛者,用双解散加瓜蒌仁、黄连、紫金皮表里双解;若表证已解,症见大便燥结,胸膈肿痛等里证者,用凉膈解毒散加枳壳、桔梗、紫金皮、赤芍清泄里热;若病在半表半里,症见胸膈肿痛者,用小柴胡汤加桔梗、瓜蒌仁、紫金皮、赤芍疏达气机。

5.2 症变多端,知常达变 知常达变是中医思维中辨证的基本要求[13]。疫病可出现伤气、伤血、伤胃等多种变证,故提出临证要四诊合参,注意辨析疫病的常证及变证。

《松峰说疫》中论述了瘟疫蓄血常证及其变证。瘟疫蓄血的病机为“太阳失汗,热蕴于中,血为热所抟,始流经络,继溢肠胃”,“失于下,邪热久羁不泄,瘀于下焦”[1](《松峰说疫·卷之二·论治》),症见善忘,发狂,口渴甚,小便正常,大便色黑,神志错乱,脉沉实结等,皆为蓄血之候。太阳病,热结膀胱,神志如狂,宜用桃仁承气汤活血行瘀;阳明病,出现蓄血之候,为病较重,宜用承气之类加桃仁、红花、当归尾等破血之物峻下瘀热;兼有血虚者,以玉烛散之类养血泻积。此为其常也。另外,刘奎列举一例蓄血变证,其孙,“感瘟疫二十余日不解,诊其脉,空虚而弱,不任寻按,亦并无喜忘如狂等症,但终日昏睡不清醒,按其腹,虽觉微痛,亦无硬满急胀等候,医有议补者,余力持其不可,伊芳时余方料理儿病,未暇及孙,亦未服药,静候数日,突欲大便,随下紫血数斗,顿然清醒,此时方知其为蓄血”[1](《松峰说疫·卷之二·论治》)。由果推因,此亦为蓄血,然患者腹部微痛,脉空虚而弱,无硬满急胀等,无喜忘如狂等蓄血常证见症,为蓄血变证。

6 小结

辨症是辨病和辨证的前提和关键,也是对症治疗的基础[14]。纵观《松峰说疫》中刘奎治疗疫病之理法方药,深谙疫病起病急骤、表现多样且变化迅速的特点,因此主要采用了针对性、灵活性、实用性强的辨症论治之法,以解决现时的突出矛盾,迅速缓解病患痛苦[15-16]。刘奎认为疫病不能尽用伤寒法治疗,当结合气候变化规律及患者脉象、体质强弱、七情六欲、贫富差距等,四诊合参,灵活应用多种方法,以症为则,据症施治,随宜用药,不拘变通。总结《松峰说疫》中刘奎对疫病治疗的独特思想和方法,对研究仲景学说、挖掘疫病理论、丰富疫病临证经验等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临床实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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